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夜,晚星闪烁的夜空下,唯有夏虫在低吟,安静美好。

    帷帐被拨开,月光便涌了进来。

    床上的人儿正在熟睡,身上搭了一条薄薄的毯子,两只脚踝露在外面。

    陆元祁在床边坐下,小心地捧起林靖鸢的右脚,借着微弱的月光,果真看见那瓷白的脚踝微微泛青。

    他极轻地叹一口气,将药油倒在手心里,搓热后覆上那细腻娇嫩的肌肤,极有耐心地揉捏。

    他一边动作,一边留意着林靖鸢的动静,怕她醒来,自己这幅殷勤模样被瞧见丢面子,又怕她不醒,自己做这等好事无人知。

    他很少照顾人,却在照顾林靖鸢这件事上无师自通,任劳任怨地忙活半晌,像捧着一块宝玉一般悉心对待,末了,林靖鸢没有一点被惊扰的迹象,可见他手法卓绝。

    待擦干净手,他给林靖鸢掖了掖被子,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突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怎么我不在的时候,你睡得这么香?都不想我。”他半蹲在床边,小声抱怨。

    林靖鸢的呼吸始终平稳。

    陆元祁报复性地伸出手指,在她的鼻尖点了一下,见她仍旧没有反应,便动起歪心思。

    视线落在那微翘的唇瓣,只犹豫了一瞬,他低头,轻轻印下一吻。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却让他品味到极好的触感,柔软的,带着些微凉意。

    反正就是喜欢得不得了,遂忍不住又亲一下。

    林靖鸢无知无觉,他便更肆无忌惮,在人家的床边逗留许久。放纵过后,又怕自己这浪子行径被发现,想着明晚还有机会,便先行住嘴离开。

    可谁知等第二日白天,林靖鸢说昨夜似乎有野猫进来过,晚上睡觉时便闭紧了门窗。

    陆元祁再次来造访,门却打不开,试图翻窗,窗户也关得死紧,失望而归。

    自打那日从丹秋口中听说了母亲和弟弟妹妹来京城的事,林靖鸢心里一直不安定,想见又不敢见,更觉得没必要见,当初她一个人被抛下,心里自然是十分难受的。

    可是一想到家人与自己同在京城,离得这么近,又忍不住惦记。

    她这两日脚伤好了一些,便想着出门逛逛,有意无意地从琵琶巷经过,听丹秋说,那是他们现在的住址。

    她张望几眼,并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她没有久留,回去时,又特意绕远,路过白鹭书院。

    正是下学时分,学生们三两结伴地出来,马车停在路边,林靖鸢小心地掀开车帘一角,没一会儿,便看见林以安和一个少年郎一同走来。

    有快一年没见了,弟弟看起来高了些,眉眼间多了几分骄矜,与人说话时神采飞扬的。

    他全然不知林靖鸢的存在,揽着同伴从马车前走过,嘴里抱怨学究讲的课有多晦涩难懂,布置的课业太过繁重,嚷嚷着要去吃酒听曲。

    待他走远,林靖鸢收回视线,轻轻叹口气。

    他这个弟弟,年纪最小,又是唯一的儿子,自小被母亲溺爱偏疼,如今已长这么大了,还是不成器。

    比起林以安,她还是更想念妹妹林以宁,可如今的情况,怕是遇上了,也不能相认。

    林靖鸢心事重重地回到国公府,迎面撞见谢氏。

    “上哪儿闲逛去了?”谢氏摇着扇子,笑盈盈地问。

    林靖鸢笑道:“到街上随便逛逛,这几日待在家里养伤,都要憋坏了。”

    谢氏低头看一眼,“还没好全?”

    “好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有点疼,走路不太利索。”

    谢氏挽着她的胳膊,边走边说:“对了,前两日广陵郡王府上办了一场宴会,专请一些年轻男女出席,让他们相看呢。”

    林靖鸢点头,“文瑶不是去了?”

    “不止文瑶,姜令娴也去了呢。”谢氏脸上带了些揶揄,“姜令娴受不了她母亲的唠叨,被逼着去露了个脸,谁承想,还真被人看上了,是郑家的三公子。”

    她用扇子挡在脸侧,说得起劲,“听说那郑三郎在宴会上一见钟情,回家告知了父母,隔日便让人上门试探口风,咱们那位表姨母和祖母一合计,甚是满意,可姜令娴死活不肯呢,今日还来找老太太,说自己不想嫁,让老太太帮忙劝劝她母亲。”

    林靖鸢同她一起走上花园小径,情绪淡淡地接了一句:“若是成了,也是一桩好姻缘。”

    谢氏笑着摇头,“那人可倔着呢,这些年她娘还有老太太没少给她张罗,她一个相中的都没有。”

    到底相中谁,就不必多说。

    谢氏看林靖鸢一眼,见她面色平静,跟没事人一样,有些恨铁不成钢,想提醒她几句,宋凝身边的嬷嬷却找过来,说宋凝嚷嚷着要找她,她便先行告辞。

    现在离晚膳时候还早,林靖鸢不急着回去,便一个人在园子里瞎溜达。

    她顺着小径,走上曲折的游廊,在看到前头廊桥上的二人后,她顿住脚步,躲到廊柱后面。

    廊桥架水而建,桥下水波荡漾,倒映着二人的身影。

    姜令娴望着陆元祁,含情脉脉,“表哥,我心悦你多年,你难道看不出吗?”

