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莲外婆从狭窄的小道担水回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鹿鸣鸣轻轻接过她肩上的担子，玉莲外婆又惊又喜，“娃娃！你咋来嘞？”
“来帮您干活儿。”鹿鸣鸣并不会挑担子，直接手提两桶水两三步迈上去，“倒水缸里？”
玉莲外婆笑道：“不是嘞，浇菜园来的。”
鹿鸣鸣低头笑自己太莽撞，重新提下来放在篱笆栏旁边，玉莲外婆拄着扁担打量这位好心的年轻人，“娃你叫啥子名字安？”
“鹿鸣鸣。”
玉莲外婆怔愣住：“你也叫鹿鸣鸣？”
鹿鸣鸣就抿着唇笑不说话。
这一整天她都帮玉莲外婆干活儿，挑水浇菜园，搬柴火，割猪草，放牛……玉莲外婆拿出一顶草帽盖在她头上，“别晒着了。”
鹿鸣鸣心想这草帽怎么眼熟呢，拿下来一看，可不就是她最开始那回穿过来在北镇口买来戴着过来那顶么。还跟新的一样，“没人用么，婶儿？”
“这是鹿鸣鸣的。”玉莲外婆说起故事，“去年我家来了一个大姑娘，说叫鹿鸣鸣，住了几天，我最认识鹿鸣鸣这个孩子，我命里合该与叫这名字的娃娃有缘，巧了，你也叫鹿鸣鸣，鹿鸣鸣的草帽，那就给鹿鸣鸣戴吧。”
鹿鸣鸣笑眯眯戴在头上，“那不管啦，我戴它。”
玉莲外婆擦擦鹿鸣鸣头上的汗珠，关切道，“你多大？说亲没？也是婆蓝镇人？”
鹿鸣鸣微怔，“我二十五六，还没女人呢，人都说我长得像劳改犯，这辈子可能就光棍的命吧。”
瞎扯的，她哪儿知道老天爷给自己这副身子是多大岁数，又出身什么样的家庭。鹿鸣鸣魂穿这两遭，就像凭空生出来一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玉莲外婆和蔼慈祥，“你这么帮老五兄弟，是他朋友？”
鹿鸣鸣：“是啊，他家穷，多帮帮他。”
玉莲外婆就说，鹿鸣鸣真是好孩子，心肠真善。
黄昏时分，鹿鸣鸣坐在灶房前的阶坎啃包子，眺望田坎坡坡方向，心想人怎么还不回来。
玉莲外婆：“娃，吃夜饭了。”
鹿鸣鸣扭头：“不等德山叔吗？”
玉莲外婆：“他们今晚不回来。”
鹿鸣鸣站起来，“啊？为啥？”
玉莲外婆说：“做厨要做两天，头天上午买作料，下午预席，次日正式做厨，晚上客散算账。他们怎么也要明晚九、十点才回来。”
鹿鸣鸣听完：“那不行，那不行，我得走了。”
玉莲外婆追过去，“你去哪儿，娃！要回家吃了饭再走，你没那车，怎么走？”
鹿鸣鸣一拍脑袋，是啊，她的二八大杠给德山外公了呢！不管了，她今晚得回桥头村去，鹿鸣鸣边跑边喊，“明天我还来给您干活儿！先走了。”
从老油坊村到隔壁镇的桥头村，鹿鸣鸣用这副年轻力壮的大男人身体，都走了足足两个小时，她跑回到大院子的时候看见老太太摸黑赶鸭子，小鸭鸭们跟她作对似的，老太太往左，它们往右，老太太又着急又看不见，扑通摔在水田里，压死了一只鸭，老太太心疼地直哭。
鹿鸣鸣三两步走过去，将老太太从田里抱起来放在田坎上，“您别动，我去赶。”
“我的鸭子。”老太太哭得很悲泪，鹿鸣鸣也不忍心听。
鹿鸣鸣熟练地将鸭子一只不少赶回了家，再回去接老太太，老太太手里捧着那只被自己压死的鸭子，一瘸一拐悲伤道，“我压死了它，罪过啊罪过。”
鹿鸣鸣：“你腿怎么了？”
老太太只是哭，“我鸭子死了。”
“我问你腿没事儿吧？”
“鸭子都死了，能没事儿吗！”
