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徐笑没有吃任何药，却一夜无梦到天亮。
她想，沈老师比安眠药还好使。
她起来时，沈衿怀已经去了殡仪馆，特意给她留了纸条，说厨房有早餐，洗漱用具也给她放在了卫生间。
沈衿怀显然是不下厨的，早餐是外面买来的包子豆浆。
徐笑洗漱完，拿着一个包子啃，一边在沈衿怀家四处张望。
这栋屋子除了沈衿怀的卧室，其他地方她已经非常熟悉了。
沈衿怀的卧室也跟她昨晚看到的一样，一眼就能看清所有。就是床头柜上有个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块石头，很普通的石头，她昨晚进来没有注意到，现在看过去，却莫名有些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正要过去看个仔细，手机响起来。
她接起来，是徐来打来的电话，说徐老太发现她昨晚夜不归宿，要罚她跪搓衣板。
徐笑只得收回目光，赶紧回家。
回家后，自然少不了挨徐老太一顿骂。
徐笑其实还挺喜欢被徐老太念叨的。
她甚至暗暗祈祷，徐老太能这样念叨她一辈子。
可事与愿违，人生无常，徐老太甚至没有等来那个夏天。
五月的第二周，距离那个重大的日子还有两天时，徐老太离开了。
那天早上，徐笑出门时，老人家精神还很好，甚至还起来亲自给她做了早餐。她骑着小电驴出去时，徐老太还走到院子里让她路上小心点，别总是冒冒失失的，等到了中午时，徐笑收到徐来打来的电话。
看到电话的那一瞬间，徐笑就有种强烈的直觉，应该是徐老太的事情。
但她还是暗自祈祷着也许是其他事情，接到电话，那边传来徐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姐，奶奶她……”
徐老太就这样走了，离开的无声无息。
徐笑甚至没能跟她说上最后一句话。
沈衿怀主动担起了徐老太葬礼的事宜。
徐老太一向崇尚简单，葬礼也是简单安静的布置。
灵堂，供香，以及宾客休息的地方，这些都跟其他葬礼没有区别。唯一不一样的是，现场多了很多画框，那些画框里面刊登着徐老太的信息和她在各种地方的照片。
徐老太本叫徐含枝，1946年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镇，妈妈在她五岁时去世，十六岁时，她被爸爸以一头牛的价格嫁给隔壁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在婚礼前一天她一个人跑了出来，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照片里的徐老太，总是奔赴在各种自愿者的队伍里。
她这辈子帮了很多人。
徐笑不知道沈衿怀在哪里弄来的这些信息，直到葬礼当天，告别厅里挤满了人。那些都是曾经受到过徐老太帮助的人。照片也是他们提供。
他们在告别厅里夸赞徐老太是个侠女，给徐笑讲她那些不顾社会规矩的光辉事迹，说到兴起时忍不住露出笑意，徐笑也跟着笑。
很多事情她其实不用细听，徐老太这辈子，光是收养了他们这几个被人抛弃或是无父无母的小孩就让人佩服。更别说她那副天大的事老娘也能一个人顶着的做派……
这个老太婆，真的酷死了。
酷到离开了，每个人都对她强烈的不舍，孟黎甚至一度哭晕过去。
一天的葬礼很累，入夜后，徐笑送走最后一波亲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甚至没有心思找把椅子，就坐在告别厅门前的门槛上。抬起头，徐老太照片冲着她微微笑着，好像随时会戏弄她一阵。
徐笑记得在救灾中心，每次空闲时，徐老太就总是爱捉弄她。
有时候会故意丢只苍耳在她头发上，有时候憋着屁到她面前放，有时候假装好心递给她一颗糖，打开里面却是她捏的一坨牛粪……徐笑总是气急败坏，骂她幼不幼稚。她就是摆着这样一副笑容，厚脸皮地说：“老娘就是幼稚！”
就是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人，也确实让徐笑在那段难捱的时光里，没有一直沉浸在悲伤中。
徐笑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她说。可是从成年后，两个人在一起好像最多的时间都是斗嘴，从来没有好好谈过心。
两个人唯一一次深入的交谈，还是徐老太逼着徐笑买房时。当时徐笑不愿意，觉得现在住着挺好的，但是徐老太说现在住的房子她走了人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拿回去，到时候呢？
徐笑那时候根本不愿意接受她有一天会离开的现实，因此跟她大吵了一架。
那次不管徐笑说什么，她都没有要跟徐笑吵的意思。等徐笑发泄一通后，她反而心平气和地说：“我一辈子都没有一个自己的家。等以后有新家了，你就把我的照片摆进去，给我选个最好的位置。人有了自己的家，才能活得坦荡。”
“坦坦荡荡，不愧本心。”
徐老太对徐笑的教导一直都是这八个字。
徐笑人生这些年，显然是没有履行好这八个字的。
她对着照片笑了一声，想着徐老太离开之前肯定会因此骂她。
“还好最后没有碰到。”徐笑说着，眼睛却不觉酸了。
就在这时，徐清风在身后叫她：“姐姐。”
她赶紧擦了擦眼睛，回过头去，徐清风和徐来就站在她身后。
两个人的眼眶都红红的，一脸的无助，看起来才大哭过。
