“遭遇到极限激发出潜能是一件很正常且普遍的事,比如我们都听过母亲为了救自己的孩子,能徒手举起上顿重的车辆;考试周的大学生以为考试提前,一直只见被迫练出过眼不忘的神力;为了救回被抢走的女友,穿水手服的小伙子可以在吃下菠菜后变得力大无穷;普通男子在坚持一年天天不断的训练后,成为了只要一拳就能搞定敌人的强者……”

    医生是一位气质成熟的女性,话语间无不透露着对研究领域和人类能力的自信。夏晴雪细细听着,插空问道:“方医生认为我是属于什么情况呢?”

    对方撑着下巴,大概是她用来思考的常用动作,“男性和女性最直观的区别,除了生理上的不同,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是男性往往拥有比女性更大的力气,会不会是在危险发生那一刻,你渴望获得比自身更强大的力量呢?”

    “这个嘛,”夏晴雪努力回想,“好像也没这么想。”

    “那会不会是……”

    李梓辰坐在夏晴雪一臂远的位置,对她们的对话不赞一词。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你目前最重要的是摆正心态,认识到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是你自己……”医生进入总结阶段,夏晴雪暗暗可惜,她认为这个人还蛮有趣。等对方正式停下后,她认真地概述:“方医生你的意思是,我只要正常生活,等它自己恢复就可以了?”

    “Exactly!”医生为她满分的阅读理解感到满意,“定时复诊,当然,有什么变化请随时通知我。”

    “好。”

    医生推了一把眼睛,重复道:“记得。”

    夏晴雪偷笑道:“医生你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吧。”

    “反正对你我都不是坏事,我有分寸的。”她摊摊手,对李梓辰扬了扬下巴,“对吧?”

    李梓辰是已经准备起身准备离开的架势,他把手搭在夏晴雪的椅子上拍拍,说:“是没特殊情况大可以不用理会的意思,我们回去吧。”

    “这么直白。”医生换上了更放松的语气,“刚开始慌里慌张找我的不是你?”

    听到这话的夏晴雪下意识歪头看向李梓辰,后者亦扫了她一眼,对于内心的想法倒是无掩饰的打算:“这种事无端发生在自己眼前,正常人乱点分寸有什么奇怪的。”

    医生却笑了,像被什么不得了的槽点击中。“你这话可是提醒我了,不管疾病最终确诊与否,影响患者的除了自身,还有就是身边的人。所以我认为,身为丈夫的你,应该要更有耐心。”她说完转向夏晴雪,“你说是吗,晴雪?”

    “身为丈夫……”

    夏晴雪在心里仔细咀嚼医生的这句话,一时间如醍醐灌顶,她重重点头表示认同,“是,您说得有道理。”

    后面的谈话,李梓辰回到了旁观的角色。回病房的路上,他就走在夏晴雪同水平线的身旁,如此的近距离是他们相识以来在有意识下的第一次,而平时对相距总是过多把握的夏晴雪并未发觉。

    她因方医生的话语陷入沉思。

    到门口时,李梓辰说了句什么。等她回过神,捕捉到的只有对方嘴唇的一次翕动。“啊。”她露出抱歉的表情。

    李梓辰重复一遍:“你先去休息,我再和医生确认下你有没有忌口的。”

    “哦。”夏晴雪点点头,在对方转身的瞬间,她飘渺的行动力在刺鼻的药水味下莫名地支棱起来。

    “等等!”

    她想拉他又不敢,伸出的手在半空停滞了半秒后又缩了回去,好在已走出几步的男子闻声折返,重新回到她面前。这高效的贴心伴随着怪异的不协调感。她摸着手腕忍住了欲后退的蠢动。

    “你不用特地在这里照顾我,虽然我可能理解错。”她说,“……但车祸又不是你造成的,如果你是因为内疚的话就更没有必要了。”

    她在去找方医生的的路上了解到事故的后续。非要说什么的话,对方也是其中倒霉的一个受害者。

    “你去工作啊,或者去休息,不用陪着我。”她挂起让人安心的笑脸。

    “好,但我也是要吃饭,你先进去等等。”男人抓到的重点让夏晴雪却对自己的表述能力产生了怀疑,但你总不能告诉人家说“你可以自己去吃饭”吧。

    他们又一起等了半个多小时的饭。

    “那我晚点再过来。”走前李梓辰说。

    “不用,你回家休息吧。”夏晴雪说,“这里还有护工,不会有事的。”

    李梓辰倾听时很认真,他把眼神停留在夏晴雪的脸上,由她讲完才开口道:“好,那晚点见。”

