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秋午后，来店的人偏爱门前座位，要上一小壶咖啡就足够待上好几个小时。李梓辰进来时，店里只有夏晴雪和一位立于吧台旁静候的女士。
夏晴雪为他的到来感到诧异——一天不到，竟二次到来这里。
等待的女士只以为他是要点单的客人，礼貌地往旁边退了一步。李梓辰也是自觉，又或是习惯了，他在走近途中能不着痕迹地保持距离，甚至让夏晴雪看出向外偏离了轨道的错觉。
“我来。”夏晴雪把咖啡和蛋糕放在托盘上，对已经主动伸手的客人说道。女士见着那杯满满的埃塞，也果断颔首，带头走去门口。夏晴雪稳稳地端起了托盘，她冲李梓辰一笑，轻声招呼道：“你先坐。”
她想不明白他怎么又来了，但见他确实不催不赶，对上墙上放豆子的置物架仿佛隔空要钻研什么的样子，单从背影都能读出他的过分专注。夏晴雪思量着也就暂且放下对他该有的特殊待遇，先把外头搁着空杯的几张桌子给收拾了。
李梓辰很急。他还要赶在五点前抵达一个车程长达四十分钟的地方，眼下马上就四点了。今天的他有点忙，但不是因为阿塔出于绝对信任排了变态日程。他在昨晚临睡前做了一个仓促的决定。真的仓促，他甚至没来得及和谁确认，又因想法过于坚定，让他不论结果也坚持先要挪用本该休息的上午将能做的都提前处理完。
他不觉得这是自作自受，这个决定使他兴奋，效率倍增，除却中途和一位工程师在方案探讨上有所超时，其余工作都顺利完成了。
剩下的……今晚必须及时回来。
来找的人似乎要更忙碌，挂在那边墙上的镜子里有一个小小人不停经过，“他”围着深色的围裙，手上拿起的杯子随着来回的次数增加。
他生起要去翻门牌子的冲动。他偏执得很，坚信自己那是必须在今天内完成的要事，再晚一刻即会错失机会。等到徘徊镜里的人终于走进门，李梓辰连忙面向她道：“我们走吧。”
夏晴雪还在提着一小筐马克杯，不过她总算得知了这人并非为休闲二来，这让她得以迅速抓抓住主心骨：“去哪儿？”把杯子放进洗手盆里，她开到慢水流，边洗边听。
“抱歉。”李梓辰十指交握着搭在一边膝上，用较快的语速进行清晰的说明，“我需要你和我去一个地方，给榭慢造成的损失我会负责赔偿。”他看上去分外严肃，补充关键信息，“现在就要出发了。”
“不是这个问题。”
老实说这样的行为造访会让她烦恼，不是说为难，就是来人理所当然的态度让她或多或少感到些不舒适。她不认为对方像那样不讲分寸的人，加上两人间的那层关系，她虽心里有气，但也尽量克制了。都到这儿了，就妥协一次。
“你等等。”她从柜里拿出剩余的曲奇，又从底下拉出一个灰色塑料箱，扔下未洗完的杯子，步履可见匆忙地走去了露天区。她将塑料箱放置在台阶旁，带着笑和每桌客人说明了情况，附上每人一袋曲奇。
她从里面锁好门，带着李梓辰从后边的草坪绕出去。“晚上八点我还得回来。”她边走边说，“接了你们的单子，今晚要先准备一部分。”
李梓辰咽下原本要说的话，给出保证：“记得，一定准时回来的。”
夏晴雪迈着小步跟着。今天风很小，街道间或飘来一阵茉莉的清香，带着清冽的酸叶子味，使人焦躁的心情在不知不觉间有所沉淀。他们好像真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带头的人只是脚尖都在传递出计划刻不容缓，光线下微尘随着他的步入环绕舞动。夏晴雪出神地盯了片晌，拉近几步问道：“我们去哪儿呀？”