她向着两个人招了招手。两个人乖乖走过来，一人一边坐在她身边的门槛上。徐清风坐下后就立刻一头埋进她的怀抱。她胳膊环着徐清风的肩膀，手轻轻抚摸对方的头。见徐来坐在旁边没动，她张开另外一半怀抱。
徐来别扭地说：“我都长大了！”
徐笑一把将他揽进怀里，说：“长多大你也是姐姐的弟弟。”
徐来挣扎了一下，接着不动了。
片刻，徐清风嚎啕大哭起来，徐来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徐笑感受到了他身体轻轻的颤抖。
这两个徐老太带回来的小孩，一下都长这么大了。
“清风徐来，笑口常开。”
徐笑手轻轻安慰着他们，也终于没忍住流下泪来。
沈衿怀站在夜色中，看着前方那小小的三个背影没有继续上前。他掏出一根烟，咬在嘴里，默默站在夜色中，像个暗中守宝的隐士。
*
徐笑回到家，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家空落落的。
以前徐老太在，这个家的主心骨就在，现在徐老太走了，有种什么坍塌了的感觉。
徐笑知道自己该支撑起整个家，可是她的情绪按钮好像又一次失灵，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因此，她的工作效率也直线下降，元初雪还教育了她好几次。
曹不休看出她状态不行，关心她：“徐笑姐，你怎么了？”
徐笑奶奶去世的事情公司的人并不知道。她请了一天假就回来工作，这种事情也必要让其他人知道。
她摇摇头，说：“身体有点不舒服。”
曹不休说：“你要不要请假休息几天？”
徐笑说不用了。
她强行让自己坚强起来，可这种事情并不是能够自主控制的。
这天工作时，她去茶水间打热水，接水时又一次走神，热水从水杯里漫出来，烫在手上她都没有察觉，元初雪走进来发现异样，慌忙喊了她一声：“徐笑？”
她骤然回神，手上的疼痛让她猛地收回手。装满热水的水杯摔在地上嘭一下四分五裂，热水溅了她满身。还好她穿的是长牛仔裤，没有烫到其他地方。
她吓了一跳，元初雪跑过来关掉饮水机，抓起她被热水烫到的手就到旁边的水槽，打开冷水一顿猛冲。
刺痛让徐笑的眼睛立刻就红了。她抽了口气，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元初雪一脸奇怪看着她，说：“你什么情况？”
徐笑说：“走神了。”
冲了好一会才结束，她的手背被烫了很大一块红痕。她的皮肤白，那块红色的痕迹看起来特别的吓人。
元初雪强行让她下班去医院。
徐笑去医院看了。医生说烫的不算很严重，但后续可能会起水泡，假如处理不好甚至会留疤，给她开了药，让她一定要按时抹药吃药。
徐笑从病房出来，遇见了卫宏文。
卫宏文穿着白大褂，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看到她，立刻走过来问：“怎么突然来医院？”
说话时，看到她的手，皱眉问：“怎么搞的？”
徐笑不自然地收回手，说：“不小心烫了一下。”
卫宏文眉头皱得更深，过后说：“不好意思啊，前段时间我出差，今天才回来，奶奶的事情……”
徐笑打断他：“没事。奶奶没有痛苦。”
她面色平静，看不出异样。
卫宏文盯着她看了一阵，有些不放心地说：“你最近有没有按时吃药？”
徐笑点点头，说：“一直有在吃。”
卫宏文嗯了一声，还是说了句：“节哀。”
徐笑点点头，说：“没事我先走了。”
卫宏文有些话想要对她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半晌，只说：“你结婚了？”
他就出差一段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徐笑嗯了一声。
卫宏文说：“奶奶？”
徐笑：“奶奶很满意。”顿了顿，又说，“我也是。”
卫宏文看她不像是撒谎，到了嘴边的那句我可以照顾你收了回去。
他是个懂礼节的成年人。
徐笑从医院出来，接到徐清风班主任打来的电话，说徐清风连着一周都没去学校。
很显然，不止徐笑一个人受到了这件事的影响。徐清风每天早上乖乖出门，晚上到点回家，谁都不知道她竟然没有去学校。不知道她躲到哪里去。
徐笑准备晚上回去找她聊聊。
晚上，徐笑回去时在家门口看到沈衿怀，对方正跟徐来和徐清风在说话。
夕阳映在巷子里的红色砖墙，罩着三个人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温暖感。
徐笑却没有上前，而是转身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坐着。
过了一会，沈衿怀打来电话，她没有接。
他又发了消息，她没看就点了退出。
这些天，这个情况一直在重复。
徐笑也不是故意躲着他，但总不能每次都在难受时就依靠他。
他也是人，也有情绪。
徐笑不想成为那种只会给他带去负面能量的朋友。
手机一直到入夜才安静。徐笑坐在咖啡厅门口，看着那辆熟悉的车从远处的巷子拐出来，一路远去，这才起身往家里走。
她刚走进家附近的巷子，一个黑影突然从旁边的岔口走出来。她来不及反应，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过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将她囚在墙边。
她吓了一跳，正要挣扎，闻到一股熟悉的草木沉香，莫名的，瞬间有点儿安宁。
她抬起头，对上沈衿怀那对比黑夜还要深沉的眼睛。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冷着声说：“继续躲着我啊？”