    这次夏晴雪改变主意了,有问题的不是她的表述和措辞,是对方的理解力。

    半开的窗户能依稀听到楼下的人声,夏晴雪挪步过去,看到楼下的喷泉旁有不少散步的病人。晚风潇潇,秋味比起半个月前更深了些。

    她拿起旁边的镜子打量里面的自己——确实是个男人的模样。头发还是原先及肩的长度,只是脸上的轮廓已经变了,骨架撑大了点,眉毛粗了,原来的她是继承了母亲舒扬的远山眉。眼窝更深邃了。嘴唇的弧度变化最小,但变薄了些,唇色淡了些。以通俗的标准,也算得上“好看”的范畴吧。

    难怪是那个意思?

    夏晴雪心有几分不甘地放下镜子,没几秒又举了起来。

    出院当天来的是阿塔。这位助理在置办新手机时来过一次,是一个可以面无改色地对现在的夏晴雪说出“夏小姐,Boss说白色更适合你”的人。

    夏晴雪中途折返回去问候了一趟方医生。阿塔放好行李后候在车门旁,见她出来便拉开了后座的门。车内黑色的皮椅随着旋开的车门而进入视角,夏晴雪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她停在车门前,感受到心脉速率的变动,她捏紧一下拳头,仿佛和什么斗了一气,弯腰坐了进去。

    她很快恢复如常,车平稳地驶出医院。

    “李梓辰已经去公司了吗?”写在本子上的丈夫一个上午都没有见面,夏晴雪认为问问会显得更寻常。

    “Boss还在家,他说收拾好等您回去。”阿塔说。

    “收拾?”夏晴雪联想不出该连接的宾语和状语。

    阿塔则很贴心地解决了其中一个:“他说您现在的情况不太方便请钟点过来。”这又给了夏晴雪新的难题,有什么不方便的?在她看来,自己这个样子也不是见不得人啊。她平静地看着车外景,片刻后对阿塔说:“阿塔助理,能麻烦您先带我去一个地方吗?”

    ——这本来该由她独自去解决的。

    阿塔把她送进屋就离去了,夏晴雪提着行李包往二楼走去。她没穿袜子,木地板踩在脚底,步步都给予了清凉的感觉,传输给心脏溪水淌过的悸动。她在二楼的书房找到了李梓辰,男人正在光亮处看着什么文件。

    “李先生。”门是开着的,夏晴雪在门口敲了两下门,李梓辰从资料中抬头,他的脸上没什么惊讶,好像确实是在等谁来的样子。他摘掉眼睛,示意夏晴雪进去。

    他问了出院的情况,夏晴雪一一解答后,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平整地摊在桌面上,说:“李先生,我们离婚吧。”

    李先生,我们离婚吧——夏晴雪确定自己是这么说出来的,明确地,直白地,没有拖泥带水,不会产生半点歧义。

    李梓辰的脸色有了波动,他拿起那页纸,见上边已经填好了一部分。

    “你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虽然认识不久,但我是知道的。遇到这种事不能怪你,不管是哪个决定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用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感到内疚。”

    李梓辰愣了下,说:“没有,照顾好你也是我的义务。”

    不管是不是场面话,夏晴雪还是感到开心的,笑道:“是啊,所以我们解除婚约,你就不必顾虑所谓‘丈夫’的责任;而且我相信,你会找到一个更适合你的人的。”

    “什么意思?”李梓辰微微皱起了眉。

    夏晴雪注视着对方,目光坦然,“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那是她第一次亲身观摩修罗场,虽然场面称不上多么激烈。

    她送下午茶到李梓辰的公司有一段时间了。当然当时的她不完全认识李梓辰,送餐只是必要的业务来往——他们是电话点单的,加上距离不算远。

    楼很高,她把食物饮料放到前台后,重新回去等电梯。突然她听到谈话声从边上一间屋里升起,起先她以为是专业领域的常规辩论,但一方音量渐大,她越听越觉不对劲。

    这种“争论”在这个更多由数据结合了创意堆砌出来的空间里听到,还真是新鲜啊。

    她无视了等了一分钟的电梯,悄咪咪地向那边挪去。

    “我肯接下这个代言也是为了你。”门还留了缝,面对这边的男子说道。他有着出众的长相和身材,夏晴雪细看几眼,认出是哪个模特还是明星。

    “你能接受南陈语,怎么不接受我?”那个俊美的男子低下眉,桃花垂眼娇艳欲滴,我见尤怜。“我又没有哪里比他差。”美男说。

    背对夏晴雪的男人不为所动,夏晴雪似乎能理解他的反应,毕竟在她看来,美男所说的话实在没什么逻辑,哪里有什么条文规定喜欢上一个和你差不多优秀的人,就意味着也要喜欢你了。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夏晴雪无奈地摇摇头,眼睛紧盯着,生怕错过了一点细节。

