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脚尖离地那秒，天空又多了一个欢悦的愚蠢人类。离心感自趾间侵入，如闪电附身的蚂蚁大军，迅速攀上脊椎，细针般的脚肢沿每一脉神经爬过，细致爬过每一寸经脉，将她带上了畏惧与快感并存的极致领域。
视野和心被同时打开，于霎那间变得无比宽阔。
“好美呀！”夏晴雪抓紧绳索，不是出于害怕，是心灵震撼下意识，重量恍若被暂时剥去，她感到自己变得格外轻盈。这是鸟类飞行的感觉吗？她忍不住想着，悬空的脚轻轻蹬呀蹬。
身后的顾晞尔放声大笑，高呼道：“OH YEAH，we’re ing!!”
“天空我们来啦——”
夏晴雪加入欢呼的行列。风灌进喉咙里，灌到了耳朵里，她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别处传来，不是从下往上，是来自苍穹的某处。红日西沉，平铺至天顶的醉人晚霞，以包容的姿态将大地揽入怀，柔软而有力的一双臂膀在那头的天际相遇，为地平线抹上了一道短暂的金边。
秋分已过，在这个高度，夏晴雪更清晰地观察到了日落的速度。从蛋黄的形状开始，一点一点被吃掉。这在日月交替间的仅此一次，和云朵、叶子、手指纹路一样的独一无二，是时间奔走融入到宇宙中的自然产物。
顾晞尔和气流是一对好搭档，默契配合带着夏晴雪掠过山岭，扶摇直上。世界就在脚下。山林环绕中，造物主随手勾勒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曲线，碧绿的湖面泼洒了几许温暖的色彩，野鸭闲适聚集，拨动的黄掌划起一圈圈涟漪。是微风也说不定。看到湖畔轻颤不止的树叶，夏晴雪如是想。
“感觉怎么样？”顾晞尔问，“怕吗？”
夏晴雪摇摇头，“一点也不！”她的一只手还在大胆地描摹着风的形状。
爽朗的笑声在空气里浮动，顾晞尔问道：“要不要再飞高点？”
“可以吗？”夏晴雪的情绪持续高涨。现在已经快到500米的高度了。
“As you wish，我的新朋友。”顾晞尔说，“今天天气很好，允许我们多飞一会，在太阳下山前。”
这些话从一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口中说出，却意外地能够给人信赖感。可能是和他的语气有关，或是其他什么更内在的品格。夏晴雪眺望着那方码头，一股暖流随翻滚的浪潮一样打在她心上。“李梓辰呢？”她问。
“梓辰哥他在后边一点呢。”顾晞尔操纵着套圈灵活地侧了侧，为他的朋友提供了一个更好的视角。“这个我来拿吧。”他说着，从夏晴雪手中重新接过了拍摄杠。
李梓辰在比他们低的高度。夏晴雪扬起手臂，呼唤道：“李梓辰——”
几秒后传来回应。
大伞浮在落日前，漫步空中，山野间横贯的几条阡陌小道上，归家的人款款移动。来回几句后，前面的飞伞继续自己的行程。顾晞尔轻轻叹了一声，听上去比起玩笑更像是担心：“呀呀，梓辰哥没事吧？”
“没什么的吧。”夏晴雪用眼睛数着那些已经收割完的田垄。
“话说回来，夏梨你怎么说服我哥来这里的？”顾晞尔问。
夏晴雪听出了不对劲，她略过回答，说：“他也是第一次飞呀。”
“是呀，梓辰哥虽然看着挺丧的，但按他的性格，他如果想做绝对会自己先去学。”顾晞尔游刃有余地跟着风走，朝降落地飞去，“他潜水都学会啦。像这样，听说你想玩，他肯定希望亲自带你上来。”这位不知内情的年轻人自顾自地幻想和认定。
“我能问问原因吗？”夏晴雪思索着。
顾晞尔没有迟疑就给出了回答：“梓辰哥他恐高啊，比较严重的。”语气上仿佛说这不是什么不能泄露的秘密。
快乐在黄昏的余晖下持续发酵。等李梓辰也降落了，嚷着要回家吃饭了的带飞员告别了大伙儿，先行一步。星星亮了，两人回到独处时间。
在夏晴雪的认知中，李梓辰很少失态，这不在于他本性酷冷还是不够平易近人，更像是自知存在自身的不确定性一旦触发将带来怎样的麻烦。他将此全归于自身，也因此主动规避风险，通过一种符合礼节的距离感。
她还没见过他因哪位靠近就露出过厌恶的神色，更没有刻意用扑克脸筑起生人勿近的高贵城墙。固然我们没有资格对不同活法定性，每个人都有言不由衷的时候，只是见识下来，夏晴雪由衷佩服他这份不推诿。
