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梓辰挑了件浅绿的上衣换上，准备再次返回楼下。
他睡得很安稳，早上的阳光让他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但过分的静谧很快又让他神经绷紧起来。他掀开被子坐起来，专注的样子像在查找合同的隐藏漏洞，他是头脑敏捷的，目标一锁定就果断地推开门走下了楼。
他在楼下书房里找到了她。他刚说他们要谈谈，窗边的手机就兀然铃响。是不要紧的来电，他没有接，而瞥见了反光的柜门上映出自己的身影。
和昨晚的一样。
还是该有所重视，他决定先把人安置到饭厅，自己快速回房冲个澡。
虽然是周末，但总归是让人等着。他展现出熟练的扣扣子技能，把门甩到了身后。
另一端。
夏晴雪正在吃刚煮好的面条。她做了两碗，李梓辰那份的汤还温在旁边的锅里。
还是不敢相信，她就这样变回来了。夏晴雪刚刚又在洗手间确认了一遍，眼前的真是原版的自己。她来回夹动筷子，看着自己动来动去的手指在笑。
刚好走进来的李梓辰在后面看到了她这个动作，他感到疑惑，又觉得几分有趣，站在后面看了会儿才动身过去，“久等了。”他说。
“没有，早上好啊。”夏晴雪闻声立刻收起那幼稚的举措，装作吃面的样子。她回归大方地看向男人，对方应该并未留意她这些小动作，在说了声“谢谢”后便自己舀起热汤铺到面条上。
干燥的风从开启的窗户吹了进来，有麻雀站在围墙的护栏上。
“我们得谈谈。”他又说了一遍。
“咳咳，是的。”夏晴雪正经端坐，那些欣喜之情在回忆的加成下混入了窘迫的姿态。她捏着汤匙的尾巴说：“昨晚真是有些混乱啊。”
李梓辰大口大口地用粗糙的面条填补酒后的空腹感，他一点都不着急，细细咀嚼吞咽后才说：“看起来确实是帮到你了。”他像一个实验过程中的合格助手，或是半路捡到传单过来的参与者，秉着某种奉献精神报告道：“根据我昨晚的观察，你的猜测似乎是正确的。”
“我的猜测？”夏晴雪想起自己说过的奇奇怪怪的话，不确定对方说的是哪一句。
“亲吻对你有效。”李梓辰言简意赅。
“啊，对对。”夏晴雪有一秒心虚。她很惊讶李梓辰能这么淡定，不管是对那一丁点肢体接触，还是对于她变回来的反应。他甚至坐在了夏晴雪对面，和面对男性的她时那样，而非最初的斜角边。
“我们该找找方医生吧。”夏晴雪提议。
按李梓辰的说法，他们直接打了电话，对面响铃不到两声就接了。
“早上好啊，我最最亲爱的患者们。”方医生听上去充满周末感。在夏晴雪讲述的过程中，那边时不时传出轻快的键盘声。李梓辰把餐具放入洗碗机后回来，他们还在客厅，和刚才一样的位置。
“亲过之后就变回来了？”方医生问。
夏晴雪不知如何作答了，因为她并没那之后的记忆——她大概是睡过去了？这么想着，也就自然而然望向了另一个在场的当事人。
聪明的男人意会，他在夏晴雪向后倾时把平板往自己那边移了些，还是免提：“嗯，当时就变回去了，周围……没什么变化，也没有其他声音。”
描述的细致让夏晴雪忍不住瞄了对方一眼。李梓辰朝她侧身坐着，单手搭在桌面，手肘对着她屈起。他没有弓腰倾脖的习惯，水绿色的衬衫贴着脊椎形成了恰到优雅的曲度；他在说话时没有多余的动作，让即使是倾听者也得以领会到被认真对待的感受。
水莲，夏晴雪想起初见的印象。
“这么说，是有这样的可能：恢复和亲吻有关。不过我们还需要更准确的结论。”方医生停下打字，有玻璃的磕碰声，大概是在喝茶，并开始列举自己的想法，“第一，除了亲吻外，其他肢体接触会不会有同样的效果？第二，亲吻其他部位是否也可以？第三，为什么亲吻可以？还有不是梓辰而是其他人的话，是否也可以？”
方医生轻咳了下，继续道：“关于第三点，我猜想会不会荷尔蒙的作用，激起了小雪原本的雌性激素反击，它们意识到自身的存在意义，促使小雪变了回来。如果照这么推测的话，又会产生两个推论：
