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顺国哭着说:“没办法的事情,家里混不下去,我得带着你婆和弟弟走。你以后一个人在奉市,要照顾好自己,每个月我往这个存折放400块,你当生活费。这个按键手机,给你用。”

    科目底子很差的鹿鸣鸣在高中那三年并没有耽误正事,几乎是拼了命往上学。她知道如果将来考得不好,她一来对不起鹿顺国他们,二来考不上大学她一定是被舍弃的那一个,家里已经穷到没有多余的资源给她复读了。

    天资平平的孩子在望子成龙的贫穷家庭来说,无疑是灾难。好在大家最后结果的还不算差。鹿觉觉在南临中学就跳了两级,明年要回奉市上高中,鹿鸣鸣在奉市也顺利考上了大学。

    她先给方荣荣报喜,去书电话时方荣荣还在上工,拨了很久她才接起,鹿鸣鸣说,妈,我考上了。方荣荣那边闹哄哄很嘈杂,她语气匆忙说了声‘恭喜’就没有后续。鹿鸣鸣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的方荣荣和鹿顺国已经闹崩且分居很久了。

    终于,一家五口,还是定格在了四个方向。

    那么鹿鸣鸣的大学钱怎么来就很头痛了。

    方荣荣想,就不读了吧。

    鹿顺国大概也这么想,可不好开口说,合计就让哪个亲戚去开口吧,找到表姐,表姐诧异,让我劝鹿鸣鸣别读书,她将来不得恨我?

    反正最后凑钱,凑的,政府补贴3000,老太太的养老钱挪用了2000,红包收了多少鹿鸣鸣不知道,鹿顺国那边才清楚,反正最后凑够了4500的学费和一个月的生活费,硬座车费。总之能上大学就很好了,鹿鸣鸣还是很感恩,且觉得自己非常幸运,上了大学她能兼职,兼职,兼职,身兼数职,申请贫困补助,这个大学就这么读下来了。

    那么鹿鸣鸣是什么时候开始和鹿顺国疏远的呢。

    就是在她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的没几天。

    在上大学之前,其实鹿鸣鸣都很尊重鹿顺国,说句实话,在方荣荣和鹿顺国的战争中,鹿鸣鸣始终偏向鹿顺国,因为她觉得鹿顺国其实是受方荣荣的欺负,但是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发生了一件事彻底将鹿鸣鸣心底那尊佛推到了。

    那就是鹿鸣鸣成功拿到录取通知书,她需要买个手机,这是大学必需品,她听上届学姐说,读大学,学专业课,电脑和智能手机是硬件装备。鹿鸣鸣也没敢朝鹿顺国和方荣荣开口,就和唯一的小伙伴去隔壁县城打暑假工。

    那个厂的流水线条件苛刻,但也是最靠谱的一家,鹿鸣鸣也是多方打听,考察了好久才打算去那里打工,况且还有同伴的妈妈一起去,是安全的。但让鹿顺国知道以后,直接一顿痛骂把鹿鸣鸣骂了回来,也是骂得很难听,有多凶他骂多凶,说鹿鸣鸣女孩子家什么什么。

    骂了就骂了。鹿鸣鸣想,他是关心自己嘛。

    可是。

    去大学报到前几天,鹿鸣鸣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跟鹿顺国提一句自己需要买一个智能化手机,要知道,她高中三年都是用那个九宫格老人机,它除了接电话,发短信,并不能做什么。上了大学,肯定需要用智能机添加班级群,收发文档什么的。

    但是你知道鹿顺国的态度吗。

    他只听了鹿鸣鸣开头一句话,就开始了暴跳如雷的大发雷霆,鹿鸣鸣发誓,那是她有生以来听过最难听的话,鹿顺国什么话难听说什么,前所未有的难听,前所未有的脏话,说鹿鸣鸣不识好歹,没有良心,得寸进尺,活该被你妈打,你不知道你爹有多辛苦?你就是白眼狼,买手机?还想买手机,你是去读大学还是去享受?足足骂了一个多小时,不带重样。

    鹿鸣鸣那天下午哭得声嘶力竭,她觉得自己的前途和明天在鹿顺国的谩骂中逐渐灰暗下来,看不到希望。她不是去大学享受,只是认为智能化手机是大学的硬件设备而已,没有打算用来干什么坏事。