“就去个地方。”李梓辰的回答淡淡的，又不多透露。他坐进驾驶座，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你带身份证了吗？”
“有。”夏晴雪拍拍自己的随身包——她有带证件出门的习惯，不过——“这可能，也用不了了。”她摸出那张镀有标志性质感的薄卡，露出正面给对方。
李梓辰用余光扫去，指甲大小的照片上是个梳着学生头的女孩，额头的刘海分开夹在了两边，露出了如远山的黛眉。他见过一次这个照片，那天登记时，他替她保管了一小会儿。
“你看这怎么都不能像我了吧？”夏晴雪自嘲式叹息。拍这张证件的时候，她才十五六岁，一转眼，时间回不去，生理性格也变得模糊不清，自己身上哪儿还能找到上面那小丫头的影子？夏晴雪把证件收好，问，“要不要去医院开个证明什么的？来得及吗？”
“没事，能用。”李梓辰说。
他点到即止，像个不合格的出游向导。
被动跟随的人还想细问，突然车厢里响起了一片蛙声，聒噪地从副驾传出。李梓辰明显被吓住了，上身僵了下，握着方向盘的手猛一用力，紧绷的肌肉让手背上呈青蓝色的漂亮的经脉微微凸起。男子的视线射过来。夏晴雪拿出手机，尴尬地笑，对方略吃瘪的表情让她微小的报复心得到了满足。
车速还是很稳。夏晴雪没有接通来电，改用短信回复对方后，她调至静音，点开小游戏玩了起来。日头晒的玻璃温烫。车里的气息一点不商务，不憋闷，有碎冰的冷冽，但不刺骨，像初雪。
一个阴影滑下——李梓辰侧身探了过来，拉下置物格准备拿什么。他动作极快，夏晴雪还没有意识要去看清，他就已经重新关上了格子。他的手举得不高，带着柔顺的塑料声，夏晴雪看到那是一副眼罩。
“睡会儿吧，没那么快到。”话说完，手也松开了，包装轻飘飘地落在夏晴雪的大腿。
她捡了起来，轻“哦”了声，头往左偏了偏：那人神态自若，看起来一脸高深莫测。她又往窗外望去，绿灯起，前车的车灯闪灭，开始前行。过了前面大弯道就到高速干线的入口了。远处山脉延绵不断，东面的一角已经覆上了沉色的幕布，一排大雁掠过干净的天际，一撇一捺里有一只稍微落后。
行驶的方向并不受自己掌控，手里的可是能轻易夺走视力的“武器”，夏晴雪摸着，内心不由一紧。
一些不和谐的画面在她脑海一闪而过，她及时表达出自己的担心：“你不会是要把我卖到什么地方吧？”
男人的喉咙溢出闷闷的笑声，不答反问：“我能把你卖去哪里？”一副友情商讨的架势。
“根据目前这种状况啊，我想……像那些非自然研究中心之类的，或许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可没等说完她就被自己逗笑了。这想法太荒谬了，自己怎么会这么想。
李梓辰眯起眼睛地笑，语气显出无奈：“我要有这个门路，你也不会碰上之前那些事了。”
气氛得到了缓和。夏晴雪自己也觉得忒好笑了点，她撕开了眼罩的包装，不再怀有小人之心。“但你还是不想说？”她问，“我去到了才知道是吗？”
“嗯。”李梓辰回答，“去到不喜欢的话，我不会勉强你的。”
“好吧。”
他这么说了。夏晴雪拉开眼罩戴上，不再多去猜忌对方的心思，蒙上了眼，很快浅睡过去。
她存在一种不成体统的浪漫认知：好声叫你睡觉的人都不太坏。
她变成一颗鸡蛋，被柔软的帕子包着，放入一个篮中，放在一层对叠了两次的棉布上。帕子直到刚才还在火炉上烤着，是暖的。篮子被提起了，谁吱嘎一声推开了门，踩下第一个脚印，沙沙，沙沙，是白雪的低吟。