“一，小雪还会有可能变回男性，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需要挖掘深层原因，也就是二，小雪这样的变化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也就回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谈到的话题。”
夏晴雪很专心，同时也在思考，但方医生接下来的话马上打破了这股难得的学术氛围：“至于前面的一二三，验证起来就简单多了。你们两个，现在再亲一个看看！”
啊？！
突如其来的指令霎时令人张口结舌，夏晴雪在方医生“快点，顺便把摄像头打开”的无赖要求下偷偷看了眼李梓辰，对方正用手扶着额头，手臂挡住了脸，她看不到他的表情。方医生又嚷了句“快点，亲了没”，水绿色的线条有了波动，李梓辰抓住平板说：“你能不能严肃一点？”
“请你不要怀疑我的专业素养，我就在严肃地帮助你们。倒是你，夫妻之间亲一下怎么啦？”方医生的语气让夏晴雪联想到万事屋里看热闹的围观群众。
“真是服了你们。”她接着说道，“那先看别的可以了吧？李梓辰你……温柔地摸一下去晴雪。”
两人无言对视，李梓辰的眼眸像一池无风的幽潭。
方医生忽然爆了句脏话，道：“我差点忘了李梓辰你那怪毛病。那你——”
“方医师，”夏晴雪打断了她，“其他接触，我想应该不会。”她看了眼李梓辰，对方也想到什么似的抬眸一瞥。夏晴雪理解地笑笑，像感谢洗好了量杯的伙伴：“我们平时稍稍会碰到，可是并没有发生什么。”
“你们？李梓辰可以接触男性的你？”方医生问道。
夏晴雪说是。
方医生的专业素养不允许她分心：“好，总之你们姑且先亲个吧。”也不允许她有差错，“摄像头开一开。”
李梓辰翻了个白眼，把通话静音了。
“你怎么想？”他问夏晴雪。
“肯定不能再勉强你做什么了。”夏晴雪摆了摆手，“要不等下次再看？”
李梓辰的右手横在胸前，搭在另一边臂膀上摸了摸，一副听从安排的姿势：“看你。”
夏晴雪见他的嘴唇微微张启，好似还要说什么，突然有个灰影从窗户飞进来。灰影从夏晴雪头顶掠过，她感到发丝被什么尖锐物勾起，头皮一阵发痒。她惊叫地抱着头跳起来。
“侵略者”丝毫没受到震慑，依然占着速度优势不断干扰。它连着桌上的花篮一块撂倒了直立的平板，又冲着天花板的对角线来回撞了两趟，像被操控的皮球失去了控制，最后耗尽力气停在餐桌上——正正是李梓辰的座位。
男人嗖地站了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抓旁边的夏雪晴。
如果夏晴雪还在原来的位置，李梓辰大概率是碰不到她的。可是因为躲闪，她一开始就缩到了桌子的宽边侧，所以这时也很自然地被男人抓住了手。
“咕——咕——”灰影——一只灰鸽——此时正在立正。
李梓辰害怕鸽子，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那还没小指甲大的眼睛怎么能那么黑，眼角那点弧度是怎么回事，怎么看都给人谄媚又邪恶的感觉。
它正用地狱出来的眼神盯着自己。
“咕——”
李梓辰躲到夏晴雪身后，紧张地捏着她的肩。
余悸过后，夏晴雪地拍拍他的手，扭过头来说：“你别怕，我把它赶走。”
那一刻，他们看到了彼此的眼睛，近到能看清对方眼里的自己。李梓辰的瞳孔骤缩，猛退几步撞到了后方的斗橱。
夏晴雪的肩膀因他最后加重的力道而生痛，她忍着没表现出来。男人的脸色很不好，她伸出手尝试安抚，却看到了名为“恐惧”的情感。
“我不是，我不碰你。”夏晴雪把双手举到胸前，往后退到桌沿。
我不是怕你。李梓辰想这么告诉她，却因呼吸紧促无法开口。然后他又看到了，犹如花朵突破花苞般，眼前的人变高了。
夏晴雪也有感觉，她感到衣服变紧了，身体微微发热，眼泪被烫了出来。
她低下了头。
