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和她,李梓辰和“他”的相处还是不尽一致的。

    比如碰到面了,夏晴雪还是会小心保持距离,而李梓辰对“他”似乎不再强烈反感;比如像刚才那样,在她男身的状态下,李梓辰甚至会直接坐到她身边。

    要说那是更加自然了,但说实话吧,夏晴雪也未见过李梓辰和朋友的相处模式。

    黄灯,她慢慢踩下刹车,想起刚才。

    她换了男装下楼,走了一圈,看到坐在阳光房里李梓辰。男人挑了一个阳光不过于刺眼的舒适位置,正聚精会神地浏览笔电,手指不时点一下触碰板。

    悬挂的吊兰叶尖有水珠滴落。

    对方注意到了她,过来拉开了门。夏晴雪把对折挂在手臂上的西装递过去,再次道谢。

    “我们不用这么客气。”李梓辰侧身,示意她可以进去。夏晴雪倒暂无打扰的意向,她往空空的工作台望了一眼,问道,“我煮点咖啡,你要吗?”

    李梓辰说了句好,两人站在那里干瞪了几眼后,夏晴雪转身,对方也随之抬足跟上。他们经过餐厅回到厨房,夏晴雪从橱柜里翻出豆子,边磨边寻找话题。

    “晚上,我打算去店里看看,也和茶碗爷爷说一声。”她说。

    “要我一起吗?”他问,坐在岛台边,面前已经摆着平板,大概是要接着读刚才的资料。

    夏晴雪说不用,她不明白两人一起去的意义。

    平板的屏幕在快要暗下去的时候,又被李梓辰按亮,可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那上面,他注视着正在加热的咖啡机问道:“要以原来的身份去吗?”

    “你的意思是?”

    “尝试下一次实验。”

    他的眼睛干净得不容人有所杂念,这令夏晴雪很难再用“男女授受不清”这种说法向他说明。她没想到对方对突变有这么强大的适应能力,不管怎样,她也决定在这件事上与自己的“丈夫”坦诚相待:“我就这么去就可以了。”

    她没有将这件事瞒住亲友的打算,这不算什么恶疾,说清楚就是了。可问题是该怎么开口。

    车辆驶过一条路,很快看到前面路口一个树藤招牌,夜幕笼罩下,小灯泡亮着“榭慢”两字。这是她和鹿朝玥一起开的小破咖啡馆。

    她踩下刹车,透过车前玻璃看店门,隔了一会儿才下车迈步过去。

    今天是“Everything Sunday”,随心所欲的一天。几个顾客零散分布在露天的座位上,夏晴雪认出其中两个熟客,他们沉浸于各自的欢乐,自然更认不出她。

    店里有五六个人,墙边的立式钢琴正在被演奏。夏晴雪刚一推门,对着门的女孩抬头望了眼,又迅速低下头去读手里的书。

    吧台后站着位老人,梳着绅士的发型,不长的络腮胡。他穿着橄榄色褂子,正拿着筛子给咖啡撒上可可粉。那是茶碗爷爷。不见鹿朝玥,应该是还在上课;胖吉也没见着,肯定是又跑到天台上去玩了。

    店内五十来平,分布了三类风格的桌椅。夏晴雪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她把写好的菜单卷进印有桌号的空心球里,走去扔进了旁边的黄铜管道,滑梯会带着球一路滚到吧台的出球口——这是“榭慢”除人工外的另一种点单方式。

    ——是他们偷懒的巧妙说法,美其名曰“一个赋予你美妙瞬间的泡泡球”。

    茶碗爷爷端卡布奇诺过来的时候,夏晴雪的内心产生了一种无处可躲的罪恶感。她朝茶碗爷爷笑笑,老人娴熟地放下咖啡杯,脸上是如常面对顾客时的笑容。

    拉花却传达出另一个信号。

    奶泡、朱古力粉和雪花。

    她跟在老人后回到吧台,坐在这边的高椅上,开了个轻快的玩笑:“茶碗爷爷,这杯晚上喝会不会太甜了?”

    茶碗爷爷用毛巾擦了擦本就干净的台面,从冷柜取出一块蛋糕给她。“休息好了吗?”老人似不觉得有何不同,只像往日出门口撞见后一起去吃早餐地寒暄。

    “茶碗爷爷,你怎么认出我的?”夏晴雪还是觉得惊喜,她喝了口咖啡——是习惯的口味。

    老人眯眯一笑,银边的老花镜后眉目慈祥:“变化不是很大。我们去里面说说话?”

    夏晴雪自是欣然应许,熟练地从柜桶里拿出写有“有事请按铃”的木牌。一些客人也对店内的作风习以为常,靠书架的男孩抬头望见放上桌的牌子,偷笑着过来加点了份甜品。

    十平左右的休息室装点舒适,置物柜典雅结实,墙上还留着她们初来时贴上的塑胶星星。茶碗爷爷习惯坐藤椅,夏晴雪推开窗留了条缝,坐到南瓜凳上。她倾身朝前,和老人聊起近况,得悉李梓辰来过。

    “他一个人来的?”夏晴雪没想麻烦他到这份上。

    “头还绑着带。”茶碗爷爷指了指额头左侧的位置, “李先生让我不要告诉你,要我说,年轻人总爱自编自导一些深情的戏码。”