    之前她要去打工,鹿顺国又不让去,现在鹿鸣鸣需要,他又是骂。

    鹿鸣鸣不是不知好歹的孩子,你不给买,就好好说嘛,说孩子,我们不买,以后再买,为什么不买的理由是怎样怎样,鹿鸣鸣肯定不会纠缠着要,鹿鸣鸣很乖的,她很听话很懂事,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乖的孩子还不能得到温柔对待呢?为什么,为什么鹿顺国要把最恶劣的情绪和话语都刺在鹿鸣鸣身上。

    也是那一天起,鹿鸣鸣的心魔彻底迸发。她对鹿顺国有了全新的认知。她知道了,在和方荣荣的婚姻里鹿顺国绝不是纯粹受害者。

    鹿鸣鸣不再同情鹿顺国,也不觉他有多伟大,甚至开始回想,慢慢想,从前种种,他做的有些事情,其实是非常非常愚蠢的,只不过鹿鸣鸣一直碍于父亲这个形象自欺欺人罢了。

    她开始正视和厌恶鹿顺国。

    这位父亲真的是一个既穷又蛮横无理的苦命人啊。

    虽然鹿鸣鸣尝尽少年苦楚,可她从来不觉得原生家庭很穷、很苦是件伤心事,她得到的物质条件不多,但她心志坚定,她明白只要不气馁堕落,自己就像茁壮树苗,长大了一切会慢慢好起来。面包会有的,房子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她只是对一件事痛苦。

    一件她这辈子都不能释怀,时常为此感到痛不欲生的事。

    那便是鹿顺国和方荣荣的悲催婚姻,以及悲催的自己。

    如果可以。

    她宁愿自己从来都没有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她想,哪怕去干涸的河流做鱼儿,去无边的沙漠做绿植,去悬崖峭壁做嶙峋的山石,也好过做他们这辈子的女儿吧。

    鹿鸣鸣背靠墙壁,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灶房的小侨,她坐在门槛外的石墩上,默默发呆,鹿鸣鸣走到她面前,去牵她的手掌,无意中摸到她的手指甲,原本该光滑平整的指甲,现在长出许多磕磕巴巴的竖棱,鹿鸣鸣蹲下来摸摸她的脸,“小侨我问你啊,假设现在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愿意来这个人世间吗?我说真的,你帮我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好不好?”

    小侨紧抿唇口,眨动眼睫,缓缓垂落眼眸看着鹿鸣鸣,他大喜,笑道,“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对不对?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对吗?那回答我,来,还是不来。”

    小侨眼珠动了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唇面,然后句默默低下头去不再看鹿鸣鸣。

    鹿鸣鸣自顾自笑出声,“好,没关系,这个问题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站起来朝堂屋走去,玉莲外婆此刻正在很严肃地劝方荣,让她收敛性格,要么踏踏实实生下这个孩子,要么就干干脆脆去做个了断,不要既做了又埋怨,这不好,会害了她自己,也会害了这个孩子。

    可是没用的,方荣是我行我素惯了,她心里不爽,是谁的话她都不会听!

    鹿鸣鸣走到方荣荣面前,“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我就是你肚子这个孩子”

    “你,你,神经病啊。”方荣既惊恐又愕然,死死打量镇定平和的鹿鸣鸣,一时间骂不出话来。

    鹿鸣鸣摇摇头:“我不是神经病,但如果你不改掉脾气,或者强行生下孩子,或继续跟鹿顺国过下去,到临头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我跟你透露预言:你跟鹿顺国在二十多年以后还是要离婚,你的孩子在很小的年纪就不跟你们在一起,你的女儿无法亲近你,你的儿子对你很疏远,你们那个家在中途就破碎了,你从头到尾过得都不是很幸福,更不顺遂,你想要得到的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条路走下去,你很悲催的。”

    方荣终于被鹿鸣鸣说怒了,她破口大骂鹿鸣鸣是疯子,是诅咒她的恶人,怎么可以对着她的肚子说出这种邪恶的话。鹿鸣鸣流着眼泪,“我没有诅咒,我是把真相送回来给你,你为什么不信,你仔细看看眼下情形也能看到将来一两分啊?”