徐笑一阵心虚，嘴上说：“我没有躲。”
他眼睛微微眯着，隐约透着股危险的气息：“是吗？”
话音未落，他的眼睛瞥到了她的手，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声音冰冷：“手怎么了？”
她说：“不小心烫了一下。”
他盯着她的伤口，半晌没说话，脸色变得格外冷。
她又忍不住解释：“没事的，医生说了，只要好好抹药，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他突然叫她的名字：“徐笑。”
那声音像是握着一把冰。
徐笑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小声说：“怎么了？”
沈衿怀看着她，说：“你要是觉得我麻烦，你可以直接说。”
他的语气带了点前所未有的委屈。
徐笑傻了。刚不是还气势汹汹的吗，怎么突然这样了？她忙说：“我不觉得你麻烦，一点也不会。”
他说：“那你手受伤了怎么都不跟我说？”
她说：“下午才受伤的，我这刚从医院回来呢。而且，真的没事，就热水不小心弄了一下。”
他说：“是吗，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她说：“我没有躲着你，我就是最近有点忙。”
他说：“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发了信息你也没回，我到你家好多次，你都故意不见我！”
他越说离她越近，她闻到了他下颚上须后水的味道，一种薄荷的清凉，十分具有入侵性，整个空间好似完全被他笼罩，让人没有退路。
她狡辩都不敢狡辩，只能用力低着头。
“看着我，还是你在心虚？”他说。
这个人，怎么完全不知道给人台阶下的。
徐笑抽了抽鼻子，好一会才小声说：“对不起嘛！”
突然的软声认怂让沈衿怀顿了顿，心里那点儿怨气突然就消散了。半晌，他语气不自然地说：“谁让你对不起了！”
对不起也不行，那能怎么办？徐笑没办法了，干脆咬着嘴唇不说话。
沈衿怀看到她这样子叹了口气。
他将她那只受伤的手捧到自己眼前看了看，然后在上面呼了口气。
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伤口，带来一阵麻麻热热的痒。
徐笑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可是他的手握的很紧，她收了两下都没收回。
他抬眸看着她，声音有些哑：“疼吗？”
徐笑知道骗他没用，如实说：“刚开始有点，现在抹了药好点了。”
他又盯着看了一阵，好像终于接受了这个伤口，声音低哑地嗯了一声。
接着，他轻轻扣住她那只手的手心，带着她往外走。
徐笑下意识问：“干什么去？”
他说：“上次不是问我心情不好会干什么？”
徐笑顿了顿，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一边问道：“你心情不好？”
他头也不回：“你觉得？”
感受着他硬邦邦的后脑勺，徐笑知道他心情不好跟她有关，没敢再说话。
他带着她一路走出巷子，来到一棵大树下，树下停着一辆黑色的机车，银白色的月光下，机车造型优雅，像一匹伺机而动的豹子。跟上次那一辆不太一样，这一辆看起来要沉静很多，但又隐约透着股力量感。跟他倒是很像。
“你换车了啊？”徐笑没话找话。
他递给她一个头盔，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
徐笑乖乖接过那个头盔套在头上。
头盔是粉白色的，戴在头上刚刚好。
是专门给她买的？这样的认知让徐笑心中一暖。
这时候他弯腰过来，伸出手给她扣头盔的安全扣。
好像是个下意识的行为，却让徐笑一顿。他的脸离她很近，夜色朦胧，罩着他长睫下的那对眼睛，闪闪发光，鼻梁挺拔，薄唇下方还有一些浅浅的胡茬印记，呼吸间是那股淡淡的薄荷清香，冷冽的气息，被吸到另一个人的肺部，莫名变得有些灼人。
徐笑不禁咽了口口水。
直到咔嚓一声，他将安全扣系好。他直起身，跟没发现她看他的眼神似的，一脸淡定地伸手将安全帽上的挡风镜扒下。
视野一下变暗。他手指微曲在她面前的挡风镜上叩击了两下。
砰砰，像两声心跳。
他说：“还挺人模狗样。”
徐笑一顿。这狗东西，趁机骂她？
她想要回句嘴，他已经转身给自己戴上头盔
他长腿轻巧跨上车，说：“上车。”
徐笑乖乖坐在后面，在他启动车前，没忍住叫了一声：“你也挺人模狗样的！”
“是吗？”他似乎是笑了，“那我们还挺配！”
“抓紧。”话音未落，一声轰鸣，他发动机车带她冲了出去。
机车很快就驶出了益州城，来到了附近的国道上。
沿着国道走了一点距离，就到了盘山路，远处的雪山若隐若现。
让人惊讶的是，山路下此时站满了人，旁边也停着好多机车，无数不同图案的旗帜在夜空下飘摇，不时有机车的轰鸣声从夜色里传来。
沈衿怀带着徐笑停到一群人面前，那群人立刻围了过来：“衿怀哥！”
“老沈！”
“阿怀！”
各种招呼声响起。
沈衿怀脱下头盔，应了一声，有人一眼看到坐在后面的徐笑，问了声：“怀哥，这位是？”
沈衿怀微微歪着头往后看了徐笑一眼，然后说：“我太太。”
声音不高不低，配着他的眼神，莫名的撩人。
徐笑没想到他会如此正大光明将她介绍给这群人，耳朵有些热，没好意思立刻取下头盔。
“握草！”立刻有人发出惊呼。
“你真结婚了？”
“之前他们说，我们还以为是谣传呢！”
有人说：“上次都发朋友圈了，你没看吗？”
“我以为是玩笑！”