李梓辰狠狠地掐了下自己手心，飞快抓过凳背上的西装套在夏晴雪身上。他揽了下那变宽了的肩膀，说：“抱歉。”
鸽子扇了两下翅膀，事不关己地飞走了。
李梓辰把平板捡了起来，重新通话。对状况一无所知的方医生还在喋喋不休：“……你们两个好了没啊？别做什么让人误会的事情啊……”
“她又变回去了。”李梓辰说。
“What？你做了什么？”念叨戛然而止，方医生的音量骤然提高。
“我，我什么都没做。”李梓辰注视着正在厨房里洗手擦脸的夏晴雪，想起刚才那最后的情景，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回答。
方医生沉默后问：“小雪在吗？”
“我在。”从厨房出来夏晴雪已经调整好情绪，坐下道，“就是，突然变回去了。”
李梓辰在她身旁落座，点了下屏幕说：“好像距离昨晚，差不多12个小时。”
“对喔，还是时限问题。”听语气，夏晴雪以为方医生正头大着，没想到对方劈里啪啦地敲了一顿后，激动地说，“这次先这样吧，小雪休息下，每次变化还可能会对身体产生消耗。未知还是太多了，我先整理一下，保持联系。”
说完后通话就断了，屏幕上映出两人的面庞。
“感觉，比昨晚还混乱呢。”夏晴雪讪讪地摆正花篮，从里面捡出一片灰蓝色的绒毛。
“还是有些进展的。”李梓辰说。
夏晴雪捏着那片绒毛没说话。李梓辰默默看了她片刻，开口问道：“会痛吗？”
“什么？”
“改变的时候。”
“啊不会，就是有点热热的。”夏晴雪揉着羽根转了转，抬头说道，“昨晚我是不是直接晕过去了？”
李梓辰说是。
“是你帮我回房间的吗？”夏晴雪郁闷啊，还是问了出来，她原想说“运回房间”的。
“你睡了一会儿，自己起来回去了。”李梓辰说道。他是拉的椅子坐过来的，和夏晴雪隔了一个凳背。
夏晴雪没想到自己还有这般自律意识，她甚是骄傲地眨了眨眼，舒展了下肩膀说：“那就这样吧。我去换身衣服，回来把外套还你。”
“好。”
“李梓辰？”夏晴雪走到一半回过神来。
男人扶着椅子站起来，等待她往下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对方看不见的角度里，夏晴雪攥紧了西装的衣角，“我用这个身体和你生活，会更方便？”
男人把餐椅放回各种的位置，低声而清晰地叫了她的名字。
“夏晴雪。”
“嗯？”
“别说傻话。”
“喔。”
李梓辰看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他收拾一下去了书房，把昨晚的碟片退出来放好，又把毛毯叠好放回柜子。
他没说真话。
夏晴雪昨晚睡了很久。
他想不到这个人醉后会这么胡来。她亲完后就倒下了，头磕到他肩上，她的后背起伏着，鼻腔温热的呼吸一阵阵地传过来。
李梓辰没敢乱动，他从那扇柜门里看到自己的脸，怀里抱着一个人。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他看着“镜子”，慢慢地抬起手，轻轻地，轻轻地放在那两叶蝴蝶骨中间。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正常的。
然后，他感受到了怀里人的变化——肩上的重量变轻了，她像合拢的花瓣，变回了女子。
他全身僵住了。恶心感在体内翻涌，可他不敢动，怕惊扰了这不属于现实的一刻。
他欣喜地发现，看着“镜子”可以缓解他的不适感。
但同时，也照出了他内心深处对这样的自己的轻蔑。
夏晴雪在梦里砸了一下嘴，往肩窝的位置蹭了蹭。
李梓辰把柜内隔层的线框当成移动的指引虚线，他学习着放松一点，慢慢坐下来，机械地拍了拍女子的背部。他用了好长时间把女子裹进了毛毯，又快步回房找了一对新手套。他抱起了她，她很轻，但他还是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用了好长时间。