    “我和南陈语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男人说话了,“这个代言是品牌方认为你更合适定下的,你想太多了,这样不利于思考。”

    男人转过来打算离开,忽而脸色一怔——美男把他拉住了。

    “不,等等。”男人已经靠了上去。

    夏晴雪倒抽了一口气。她能看出男人的脸色变得很不好,而美男还在自顾自地抒发着自己的情感。

    真是可惜……

    夏晴雪咬咬牙,为自己不在场的闺蜜感到遗憾。然后她发现,自己被发现了——男人震惊的瞳孔正把目光打在她的身上。

    古板的灯光下,那里仿似一汪清潭。

    这是夏晴雪第一次踏入别人的修罗场。她被一双睡莲一样澄澈的眼睛蛊惑了,时间静止了,她推开了门。

    她完全没考虑过要这么做。

    她凝视着男人干净的面庞,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亲、亲爱的,我给你带了吃的,快过来吧。”

    隔了两天,这名男子走进了她的咖啡馆,他拿出一沓文件,开始说话……

    “你说过,伪装结婚可以让你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妻子’的存在会让你有更正当的理由回绝无关的人。这个要求我已经很难做到了,甚至我这样你会更容易被误会。”夏晴雪说得很谨慎,“这当然不是只为你考虑,我自己待在这里也挺别扭的。我知道我们说好的离婚条件并非这一个……”

    “有什么别扭?”李梓辰蓦然问道。

    “啊?”这一时难到了变成男人的女子,她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就是……怪怪的,你和我,我和你一起,我明明应该是女的,现在却是个男的,然后你又……”她说不下去了。

    李梓辰一脸深沉,似乎也在消化这些话,“我?”

    夏晴雪磨了磨后牙,讪讪地说:“你不是说过,你是双,对于路走哪边是没有优先顺序的。”她能明白,李梓辰的说明或许是为了打消她被说成某种身份的顾虑,如今旧话重提的自己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书房的窗外是一尘不染的蓝色天空,远处偶有飞鸟掠过。老钟的长针一秒又一秒地走着,李梓辰把手里的协议书放下,告诉夏晴雪自己的决定:“关于我的性向,夏……小姐你大可放心。不管你是女人还是男人,我对你的感情都不会有变化。”

    夏晴雪连忙摆手道:“不,呃,没有,我不是不信任你。”

    男人却抬起手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我们不能离婚。”他双手交握,表情变得严肃,“那天在医院我对你其实还有所隐瞒。这次车祸警方怀疑是一起有针对性事件,在可能性完全排查以前,你一个人回家是可能遇到危险的。”

    夏晴雪心头一震,“针对我的?”

    “是我。”李梓辰说,“但你和我已经同时出现过,如果幕后还有人,很难说他不会把你或者你的身边人也作为目标。”

    夏晴雪不明白男人怎么招惹到这种生死被威胁的事,但她立即想到了茶碗爷爷。她暗下了脸色,握紧了拳头没说话。

    “至于离婚,”李梓辰继续说完,“虽说在如今这个事件的前提下,不管有无婚约,你都可以住这里,但我个人认为,保留婚约会让你的立场更说得通。”

    他见夏晴雪还是没有反应,便低下头刻意咳嗽了两声,问:“抱歉把你牵扯进来了,再麻烦你一段时间可以吗?”

    他都这么说了。夏晴雪关上书房的门,两手空空地走回自己在北面的房间。在医院换洗回来的衣物还没来得及收拾,房间也有快两周没住了,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打扫,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习惯。

    她把门口的行李提进去,洗完手出来,发现原本应该是空空的沙发上叠放着什么东西。

    走近去,她看清那是好几套男士衣裤,摸起来很柔顺,能看出是崭新的。大部分都带复古元素,和自己的风格很相似,也……很合身。

    是他准备的?

    说起来,看仔细些,这个房间也没有什么灰尘,尽管现在已经是吹北风的季节。想到这里,她的脸微微发烫,掀起一件衬衫盖在头上。

    而此时,另一边的李梓辰还在投入地看那张填好了一半的纸,良久,他似不屑一顾地把纸往旁边一推,轻轻靠到椅背上。

    他想起方才女子问他的话。

    “怎么会……”男人把手背搭在闭起的眼睛上,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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