徐笑心想，确实像玩笑，却听到沈衿怀说：“我像是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
徐笑听到沈衿怀的话，望着夜色下男人的侧脸，顿了顿。
这时候有人对徐笑说：“嫂子好！”
顿时，一群人一起向着徐笑齐声喊道：“嫂子好！”
那阵仗，配着他们身上的机车服，有种说不出的气势。
徐笑诧异了一下，这才取下头盔，向着大家打了声招呼：“你们好。”
一阵风吹起徐笑黑色的长发，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夜色里格外的明亮。
有人看得一愣，下意识道：“嫂子，你好纯啊！”
“说什么呢！”沈衿怀坐在机车上，一脚就踹了过去。
那人叫着跳开，一边说：“我没别的意思，嫂子，我发誓，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徐笑并不是个会怯场的人，笑着说：“没事。”
又有人说：“嫂子，你是怎么驯服我怀哥的？”
徐笑看了沈衿怀一眼。虽然沈衿怀这个人长得确实有些过于高不可攀，但熟悉后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根本没有到驯服的程度吧。
她本来觉得对方在开玩笑，沈衿怀却在这时候偏过头看她一眼，语气松散地说：“说说呗。”
徐笑一愣，这家伙这时候凑什么热闹。
她暗暗瞪了他一眼，在他坦荡荡的眼神下，回头对大家说：“他很好的，没有到驯服的程度。”
众人跟听了什么鬼话似的看着她。
倒是沈衿怀笑了一声，说：“听到没，我很好。”
一群人看看徐笑，又看看沈衿怀，突然有点儿同情徐笑。妹子看起来纯，怕不是被这大尾巴狼骗了！
沈衿怀像是故意岔开话题，问：“今天一带一的比赛奖品是什么？”
“第一名是一台拍立得。”
沈衿怀回头看了眼徐笑：“想要吗？”
徐笑心想大哥你也太苍狂了吧，我要你就确定你能拿到吗？
旁边也有人说：“怀哥，今天老久也在。”
老久是机车圈的老人，参加过职业比赛拿奖的那种。
沈衿怀却一脸淡定：“所以呢？”
嚣张得不行。
徐笑坐在沈衿怀的车后座上赛道时，人还有些懵逼。
她怎么也成了参赛选手了？
所谓的一带一，就是每个赛车手都要带着一个人。
众所周知，机车比赛选手需要打起一万分的注意力，因为稍有不慎就可能车仰人翻。机车可不比四驱赛车，这比赛一旦翻车，选手就可能受重伤。这种情况下，车后面还得带一个人，就得分一份精力出来。特别是在一些特定的路上，一个不注意可能就会把后面的人甩出去。
沈衿怀问徐笑：“怕吗？”
徐笑这时候也顾不上讲究，用力抱着他的腰，说：“我要是说怕，你会放过我吗？”
沈衿怀：“不会。”
徐笑：“……”无情。
旁边开始读秒了，人群的欢呼声达到了沸点。夜色之下，七辆机车并排而立，引擎的轰鸣声仿佛要震碎云霄。
在快要出发的一瞬间，徐笑听到沈衿怀说：“阿笑，抓紧哥哥的腰。”
徐笑一顿，心想哥哥你还挺骚，却又听到他说：“把所有的伤心喊出来吧！”
徐笑愣住。仿佛有一瞬间的寂静，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眼前的画面也都变成了慢放。她只能看到面前那个人，戴着黑色的头盔，目光坚毅地看着远处，即使隔着头盔，也能看到他嘴角的一抹浅笑，让人充满安全感，可以将一切交付给他的自信的笑。然后一刹那，声音回到世界，沈衿怀带着她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她来不及多想，抱着沈衿怀就叫了起来。
速度太快了，而且山路旁边就是万丈悬崖，她根本不敢睁开眼睛看。只知道抱着男人，放肆大叫。
开赛前，他们每个人都被分发了一个蓝牙耳机。徐笑的蓝牙耳机里，不时传来赛方的报点。
她听到沈衿怀作为六号选手，超过了三号。
她大叫着自己好累啊。
她听到沈衿怀超过了四号。
她哭着说，她一个人支撑不下去了。
她听到沈衿怀超过了二号。
她叫着说，她不想要奶奶离开。
她听到沈衿怀超过了一号。
她叫着，其实自己很害怕，害怕的每天都睡不着。
她听到沈衿怀拿到了冠军。
她趴在他的后背上，哭得不能自已。
人群的欢呼声将他们包裹。沈衿怀坐在机车上任由她抱着，有人过来询问怎么了，她听到沈衿怀带笑的声音说：“我家姑娘胆子小，吓到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这些天积累的情绪好像一瞬间被倾泻出去。
等到停下来时，徐笑甚至有种虚脱感。
沈衿怀牵着她去领奖。
说好的拍立得变成了一根自拍杆和一块金色的奖牌。
主办方怕他们有意见，还特意过来道歉，一边说：“我们这比赛确实拉不到赞助了。”
徐笑拿着自拍杆，却很开心。
这是她跟沈衿怀一起赢来的奖品。虽然她好像什么也没做，但如其他人说的，她保证自己没有掉下去就是帮了沈衿怀最大的忙。
她站在沈衿怀身边，就有种跟他携手作战的感觉。
在人群的欢呼声中，沈衿怀叫她：“阿笑。”
她回头看他。
夜色下，他那对眼睛比漫天的繁星还要亮。
他站在她对面，将那枚他们一起赢来的奖杯给她戴上，然后说：“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会带着你一起做。”
“所以，你有事情也要跟我讲，别总一个人硬撑，我不会嫌你麻烦，你也不准嫌我，听到没？”
他从不空口无凭说事，只想做就做，用行动证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笑愣了一下。她其实还有犹豫，但是在那样的氛围下，她仿佛受到某种蛊惑般，情不自禁轻轻点了点头，说：“好。”