    玉莲外婆搂住鹿鸣鸣,“娃娃你到底怎么了说这些话,是不是照顾小侨累着了?”

    鹿鸣鸣紧紧握住玉莲外婆的手,对方荣道,“我们放过孩子好不好?”

    方荣扶着桌子站起来,“你的意思是要我把这胎也不要?你安的什么心?我不要孩子,将来谁给我养老?我难道不明白吗?我难道是啥傻的吗?我之所以还跟鹿顺国不离婚,还要生这胎,我是为了我自己,没孩子,我将来靠谁?”

    原来是这样啊。

    鹿鸣鸣苦笑,原来过得鸡飞狗跳还要继续过下去的原因是没孩子就没有人来给他们养老。

    鹿鸣鸣:“假如我说你的孩子将来也不会跟你有多亲近,你靠不上呢。”

    方荣:“那就打,打到我说啥就是啥,我生的,就得听我的。”

    鹿鸣鸣收敛表情,淡声道,“您不该有我。我不要去你家。”

    鹿鸣鸣转过头看向泪流满面的玉莲外婆,“外婆,来世我变石桥木墩,变山林孤树,变风变雨陪伴您,您再帮我看着小侨一天,我后天就回来。”

    说完鹿鸣鸣返回睡房抓起草帽,转身跑走了。他要去一个地方,去哪儿求一道神明的旨意,他要自己结束自己的轮回劫难,不想再这么下去,从云滩到婆蓝的班车还有二十分钟出发,一个小时后来到站婆蓝,从镇上再到五明寺要走三个小时,鹿鸣鸣这次用一半儿的时间跑到山脚。他累得蹲在树边呕血,抬手擦擦。

    仰头看着长长的,蜿蜒的,陡峭的山路,鹿鸣鸣一步一走跪下磕头,他在此刻心生前所未有的虔诚和祈念,渴求高山之上九天之外的神明们能听到他的祈愿,午后的光芒将他的影子定在脚下化成一个圈,鹿鸣鸣躬身双手趴地,膝盖弯曲,草帽别在腰间,额头咚磕在地上,再爬起来继续下一个跪拜。

    鹿鸣鸣高大的身影跪行在山涧,岚风吹拂,草植唰唰作响,鹿鸣鸣一步一叩头上山。

    傍晚他才跪到山门口,寺庙已经闭院,鹿鸣鸣风尘仆仆满身狼狈靠着墙角喘息,额头磕起一个鼓包,血流如注,血线流淌过眼角,他也不甚在意,曲起膝,将手臂搭在膝盖上,脑海中回想起以前来五明寺的情形,她是最怕去十方阎罗殿的了,但此刻鹿鸣鸣已然无所畏惧。

    第五天天明,在寺外墙角坐了一夜的鹿鸣鸣成了第一个入寺烧香的香客,住持开门迎接时错愕一瞬,忙问他需不需要包扎?鹿鸣鸣双掌合十摇摇头,他问,倘若心里不安,要做恶事,怎样才能既做了又能获得菩萨的原谅?

    想必住持已经面临过无数个这样的类似的问题,于是他对鹿鸣鸣说道,“人在普尘,总是要碰到这样那样的坎坷,我佛慈悲,定不会叫你入魔。你今日来我寺就是我佛指引你向善而来,并非求恶而来。”

    鹿鸣鸣道,“不,我要亲耳听菩萨说,我要去他们面前听个明白。”

    鹿鸣鸣大胆走向那黑漆诡异的十方阎罗殿,这次他一点都没感到害怕,跪在蒲团上抬眸看着那些杀恶神像说,“菩萨,我心有困顿,不得消生,我反复拉救却无法自救,菩萨,我杀了我自己,你们说这样算是杀业吗?”

    鹿鸣鸣在阎罗殿跪了很久,天黑时分才下山,这一趟回去,他的耳边始终回荡那些香客来参拜阎罗殿时的祝祷之语,有求菩萨保佑时候早入轮回,有求死后到那边不遭罪,有求和亡亲梦里多见……鹿鸣鸣求的是一抹恶念。

    他带着这个东西走了一夜回到老油坊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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