鹿鸣鸣跟她说不通，抱起老人家回到院子老屋，屋里一股陈年霉味，黑漆漆没有光，鹿鸣鸣对鹿老屋的格局有些陌生和模糊了，依稀记得只有四间房，进门是堂屋，挨着门口一间睡房，里头黑漆漆的左手边是灶房，灶房里头是厕所。
这么说老鹿家以前一二三四五六七个人，就一间睡房？？？这么多人睡得下？难怪大姑她们从小就长冻疮，手指都变形了。
鹿鸣鸣问：“你家没有电灯？”
玉莲外婆哪儿都用上电灯了。
老太太悲伤，“哪有那东西，只有煤油灯。”
鹿鸣鸣：“那点上，我看看你的腿，是不是骨折了？”
老太太：“折了就折了，反正我的鸭子都死了一只。”
鹿鸣鸣：“您点上油灯，我给您看看腿摔伤了没有。”
老太太心疼那点煤油钱，说什么也不点，鹿鸣鸣：“你家老五欠我钱，您要不点灯，我明儿就追着他还。”
老太太这才压过心疼摸索着点上，黑漆漆的老屋子里终于有了昏暗的光亮，鹿鸣鸣看到老太太裤子全湿透了，满是泥巴，“先去换下来。”
鹿鸣鸣摸了么裤兜，还有点儿钱，她都塞老太太手里，“您老自己用，别给老五。”在鹿鸣鸣记忆里，她婆手里但凡有点儿钱，等鹿顺国手头不宽裕，就笑嘻嘻说，‘娘，您还有钱嘛，给我匀一百，等咋样咋样了就还给您。’
老太太就假装跟鹿顺国生气，“还什么还，你有急用，就拿去用。”
老太太见鹿鸣鸣给自己钱，“你是我老幺兄弟伙，我晓得，给我钱，我不能要。”
鹿鸣鸣，“给您您就收着，换好了裤子，我带您去镇上卫生所看看腿。”
“不克不克，去了要花冤枉钱，不克不克。”老太太吓得脸色都变了。
鹿鸣鸣：“那您疼就喊我。”
晚上鹿鸣鸣睡外面堂屋，老太太在那间睡房貌似很久都没睡着。
后半夜，老太太没点灯摸索着爬起来，动作很轻很轻，慢吞吞摸着墙悄悄开门，悄悄拿起那只死掉的小鸭子，摸黑出去，把它埋在后边竹林里，再一瘸一拐摸黑回来，长长叹口气，慢慢睡了。
鹿鸣鸣也当不知道。
第四天。
天不亮老太太就起来了，她一瘸一拐去灶房煮饭，米不多，就煮稀饭，鹿鸣鸣：“您老腿没事儿吧？”
老太太：“待会儿我要去放鸭子，昨晚那只死了，今天就只能放11只。”
还说那小鸭子的事儿呢。
鹿鸣鸣过去蹲下来撩起裤腿看看她的伤，了不得，肿成这个样子，想来是疼了一夜。鹿鸣鸣三两下熄了火，“别煮饭了，走，去镇上卫生所。”
老太太说什么都不去，鹿鸣鸣不由分说背起她就往外面走，老太太着急，“锁门，锁门。”
鹿鸣鸣锁好门，让她拿着钥匙，老太太又说：“钱在枕头底下的竹席夹层里。”
鹿鸣鸣：“我有钱。”
卫生所还在鹿鸣鸣记忆那个地方，只不过比记忆里的更小，更破，更旧，老太太信不过西医，说什么都不在卫生所治，要去正街老陈药铺看，看完果然骨折，人老了，骨头也容易脆，幸好没伤到厉害地方。贴的，吃的，喝的药都抓了几副，鹿鸣鸣背她回来，下午又煎药。
熟人看见都笑她，“哟，今天不是你家老幺尽孝，这又是你哪个儿子安？”
老太太说不出鹿鸣鸣的名字，就说，“这是我老幺的兄弟伙，好朋友。”
鹿鸣鸣守她到傍晚，还做了饭菜给她吃，叮嘱，“您别乱走动，鸭子我替您赶回来关好了，现在我要去云滩接你家老幺回来。”
“小伙子，你为啥对我家这么好？”老太太动容道。
鹿鸣鸣呢喃，“不为什么，欠老鹿家的。”
她出了院子一路小跑，飞快跑，说好白天要过去的，没想到耽搁到傍晚了，等鹿鸣鸣跑到碰柑儿林，累得不行停下喘口气，叉着腰往玉莲外婆家走，走上石阶，站在坝子里，“玉莲外婆？”