她想，沈老师比安眠药还好使。
她起来时，沈衿怀已经去了殡仪馆，特意给她留了纸条，说厨房有早餐，洗漱用具也给她放在了卫生间。
沈衿怀显然是不下厨的，早餐是外面买来的包子豆浆。
徐笑洗漱完，拿着一个包子啃，一边在沈衿怀家四处张望。
这栋屋子除了沈衿怀的卧室，其他地方她已经非常熟悉了。
沈衿怀的卧室也跟她昨晚看到的一样，一眼就能看清所有。就是床头柜上有个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块石头，很普通的石头，她昨晚进来没有注意到，现在看过去，却莫名有些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正要过去看个仔细，手机响起来。
她接起来，是徐来打来的电话，说徐老太发现她昨晚夜不归宿，要罚她跪搓衣板。
徐笑只得收回目光，赶紧回家。
回家后，自然少不了挨徐老太一顿骂。
徐笑其实还挺喜欢被徐老太念叨的。
她甚至暗暗祈祷，徐老太能这样念叨她一辈子。
可事与愿违，人生无常，徐老太甚至没有等来那个夏天。
五月的第二周，距离那个重大的日子还有两天时，徐老太离开了。
那天早上，徐笑出门时，老人家精神还很好，甚至还起来亲自给她做了早餐。她骑着小电驴出去时，徐老太还走到院子里让她路上小心点，别总是冒冒失失的，等到了中午时，徐笑收到徐来打来的电话。
看到电话的那一瞬间，徐笑就有种强烈的直觉，应该是徐老太的事情。
但她还是暗自祈祷着也许是其他事情，接到电话，那边传来徐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姐，奶奶她……”
徐老太就这样走了，离开的无声无息。
徐笑甚至没能跟她说上最后一句话。
沈衿怀主动担起了徐老太葬礼的事宜。
徐老太一向崇尚简单，葬礼也是简单安静的布置。
灵堂，供香，以及宾客休息的地方，这些都跟其他葬礼没有区别。唯一不一样的是，现场多了很多画框，那些画框里面刊登着徐老太的信息和她在各种地方的照片。
徐老太本叫徐含枝，1946年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镇，妈妈在她五岁时去世，十六岁时，她被爸爸以一头牛的价格嫁给隔壁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在婚礼前一天她一个人跑了出来，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照片里的徐老太，总是奔赴在各种自愿者的队伍里。
她这辈子帮了很多人。
徐笑不知道沈衿怀在哪里弄来的这些信息，直到葬礼当天，告别厅里挤满了人。那些都是曾经受到过徐老太帮助的人。照片也是他们提供。
他们在告别厅里夸赞徐老太是个侠女，给徐笑讲她那些不顾社会规矩的光辉事迹，说到兴起时忍不住露出笑意，徐笑也跟着笑。
很多事情她其实不用细听，徐老太这辈子，光是收养了他们这几个被人抛弃或是无父无母的小孩就让人佩服。更别说她那副天大的事老娘也能一个人顶着的做派……
这个老太婆，真的酷死了。
酷到离开了，每个人都对她强烈的不舍，孟黎甚至一度哭晕过去。
一天的葬礼很累，入夜后，徐笑送走最后一波亲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甚至没有心思找把椅子，就坐在告别厅门前的门槛上。抬起头，徐老太照片冲着她微微笑着，好像随时会戏弄她一阵。
徐笑记得在救灾中心，每次空闲时，徐老太就总是爱捉弄她。
有时候会故意丢只苍耳在她头发上，有时候憋着屁到她面前放，有时候假装好心递给她一颗糖，打开里面却是她捏的一坨牛粪……徐笑总是气急败坏，骂她幼不幼稚。她就是摆着这样一副笑容，厚脸皮地说：“老娘就是幼稚！”
就是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人，也确实让徐笑在那段难捱的时光里，没有一直沉浸在悲伤中。
徐笑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她说。可是从成年后，两个人在一起好像最多的时间都是斗嘴，从来没有好好谈过心。
两个人唯一一次深入的交谈，还是徐老太逼着徐笑买房时。当时徐笑不愿意，觉得现在住着挺好的，但是徐老太说现在住的房子她走了人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拿回去，到时候呢？
徐笑那时候根本不愿意接受她有一天会离开的现实，因此跟她大吵了一架。
那次不管徐笑说什么，她都没有要跟徐笑吵的意思。等徐笑发泄一通后，她反而心平气和地说：“我一辈子都没有一个自己的家。等以后有新家了，你就把我的照片摆进去，给我选个最好的位置。人有了自己的家，才能活得坦荡。”
“坦坦荡荡，不愧本心。”
徐老太对徐笑的教导一直都是这八个字。
徐笑人生这些年，显然是没有履行好这八个字的。
她对着照片笑了一声，想着徐老太离开之前肯定会因此骂她。
“还好最后没有碰到。”徐笑说着，眼睛却不觉酸了。
就在这时，徐清风在身后叫她：“姐姐。”
她赶紧擦了擦眼睛，回过头去，徐清风和徐来就站在她身后。
两个人的眼眶都红红的，一脸的无助，看起来才大哭过。
她向着两个人招了招手。两个人乖乖走过来，一人一边坐在她身边的门槛上。徐清风坐下后就立刻一头埋进她的怀抱。她胳膊环着徐清风的肩膀，手轻轻抚摸对方的头。见徐来坐在旁边没动，她张开另外一半怀抱。
