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清晨鹿鸣鸣走回水井椪柑儿林。但面对的事实几乎令他崩溃,他在小路上就听到坪坝里传来很吵闹的唱经声,还有玉莲外婆极力劝道呵斥的声音,鹿鸣鸣熟悉乡土驱邪的那一套,奋力跑回去看到的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

    几根长条凳摆成渡桥阵法,后面是张八仙桌,上头摆放有鸡鸭鱼肉各色贡品,小侨坐在最前面。倘若八仙桌上的那些是死贡品,那小侨仿佛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贡。一群不知从哪儿请来的掌教老师,正敲锣打鼓碰镲,每念一轮经,就朝她身上泼一碗水。

    小侨浑身湿湿嗒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还是那个样子,别人欺负她,她也只能不悲不喜木头桩一般。

    玉莲外婆心疼地直哭,呵斥方荣少做一场罢,小侨她不是邪魔,她这是病了。小侨是病了!玉莲外婆去拉方荣,“你听我的,不要再做法了方荣,你爸回来知道肯定也骂你胡闹,你给我让他们停下!”

    “各位掌教老师,停下罢,我家的孩子真的没邪魔。她就是病了。”玉莲外婆作揖求人的模样,几乎和小侨差不多无助,只不过一个内化,一个外化。

    鹿鸣鸣记得方荣是从来不信神鬼说,为什么她今天要这么糟蹋小侨呢。鹿鸣鸣大跨步走上去,对着掌教老师跪下砰砰几个响头,“倘若真有神明,我无意冒犯,倘若没有,我的作为也不算冒犯。”说完站起来一脚踹开那些长条凳,破坏了法阵,将小侨从困顿里拉出来。

    气得方荣大骂鹿鸣鸣辜负她的好意,“你这个莫名其妙来我家骂人的疯子,你是疯子,你这个不说话的媳妇儿更是!跑来我家,带来霉运,我请老师们驱驱邪怎么啦!”

    鹿鸣鸣刚从寺庙求了一道恶念回来,他此刻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冲到方荣面前将手掌放在她肚子上,既悲愤又强势道,“你这么不喜欢她,那我们一起不要她。我帮你把她从肚子里剖出来,行吗!”

    方荣眼睛里露出惊恐愤怒等情绪,不住往后面退。但鹿鸣鸣也只是非常想这样做,他并没有真的去做,尤其还是当着玉莲外婆的面。

    鹿鸣鸣转过身非常不舍得地抱了抱玉莲外婆,老人家的衣服头发也被打湿了大片,鹿鸣鸣心疼道,“我会记得您,想您这句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我在十方阎罗殿祝求如果可以下辈子变成山石花树永远永远守护您,希望我还能有机会和您重逢。”

    玉莲外婆抚抚他的后背,“娃娃,你说的啥子呢,心里有石头,自己要放下呀。”

    “会放下的。”鹿鸣鸣说完将腰间的草帽扯下来扣在头上,打横抱起痴呆小侨,扭头最后再看一眼玉莲外婆,鹿鸣鸣生前最敬爱,最思念的人,这次走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让鹿鸣鸣再多看一眼玉莲外婆,要牢牢记住她老人家的样子,不管再置身何时何地鹿鸣鸣一定会再次找到她。

    小侨在别人眼里的异类,一路走到北镇口不知道吸引了多少路人的目光,鹿鸣鸣把草帽戴在她头上挡住脸,自己再牵着她走,别人就只当她是个不爱说话的内向姑娘,不再过多关注她的表情,这样,没有关注就不被议论。

    鹿鸣鸣的行李没有一起带走,实际上他已经不需要了,他要带走的从来只小侨一个人而已。之前小侨说想回家,鹿鸣鸣一直以为是回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家,其实不是,这个回家可能就是人生的终点。