万籁俱静中，唯有雪是鲜活的。
那定是积了一定厚度，如此谨慎的人走起来也免不了一摇一晃。温柔的摇晃。鸡蛋感到自己是安全的，她裹在布里，舒服又严实，这一路一定不会碎掉。
白雪满山，里外都很包容。
她是自己醒来的。体内的闹钟感应到了车速递减，自觉响起。但又没完全醒，睡眠带来的昏沉还有残留。她睁开眼，视线尚迷离，目光所及之处，黄的黄，绿的绿，景色素朴。
“到了？”她问。
“到了。”李梓辰停好车，扭身探向车后座。
夏晴雪伸了个从头酸爽到脚底的懒腰，拜别周公后打量起了周围环境。她还真是被带到了座小山前，黄色的沙土，绿色的植被，天上有东西在飞。细看，那是两个面包条形状的大伞，一前一后，隔开远远一段距离。夏晴雪微微启唇，又一下用手捂住，一个念头如同冰块般骨碌地撞到她的心底，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们——要去玩那个？”
“那个”是滑翔伞，她看清了，因此才更感到不可思议。
李梓辰回答：“是这么计划。你想去吗？”他的语气透出一丝来历不明的紧张感，然而夏晴雪未能察觉。
“当然啊！”她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踏进了干燥的空气。太阳晒过一天的气息扑面而来，身体的清爽指数蹭蹭升了两格，夏晴雪太兴奋了，再次确认：“真是去吗？”
李梓辰也从驾驶座钻了出来，递过去一瓶刚从后座拿出的矿泉水。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走吧，就快闭园了。”
夏晴雪感恩地接过水瓶，拧开，睡后干涸的喉咙顺利地得到水神的润泽。她再次跟在李梓辰，脚下像对上似密鼓的踩点，如同从放牧人那里偷得半日闲的小羊，为一口平日不可多得的嫩草变得没头没脑。“你飞过吗，李梓辰？”她问。
“还没有。”
“那我们都是第一次哎！”她的情绪逐渐激昂。
李梓辰的手心渗出了汗，可他依旧心情大好。他的眼睛紧盯着天上那只滑翔伞好一会儿，对它的向往头一次持续到挪开视线后。
“我很高兴你能喜欢。”他对夏晴雪说道。
夏晴雪嘿嘿笑了起来，为他这样一板一眼的说法。沿着石阶走上五分多种，遥遥地，她看见前面的黄叶林边站了个年轻人，他正一踮一踮地向下张望，等他们走进他的视线范围，他立刻欢呼蹦起，挥臂道：“梓辰哥！”
“你们可算来了！” 他三步两步跨到两人跟前，一拳招呼在李梓辰的肩上，完全不带见外。他浑身透着自由活力的气息，修身的长袖衣裤外套着蓝绿相间的运动上衣和短裤，皮肤晒成偏浅的棕褐色。依旧含有稚嫩成分的脸上，一双眼睛乌黑而明亮，如同鹰隼的眼那般锋锐有神。只见他嘴角扬起率性地笑，像哪个年纪轻的邻家大男孩，似有若无地抱怨，“十分钟又十分钟，我以为哥你临时改主意了。”
“堵车了。”李梓辰说，“走吧。”
“噢走走走。”年轻人半推半搂，越过李梓辰来看夏晴雪，惊呼，“啊你是！”接着又有所收敛，转而露出疑惑的神色，“我知道你是……不过这情况，我该怎么称呼你？咱能叫‘嫂子’吗？”
夏晴雪也被他弄得一愣一愣，总觉得这人的面庞似曾相识，是曾在哪里擦肩而过的。他的笑容太干净了，让夏晴雪不管如何都羞于以那个带着欺骗成分的称呼自称。不过这用不着她出手，李梓辰拍了拍那青年的后脑勺，对夏晴雪说：“这是顾晞尔，今天跟我们的飞行员。”