玉莲外婆端着饭碗出来迎她，“你来啦，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吃饭没？快进来吃饭。给你留饭菜了。”
鹿鸣鸣肚子不饿，但还是吃了一碗饭，“德山叔还没回来。”
玉莲外婆坐在灶前挑簸箕里的豆子，“看样子，快了。”
谁知话音刚落德山外公和鹿顺国两人就前后脚回来，德山外公脸色不怎么好看，像是不高兴很生气，鹿顺国则低着脑袋打焉儿了似的。
德山外公说：“行了，我到家了，你不用送，背篼放这儿，你快回家去吧，你娘还等着你呢。”
玉莲外婆说：“鹿鸣鸣也刚来。”
德山外公坐在长条凳上，没说话，半晌才对鹿鸣鸣道，“你的车在篱笆栏旁边，待会儿走的时候打着电筒，不然容易摔。”
鹿鸣鸣看出德山外公心情不好，问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鹿顺国：“我闯祸了。”
鹿鸣鸣：“！！！”
德山外公终于忍不住，说道：“我说老五兄弟，公是公，母是母，虽然你是头一回跟我去做厨，但我把事交给你之前你打包票没问题。你，你怎么能把私人账和公家账记混了呢，你以为这是小事？那在主人家眼里，我们指不定成了监守自盗的骗子啦。”
“？？”鹿鸣鸣不明白鹿顺国到底出了什么乱子！
原来，头一天出厨做预备工作就是去置办宴席原材料，包括鸡鸭鱼猪肉，十八种烧菜作料，锅碗瓢盆等。这些置办的钱，都要替主人家一笔一笔记清楚。鹿顺国把自己两天四回买烟的钱，都记在主人家的账里了！
加之他的记得多，笔迹又杂乱，明眼一看就是不用心记账，行事风格不踏实那一类。今天晚上走前和主人家对账，对了好半天，最后多出四块二的烟钱。钱少！事儿不好看。
主人家笑眯眯问德山外公，这是啥钱？
德山外公当场臊了个大红脸！
其实鹿顺国真不是故意的，但就是糊涂！
心慈不管钱，糊涂人不管账。
鹿顺国到头来还不以为然，觉得他那4.2块钱烟，扣除不就行了？干什么大惊小怪？
可他哪里懂得账本一分一毫不能出错的道理，往小了说是粗枝大叶，往大了说就是浑水摸鱼，以公谋私。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金，一传十，十传百，添油加醋当笑话传遍开去，是要坏名声动摇根本被人指脊梁骨的！
久而久之，以后就没人敢找他们做厨啦。
最令德山外公生气的是鹿顺国的事后态度，他一副‘就这样都不行’的样子，德山外公当场就很想骂人，但忍住了，忍到回到家里才说他，以后不能这样，当然也没以后了，德山外公很含蓄地总结鹿顺国心不细，做活不实，不适合做这行。
鹿鸣鸣忙赔礼道歉，连夜走了，回去的路上鹿鸣鸣怎么也想不通鹿顺国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问道：“你不知道公私分明，自己的账不能往主人家的账上记吗？”
“我就记在另外一张纸，后来记太多，搞混了，我也忘了。”他笑着解释。
鹿鸣鸣：“算了，你这么实诚的人，犯不着贪人家那几块几毛的，我发现你不是坏，你是真不上心啊。”
鹿顺国：“我娘她这两天在家没事儿吧。”
鹿鸣鸣如实说了胡老太太腿摔坏这事儿，急得鹿顺国不行，回到家，又亲口听老人家说了一遍，鹿顺国忙前忙后伺候老太太喝药，又说了很多话，鹿鸣鸣融不进他们的母慈子孝，骑着二八大杠漫无目的游荡在清风与朗月下。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也不知道还能游荡多久。
