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虎皮外袍垂在地上,胸口和肩部缝着貂毛,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惫。

    后头站着两个女俘,二人是从前抓来的俘虏,低头不语,默默倒茶。

    门外站着两个匪寇,如两座铁塔一般,立守在门口。

    待到茶凉,涂元飞进屋,“你武功倒是越发退步了,连个小丫头都能伤了你。”

    这话冲着后头的人。

    紧随其后的柳如诲听到这话顿时满面春风。

    旁人细看,便能瞧见其脖颈有被人用手抓伤的淡红色伤痕。

    柳如诲也不恼,在后头笑道:“二哥童子功小成,鲜有人能伤,三弟好生羡慕。”

    涂元飞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若是比武,两个三寨主都不是二寨主的对手。

    若是吵架,五个二寨主都说不过三寨主那张破嘴。

    二人一个黑脸似冰,一个两眼弯弯。

    一时间,堂内气氛凝滞,女俘愈发垂眉敛气。

    “好了。”

    匪首睁眼直起身,面上横肉随之一抖,见人到齐,粗声道:“你们俩先出去。”

    此话是对后头女俘说的。

    待女俘出门,柳如诲冲着为首的藤木椅道:“大哥,人到了?”

    匪首:“货和人都在山脚。”

    柳如诲:“来了多少人?”

    匪首:“一队人马,约莫十几人。”

    涂元飞手搭在腰刀上,“我去将人解决了。”

    杀人取货,他们驾轻就熟。

    柳如诲出声:“不可。”

    匪首和涂元飞看向他。

    匪首皱眉:“老三,你是怕田家……”

    柳如诲颔首。

    涂元飞颇为不屑:“官府都忌惮我们几分,田家不过一商贾世家,便是将人除了又如何?”

    柳如诲:“别小看田家,在原州这地能做到这般成就,里头定是有些门道。”

    “便是如此,放走就无事了?”涂元飞双臂环胸,冷眼瞥着柳如诲,“别忘了之前这位田家少爷被打的有多惨。”

    五堂主好男色,那日被俘虏刺伤了,其大怒动手教训了那俘虏。”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收到柳如诲这边女俘透露的身世后,匪首方才遣人去制止。

    后匪寇拎着小儿进门,扔在地上,小儿跪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上的绸衣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脸上青紫交加,嘴角残留着一丝血迹。

    再打下去,怕不是要把人打死。

    涂元飞:“换你被人欺辱成这样,可愿息事宁人?”

    柳如诲眯眼:“自然不愿。”

    三寨主虽然时常一张笑脸,但寨里人都明了,三位寨主中瑕疵必报,手段最为阴狠的,便是这位书生气质,声音温和的三寨主。

    匪首起身,在堂内走了两步,顿足,冲着二人道:“田家那位不能动。”

    “近日漕帮不安分,暗地里似有动作,我派去的探子报回消息,刘物那厮也不知从哪收了些人,功夫尚可,听闻个别颇为善于陆上搏斗。”

    话头转到漕帮,涂元飞眼下一暗,“他们又想做什么?”

    “除了找寨中麻烦,还能作甚?”匪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想想这几日被劫的镖船……”

    昨日便有一起,水路镖船被抢先。

    待到寨中匪寇上船时,船上早已人去舟空,只剩两只毙命的镖鹰。

    堂内一阵静默,三人面色皆有些不好。

    真是越想越气。

    匪首看了二人一眼,又将话拉回:“赎金到手便可,田家人先放回去,那边要是逼急了,加上这边漕狗,也是个麻烦。”

    涂元飞眉头紧锁:“那也不能保证……”

    “我有一主意。”柳如诲插话道。

    涂元飞被打断,面色愈差。

    匪首:“说。”

    柳如诲:“田家少爷送回去,将那女俘留下。”

    涂元飞闻言嗤笑道:“你对那女俘倒是恋恋不舍,怎么,嫌脖颈那两道少了?”