徐来别扭地说：“我都长大了！”
徐笑一把将他揽进怀里，说：“长多大你也是姐姐的弟弟。”
徐来挣扎了一下，接着不动了。
片刻，徐清风嚎啕大哭起来，徐来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徐笑感受到了他身体轻轻的颤抖。
这两个徐老太带回来的小孩，一下都长这么大了。
“清风徐来，笑口常开。”
徐笑手轻轻安慰着他们，也终于没忍住流下泪来。
沈衿怀站在夜色中，看着前方那小小的三个背影没有继续上前。他掏出一根烟，咬在嘴里，默默站在夜色中，像个暗中守宝的隐士。
*
徐笑回到家，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家空落落的。
以前徐老太在，这个家的主心骨就在，现在徐老太走了，有种什么坍塌了的感觉。
徐笑知道自己该支撑起整个家，可是她的情绪按钮好像又一次失灵，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因此，她的工作效率也直线下降，元初雪还教育了她好几次。
曹不休看出她状态不行，关心她：“徐笑姐，你怎么了？”
徐笑奶奶去世的事情公司的人并不知道。她请了一天假就回来工作，这种事情也必要让其他人知道。
她摇摇头，说：“身体有点不舒服。”
曹不休说：“你要不要请假休息几天？”
徐笑说不用了。
她强行让自己坚强起来，可这种事情并不是能够自主控制的。
这天工作时，她去茶水间打热水，接水时又一次走神，热水从水杯里漫出来，烫在手上她都没有察觉，元初雪走进来发现异样，慌忙喊了她一声：“徐笑？”
她骤然回神，手上的疼痛让她猛地收回手。装满热水的水杯摔在地上嘭一下四分五裂，热水溅了她满身。还好她穿的是长牛仔裤，没有烫到其他地方。
她吓了一跳，元初雪跑过来关掉饮水机，抓起她被热水烫到的手就到旁边的水槽，打开冷水一顿猛冲。
刺痛让徐笑的眼睛立刻就红了。她抽了口气，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元初雪一脸奇怪看着她，说：“你什么情况？”
徐笑说：“走神了。”
冲了好一会才结束，她的手背被烫了很大一块红痕。她的皮肤白，那块红色的痕迹看起来特别的吓人。
元初雪强行让她下班去医院。
徐笑去医院看了。医生说烫的不算很严重，但后续可能会起水泡，假如处理不好甚至会留疤，给她开了药，让她一定要按时抹药吃药。
徐笑从病房出来，遇见了卫宏文。
卫宏文穿着白大褂，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看到她，立刻走过来问：“怎么突然来医院？”
说话时，看到她的手，皱眉问：“怎么搞的？”
徐笑不自然地收回手，说：“不小心烫了一下。”
卫宏文眉头皱得更深，过后说：“不好意思啊，前段时间我出差，今天才回来，奶奶的事情……”
徐笑打断他：“没事。奶奶没有痛苦。”
她面色平静，看不出异样。
卫宏文盯着她看了一阵，有些不放心地说：“你最近有没有按时吃药？”
徐笑点点头，说：“一直有在吃。”
卫宏文嗯了一声，还是说了句：“节哀。”
徐笑点点头，说：“没事我先走了。”
卫宏文有些话想要对她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半晌，只说：“你结婚了？”
他就出差一段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徐笑嗯了一声。
卫宏文说：“奶奶？”
徐笑：“奶奶很满意。”顿了顿，又说，“我也是。”
卫宏文看她不像是撒谎，到了嘴边的那句我可以照顾你收了回去。
他是个懂礼节的成年人。
徐笑从医院出来，接到徐清风班主任打来的电话，说徐清风连着一周都没去学校。
很显然，不止徐笑一个人受到了这件事的影响。徐清风每天早上乖乖出门，晚上到点回家，谁都不知道她竟然没有去学校。不知道她躲到哪里去。
徐笑准备晚上回去找她聊聊。
晚上，徐笑回去时在家门口看到沈衿怀，对方正跟徐来和徐清风在说话。
夕阳映在巷子里的红色砖墙，罩着三个人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温暖感。
徐笑却没有上前，而是转身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坐着。
过了一会，沈衿怀打来电话，她没有接。
他又发了消息，她没看就点了退出。
这些天，这个情况一直在重复。
徐笑也不是故意躲着他，但总不能每次都在难受时就依靠他。
他也是人，也有情绪。
徐笑不想成为那种只会给他带去负面能量的朋友。
手机一直到入夜才安静。徐笑坐在咖啡厅门口，看着那辆熟悉的车从远处的巷子拐出来，一路远去，这才起身往家里走。
她刚走进家附近的巷子，一个黑影突然从旁边的岔口走出来。她来不及反应，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过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将她囚在墙边。
她吓了一跳，正要挣扎，闻到一股熟悉的草木沉香，莫名的，瞬间有点儿安宁。
她抬起头，对上沈衿怀那对比黑夜还要深沉的眼睛。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冷着声说：“继续躲着我啊？”
徐笑一阵心虚，嘴上说：“我没有躲。”
他眼睛微微眯着，隐约透着股危险的气息：“是吗？”