他睡得很安稳，早上的阳光让他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但过分的静谧很快又让他神经绷紧起来。他掀开被子坐起来，专注的样子像在查找合同的隐藏漏洞，他是头脑敏捷的，目标一锁定就果断地推开门走下了楼。
他在楼下书房里找到了她。他刚说他们要谈谈，窗边的手机就兀然铃响。是不要紧的来电，他没有接，而瞥见了反光的柜门上映出自己的身影。
和昨晚的一样。
还是该有所重视，他决定先把人安置到饭厅，自己快速回房冲个澡。
虽然是周末，但总归是让人等着。他展现出熟练的扣扣子技能，把门甩到了身后。
另一端。
夏晴雪正在吃刚煮好的面条。她做了两碗，李梓辰那份的汤还温在旁边的锅里。
还是不敢相信，她就这样变回来了。夏晴雪刚刚又在洗手间确认了一遍，眼前的真是原版的自己。她来回夹动筷子，看着自己动来动去的手指在笑。
刚好走进来的李梓辰在后面看到了她这个动作，他感到疑惑，又觉得几分有趣，站在后面看了会儿才动身过去，“久等了。”他说。
“没有，早上好啊。”夏晴雪闻声立刻收起那幼稚的举措，装作吃面的样子。她回归大方地看向男人，对方应该并未留意她这些小动作，在说了声“谢谢”后便自己舀起热汤铺到面条上。
干燥的风从开启的窗户吹了进来，有麻雀站在围墙的护栏上。
“我们得谈谈。”他又说了一遍。
“咳咳，是的。”夏晴雪正经端坐，那些欣喜之情在回忆的加成下混入了窘迫的姿态。她捏着汤匙的尾巴说：“昨晚真是有些混乱啊。”
李梓辰大口大口地用粗糙的面条填补酒后的空腹感，他一点都不着急，细细咀嚼吞咽后才说：“看起来确实是帮到你了。”他像一个实验过程中的合格助手，或是半路捡到传单过来的参与者，秉着某种奉献精神报告道：“根据我昨晚的观察，你的猜测似乎是正确的。”
“我的猜测？”夏晴雪想起自己说过的奇奇怪怪的话，不确定对方说的是哪一句。
“亲吻对你有效。”李梓辰言简意赅。
“啊，对对。”夏晴雪有一秒心虚。她很惊讶李梓辰能这么淡定，不管是对那一丁点肢体接触，还是对于她变回来的反应。他甚至坐在了夏晴雪对面，和面对男性的她时那样，而非最初的斜角边。
“我们该找找方医生吧。”夏晴雪提议。
按李梓辰的说法，他们直接打了电话，对面响铃不到两声就接了。
“早上好啊，我最最亲爱的患者们。”方医生听上去充满周末感。在夏晴雪讲述的过程中，那边时不时传出轻快的键盘声。李梓辰把餐具放入洗碗机后回来，他们还在客厅，和刚才一样的位置。
“亲过之后就变回来了？”方医生问。
夏晴雪不知如何作答了，因为她并没那之后的记忆——她大概是睡过去了？这么想着，也就自然而然望向了另一个在场的当事人。
聪明的男人意会，他在夏晴雪向后倾时把平板往自己那边移了些，还是免提：“嗯，当时就变回去了，周围……没什么变化，也没有其他声音。”
描述的细致让夏晴雪忍不住瞄了对方一眼。李梓辰朝她侧身坐着，单手搭在桌面，手肘对着她屈起。他没有弓腰倾脖的习惯，水绿色的衬衫贴着脊椎形成了恰到优雅的曲度；他在说话时没有多余的动作，让即使是倾听者也得以领会到被认真对待的感受。
水莲，夏晴雪想起初见的印象。
“这么说，是有这样的可能：恢复和亲吻有关。不过我们还需要更准确的结论。”方医生停下打字，有玻璃的磕碰声，大概是在喝茶，并开始列举自己的想法，“第一，除了亲吻外，其他肢体接触会不会有同样的效果？第二，亲吻其他部位是否也可以？第三，为什么亲吻可以？还有不是梓辰而是其他人的话，是否也可以？”
方医生轻咳了下，继续道：“关于第三点，我猜想会不会荷尔蒙的作用，激起了小雪原本的雌性激素反击，它们意识到自身的存在意义，促使小雪变了回来。如果照这么推测的话，又会产生两个推论：