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才能对“转变”的自己将心比心地照顾。
她注视着走在前面的背影，头脑清晰地得出结论。
尽管如此，她在李梓辰恐高这个问题上还是有所困扰。就此东想西想，以致都没察觉到自己被带进了深山竹林。
他们停在一间木屋前。
门廊边上摆着一盏煤油灯，它亮着，幽幽灯火把夏晴雪飘散的思绪拉了回来。门窗是紧闭的，屋里的有微弱灯光从透明的玻璃窗透出。
李梓辰已经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夏晴雪不得不问：“这里是——”
“我爷爷的屋子。”李梓辰回头望着她回答，然后将钥匙插进了锁孔，“我们在这吃个饭，这样比较省时间。”他开了门，转身调暗油灯。他过于记着车上的对话，先一步进门开了灯。随着一下老式的开关声，屋内简约的一角呈现在了夏晴雪眼前。
她悄悄溜了两眼，忐忑小声地问：“那你爷爷……我一起没问题吗？”
李梓辰带着笑意道，“他今晚不在，走时给我们留了些吃的。”他直接将夏晴雪引到餐桌前，让她先坐下。
这是一张朴素的四人方桌，上面除两张餐垫外，别无多余装饰。客厅就在旁边几步，墙中央一盏灯亮着，那应该就是刚才在屋外见到的光源。李梓辰拉了下悬于桌子正上方的灯，走去厨房的一边将壁灯关了。
屋里洋溢着温暖的汤火味。是老鸭汤，夏晴雪闻到。李梓辰在冰柜旁取食材。夏晴雪的目光一直放在他拿进拿出的动作，她渐渐捏起平放在桌面的手，开口问道：“我也来帮忙吧？”
“没事。”李梓辰说，“多数只用热一下，希望别介意。”
“不会。”夏晴雪起身，放轻脚步走去，看见了分别存放在玻璃盒里的小炒，保鲜膜包着的瓷碟上放有两片中等厚度的生鸭肉。
不同平日的亲近感让她坐立不安，她的屁股又像被胶水粘在了椅子上，只得上半身自由活动。屋里陈列着花草的标本。对门的柜子有一边未拉上，里面有两层摆了高高低低的瓶罐。红色的瓶盖，深色的瓶身，照经验，夏晴雪猜是跌打药酒。细看窗外，院落里——刚走过的门前——也错落着高度不一的桩子。
啊，那是——木人桩和梅花桩吧。
她眯起了眼，虽然外面不算太暗，甚已有清明的月光照下来，很好看。
挂钟走在四季里，走出步步恍如花开的声音。夏晴雪被吸引了目光，耳畔萦绕着蒸汽与锅盖的双重奏。她在过于舒适的调子中逐渐出神，感受到任凭时光在身边的匆匆流逝。
“饿吗？”
有人问。
她收回视线，扭回头对上了一双眼眸。那像等待完成一个双人任务那样看着自己，只视线一接触，他立刻别开，带着示意的眼神转向某处。夏晴雪顺着给出的线索望去，找到了一个温在灶台上的汤煲。
她自然懂，那方的香味可是最浓郁的。温饱乃是幸福的密钥，对食物的本能反应并不能引起她对贪食的羞耻心，她反倒因此心情雀跃，推开椅子道：“我先喝点汤！”
李梓辰露出的笑里闪过一抹逗趣的欢乐。他指了指放碗筷的位置，说：“上面两层的都可以用。”
乐观的鸭油正在热锅起舞，它姿态优美，怀着骄傲与自尊势为无知的人类献上此生唯一的味蕾冲击。夏晴雪盛了碗汤坐回去，她喝上一口，轻妙的裹腹感下，一股暖意油然而起。她捂着汤碗，再次端起喝下更大一口。
“味道真好！”她发出真心的感叹。
“这不是当然的嘛！”李梓辰用少用的语气说道。
夏晴雪稍惊讶：“哦？”
李梓辰却又笑了：“爷爷听到了肯定这么说。”
“除了‘好喝’，‘真——好喝’，我暂时想不到其他好词了。”夏晴雪抿着碗边，注视着李梓辰的背影，笑眼弯弯。
“这是村民养的番鸭。”李梓辰说起，“爷爷单日会在这边上课，村里的小孩有时会带着肉过来烤吃。”
小孩们抱着养肥的鸭子跑上来的场景在夏晴雪的脑中浮现了，她联想着一系列有趣的画面，忍俊不禁，抽出张纸巾擦擦嘴，猜问道：“难道是教武术？”
“能看出来啊。”李梓辰的话渐多起来。“村民有空会上来打打拳，偶尔和爷爷讨论一些农种的问题。总的来说，他老人家还挺受大家信任的。”
“那除了感谢爷爷，我还必须谢谢各位村民和小孩。”夏晴雪见灶火关小，起身帮忙布菜。