顾晞尔却不满意。
“哥你这介绍也太有距离感了！”他换位到夏晴雪跟前，倒着走也很灵活的，仔细和她厘清个中关系，“我和梓辰哥打小就认识了，现在我又认识了你，你又和他好，他又很信任我，所以今天就放心地跟着我吧。对吧，哥？”
只顾走的李梓辰没反驳，更像懒得费舌的样子。
夏晴雪对上他的笑，说：“你好呀，我叫夏晴雪。”
“夏晴雪。”顾晞尔读得很慢，音调有升有降，完了皱眉道，“ 好像有点拗口。”
“嗯？”
“就像不论用哪个字叫你都怪怪的。”顾晞尔一筹莫展的样子。
李梓辰看了他一眼，不作声。
夏晴雪默读一遍自己的名字，朦朦胧胧地好像理解到他的意思。她没有觉得被冒犯，幸运的还是，她的至亲已经给过一个完美的答案。“可以叫我‘夏梨’，”她说，“梨花的‘梨’。”
“夏梨！”这下顾晞尔连声音都染上了喜悦的颜色，拍了下手掌说，“我很喜欢这个称呼，夏梨。”末了他又问李梓辰，“梓辰哥你说呢？”
李梓辰回望女孩一眼，对这个讨人喜欢的男孩道，“你快去给我们准备吧。”
“噢对对对，你们证件先给我吧。顾晞尔转身回去，面向前方，偏过去问李梓辰，“哥确定你也上去吗？”
“嗯。”李梓辰把证件交到他手里，推了推他以当催促。
顾晞尔倒抽一小口气，对上夏晴雪的眼神有些奇异。那抹类似玩味又带着类似敬意的色彩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他跑快几步，喊道：“哥你们先进去吧，我去给你们拿东西。”
他走进营地，和等候的同僚打了声招呼，滑开那两张卡片登记时，他眼珠子一瞪，内心再次受到了冲击。他梓辰哥还说这情况和自家老哥一样，可这分明要复杂多啊。
太狂野了。他在抱着装备跑过去的途中再次感叹。
夏晴雪为他的到来感到诧异——一天不到，竟二次到来这里。
等待的女士只以为他是要点单的客人，礼貌地往旁边退了一步。李梓辰也是自觉，又或是习惯了，他在走近途中能不着痕迹地保持距离，甚至让夏晴雪看出向外偏离了轨道的错觉。
“我来。”夏晴雪把咖啡和蛋糕放在托盘上，对已经主动伸手的客人说道。女士见着那杯满满的埃塞，也果断颔首，带头走去门口。夏晴雪稳稳地端起了托盘，她冲李梓辰一笑，轻声招呼道：“你先坐。”
她想不明白他怎么又来了，但见他确实不催不赶，对上墙上放豆子的置物架仿佛隔空要钻研什么的样子，单从背影都能读出他的过分专注。夏晴雪思量着也就暂且放下对他该有的特殊待遇，先把外头搁着空杯的几张桌子给收拾了。
李梓辰很急。他还要赶在五点前抵达一个车程长达四十分钟的地方，眼下马上就四点了。今天的他有点忙，但不是因为阿塔出于绝对信任排了变态日程。他在昨晚临睡前做了一个仓促的决定。真的仓促，他甚至没来得及和谁确认，又因想法过于坚定，让他不论结果也坚持先要挪用本该休息的上午将能做的都提前处理完。
他不觉得这是自作自受，这个决定使他兴奋，效率倍增，除却中途和一位工程师在方案探讨上有所超时，其余工作都顺利完成了。
剩下的……今晚必须及时回来。
来找的人似乎要更忙碌，挂在那边墙上的镜子里有一个小小人不停经过，“他”围着深色的围裙，手上拿起的杯子随着来回的次数增加。
他生起要去翻门牌子的冲动。他偏执得很，坚信自己那是必须在今天内完成的要事，再晚一刻即会错失机会。等到徘徊镜里的人终于走进门，李梓辰连忙面向她道：“我们走吧。”