话音未落，他的眼睛瞥到了她的手，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声音冰冷：“手怎么了？”
她说：“不小心烫了一下。”
他盯着她的伤口，半晌没说话，脸色变得格外冷。
她又忍不住解释：“没事的，医生说了，只要好好抹药，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他突然叫她的名字：“徐笑。”
那声音像是握着一把冰。
徐笑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小声说：“怎么了？”
沈衿怀看着她，说：“你要是觉得我麻烦，你可以直接说。”
他的语气带了点前所未有的委屈。
徐笑傻了。刚不是还气势汹汹的吗，怎么突然这样了？她忙说：“我不觉得你麻烦，一点也不会。”
他说：“那你手受伤了怎么都不跟我说？”
她说：“下午才受伤的，我这刚从医院回来呢。而且，真的没事，就热水不小心弄了一下。”
他说：“是吗，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她说：“我没有躲着你，我就是最近有点忙。”
他说：“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发了信息你也没回，我到你家好多次，你都故意不见我！”
他越说离她越近，她闻到了他下颚上须后水的味道，一种薄荷的清凉，十分具有入侵性，整个空间好似完全被他笼罩，让人没有退路。
她狡辩都不敢狡辩，只能用力低着头。
“看着我，还是你在心虚？”他说。
这个人，怎么完全不知道给人台阶下的。
徐笑抽了抽鼻子，好一会才小声说：“对不起嘛！”
突然的软声认怂让沈衿怀顿了顿，心里那点儿怨气突然就消散了。半晌，他语气不自然地说：“谁让你对不起了！”
对不起也不行，那能怎么办？徐笑没办法了，干脆咬着嘴唇不说话。
沈衿怀看到她这样子叹了口气。
他将她那只受伤的手捧到自己眼前看了看，然后在上面呼了口气。
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伤口，带来一阵麻麻热热的痒。
徐笑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可是他的手握的很紧，她收了两下都没收回。
他抬眸看着她，声音有些哑：“疼吗？”
徐笑知道骗他没用，如实说：“刚开始有点，现在抹了药好点了。”
他又盯着看了一阵，好像终于接受了这个伤口，声音低哑地嗯了一声。
接着，他轻轻扣住她那只手的手心，带着她往外走。
徐笑下意识问：“干什么去？”
他说：“上次不是问我心情不好会干什么？”
徐笑顿了顿，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一边问道：“你心情不好？”
他头也不回：“你觉得？”
感受着他硬邦邦的后脑勺，徐笑知道他心情不好跟她有关，没敢再说话。
他带着她一路走出巷子，来到一棵大树下，树下停着一辆黑色的机车，银白色的月光下，机车造型优雅，像一匹伺机而动的豹子。跟上次那一辆不太一样，这一辆看起来要沉静很多，但又隐约透着股力量感。跟他倒是很像。
“你换车了啊？”徐笑没话找话。
他递给她一个头盔，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
徐笑乖乖接过那个头盔套在头上。
头盔是粉白色的，戴在头上刚刚好。
是专门给她买的？这样的认知让徐笑心中一暖。
这时候他弯腰过来，伸出手给她扣头盔的安全扣。
好像是个下意识的行为，却让徐笑一顿。他的脸离她很近，夜色朦胧，罩着他长睫下的那对眼睛，闪闪发光，鼻梁挺拔，薄唇下方还有一些浅浅的胡茬印记，呼吸间是那股淡淡的薄荷清香，冷冽的气息，被吸到另一个人的肺部，莫名变得有些灼人。
徐笑不禁咽了口口水。
直到咔嚓一声，他将安全扣系好。他直起身，跟没发现她看他的眼神似的，一脸淡定地伸手将安全帽上的挡风镜扒下。
视野一下变暗。他手指微曲在她面前的挡风镜上叩击了两下。
砰砰，像两声心跳。
他说：“还挺人模狗样。”
徐笑一顿。这狗东西，趁机骂她？
她想要回句嘴，他已经转身给自己戴上头盔
他长腿轻巧跨上车，说：“上车。”
徐笑乖乖坐在后面，在他启动车前，没忍住叫了一声：“你也挺人模狗样的！”
“是吗？”他似乎是笑了，“那我们还挺配！”
“抓紧。”话音未落，一声轰鸣，他发动机车带她冲了出去。
机车很快就驶出了益州城，来到了附近的国道上。
沿着国道走了一点距离，就到了盘山路，远处的雪山若隐若现。
让人惊讶的是，山路下此时站满了人，旁边也停着好多机车，无数不同图案的旗帜在夜空下飘摇，不时有机车的轰鸣声从夜色里传来。
沈衿怀带着徐笑停到一群人面前，那群人立刻围了过来：“衿怀哥！”
“老沈！”
“阿怀！”
各种招呼声响起。
沈衿怀脱下头盔，应了一声，有人一眼看到坐在后面的徐笑，问了声：“怀哥，这位是？”
沈衿怀微微歪着头往后看了徐笑一眼，然后说：“我太太。”
声音不高不低，配着他的眼神，莫名的撩人。
徐笑没想到他会如此正大光明将她介绍给这群人，耳朵有些热，没好意思立刻取下头盔。
“握草！”立刻有人发出惊呼。
“你真结婚了？”
“之前他们说，我们还以为是谣传呢！”
有人说：“上次都发朋友圈了，你没看吗？”
“我以为是玩笑！”
徐笑心想，确实像玩笑，却听到沈衿怀说：“我像是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