“来帮您干活儿。”鹿鸣鸣并不会挑担子，直接手提两桶水两三步迈上去，“倒水缸里？”
玉莲外婆笑道：“不是嘞，浇菜园来的。”
鹿鸣鸣低头笑自己太莽撞，重新提下来放在篱笆栏旁边，玉莲外婆拄着扁担打量这位好心的年轻人，“娃你叫啥子名字安？”
“鹿鸣鸣。”
玉莲外婆怔愣住：“你也叫鹿鸣鸣？”
鹿鸣鸣就抿着唇笑不说话。
这一整天她都帮玉莲外婆干活儿，挑水浇菜园，搬柴火，割猪草，放牛……玉莲外婆拿出一顶草帽盖在她头上，“别晒着了。”
鹿鸣鸣心想这草帽怎么眼熟呢，拿下来一看，可不就是她最开始那回穿过来在北镇口买来戴着过来那顶么。还跟新的一样，“没人用么，婶儿？”
“这是鹿鸣鸣的。”玉莲外婆说起故事，“去年我家来了一个大姑娘，说叫鹿鸣鸣，住了几天，我最认识鹿鸣鸣这个孩子，我命里合该与叫这名字的娃娃有缘，巧了，你也叫鹿鸣鸣，鹿鸣鸣的草帽，那就给鹿鸣鸣戴吧。”
鹿鸣鸣笑眯眯戴在头上，“那不管啦，我戴它。”
玉莲外婆擦擦鹿鸣鸣头上的汗珠，关切道，“你多大？说亲没？也是婆蓝镇人？”
鹿鸣鸣微怔，“我二十五六，还没女人呢，人都说我长得像劳改犯，这辈子可能就光棍的命吧。”
瞎扯的，她哪儿知道老天爷给自己这副身子是多大岁数，又出身什么样的家庭。鹿鸣鸣魂穿这两遭，就像凭空生出来一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玉莲外婆和蔼慈祥，“你这么帮老五兄弟，是他朋友？”
鹿鸣鸣：“是啊，他家穷，多帮帮他。”
玉莲外婆就说，鹿鸣鸣真是好孩子，心肠真善。
黄昏时分，鹿鸣鸣坐在灶房前的阶坎啃包子，眺望田坎坡坡方向，心想人怎么还不回来。
玉莲外婆：“娃，吃夜饭了。”
鹿鸣鸣扭头：“不等德山叔吗？”
玉莲外婆：“他们今晚不回来。”
鹿鸣鸣站起来，“啊？为啥？”
玉莲外婆说：“做厨要做两天，头天上午买作料，下午预席，次日正式做厨，晚上客散算账。他们怎么也要明晚九、十点才回来。”
鹿鸣鸣听完：“那不行，那不行，我得走了。”
玉莲外婆追过去，“你去哪儿，娃！要回家吃了饭再走，你没那车，怎么走？”
鹿鸣鸣一拍脑袋，是啊，她的二八大杠给德山外公了呢！不管了，她今晚得回桥头村去，鹿鸣鸣边跑边喊，“明天我还来给您干活儿！先走了。”
从老油坊村到隔壁镇的桥头村，鹿鸣鸣用这副年轻力壮的大男人身体，都走了足足两个小时，她跑回到大院子的时候看见老太太摸黑赶鸭子，小鸭鸭们跟她作对似的，老太太往左，它们往右，老太太又着急又看不见，扑通摔在水田里，压死了一只鸭，老太太心疼地直哭。
鹿鸣鸣三两步走过去，将老太太从田里抱起来放在田坎上，“您别动，我去赶。”
“我的鸭子。”老太太哭得很悲泪，鹿鸣鸣也不忍心听。
鹿鸣鸣熟练地将鸭子一只不少赶回了家，再回去接老太太，老太太手里捧着那只被自己压死的鸭子，一瘸一拐悲伤道，“我压死了它，罪过啊罪过。”
鹿鸣鸣：“你腿怎么了？”
老太太只是哭，“我鸭子死了。”
“我问你腿没事儿吧？”
“鸭子都死了，能没事儿吗！”
鹿鸣鸣跟她说不通，抱起老人家回到院子老屋，屋里一股陈年霉味，黑漆漆没有光，鹿鸣鸣对鹿老屋的格局有些陌生和模糊了，依稀记得只有四间房，进门是堂屋，挨着门口一间睡房，里头黑漆漆的左手边是灶房，灶房里头是厕所。