    从老油坊村到镇口这条路,正常半个小时就能走完,但这次他们走了整整一天一夜,这是一条被拉抻后的空间距离,哪怕肉眼可见只有十来米,实际走过去却花了比正常多了N倍的时间,鹿鸣鸣无法解释这种现象,或许是老天爷在告诉他这条路不好走,或许是想提醒他什么时机该做什么事情,在替他等待巧合的出现。

    这已经是第七天,意味鹿鸣鸣即将离开这个地方,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些都是早就命里眷注好的东西,是走是留,什么时间走,什么地点走,因果都早都写好结局,他一点点儿改变的办法都没有。

    比如鹿鸣鸣回来最核心的目的是阻止这场婚姻,可他却成了意外助力。

    他想杀了自己,可他不能对方荣动手。

    所以未来的已经成为现实,那些倚靠穿越改变命运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天色暗淡下来,鹿鸣鸣牵着小侨的手来走到车站,瞎子算命师还没有收摊,鹿鸣鸣掏出72.6放在他的砵里,“老仙师,我记得你,你的卦准极了,再替我卜一卦,我该朝哪个方向走。”

    算命师摸索收起摊布,“不算啦,今天不算啦。”他掂掂砵里的钱,“小伙子,钱拿回去吧。”

    鹿鸣鸣捡回自己的钱揣起来,算命瞎子打着竹竿走了几步,转身面对鹿鸣鸣,又‘哒,哒’走回来,拉下腰间的葫芦,把里面的水倒出一些在刚才装钱的砵里递给小侨,“上次见这个姑娘还好好的,这次连话都不会说了,真是可怜,给,我的水给她喝两口,管不管用我也不知道,就当积攒福报吧。”

    老瞎子的眼角有道很深的刀疤,就攀在颧骨上,近距离看十分狰狞吓人,不过鹿鸣鸣并不觉得可怕,他很真诚道,“老仙师,小侨是病了,不是不爱说话。”

    老瞎子:“知道知道,我上回就要给她符水喝,她没接砵,来来,这次该喝了吧,我算卦向来是这么个过程。”

    鹿鸣鸣:“您这是什么水啊,驱邪的?治病的?圣水?”

    “不知道。”老瞎子撇撇嘴,“手艺从师父哪儿学来用到现在,我在这车站门口混饭吃几十年了,反正没有人来砸我的摊子。兴许是他们不敢吧,哈哈,谁会为难一个算命的老瞎子呢。”

    鹿鸣鸣倒认为这算命师坦诚,却道“我没法替她做主。”

    老瞎子就对小侨说道,“你有你的劫,人家有人家的,喝了就走吧。”

    鹿鸣鸣不太懂老瞎子的本事有几分真几分假,不过连鹿鸣鸣自己不都是BUG么,算命师的话又有什么妨碍呢。只见小侨竟接过砵浅尝了一口。

    鹿鸣鸣震惊小侨的举动,“小侨,你能听懂他的话?”

    老瞎子拿回自己的砵,把里头剩下的水泼在地上,不高兴道,“老东西我说的是人话又不是鸟语,她肯定听得懂啊,你们都以为她疯了病了,殊不知是另有其人。”

    鹿鸣鸣追问道,“那您看我是病了还是疯了?”

    “你?你是不想走呗。”老瞎子摇摇头,“我也算不透,不过眼瞎耳聪,我听你脚步虚浮,想来你也不是这个地方的人,娃娃,看在你诚心求教的份上,我有一句万人言要说给你听。”

    鹿鸣鸣认真听他说。

    老瞎子说道,“用嘴问路,不如用腿自己走,时常回头看看,你的脚印会告诉你准确的前行方向。”老瞎子说完打着竹拐摸走了。

    鹿鸣鸣望着他消匿在人群中的背影,好笑想想自己的路到底在哪儿呢?