    柳如诲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脖颈的抓痕,不甚计较,“床第之事,二哥孰知其中之趣?”

    他正了正神色,接着道:“你们不觉得,那少爷对这女娃颇为看重?”

    抓来那日,在后院,柳如诲带女娃走前,众人便询问过二人的来历,不料二人皆似哑巴一般,死活不肯开口,当柳如诲将女娃抱入怀中,那少爷却似疯了一般,冲上去便要和他拼命。

    可惜有心无力,人才刚起身,便被柳如诲一脚踹翻在地,人滑出去好几米,好半天没有起身。

    后将女娃带来堂内当场对验身份,当瘦小的身影颤颤巍巍地进了门,见到来者模样,外头候着的女俘皆不忍地低下头。

    女娃头发略显凌乱,似是被人打理了一番,衣裳换了件大点的鹅黄色外衣,不甚合身,显得人更加瘦弱。

    估计是寨里没有这么小的衣裳,便穿着其他女俘多出来的外衣,小脸苍白,因外衣领口较大,脖颈上的红痕若隐若现。

    她的步伐沉重,两条腿打着颤,慢慢走到三人面前,一个没站稳,跪了下来。

    两手撑在地上,露出一截手腕,两圈乌紫的伤痕似蚯蚓般蜿蜒而上。

    那少爷身受外伤,受到王师爷的医治,已然清醒,睁眼见到此景,似是不敢相信,当即不顾身上同样伤痕累累,又要跟这群山匪拼命。

    不过徒劳罢了。

    经柳如诲这么一说,其余人觉得似乎是这么回事。

    一少爷对身旁丫鬟这般拼命劲,确实是格外重视。

    柳如诲:“将这女娃留下,一来是个人质,田家小公子这般关切她,要来找事也会计较下此人的性命。”

    涂元飞:“当真重视便会想尽办法将人弄回去,怎会留在此地给你继续糟蹋?”

    “非也。”柳如诲抽出折扇,摆了摆扇柄,“田家主事并非这位小公子,他的父亲田家家主稳重识事,又怎会为了一丫鬟再费许多心思。”

    三人一番商议,终是按三寨主的说法,匪首叫了几个手下,随着涂元飞去了结人财之事。

    天色渐渐阴沉,淅淅沥沥落下雨点。

    寨中匪寇见田家人被压下山,各个面露喜色。

    他们寨有三位寨主,八个堂口,三百多号匪寇。

    寨里多是周遭村子里的地痞无赖,或是流民投靠,算的来人口较多,单靠抢劫,也是难有盈余。

    此回收获想来会让人惊喜。

    ·

    窗外,细雨横斜,天色凉如水。

    窗内,虽是白日,却红烛摇曳,檀香四溢。

    那头喜气洋洋,这厢三寨主院内似是岁月静好。

    一约莫四十出头的妇人执着木梳,正给女娃梳头。

    这妇人名叫周林凤,本是据山脚几里地外一个村子里的妇人,前些年匪寇闯入他们村,将她抓进寨里,负担一些浣洗照顾人的活。

    梳好发髻,周林凤收了木梳,端起一旁的铜盆,轻声道:“小谭姑娘,我去打盆水,你先将外衣脱了。”

    铜镜前的人儿恍若未闻,仿佛失了魂。

    周林凤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她是看着这姑娘憔悴下来。

    三寨主每回离开时她都会过来,一是看着这俘虏,二是这俘虏尚小,还需人照顾。

    刚见这姑娘,娇小可爱,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星辰。

    现如今,原本圆润的小脸日渐消瘦,两只杏眼微微红肿,眼底浮现淡淡的青色。

    身子原本就消瘦,如今更是风一吹就倒。然而就算是这副模样,三寨主也没打算放过她。

    周林凤出门打了盆热水,回屋见谭苘依然乖巧地坐在高几前。

    “姑娘?”