夏晴雪还在提着一小筐马克杯，不过她总算得知了这人并非为休闲二来，这让她得以迅速抓抓住主心骨：“去哪儿？”把杯子放进洗手盆里，她开到慢水流，边洗边听。
“抱歉。”李梓辰十指交握着搭在一边膝上，用较快的语速进行清晰的说明，“我需要你和我去一个地方，给榭慢造成的损失我会负责赔偿。”他看上去分外严肃，补充关键信息，“现在就要出发了。”
“不是这个问题。”
老实说这样的行为造访会让她烦恼，不是说为难，就是来人理所当然的态度让她或多或少感到些不舒适。她不认为对方像那样不讲分寸的人，加上两人间的那层关系，她虽心里有气，但也尽量克制了。都到这儿了，就妥协一次。
“你等等。”她从柜里拿出剩余的曲奇，又从底下拉出一个灰色塑料箱，扔下未洗完的杯子，步履可见匆忙地走去了露天区。她将塑料箱放置在台阶旁，带着笑和每桌客人说明了情况，附上每人一袋曲奇。
她从里面锁好门，带着李梓辰从后边的草坪绕出去。“晚上八点我还得回来。”她边走边说，“接了你们的单子，今晚要先准备一部分。”
李梓辰咽下原本要说的话，给出保证：“记得，一定准时回来的。”
夏晴雪迈着小步跟着。今天风很小，街道间或飘来一阵茉莉的清香，带着清冽的酸叶子味，使人焦躁的心情在不知不觉间有所沉淀。他们好像真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带头的人只是脚尖都在传递出计划刻不容缓，光线下微尘随着他的步入环绕舞动。夏晴雪出神地盯了片晌，拉近几步问道：“我们去哪儿呀？”
“就去个地方。”李梓辰的回答淡淡的，又不多透露。他坐进驾驶座，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你带身份证了吗？”
“有。”夏晴雪拍拍自己的随身包——她有带证件出门的习惯，不过——“这可能，也用不了了。”她摸出那张镀有标志性质感的薄卡，露出正面给对方。
李梓辰用余光扫去，指甲大小的照片上是个梳着学生头的女孩，额头的刘海分开夹在了两边，露出了如远山的黛眉。他见过一次这个照片，那天登记时，他替她保管了一小会儿。
“你看这怎么都不能像我了吧？”夏晴雪自嘲式叹息。拍这张证件的时候，她才十五六岁，一转眼，时间回不去，生理性格也变得模糊不清，自己身上哪儿还能找到上面那小丫头的影子？夏晴雪把证件收好，问，“要不要去医院开个证明什么的？来得及吗？”
“没事，能用。”李梓辰说。
他点到即止，像个不合格的出游向导。
被动跟随的人还想细问，突然车厢里响起了一片蛙声，聒噪地从副驾传出。李梓辰明显被吓住了，上身僵了下，握着方向盘的手猛一用力，紧绷的肌肉让手背上呈青蓝色的漂亮的经脉微微凸起。男子的视线射过来。夏晴雪拿出手机，尴尬地笑，对方略吃瘪的表情让她微小的报复心得到了满足。
车速还是很稳。夏晴雪没有接通来电，改用短信回复对方后，她调至静音，点开小游戏玩了起来。日头晒的玻璃温烫。车里的气息一点不商务，不憋闷，有碎冰的冷冽，但不刺骨，像初雪。
一个阴影滑下——李梓辰侧身探了过来，拉下置物格准备拿什么。他动作极快，夏晴雪还没有意识要去看清，他就已经重新关上了格子。他的手举得不高，带着柔顺的塑料声，夏晴雪看到那是一副眼罩。
“睡会儿吧，没那么快到。”话说完，手也松开了，包装轻飘飘地落在夏晴雪的大腿。