“一，小雪还会有可能变回男性，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需要挖掘深层原因，也就是二，小雪这样的变化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也就回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谈到的话题。”
夏晴雪很专心，同时也在思考，但方医生接下来的话马上打破了这股难得的学术氛围：“至于前面的一二三，验证起来就简单多了。你们两个，现在再亲一个看看！”
啊？！
突如其来的指令霎时令人张口结舌，夏晴雪在方医生“快点，顺便把摄像头打开”的无赖要求下偷偷看了眼李梓辰，对方正用手扶着额头，手臂挡住了脸，她看不到他的表情。方医生又嚷了句“快点，亲了没”，水绿色的线条有了波动，李梓辰抓住平板说：“你能不能严肃一点？”
“请你不要怀疑我的专业素养，我就在严肃地帮助你们。倒是你，夫妻之间亲一下怎么啦？”方医生的语气让夏晴雪联想到万事屋里看热闹的围观群众。
“真是服了你们。”她接着说道，“那先看别的可以了吧？李梓辰你……温柔地摸一下去晴雪。”
两人无言对视，李梓辰的眼眸像一池无风的幽潭。
方医生忽然爆了句脏话，道：“我差点忘了李梓辰你那怪毛病。那你——”
“方医师，”夏晴雪打断了她，“其他接触，我想应该不会。”她看了眼李梓辰，对方也想到什么似的抬眸一瞥。夏晴雪理解地笑笑，像感谢洗好了量杯的伙伴：“我们平时稍稍会碰到，可是并没有发生什么。”
“你们？李梓辰可以接触男性的你？”方医生问道。
夏晴雪说是。
方医生的专业素养不允许她分心：“好，总之你们姑且先亲个吧。”也不允许她有差错，“摄像头开一开。”
李梓辰翻了个白眼，把通话静音了。
“你怎么想？”他问夏晴雪。
“肯定不能再勉强你做什么了。”夏晴雪摆了摆手，“要不等下次再看？”
李梓辰的右手横在胸前，搭在另一边臂膀上摸了摸，一副听从安排的姿势：“看你。”
夏晴雪见他的嘴唇微微张启，好似还要说什么，突然有个灰影从窗户飞进来。灰影从夏晴雪头顶掠过，她感到发丝被什么尖锐物勾起，头皮一阵发痒。她惊叫地抱着头跳起来。
“侵略者”丝毫没受到震慑，依然占着速度优势不断干扰。它连着桌上的花篮一块撂倒了直立的平板，又冲着天花板的对角线来回撞了两趟，像被操控的皮球失去了控制，最后耗尽力气停在餐桌上——正正是李梓辰的座位。
男人嗖地站了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抓旁边的夏雪晴。
如果夏晴雪还在原来的位置，李梓辰大概率是碰不到她的。可是因为躲闪，她一开始就缩到了桌子的宽边侧，所以这时也很自然地被男人抓住了手。
“咕——咕——”灰影——一只灰鸽——此时正在立正。
李梓辰害怕鸽子，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那还没小指甲大的眼睛怎么能那么黑，眼角那点弧度是怎么回事，怎么看都给人谄媚又邪恶的感觉。
它正用地狱出来的眼神盯着自己。
“咕——”
李梓辰躲到夏晴雪身后，紧张地捏着她的肩。
余悸过后，夏晴雪地拍拍他的手，扭过头来说：“你别怕，我把它赶走。”
那一刻，他们看到了彼此的眼睛，近到能看清对方眼里的自己。李梓辰的瞳孔骤缩，猛退几步撞到了后方的斗橱。
夏晴雪的肩膀因他最后加重的力道而生痛，她忍着没表现出来。男人的脸色很不好，她伸出手尝试安抚，却看到了名为“恐惧”的情感。
“我不是，我不碰你。”夏晴雪把双手举到胸前，往后退到桌沿。
我不是怕你。李梓辰想这么告诉她，却因呼吸紧促无法开口。然后他又看到了，犹如花朵突破花苞般，眼前的人变高了。
夏晴雪也有感觉，她感到衣服变紧了，身体微微发热，眼泪被烫了出来。
她低下了头。
李梓辰狠狠地掐了下自己手心，飞快抓过凳背上的西装套在夏晴雪身上。他揽了下那变宽了的肩膀，说：“抱歉。”