小屋的厨房继承了正比例的别致。李梓辰撒上盐，摆好欧芹后，把这边让给了已经端上菜的夏晴雪，自己过去旁边拿碗。“顾晞尔从不缺席呢。”他说，“还会和小孩抢肉吃。”
“啊！”夏晴雪意识到了什么，“难道今晚因为我在，他才来不了嘛？”
李梓辰难得开玩笑：“他都能从小孩碗里抢吃的了，还能怕一个你啊。”夏晴雪想起傍晚那个很有风度的青年，入耳李梓辰逻辑有失的真实，再度笑了起来，只听对方继续道，“下午他就来过了。爷爷听说我们晚上来，多做了些下饭菜。”
“那我们快坐下吃，要全部吃完！”她反客为主。一粒也不浪费是对食物和厨师的最大敬意，此话出自夏家的饭桌信条。
鸭肉外酥里嫩，小炒脆爽可口，在一次天空的小型巡礼后，火焰炙烤出的味道和温度，使人得以重新找回脚踏地面的感觉。
夏晴雪真心饿了，她一天下来就只在中午吃了一盘意面，面包圈还被胖吉叼到不知道哪儿去了。所幸这只小肥猫记得自己能吃多少面包，夏晴雪也不是非常担心他会吃坏肚子，只是希望他有胆量就去挑战顾客，而不是专门从自己手上夺食。
她夹起一片鸭肉包住热热的白米饭，大口送进嘴里。
“你知道，”吞下后，她笑着打破了沉默，“很小的时候我会喜欢跟着我妈妈去菜市场。有时她会带我去买两只鸽子回家，养上一段时间后，我们就把它们放了。
“然后放生时，妈妈会说啊，希望它们知道跟着同伴走，不要又飞回菜市场了。”不知怎么，她突然就记起这些事。“不过那时我还挺小的，要说起来也没更多记忆……”最后她的语速逐渐慢下，是因见着李梓不知为何困扰的神色。
你看你、你看你。夏晴雪在心里抱怨自己几声，想着怎么换个话题。李梓辰却开口了。
“这可不太好办。”他说。
“什么不好办？”
李梓辰微微皱眉。“这些番鸭到底是人家养的，他们不做这方面的买卖，我们不好劝服他们卖给我们放生。”他苦恼得一本正经。
这可是一大误会，夏晴雪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就是突然想起些往事……”实在怪对方的眼神浮起太多针对如何实现的探究意味，夏晴雪想到他偶尔糟糕的理解能力，赶紧用上百分百绝对的语气，“真的没想！”
李梓辰垂下眼眸挡住了某些不成熟的情绪，他一言不发的样子被夏晴雪误读成“黯然伤神”，女子试图找出联系：“我父母做的很多事情好像都不会那样……特地停下来告诉我原因，可是实践过程中得到的那份感受，却能在这里停留很久。”夏晴雪捶了捶心脏的位置，“我想，可能是因为今天的你让我想起了他们。”
“稍微不同的是，”她莞尔一笑，“我一开始有些生气的，你来得太突然了。”
李梓辰边咀嚼边倾听，轮到他要说时刚好咽下了食物。“我听说你们店有这个机制。”他说，“来者自助。”
“是有，一般在大家放春假的时候。”
那种时候，从点菜、咖啡到清洗都是顾客自己处理的，但如果茶碗爷爷在，一般都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今天恰巧没有新订单，劳烦顾客放下杯子就好了。
只是没想到，榭慢已经臭名在外了。夏晴雪收起自满，努力捍卫梦想。
“不总是这样的，事后收拾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嗯。”李梓辰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不打算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们回到静静的晚餐中，钟摆滴答摇晃。夏晴雪抬头望去——过六点半不久。
还早。
她又去添了半碗饭，在李梓辰第二份剩下大半碗的时候。。
他们安静地消化各自的食量。
气氛很友好，任人想趁此倾讲多些琐碎杂事。
“我小时候，有次爬树不小心掉下来了。”
于是这样开始了。
视野和心被同时打开，于霎那间变得无比宽阔。
“好美呀！”夏晴雪抓紧绳索，不是出于害怕，是心灵震撼下意识，重量恍若被暂时剥去，她感到自己变得格外轻盈。这是鸟类飞行的感觉吗？她忍不住想着，悬空的脚轻轻蹬呀蹬。
身后的顾晞尔放声大笑，高呼道：“OH YEAH，we’re ing!!”