    夏晴雪自然不会认为李梓辰的所做背后有老人说的这层意思,但眼下,解释还是算了。

    茶碗爷爷是知道她和李梓辰关系的,尽管夏晴雪开始并没明说,但他看事通透,夏晴雪不认为能瞒过他,也——不必要瞒着。

    这下是不是也证明,老人的接受能力比她强多了。

    “伤真的不严重,已经休息好了,但身体就变成这样了。”夏晴雪站起来伸了伸手,烦恼不可名状,“茶碗爷爷,我到现在还觉得是场梦。”

    老人笑了,他是趟过风霜的人,少有一惊一乍,“看来医生也暂时没办法。”

    夏晴雪无奈地点头。她瘫倒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头顶的贴纸。对于恢复过一次这件事,她选择闭口不提更为好,太玄乎,许多依据和原理还不能确定。

    “我年轻时也听说过类似的事。”茶碗爷爷突然说。

    夏晴雪大为一惊,可还没听茶碗爷爷说过这种事。双眼透出求知若渴,等待着下文。

    “那时我比你现在还要小一些,在西班牙的时候。”茶碗爷爷看着地面,那仿佛是回忆的星海,“我和一个朋友在北边一个小镇玩,从广场和教堂出来后,我们开着车往郊外,想到湖边走走。车刚到桥中心,我们听到了对岸路面一阵骚动。

    “能看到左边灰尘滚滚,行人纷纷叫嚷着躲避。另一边车道上的车都加快了过桥速度,而我们这边的车都停了下来,不一会儿,我们见到两只公牛出现在桥口,红了眼似的冲上了桥。”

    “天哪。”夏晴雪倒抽了口气。

    “顺便一提,我们开的是辆红色的敞篷车。”茶碗爷爷轻描淡写道。

    “Oh my gosh!”夏晴雪捂住了嘴,她合起手掌,咽了口唾沫。“就在这个时候嘛,茶碗爷爷?”

    老人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继续往下讲:“一些惶恐的路人为了逃离现场,已经不顾一切地跳进了河里。我那原本在打盹的朋友也醒了过来,她看到周围了情况也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我当时已经把车篷升上来了。我们和其他的车一样停在路上,那两头牛顶着大牛角朝我们直奔而来。我和朋友都抓住了对方的手,做好了车要被掀翻的准备。”

    “然后呢?”夏晴雪一颗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就在那时,两只牛突然停下来了。”茶碗爷爷说到这里的语调微微上扬,眼角浮现出笑意,“它们像接到了什么指引一样,慢慢转身走回了对岸。”

    夏晴雪拍了拍胸口,“噢——是有惊无险。不过这和我的情况有什么关系吗?”

    茶碗爷爷示意她别急,“我们又把敞篷放了下来,继续开车往前。我朋友边看风景边和我抱怨风吹得她眼皮累,同时把架在头顶的墨镜拉了下来。大概驶出了一公里,我们又被放牧的羊群挡住了去路。”

    夏晴雪还是没听出联系,可这没有浇灭她听故事的热情。

    “那真是个漫长的十分钟,这群羊好像走在莫比乌斯环上,永远没有最后一只。我朋友已经又要睡过去了——说实话我不清楚她怎么这么困,而就在这时……”

    “难道是前一晚没睡好?”夏晴雪问。

    “我们一般很准时就睡下了。”茶碗爷爷说,“听着,小雪,接下来才是重点。我看到一个背着麻袋的男人从后边走上来,把羊一只一只地装进了他的麻袋里,就在一个响指短的时间里,过路的羊全部消失了。男人从容地把他的麻袋背上,潇洒地走进了一条岔路。”

    “茶碗爷爷等等。”夏晴雪怀疑自己漏听了什么重要的内容,皱着眉询问道,“把羊装进了哪里?”

    “是麻袋。”老人点点头,接着讲下去,“我当时也是很惊讶,立刻启动车子跟上。那个男人走得像风一样快。我们经过了几间酒吧,看到男人停在一个电话亭旁边。我觉得他也注意到我们了,但完全不在意我们的尾随。

    “那个电话亭边站着个男孩,男人走过去和他对话。我把车开近一些,听到男孩说他不想去上学,并请求那个男的把他带走。于是那个男的,把肩膀上的麻袋甩下来,往那个男孩身上一套,就那么把那个孩子带走了。”茶碗爷爷声情并茂,还加上了动作。他为回忆起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而吁了一声,继续道,“我当然是追上去,毕竟这个男人长得不算可爱。他有个像拳头那么大的鹰钩鼻,头发很短,戴着顶绿色的帽子,嘴边还有一圈看上去像剔不干净的胡须。”

    夏晴雪也为这个发展捏了一把汗,听老人叙说道:“我们一路追啊追啊,最后在一个公寓前停了下来。那个背着麻袋的男人就站在门口。我仔细辨认,发现那正是我们居住的地方。

    “我的朋友也终于恍恍惚惚地醒过来。我叫她一起跟上我。在我们下车那一刻,”老人很戏剧性地停顿后才说道,“那个人不见了。”

    “不见了?”咖啡早已喝完,夏晴雪捏紧逐渐变冷的杯子,“凭空消失了?”

    茶碗爷爷表情意味深长,点头道:“消失了。”

章节目录

恋爱前先进行“病情”交流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灯下虫鸣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灯下虫鸣并收藏恋爱前先进行“病情”交流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