这么说老鹿家以前一二三四五六七个人，就一间睡房？？？这么多人睡得下？难怪大姑她们从小就长冻疮，手指都变形了。
鹿鸣鸣问：“你家没有电灯？”
玉莲外婆哪儿都用上电灯了。
老太太悲伤，“哪有那东西，只有煤油灯。”
鹿鸣鸣：“那点上，我看看你的腿，是不是骨折了？”
老太太：“折了就折了，反正我的鸭子都死了一只。”
鹿鸣鸣：“您点上油灯，我给您看看腿摔伤了没有。”
老太太心疼那点煤油钱，说什么也不点，鹿鸣鸣：“你家老五欠我钱，您要不点灯，我明儿就追着他还。”
老太太这才压过心疼摸索着点上，黑漆漆的老屋子里终于有了昏暗的光亮，鹿鸣鸣看到老太太裤子全湿透了，满是泥巴，“先去换下来。”
鹿鸣鸣摸了么裤兜，还有点儿钱，她都塞老太太手里，“您老自己用，别给老五。”在鹿鸣鸣记忆里，她婆手里但凡有点儿钱，等鹿顺国手头不宽裕，就笑嘻嘻说，‘娘，您还有钱嘛，给我匀一百，等咋样咋样了就还给您。’
老太太就假装跟鹿顺国生气，“还什么还，你有急用，就拿去用。”
老太太见鹿鸣鸣给自己钱，“你是我老幺兄弟伙，我晓得，给我钱，我不能要。”
鹿鸣鸣，“给您您就收着，换好了裤子，我带您去镇上卫生所看看腿。”
“不克不克，去了要花冤枉钱，不克不克。”老太太吓得脸色都变了。
鹿鸣鸣：“那您疼就喊我。”
晚上鹿鸣鸣睡外面堂屋，老太太在那间睡房貌似很久都没睡着。
后半夜，老太太没点灯摸索着爬起来，动作很轻很轻，慢吞吞摸着墙悄悄开门，悄悄拿起那只死掉的小鸭子，摸黑出去，把它埋在后边竹林里，再一瘸一拐摸黑回来，长长叹口气，慢慢睡了。
鹿鸣鸣也当不知道。
第四天。
天不亮老太太就起来了，她一瘸一拐去灶房煮饭，米不多，就煮稀饭，鹿鸣鸣：“您老腿没事儿吧？”
老太太：“待会儿我要去放鸭子，昨晚那只死了，今天就只能放11只。”
还说那小鸭子的事儿呢。
鹿鸣鸣过去蹲下来撩起裤腿看看她的伤，了不得，肿成这个样子，想来是疼了一夜。鹿鸣鸣三两下熄了火，“别煮饭了，走，去镇上卫生所。”
老太太说什么都不去，鹿鸣鸣不由分说背起她就往外面走，老太太着急，“锁门，锁门。”
鹿鸣鸣锁好门，让她拿着钥匙，老太太又说：“钱在枕头底下的竹席夹层里。”
鹿鸣鸣：“我有钱。”
卫生所还在鹿鸣鸣记忆那个地方，只不过比记忆里的更小，更破，更旧，老太太信不过西医，说什么都不在卫生所治，要去正街老陈药铺看，看完果然骨折，人老了，骨头也容易脆，幸好没伤到厉害地方。贴的，吃的，喝的药都抓了几副，鹿鸣鸣背她回来，下午又煎药。
熟人看见都笑她，“哟，今天不是你家老幺尽孝，这又是你哪个儿子安？”
老太太说不出鹿鸣鸣的名字，就说，“这是我老幺的兄弟伙，好朋友。”
鹿鸣鸣守她到傍晚，还做了饭菜给她吃，叮嘱，“您别乱走动，鸭子我替您赶回来关好了，现在我要去云滩接你家老幺回来。”
“小伙子，你为啥对我家这么好？”老太太动容道。
鹿鸣鸣呢喃，“不为什么，欠老鹿家的。”
她出了院子一路小跑，飞快跑，说好白天要过去的，没想到耽搁到傍晚了，等鹿鸣鸣跑到碰柑儿林，累得不行停下喘口气，叉着腰往玉莲外婆家走，走上石阶，站在坝子里，“玉莲外婆？”
玉莲外婆端着饭碗出来迎她，“你来啦，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吃饭没？快进来吃饭。给你留饭菜了。”
鹿鸣鸣肚子不饿，但还是吃了一碗饭，“德山叔还没回来。”