徐笑听到沈衿怀的话，望着夜色下男人的侧脸，顿了顿。
这时候有人对徐笑说：“嫂子好！”
顿时，一群人一起向着徐笑齐声喊道：“嫂子好！”
那阵仗，配着他们身上的机车服，有种说不出的气势。
徐笑诧异了一下，这才取下头盔，向着大家打了声招呼：“你们好。”
一阵风吹起徐笑黑色的长发，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夜色里格外的明亮。
有人看得一愣，下意识道：“嫂子，你好纯啊！”
“说什么呢！”沈衿怀坐在机车上，一脚就踹了过去。
那人叫着跳开，一边说：“我没别的意思，嫂子，我发誓，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徐笑并不是个会怯场的人，笑着说：“没事。”
又有人说：“嫂子，你是怎么驯服我怀哥的？”
徐笑看了沈衿怀一眼。虽然沈衿怀这个人长得确实有些过于高不可攀，但熟悉后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根本没有到驯服的程度吧。
她本来觉得对方在开玩笑，沈衿怀却在这时候偏过头看她一眼，语气松散地说：“说说呗。”
徐笑一愣，这家伙这时候凑什么热闹。
她暗暗瞪了他一眼，在他坦荡荡的眼神下，回头对大家说：“他很好的，没有到驯服的程度。”
众人跟听了什么鬼话似的看着她。
倒是沈衿怀笑了一声，说：“听到没，我很好。”
一群人看看徐笑，又看看沈衿怀，突然有点儿同情徐笑。妹子看起来纯，怕不是被这大尾巴狼骗了！
沈衿怀像是故意岔开话题，问：“今天一带一的比赛奖品是什么？”
“第一名是一台拍立得。”
沈衿怀回头看了眼徐笑：“想要吗？”
徐笑心想大哥你也太苍狂了吧，我要你就确定你能拿到吗？
旁边也有人说：“怀哥，今天老久也在。”
老久是机车圈的老人，参加过职业比赛拿奖的那种。
沈衿怀却一脸淡定：“所以呢？”
嚣张得不行。
徐笑坐在沈衿怀的车后座上赛道时，人还有些懵逼。
她怎么也成了参赛选手了？
所谓的一带一，就是每个赛车手都要带着一个人。
众所周知，机车比赛选手需要打起一万分的注意力，因为稍有不慎就可能车仰人翻。机车可不比四驱赛车，这比赛一旦翻车，选手就可能受重伤。这种情况下，车后面还得带一个人，就得分一份精力出来。特别是在一些特定的路上，一个不注意可能就会把后面的人甩出去。
沈衿怀问徐笑：“怕吗？”
徐笑这时候也顾不上讲究，用力抱着他的腰，说：“我要是说怕，你会放过我吗？”
沈衿怀：“不会。”
徐笑：“……”无情。
旁边开始读秒了，人群的欢呼声达到了沸点。夜色之下，七辆机车并排而立，引擎的轰鸣声仿佛要震碎云霄。
在快要出发的一瞬间，徐笑听到沈衿怀说：“阿笑，抓紧哥哥的腰。”
徐笑一顿，心想哥哥你还挺骚，却又听到他说：“把所有的伤心喊出来吧！”
徐笑愣住。仿佛有一瞬间的寂静，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眼前的画面也都变成了慢放。她只能看到面前那个人，戴着黑色的头盔，目光坚毅地看着远处，即使隔着头盔，也能看到他嘴角的一抹浅笑，让人充满安全感，可以将一切交付给他的自信的笑。然后一刹那，声音回到世界，沈衿怀带着她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她来不及多想，抱着沈衿怀就叫了起来。
速度太快了，而且山路旁边就是万丈悬崖，她根本不敢睁开眼睛看。只知道抱着男人，放肆大叫。
开赛前，他们每个人都被分发了一个蓝牙耳机。徐笑的蓝牙耳机里，不时传来赛方的报点。
她听到沈衿怀作为六号选手，超过了三号。
她大叫着自己好累啊。
她听到沈衿怀超过了四号。
她哭着说，她一个人支撑不下去了。
她听到沈衿怀超过了二号。
她叫着说，她不想要奶奶离开。
她听到沈衿怀超过了一号。
她叫着，其实自己很害怕，害怕的每天都睡不着。
她听到沈衿怀拿到了冠军。
她趴在他的后背上，哭得不能自已。
人群的欢呼声将他们包裹。沈衿怀坐在机车上任由她抱着，有人过来询问怎么了，她听到沈衿怀带笑的声音说：“我家姑娘胆子小，吓到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这些天积累的情绪好像一瞬间被倾泻出去。
等到停下来时，徐笑甚至有种虚脱感。
沈衿怀牵着她去领奖。
说好的拍立得变成了一根自拍杆和一块金色的奖牌。
主办方怕他们有意见，还特意过来道歉，一边说：“我们这比赛确实拉不到赞助了。”
徐笑拿着自拍杆，却很开心。
这是她跟沈衿怀一起赢来的奖品。虽然她好像什么也没做，但如其他人说的，她保证自己没有掉下去就是帮了沈衿怀最大的忙。
她站在沈衿怀身边，就有种跟他携手作战的感觉。
在人群的欢呼声中，沈衿怀叫她：“阿笑。”
她回头看他。
夜色下，他那对眼睛比漫天的繁星还要亮。
他站在她对面，将那枚他们一起赢来的奖杯给她戴上，然后说：“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会带着你一起做。”
“所以，你有事情也要跟我讲，别总一个人硬撑，我不会嫌你麻烦，你也不准嫌我，听到没？”
他从不空口无凭说事，只想做就做，用行动证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笑愣了一下。她其实还有犹豫，但是在那样的氛围下，她仿佛受到某种蛊惑般，情不自禁轻轻点了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