她捡了起来，轻“哦”了声，头往左偏了偏：那人神态自若，看起来一脸高深莫测。她又往窗外望去，绿灯起，前车的车灯闪灭，开始前行。过了前面大弯道就到高速干线的入口了。远处山脉延绵不断，东面的一角已经覆上了沉色的幕布，一排大雁掠过干净的天际，一撇一捺里有一只稍微落后。
行驶的方向并不受自己掌控，手里的可是能轻易夺走视力的“武器”，夏晴雪摸着，内心不由一紧。
一些不和谐的画面在她脑海一闪而过，她及时表达出自己的担心：“你不会是要把我卖到什么地方吧？”
男人的喉咙溢出闷闷的笑声，不答反问：“我能把你卖去哪里？”一副友情商讨的架势。
“根据目前这种状况啊，我想……像那些非自然研究中心之类的，或许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可没等说完她就被自己逗笑了。这想法太荒谬了，自己怎么会这么想。
李梓辰眯起眼睛地笑，语气显出无奈：“我要有这个门路，你也不会碰上之前那些事了。”
气氛得到了缓和。夏晴雪自己也觉得忒好笑了点，她撕开了眼罩的包装，不再怀有小人之心。“但你还是不想说？”她问，“我去到了才知道是吗？”
“嗯。”李梓辰回答，“去到不喜欢的话，我不会勉强你的。”
“好吧。”
他这么说了。夏晴雪拉开眼罩戴上，不再多去猜忌对方的心思，蒙上了眼，很快浅睡过去。
她存在一种不成体统的浪漫认知：好声叫你睡觉的人都不太坏。
她变成一颗鸡蛋，被柔软的帕子包着，放入一个篮中，放在一层对叠了两次的棉布上。帕子直到刚才还在火炉上烤着，是暖的。篮子被提起了，谁吱嘎一声推开了门，踩下第一个脚印，沙沙，沙沙，是白雪的低吟。
万籁俱静中，唯有雪是鲜活的。
那定是积了一定厚度，如此谨慎的人走起来也免不了一摇一晃。温柔的摇晃。鸡蛋感到自己是安全的，她裹在布里，舒服又严实，这一路一定不会碎掉。
白雪满山，里外都很包容。
她是自己醒来的。体内的闹钟感应到了车速递减，自觉响起。但又没完全醒，睡眠带来的昏沉还有残留。她睁开眼，视线尚迷离，目光所及之处，黄的黄，绿的绿，景色素朴。
“到了？”她问。
“到了。”李梓辰停好车，扭身探向车后座。
夏晴雪伸了个从头酸爽到脚底的懒腰，拜别周公后打量起了周围环境。她还真是被带到了座小山前，黄色的沙土，绿色的植被，天上有东西在飞。细看，那是两个面包条形状的大伞，一前一后，隔开远远一段距离。夏晴雪微微启唇，又一下用手捂住，一个念头如同冰块般骨碌地撞到她的心底，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们——要去玩那个？”
“那个”是滑翔伞，她看清了，因此才更感到不可思议。
李梓辰回答：“是这么计划。你想去吗？”他的语气透出一丝来历不明的紧张感，然而夏晴雪未能察觉。
“当然啊！”她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踏进了干燥的空气。太阳晒过一天的气息扑面而来，身体的清爽指数蹭蹭升了两格，夏晴雪太兴奋了，再次确认：“真是去吗？”
李梓辰也从驾驶座钻了出来，递过去一瓶刚从后座拿出的矿泉水。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走吧，就快闭园了。”
夏晴雪感恩地接过水瓶，拧开，睡后干涸的喉咙顺利地得到水神的润泽。她再次跟在李梓辰，脚下像对上似密鼓的踩点，如同从放牧人那里偷得半日闲的小羊，为一口平日不可多得的嫩草变得没头没脑。“你飞过吗，李梓辰？”她问。
