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寝宫,乌长生抱着金纹檀木盒径直回了丹房。

    汉白玉的廊柱,每根都有成年男子腰身般粗,地上铺着的,也是白色雕刻着花纹的石板。

    中间一丹炉,矗立在中心,下方搭了火塘,里面的火烧的旺盛。

    关紧房门,打开木盒,乌长生开始闭关炼丹。

    又过了几日,他的小徒弟回宫了。

    回宫前些时日,乌长生整日待在丹房,直至七日出关,回到七星殿,到傍晚,终于在门口见到他那命运多舛的徒弟——

    一身藏蓝袍底的小姑娘扛着比她还高的幡旗哼哧哼哧朝七星殿跑来。

    乌长生拂尘一横,将人拦下。

    被旗帜挡了眼的银边面具见腰前多了一撮白毛,脚下一顿,头一歪,看清来人,眼睛一亮。

    “哎?乌老头!好久不见!”

    “礼节、礼节,说了多少遍!牢记礼节!”

    老天师瞪了她一眼,收回拂尘,打量了一番身前人。

    腰板挺直,精神抖擞,似乎还长高了些。

    这不挺好的,也不像遭了劫难。

    “这不是没外人嘛!”

    乌禾笑眯眯的,将扛着的旗帜立于地面,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颈。

    拿她没办法,老道无奈,“身子如何?看起来挺精神。”

    乌禾道:“那是自然,原州美味多,养伤期间田妧带我尝了不少。”

    至于发生在匪寨中的事,对方早已传书知晓大概,无需过多赘述。

    “田妧?”乌长生只觉这名字有些耳熟,“田家长女?”

    乌禾道:“正是。”

    乌长生道:“才多久,这般熟敛?”

    乌禾称赞:“热情大方,不错一姑娘。”

    乌长生又问:“回来几日了?”

    乌禾想了下:“四日。”

    乌长生不满道:“四日也不见你身影。”

    “我听闻您一直关在丹房,没想来打搅,”乌禾也打量,啧了两声,“果真又老了些。”

    “知道在炼丹还不来帮忙!”

    炼丹多日憔悴不少的蓝衣老道气的胡子一撅,一拂尘敲在头上。

    “哎哟——”

    乌禾哀嚎,连忙辩解:“左臂痊愈不久,怕一个手抖,倒错了量,误了师傅您的大事,担待不起呀!”

    扯皮样。

    乌长生冷哼了声。

    懒得计较此人偷懒,老道瞥了眼幡旗,问道:“发生何事?”

    乌禾面上一垮,叹气:“闹鬼了。”

    乌长生问:“何处?”

    “还能是哪?”小姑娘苦着个脸,“怡景宫呗!”

    乌长生拧起白眉:“怎么又是那?”

    乌禾道:“怡景宫那位贵人又噩梦了。”

    乌长生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多去几趟。”

    乌禾唉声叹气了一会,面具下讪笑起来:“师傅,既然您德高望重,道法高强,既已出关,不如……”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阿禾,你年岁虽小,但道经深悟,理应懂得凡事要自力更生。”

    乌长生抚着胡须郑重其事,不顾对方愁云惨淡,又抛下一句。

    “君上打算明年岁末招祭由你巡街。”

    此话一出,乌禾一愣,随即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不行——”

    她面色苦上加苦:“巡街三日,还要持诵,那高台比我都高,爬上去不得累死?师傅您也不帮我说说。”

    乌长生道:“自是替你说了的。”

    乌禾眼眸微亮:“君上收回了?”

    乌长生忽然咳的剧烈,面上的褶子一抖一抖,好不容易停下,缓了半天,才慢慢道:“到时持诵宝诰三重,切记净手静心,敬展经文,莫可有轻慢亵渎之心。”

    乌禾默。

    半晌,她忍不住说,“师傅,您要不......要不再多收几个徒弟?”