鸽子扇了两下翅膀，事不关己地飞走了。
李梓辰把平板捡了起来，重新通话。对状况一无所知的方医生还在喋喋不休：“……你们两个好了没啊？别做什么让人误会的事情啊……”
“她又变回去了。”李梓辰说。
“What？你做了什么？”念叨戛然而止，方医生的音量骤然提高。
“我，我什么都没做。”李梓辰注视着正在厨房里洗手擦脸的夏晴雪，想起刚才那最后的情景，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回答。
方医生沉默后问：“小雪在吗？”
“我在。”从厨房出来夏晴雪已经调整好情绪，坐下道，“就是，突然变回去了。”
李梓辰在她身旁落座，点了下屏幕说：“好像距离昨晚，差不多12个小时。”
“对喔，还是时限问题。”听语气，夏晴雪以为方医生正头大着，没想到对方劈里啪啦地敲了一顿后，激动地说，“这次先这样吧，小雪休息下，每次变化还可能会对身体产生消耗。未知还是太多了，我先整理一下，保持联系。”
说完后通话就断了，屏幕上映出两人的面庞。
“感觉，比昨晚还混乱呢。”夏晴雪讪讪地摆正花篮，从里面捡出一片灰蓝色的绒毛。
“还是有些进展的。”李梓辰说。
夏晴雪捏着那片绒毛没说话。李梓辰默默看了她片刻，开口问道：“会痛吗？”
“什么？”
“改变的时候。”
“啊不会，就是有点热热的。”夏晴雪揉着羽根转了转，抬头说道，“昨晚我是不是直接晕过去了？”
李梓辰说是。
“是你帮我回房间的吗？”夏晴雪郁闷啊，还是问了出来，她原想说“运回房间”的。
“你睡了一会儿，自己起来回去了。”李梓辰说道。他是拉的椅子坐过来的，和夏晴雪隔了一个凳背。
夏晴雪没想到自己还有这般自律意识，她甚是骄傲地眨了眨眼，舒展了下肩膀说：“那就这样吧。我去换身衣服，回来把外套还你。”
“好。”
“李梓辰？”夏晴雪走到一半回过神来。
男人扶着椅子站起来，等待她往下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对方看不见的角度里，夏晴雪攥紧了西装的衣角，“我用这个身体和你生活，会更方便？”
男人把餐椅放回各种的位置，低声而清晰地叫了她的名字。
“夏晴雪。”
“嗯？”
“别说傻话。”
“喔。”
李梓辰看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他收拾一下去了书房，把昨晚的碟片退出来放好，又把毛毯叠好放回柜子。
他没说真话。
夏晴雪昨晚睡了很久。
他想不到这个人醉后会这么胡来。她亲完后就倒下了，头磕到他肩上，她的后背起伏着，鼻腔温热的呼吸一阵阵地传过来。
李梓辰没敢乱动，他从那扇柜门里看到自己的脸，怀里抱着一个人。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他看着“镜子”，慢慢地抬起手，轻轻地，轻轻地放在那两叶蝴蝶骨中间。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正常的。
然后，他感受到了怀里人的变化——肩上的重量变轻了，她像合拢的花瓣，变回了女子。
他全身僵住了。恶心感在体内翻涌，可他不敢动，怕惊扰了这不属于现实的一刻。
他欣喜地发现，看着“镜子”可以缓解他的不适感。
但同时，也照出了他内心深处对这样的自己的轻蔑。
夏晴雪在梦里砸了一下嘴，往肩窝的位置蹭了蹭。
李梓辰把柜内隔层的线框当成移动的指引虚线，他学习着放松一点，慢慢坐下来，机械地拍了拍女子的背部。他用了好长时间把女子裹进了毛毯，又快步回房找了一对新手套。他抱起了她，她很轻，但他还是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用了好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