    陆元祁面无表情:“我已有家室,你就不要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了。”

    “只要你说一句话,便是做妾我也认了!”姜令娴走近一步,语气近乎恳求,“我只想待在你身边。”

    陆元祁侧过身,两手撑在桥梁护栏上,面朝湖水,“我答应过娘子,不会纳妾的,你还是另寻良人吧。”

    姜令娴把最卑微的一面展现出来,竟然还是被一口回绝,不禁有些恼羞成怒,颤着声音问:“我竟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吗?”

    陆元祁只是望着平静的水面。

    见他没有丝毫的触动,姜令娴几乎要疯了,她不管不顾地抱住陆元祁,”表哥,你何时能看我一眼,你看看我,我到底哪里不如那个女人!”

    陆元祁耐着性子推开她,“你很好,值得一个真心爱你的男人,我这一辈子心里只会有我娘子一人。”

    姜令娴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发笑:“你就这么喜欢她?好啊,你想和你心爱的人在一起,我也想。我不要爱我的男人,我只要我爱的男人。你心里只有她一个,身边不会只有她一个,我不会放弃的。”

    她转身走人,刚走出几步又停下,扭头看陆元祁:“你们感情这么好?可我怎么听说你们已经分房多日?”

    陆元祁极不待见地扫她一眼,这人这么死心眼,倒是很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随意地整理着袖子,轻飘飘地说:“夫妻间的情趣罢了,你不懂。”

    姜令娴的脸色又难看几分,径直走了。

    陆元祁摇摇头,从另一边离开。

    听了半晌墙角的林靖鸢见他走来,忙要溜走,却是为时已晚,一抬眼便与人对视上了。

    她装作无事发生,硬着头皮转身欲走,可她脚还没好全,走又走不利索,没走几步,发觉自己这坡脚的模样落在陆元祁的眼里一定很滑稽,便停下来。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捋了捋发丝,故作坦然地转身,陆元祁刚好走到她的面前。

    冷战许多日,终是陆元祁先开口,戏谑地看着她,问了一句:“什么时候来的?”

    林靖鸢轻咳一声,木着脸说:“我心悦于你。”

    两人都是一愣。

    林靖鸢暗骂自己一声,忙补充道:“我是说,从姜令娴那句我心悦于你,就……就来了。”

    陆元祁轻笑:“那你这是全听见了啊。”

    “那又怎么了?”

    “你偷听人说话还这么理直气壮?”

    林靖鸢小声嘟囔:“那也比你半夜钻人家屋子强。”

    陆元祁一愣:“你说什么?”

    林靖鸢抬眼看他:“那晚不是你偷偷进来给我上药的吗?”

    陆元祁不认账:“没有啊,你做梦的吧。”

    林靖鸢见他不承认,有些来气,“那亲我的也不是你?”

    陆元祁面色尴尬:“不……”

    “你亲了我六下!”林靖鸢直接戳穿,轻哼一声,“孟浪。”

    想起自己那晚的行径,陆元祁自觉没理,不说话了。沉默一会儿,他又问:“你那时醒着的?”

    林靖鸢一脸幽怨:“你下手那么重,疼死了,怎么可能不醒?”

    陆元祁:“……”

    林靖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起他方才的话,心口微微发烫。

    “你什么时候回来住?”

    陆元祁听见这话,心里直接炸起烟花,又故作傲娇:“回去做什么?”

    林靖鸢拽了下他的袖口,垂眸看见那只垂在身侧的骨节修长的手,她抿抿唇,伸手捉住了他的小拇指。

    “你回来吧,你不在我不习惯。”

    陆元祁压着嘴角拒绝:“我不,回去也是讨人嫌。”

    林靖鸢冤枉道:“谁嫌弃你了?”

    陆元祁哼了一声,脸别到一边去,小拇指还给她牵着。

    斜晖映红湖水,拉长二人的影子。

    “当真不回去?”林靖鸢又问了一遍。

    陆元祁还是不松口,停了半晌,见没动静了,又怕自己装过头,把人给惹不高兴了,忙扭头要说答应。

    偏巧林靖鸢踮着脚尖凑到他的眼前,小脸微红地问:“让你同我睡一个被窝,还不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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