“还没有。”
“那我们都是第一次哎！”她的情绪逐渐激昂。
李梓辰的手心渗出了汗，可他依旧心情大好。他的眼睛紧盯着天上那只滑翔伞好一会儿，对它的向往头一次持续到挪开视线后。
“我很高兴你能喜欢。”他对夏晴雪说道。
夏晴雪嘿嘿笑了起来，为他这样一板一眼的说法。沿着石阶走上五分多种，遥遥地，她看见前面的黄叶林边站了个年轻人，他正一踮一踮地向下张望，等他们走进他的视线范围，他立刻欢呼蹦起，挥臂道：“梓辰哥！”
“你们可算来了！” 他三步两步跨到两人跟前，一拳招呼在李梓辰的肩上，完全不带见外。他浑身透着自由活力的气息，修身的长袖衣裤外套着蓝绿相间的运动上衣和短裤，皮肤晒成偏浅的棕褐色。依旧含有稚嫩成分的脸上，一双眼睛乌黑而明亮，如同鹰隼的眼那般锋锐有神。只见他嘴角扬起率性地笑，像哪个年纪轻的邻家大男孩，似有若无地抱怨，“十分钟又十分钟，我以为哥你临时改主意了。”
“堵车了。”李梓辰说，“走吧。”
“噢走走走。”年轻人半推半搂，越过李梓辰来看夏晴雪，惊呼，“啊你是！”接着又有所收敛，转而露出疑惑的神色，“我知道你是……不过这情况，我该怎么称呼你？咱能叫‘嫂子’吗？”
夏晴雪也被他弄得一愣一愣，总觉得这人的面庞似曾相识，是曾在哪里擦肩而过的。他的笑容太干净了，让夏晴雪不管如何都羞于以那个带着欺骗成分的称呼自称。不过这用不着她出手，李梓辰拍了拍那青年的后脑勺，对夏晴雪说：“这是顾晞尔，今天跟我们的飞行员。”
顾晞尔却不满意。
“哥你这介绍也太有距离感了！”他换位到夏晴雪跟前，倒着走也很灵活的，仔细和她厘清个中关系，“我和梓辰哥打小就认识了，现在我又认识了你，你又和他好，他又很信任我，所以今天就放心地跟着我吧。对吧，哥？”
只顾走的李梓辰没反驳，更像懒得费舌的样子。
夏晴雪对上他的笑，说：“你好呀，我叫夏晴雪。”
“夏晴雪。”顾晞尔读得很慢，音调有升有降，完了皱眉道，“ 好像有点拗口。”
“嗯？”
“就像不论用哪个字叫你都怪怪的。”顾晞尔一筹莫展的样子。
李梓辰看了他一眼，不作声。
夏晴雪默读一遍自己的名字，朦朦胧胧地好像理解到他的意思。她没有觉得被冒犯，幸运的还是，她的至亲已经给过一个完美的答案。“可以叫我‘夏梨’，”她说，“梨花的‘梨’。”
“夏梨！”这下顾晞尔连声音都染上了喜悦的颜色，拍了下手掌说，“我很喜欢这个称呼，夏梨。”末了他又问李梓辰，“梓辰哥你说呢？”
李梓辰回望女孩一眼，对这个讨人喜欢的男孩道，“你快去给我们准备吧。”
“噢对对对，你们证件先给我吧。顾晞尔转身回去，面向前方，偏过去问李梓辰，“哥确定你也上去吗？”
“嗯。”李梓辰把证件交到他手里，推了推他以当催促。
顾晞尔倒抽一小口气，对上夏晴雪的眼神有些奇异。那抹类似玩味又带着类似敬意的色彩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他跑快几步，喊道：“哥你们先进去吧，我去给你们拿东西。”
他走进营地，和等候的同僚打了声招呼，滑开那两张卡片登记时，他眼珠子一瞪，内心再次受到了冲击。他梓辰哥还说这情况和自家老哥一样，可这分明要复杂多啊。
太狂野了。他在抱着装备跑过去的途中再次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