“天空我们来啦——”
夏晴雪加入欢呼的行列。风灌进喉咙里，灌到了耳朵里，她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别处传来，不是从下往上，是来自苍穹的某处。红日西沉，平铺至天顶的醉人晚霞，以包容的姿态将大地揽入怀，柔软而有力的一双臂膀在那头的天际相遇，为地平线抹上了一道短暂的金边。
秋分已过，在这个高度，夏晴雪更清晰地观察到了日落的速度。从蛋黄的形状开始，一点一点被吃掉。这在日月交替间的仅此一次，和云朵、叶子、手指纹路一样的独一无二，是时间奔走融入到宇宙中的自然产物。
顾晞尔和气流是一对好搭档，默契配合带着夏晴雪掠过山岭，扶摇直上。世界就在脚下。山林环绕中，造物主随手勾勒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曲线，碧绿的湖面泼洒了几许温暖的色彩，野鸭闲适聚集，拨动的黄掌划起一圈圈涟漪。是微风也说不定。看到湖畔轻颤不止的树叶，夏晴雪如是想。
“感觉怎么样？”顾晞尔问，“怕吗？”
夏晴雪摇摇头，“一点也不！”她的一只手还在大胆地描摹着风的形状。
爽朗的笑声在空气里浮动，顾晞尔问道：“要不要再飞高点？”
“可以吗？”夏晴雪的情绪持续高涨。现在已经快到500米的高度了。
“As you wish，我的新朋友。”顾晞尔说，“今天天气很好，允许我们多飞一会，在太阳下山前。”
这些话从一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口中说出，却意外地能够给人信赖感。可能是和他的语气有关，或是其他什么更内在的品格。夏晴雪眺望着那方码头，一股暖流随翻滚的浪潮一样打在她心上。“李梓辰呢？”她问。
“梓辰哥他在后边一点呢。”顾晞尔操纵着套圈灵活地侧了侧，为他的朋友提供了一个更好的视角。“这个我来拿吧。”他说着，从夏晴雪手中重新接过了拍摄杠。
李梓辰在比他们低的高度。夏晴雪扬起手臂，呼唤道：“李梓辰——”
几秒后传来回应。
大伞浮在落日前，漫步空中，山野间横贯的几条阡陌小道上，归家的人款款移动。来回几句后，前面的飞伞继续自己的行程。顾晞尔轻轻叹了一声，听上去比起玩笑更像是担心：“呀呀，梓辰哥没事吧？”
“没什么的吧。”夏晴雪用眼睛数着那些已经收割完的田垄。
“话说回来，夏梨你怎么说服我哥来这里的？”顾晞尔问。
夏晴雪听出了不对劲，她略过回答，说：“他也是第一次飞呀。”
“是呀，梓辰哥虽然看着挺丧的，但按他的性格，他如果想做绝对会自己先去学。”顾晞尔游刃有余地跟着风走，朝降落地飞去，“他潜水都学会啦。像这样，听说你想玩，他肯定希望亲自带你上来。”这位不知内情的年轻人自顾自地幻想和认定。
“我能问问原因吗？”夏晴雪思索着。
顾晞尔没有迟疑就给出了回答：“梓辰哥他恐高啊，比较严重的。”语气上仿佛说这不是什么不能泄露的秘密。
快乐在黄昏的余晖下持续发酵。等李梓辰也降落了，嚷着要回家吃饭了的带飞员告别了大伙儿，先行一步。星星亮了，两人回到独处时间。
在夏晴雪的认知中，李梓辰很少失态，这不在于他本性酷冷还是不够平易近人，更像是自知存在自身的不确定性一旦触发将带来怎样的麻烦。他将此全归于自身，也因此主动规避风险，通过一种符合礼节的距离感。
她还没见过他因哪位靠近就露出过厌恶的神色，更没有刻意用扑克脸筑起生人勿近的高贵城墙。固然我们没有资格对不同活法定性，每个人都有言不由衷的时候，只是见识下来，夏晴雪由衷佩服他这份不推诿。
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才能对“转变”的自己将心比心地照顾。
她注视着走在前面的背影，头脑清晰地得出结论。
尽管如此，她在李梓辰恐高这个问题上还是有所困扰。就此东想西想，以致都没察觉到自己被带进了深山竹林。