    再三呼喊,铜镜前的人儿才微不可见地动了下,接着,抬手缓缓拉开领口,微微倾着头,等着周林凤来帮忙。

    周林凤用毛巾沾着热水,拧干,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擦拭。

    青紫交加的淤痕触目惊心,哪怕是曾照看过许多俘虏,本应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周林凤依旧暗暗心惊。

    作孽啊……这才多大……

    但凡稍有恻隐之心,都不会忍心如此对待。

    可惜那人是个铁石心肠之辈。

    肩上的肌肤细腻娇柔,周林凤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这小人儿。

    周林凤看着眉头紧皱,谭苘却一脸漠然,仿佛伤的不是自己,一声不吭。

    她凝视着铜镜,眸中没有任何波澜,看起来像失了魂的瓷娃娃。

    已经有好些日子谭苘不再开口言语,周林凤本以为这回又是无言而终,耳边传来一声问话:“周妈妈,您来这多久了?“

    声音娇娇脆脆,虽然疲惫,却泛着少女特有的软糯。

    周林凤下意识答道:“四年有余。”

    答完才瞧见身前的小姑娘不知何时抬起头,目光透过铜镜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能与我讲些寨里事吗?“

    “随意讲些就好,我……有些闷。”

    周林凤见铜镜里的人儿憔悴的脸上现出央求般的神色,有些心软。

    周林凤思忖一会,挑着道:“我刚来的时候,这个寨子还没有这么多人。“

    她擦拭着谭苘身上的淤青,抹上凉丝丝的药膏。

    “当时寨里为首的只有匪首,啸聚山林,底下几十号流寇,烧杀抢劫,无恶不作。”

    “二寨主和三寨主都是后头来的,二寨主本是原州苍翎镖局的镖头,访查镖银偶因不慎得罪了原州知州底下的一个官吏,被办差官追拿,遂躲在此地。”

    “三寨主本是秀才出身,曾娶了邻村的一个姑娘,然而姑娘进门没几天就跟别人跑了。”

    谭苘问:“那姑娘后来如何?”

    周林凤不语,只是轻轻拉起谭苘的领口。

    粉色的布料遮住淤痕,衬着脖颈完好的部分肤光胜雪。

    待到穿整完成,周林凤才轻声道:“三寨主一气之下,将那姑娘家灭了门。”

    谭苘小脸顿时煞白。

    周林凤瞧见谭苘苍白的小脸,好心安慰道:“多顺从三寨主,三寨主若是心情好些,少吃些苦头,会熬过去的。”

    说到这儿周林凤也说不下去了,转身端盆:“我给你拿些吃食来。”

    走到门口一顿,还是回头告诫道:“姑娘别乱走,若是三寨主发现了,后果姑娘应该心里清楚。”

    言罢,人出了院落。

    屋内,娇人儿如是被施了定身法般,呆愣在原位。

    许久,她抬眼扫视了圈屋子,杏眼里闪烁着幽光,似在搜寻着什么,终是停留在了高几的边角。

    尖锐的边角在烛光下萦缊流转,似是有什么在向她招手。

    她直直地盯着这角,抬手摸着脖颈的淤痕,半晌,终是放下手来。

    ·

    周林凤还未归,三寨主进了院落。

    柳如诲忙了一天,却未见疲惫,进屋见人后反倒兴致大起。

    他一把将铜镜前的小人抱起,一手托着谭苘,一手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道:“还疼吗?”

    谭苘恍若未闻,沉默不语。

    柳如诲却是把头凑的更近,由下往上,盯着她不住颤动的睫毛。

    “做什么又不说话了?莫不是我昨夜里,还不够厉害?”

    谭苘浑身都是一抖。

    却是愈发闭紧了嘴,假装没听见。

    柳如诲眸子一眯,显然一点也不满意这样的反应。

    他单手揽着她的腰,察觉谭苘忽然想挣扎,薄唇略微扬了下,便用指腹抚摸揉捏起她后颈光滑细腻的肌肤。

    还未接着开口,啪嗒两下,谭苘眼角颤了颤,两滴眼泪掉了下来。

    她抬手擦擦脸,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外头……外头还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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