    乌长生甩给她一个怒其不争的眼神。

    乌禾装没看见,又道:“您看清音观的清弘道长,门下弟子众多,光炼丹的就有二三十名,再看看这......”

    乌禾一顿。

    天师喜静,不许外人叨扰,平日宫人鲜有踏入半步。

    偌大的天师府,一老一少,一共二人。

    乌长生年事已高,清扫、炼丹、烧香等琐碎杂事,基本上乌禾抽空弄着。

    空空荡荡,有时确实觉得有些无趣。

    这般想着,她接着道:“那清弘道长我见过,年过半百,身形矮胖,姿态远不及致政之年的师傅。”

    “若是师傅能广收门徒,这天师府定能门庭若市,到时招祭选一拔尖的,也不失了王室脸面。”

    她冲着眼前身形佝偻,眼纹颇多,面皮打皱,眼下乌青不少的老道士一通夸赞,算盘打的飞快。

    可惜对方不接茬,抬手催促她赶紧去放旗,自个先行离去。

    他走出一段又想起一事,转身喊住已走进七星殿无精打采的人儿,“明日寻个空闲,去太医署百草园取两味药来。”

    “太医署?”

    乌禾回头,面上沉痛愈深,“哪两味?”

    “五味子,天生黄,回来直接送丹房!”

    殿外远远的,老道士喊的顺畅。

    ·

    想着早些去太医署人会少点,少些不痛快。

    翌日,乌禾起了个早。

    出门前戴上面具,例行抽了张百解符,从头到脚,拭过三回。

    接着寻了根火折子,吹亮,在府门外点燃符纸。

    阳光下,百解符火光微弱,乌禾抬起手,眯眼看着符纸,待冒起青烟,松手。

    出乎意料,焚烧的符纸没有像往常一样摇曳落地,化为灰烬,而是飘落一半,忽起一阵风,符纸以一诡异行迹打着转向上飞去。

    在半空又旋了几回,终是落在门旁一颗桂树的枝杈上。

    见此情形,乌禾冷汗。

    祸福无门,唯人自招,百解未尽,或是撞邪。

    不吉利,太不吉利!

    上回出门前出现此般征兆,便是在原州那日。

    熟读道经的小天师不愿如此凶兆之事再次发生在自个身上,当即决定去将未燃尽的百解符取下。

    她打量了一圈桂树,并不高,且树杈都很结实的样子,又看了眼与宫墙间隙。

    乌禾抿了抿唇,取下有些遮挡视线的面具,拴在腰间,站在树前挽起袖口,双脚用力蹬地跳起的瞬间,抱住树干,双腿交叉盘住树干。

    幸好树干不粗,乌禾勉强挂在上面,然后她慢慢向上挪动,终于够到上面的树杈,她脚下恰巧踩到树干一小坑。

    她蹬着小坑,想要一鼓作气爬到挂着百解符的树杈上,没曾想脚底一滑,她力气又小,光凭胳膊上的劲不足以支撑身子,整个人后倾朝下摔落。

    完了。

    乌禾面色惨白,心下念叨,上古道经,着实准确,说不吉利果真不吉利。

    她闭眼,许诺下辈子注意点,绝不空手爬树,忽感耳边风声起,落入一人怀中。

    来人单膝跪地,将人放下,可怀中蜷缩着的道袍少女,却依旧用手死死圈住他的脖颈,瑟瑟发抖,一副畏怯模样。

    “已经落地了。”

    略显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少女抬起盈盈泪眸,对着陌生的面孔泫然欲泣。

    “多谢大人相救。”

    对方沉默不语。

    她忙从人家身上下来,理了下衣摆,垂头看地,盈盈行礼。

    “敢问侍卫大人如何称呼?搭救之恩,改日天师府必当备以厚礼,登门答谢。”

    身穿石青云缎侍卫服的男子看了她半日,笑了起来。

    “怎么?不在榻上就不认识了?”

    乌禾猛然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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