他们停在一间木屋前。
门廊边上摆着一盏煤油灯，它亮着，幽幽灯火把夏晴雪飘散的思绪拉了回来。门窗是紧闭的，屋里的有微弱灯光从透明的玻璃窗透出。
李梓辰已经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夏晴雪不得不问：“这里是——”
“我爷爷的屋子。”李梓辰回头望着她回答，然后将钥匙插进了锁孔，“我们在这吃个饭，这样比较省时间。”他开了门，转身调暗油灯。他过于记着车上的对话，先一步进门开了灯。随着一下老式的开关声，屋内简约的一角呈现在了夏晴雪眼前。
她悄悄溜了两眼，忐忑小声地问：“那你爷爷……我一起没问题吗？”
李梓辰带着笑意道，“他今晚不在，走时给我们留了些吃的。”他直接将夏晴雪引到餐桌前，让她先坐下。
这是一张朴素的四人方桌，上面除两张餐垫外，别无多余装饰。客厅就在旁边几步，墙中央一盏灯亮着，那应该就是刚才在屋外见到的光源。李梓辰拉了下悬于桌子正上方的灯，走去厨房的一边将壁灯关了。
屋里洋溢着温暖的汤火味。是老鸭汤，夏晴雪闻到。李梓辰在冰柜旁取食材。夏晴雪的目光一直放在他拿进拿出的动作，她渐渐捏起平放在桌面的手，开口问道：“我也来帮忙吧？”
“没事。”李梓辰说，“多数只用热一下，希望别介意。”
“不会。”夏晴雪起身，放轻脚步走去，看见了分别存放在玻璃盒里的小炒，保鲜膜包着的瓷碟上放有两片中等厚度的生鸭肉。
不同平日的亲近感让她坐立不安，她的屁股又像被胶水粘在了椅子上，只得上半身自由活动。屋里陈列着花草的标本。对门的柜子有一边未拉上，里面有两层摆了高高低低的瓶罐。红色的瓶盖，深色的瓶身，照经验，夏晴雪猜是跌打药酒。细看窗外，院落里——刚走过的门前——也错落着高度不一的桩子。
啊，那是——木人桩和梅花桩吧。
她眯起了眼，虽然外面不算太暗，甚已有清明的月光照下来，很好看。
挂钟走在四季里，走出步步恍如花开的声音。夏晴雪被吸引了目光，耳畔萦绕着蒸汽与锅盖的双重奏。她在过于舒适的调子中逐渐出神，感受到任凭时光在身边的匆匆流逝。
“饿吗？”
有人问。
她收回视线，扭回头对上了一双眼眸。那像等待完成一个双人任务那样看着自己，只视线一接触，他立刻别开，带着示意的眼神转向某处。夏晴雪顺着给出的线索望去，找到了一个温在灶台上的汤煲。
她自然懂，那方的香味可是最浓郁的。温饱乃是幸福的密钥，对食物的本能反应并不能引起她对贪食的羞耻心，她反倒因此心情雀跃，推开椅子道：“我先喝点汤！”
李梓辰露出的笑里闪过一抹逗趣的欢乐。他指了指放碗筷的位置，说：“上面两层的都可以用。”
乐观的鸭油正在热锅起舞，它姿态优美，怀着骄傲与自尊势为无知的人类献上此生唯一的味蕾冲击。夏晴雪盛了碗汤坐回去，她喝上一口，轻妙的裹腹感下，一股暖意油然而起。她捂着汤碗，再次端起喝下更大一口。
“味道真好！”她发出真心的感叹。
“这不是当然的嘛！”李梓辰用少用的语气说道。
夏晴雪稍惊讶：“哦？”
李梓辰却又笑了：“爷爷听到了肯定这么说。”
“除了‘好喝’，‘真——好喝’，我暂时想不到其他好词了。”夏晴雪抿着碗边，注视着李梓辰的背影，笑眼弯弯。
“这是村民养的番鸭。”李梓辰说起，“爷爷单日会在这边上课，村里的小孩有时会带着肉过来烤吃。”
小孩们抱着养肥的鸭子跑上来的场景在夏晴雪的脑中浮现了，她联想着一系列有趣的画面，忍俊不禁，抽出张纸巾擦擦嘴，猜问道：“难道是教武术？”
“能看出来啊。”李梓辰的话渐多起来。“村民有空会上来打打拳，偶尔和爷爷讨论一些农种的问题。总的来说，他老人家还挺受大家信任的。”
“那除了感谢爷爷，我还必须谢谢各位村民和小孩。”夏晴雪见灶火关小，起身帮忙布菜。
小屋的厨房继承了正比例的别致。李梓辰撒上盐，摆好欧芹后，把这边让给了已经端上菜的夏晴雪，自己过去旁边拿碗。“顾晞尔从不缺席呢。”他说，“还会和小孩抢肉吃。”