    9月28号那天,鹿鸣鸣提前预看了自己的工资单,心里十分很高兴。

    但是她没有汲取上一次的教训。

    她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永远一家人群,并发了一个比较喜气的红包,不过输完密码鹿鸣鸣就后悔了——上次聊到最后有说这个群可能要解散,之后就没有再有人在群里说话过,当然,也没有人退群,大家似乎默契地在保持某种平衡,今天鹿鸣鸣似一头小鹿撞破了这种平衡。

    很快鹿顺国发言了。

    鹿鸣鸣心脏咚咚使劲儿狂跳两下。

    难得的是鹿顺国这回开口的语气和态度转变了一百八十度,怎么形容呢,虽然不太准确,但是鹿鸣鸣第一感觉他很殷勤,口吻别扭和蔼,措辞生硬,是鹿鸣鸣从来没见过的态度温和的鹿顺国。

    虽然之前鹿顺国也好言好语笼络过她,但那时的鹿顺国高高在上,即便温声软气,大家长权威仍在。前一秒跟鹿鸣鸣通话,说让她照顾好自己,不然爸要心疼云云,转眼就打给鹿觉觉骂鹿鸣鸣没良心,现在都向着方荣荣什么的。鹿顺国不知道,那次鹿鸣鸣刚好回去看鹿觉觉,所以鹿顺国说的每一句话鹿鸣鸣都亲耳听见了。

    以至于现在再听见鹿顺国说这些话,鹿鸣鸣下意识觉得虚伪。

    鹿顺国说:“你工资这么高?”

    “真的假的?”

    “我女儿出息了哈。”

    “幺儿,你要照顾好自己哦。”

    在这里鹿鸣鸣有两个反感的点。

    首先,‘你要照顾好自己这句话’,和上回他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虚伪样子如出一辙。

    其次,鹿鸣鸣长这么大只被一个人喊幺儿这个亲密称呼,那就是外婆,在鹿鸣鸣心里她是外婆的幺儿。鹿鸣鸣非常排斥别人尤其鹿顺国和方荣荣这么呼喊她。

    鹿顺国好声好气问:“鹿鸣鸣,你还真看不出来哈,还是有出息,幸亏你爹我供你读大学。”

    鹿鸣鸣原本想发表情包,但是想到鹿顺国上回发疯般的训斥,说发表情包的人是傻子,她算了,打字道:“是啊,谢谢爸。”

    然后鹿顺国就私聊鹿鸣鸣,说了一会儿,夸了一会儿,这一系列亲近让鹿鸣鸣倍感不适,就问:“爸,您有事?”

    鹿顺国说:“爸真不好意思跟你开口,是这样,你也知道爸这上边工地不好做,你婆又经常吃药,爸这个月生活费快没了,爸跟你借500块钱,开了工钱就还你。当借的,爸会还你,啊。”

    这是鹿顺国第一次跟鹿鸣鸣开口。

    这却是鹿鸣鸣人生经济自由第一个月后就被家里人开口。

    从前鹿鸣鸣还在读书的时候,鹿顺国就明示暗示过很多次要鹿鸣鸣孝顺,要养家,要知道感恩。按道理,鹿鸣鸣该二话不说就给的,可鹿鸣鸣想到一件事心里很委屈,大概她大四快毕业,鹿顺国这样在她面前说,“鹿鸣鸣,你长大了,以后毕业你参加工作有工资了,你弟弟读大学也很花钱,我想着,咱爷俩一起把你弟弟供出来。”

    鹿鸣鸣那时说,“好啊。”

    其实。

    鹿觉觉确实很乖,鹿鸣鸣也愿意帮助他,可那是鹿鸣鸣看在姐弟缘分的立场自己愿意。

    但鹿顺国对她开口,这又是以什么立场呢?家长命令?亲情绑架?还是理所当然?那鹿鸣鸣自己的真心实意又算什么?

    鹿鸣鸣后来逐渐觉得这对父母对自己有点儿不公平。

    况且鹿顺国现在还这么年轻,就对她开口要生活费,鹿鸣鸣内心变得好沉重好沉重好沉重好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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