玉莲外婆坐在灶前挑簸箕里的豆子，“看样子，快了。”
谁知话音刚落德山外公和鹿顺国两人就前后脚回来，德山外公脸色不怎么好看，像是不高兴很生气，鹿顺国则低着脑袋打焉儿了似的。
德山外公说：“行了，我到家了，你不用送，背篼放这儿，你快回家去吧，你娘还等着你呢。”
玉莲外婆说：“鹿鸣鸣也刚来。”
德山外公坐在长条凳上，没说话，半晌才对鹿鸣鸣道，“你的车在篱笆栏旁边，待会儿走的时候打着电筒，不然容易摔。”
鹿鸣鸣看出德山外公心情不好，问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鹿顺国：“我闯祸了。”
鹿鸣鸣：“！！！”
德山外公终于忍不住，说道：“我说老五兄弟，公是公，母是母，虽然你是头一回跟我去做厨，但我把事交给你之前你打包票没问题。你，你怎么能把私人账和公家账记混了呢，你以为这是小事？那在主人家眼里，我们指不定成了监守自盗的骗子啦。”
“？？”鹿鸣鸣不明白鹿顺国到底出了什么乱子！
原来，头一天出厨做预备工作就是去置办宴席原材料，包括鸡鸭鱼猪肉，十八种烧菜作料，锅碗瓢盆等。这些置办的钱，都要替主人家一笔一笔记清楚。鹿顺国把自己两天四回买烟的钱，都记在主人家的账里了！
加之他的记得多，笔迹又杂乱，明眼一看就是不用心记账，行事风格不踏实那一类。今天晚上走前和主人家对账，对了好半天，最后多出四块二的烟钱。钱少！事儿不好看。
主人家笑眯眯问德山外公，这是啥钱？
德山外公当场臊了个大红脸！
其实鹿顺国真不是故意的，但就是糊涂！
心慈不管钱，糊涂人不管账。
鹿顺国到头来还不以为然，觉得他那4.2块钱烟，扣除不就行了？干什么大惊小怪？
可他哪里懂得账本一分一毫不能出错的道理，往小了说是粗枝大叶，往大了说就是浑水摸鱼，以公谋私。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金，一传十，十传百，添油加醋当笑话传遍开去，是要坏名声动摇根本被人指脊梁骨的！
久而久之，以后就没人敢找他们做厨啦。
最令德山外公生气的是鹿顺国的事后态度，他一副‘就这样都不行’的样子，德山外公当场就很想骂人，但忍住了，忍到回到家里才说他，以后不能这样，当然也没以后了，德山外公很含蓄地总结鹿顺国心不细，做活不实，不适合做这行。
鹿鸣鸣忙赔礼道歉，连夜走了，回去的路上鹿鸣鸣怎么也想不通鹿顺国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问道：“你不知道公私分明，自己的账不能往主人家的账上记吗？”
“我就记在另外一张纸，后来记太多，搞混了，我也忘了。”他笑着解释。
鹿鸣鸣：“算了，你这么实诚的人，犯不着贪人家那几块几毛的，我发现你不是坏，你是真不上心啊。”
鹿顺国：“我娘她这两天在家没事儿吧。”
鹿鸣鸣如实说了胡老太太腿摔坏这事儿，急得鹿顺国不行，回到家，又亲口听老人家说了一遍，鹿顺国忙前忙后伺候老太太喝药，又说了很多话，鹿鸣鸣融不进他们的母慈子孝，骑着二八大杠漫无目的游荡在清风与朗月下。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也不知道还能游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