“啊！”夏晴雪意识到了什么，“难道今晚因为我在，他才来不了嘛？”
李梓辰难得开玩笑：“他都能从小孩碗里抢吃的了，还能怕一个你啊。”夏晴雪想起傍晚那个很有风度的青年，入耳李梓辰逻辑有失的真实，再度笑了起来，只听对方继续道，“下午他就来过了。爷爷听说我们晚上来，多做了些下饭菜。”
“那我们快坐下吃，要全部吃完！”她反客为主。一粒也不浪费是对食物和厨师的最大敬意，此话出自夏家的饭桌信条。
鸭肉外酥里嫩，小炒脆爽可口，在一次天空的小型巡礼后，火焰炙烤出的味道和温度，使人得以重新找回脚踏地面的感觉。
夏晴雪真心饿了，她一天下来就只在中午吃了一盘意面，面包圈还被胖吉叼到不知道哪儿去了。所幸这只小肥猫记得自己能吃多少面包，夏晴雪也不是非常担心他会吃坏肚子，只是希望他有胆量就去挑战顾客，而不是专门从自己手上夺食。
她夹起一片鸭肉包住热热的白米饭，大口送进嘴里。
“你知道，”吞下后，她笑着打破了沉默，“很小的时候我会喜欢跟着我妈妈去菜市场。有时她会带我去买两只鸽子回家，养上一段时间后，我们就把它们放了。
“然后放生时，妈妈会说啊，希望它们知道跟着同伴走，不要又飞回菜市场了。”不知怎么，她突然就记起这些事。“不过那时我还挺小的，要说起来也没更多记忆……”最后她的语速逐渐慢下，是因见着李梓不知为何困扰的神色。
你看你、你看你。夏晴雪在心里抱怨自己几声，想着怎么换个话题。李梓辰却开口了。
“这可不太好办。”他说。
“什么不好办？”
李梓辰微微皱眉。“这些番鸭到底是人家养的，他们不做这方面的买卖，我们不好劝服他们卖给我们放生。”他苦恼得一本正经。
这可是一大误会，夏晴雪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就是突然想起些往事……”实在怪对方的眼神浮起太多针对如何实现的探究意味，夏晴雪想到他偶尔糟糕的理解能力，赶紧用上百分百绝对的语气，“真的没想！”
李梓辰垂下眼眸挡住了某些不成熟的情绪，他一言不发的样子被夏晴雪误读成“黯然伤神”，女子试图找出联系：“我父母做的很多事情好像都不会那样……特地停下来告诉我原因，可是实践过程中得到的那份感受，却能在这里停留很久。”夏晴雪捶了捶心脏的位置，“我想，可能是因为今天的你让我想起了他们。”
“稍微不同的是，”她莞尔一笑，“我一开始有些生气的，你来得太突然了。”
李梓辰边咀嚼边倾听，轮到他要说时刚好咽下了食物。“我听说你们店有这个机制。”他说，“来者自助。”
“是有，一般在大家放春假的时候。”
那种时候，从点菜、咖啡到清洗都是顾客自己处理的，但如果茶碗爷爷在，一般都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今天恰巧没有新订单，劳烦顾客放下杯子就好了。
只是没想到，榭慢已经臭名在外了。夏晴雪收起自满，努力捍卫梦想。
“不总是这样的，事后收拾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嗯。”李梓辰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不打算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们回到静静的晚餐中，钟摆滴答摇晃。夏晴雪抬头望去——过六点半不久。
还早。
她又去添了半碗饭，在李梓辰第二份剩下大半碗的时候。。
他们安静地消化各自的食量。
气氛很友好，任人想趁此倾讲多些琐碎杂事。
“我小时候，有次爬树不小心掉下来了。”
于是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