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雪山回去后,夏天就来临了。

    益州的夏天气温总是格外的热,不到六月就到了挥汗如雨的地步。

    高温天气,徐笑所在公司的业务相对来说会少点,但碰到棘手的情况也会增多。

    夏天气温高,一旦老人去世,遗体的保存就是个问题。考虑到成本问题,葬礼的周期自然也会变短。

    还好公司里负责的客户每天都有专人上门探访,不会出现特别夸张的情况。

    曹不休这会儿就在公司跟徐笑感叹要是碰到夸张的事情,就只能认命。

    他们去年就碰到过。

    公司除了负责自己的客户,也会做一些公益项目,去关怀一下附近的独居老人。

    但公司人手有限,肯定不能每天都去。去年气温最高的那段时间,有个独居老人去世后没能被及时发现,一周后等工作人员上门,推开门看到的场面难以描述。

    那位工作人员当天就离职了。

    曹不休说:“那个老人家没人管,当时的东西还是我跟一位大哥一起收拾的。那味道,笑姐,你肯定会受不了。”

    旁边一个同事说:“闭上你的乌鸦嘴。”

    徐笑只觉得这情况特殊,没想到曹不休还真乌鸦嘴,大概一周后,他们就遇见了一件类似的情况。

    那是住在春生路上的一对夫妇。

    两位老人家都六十岁了。他们没有买保险,所以算是公益帮忙的对象。

    听工作人员说,那家的老爷爷是个脾气特别古怪的人,每次工作人员去,他脸色都不好看,但是那家的老奶奶却是个特别温柔的人,每次只要工作人员过去,老太太都会特别热心地招待工作人员。

    “那个老太太姓章,我们都喊她章奶奶,是个特别好的人,每次我们走的时候,她总是把自己做的各种小零食塞给我们。老爷子我们连姓什么都不知道,倒是老太太有一次开玩笑,说老爷爷是他阿弟,也姓章,我们就跟着一起喊章爷爷。”

    在去往目的地时,一边的工作人员还在不停说着。

    “我们上个月去,没有看到章奶奶,问老爷子,老爷子说老太太出去旅游了,以前老太太从来不一个人出去旅游,虽然老爷子这个人脾气怪,但是老太太对他还挺依赖的,平时去个哪里都要跟老爷爷一起去。”

    “我们当时还奇怪了一下。”

    “这一晃,一个月过去了,老太太还是没有回来。这几天春生路不是限电吗,那天停了一整天电,然后我们的工作人员去那家里看情况,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怪味。”

    “都是做这一行的,对那种味道可熟悉了。”

    徐笑听到这里,心里不免有些惊讶,这种情节更像是电视里才会发生的。

    旁边有个还没反应过来的,问了一声:“什么味道。”

    讲话的那位工作人员横了对方一眼:“能有什么味道!”

    “尸……”那人惊觉,一个词说出来赶紧一脸惊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前面那人看了众人一眼,又说:“当时我们的工作人员就报了警。”

    “老太太心梗去世,老爷子估计是不愿意跟老太太分开,竟然把老太太放进冰箱里了。”

    “吓!”

    大家一阵沉默。

    先前说话的那个人说:“我觉得老爷爷有点吓人,就是平时都不怎么说话的,老奶奶这样了,也没看他伤心。”

    “所以警察一开始怀疑老爷子是凶手,而且,两个人连结婚证都没有的。”

    “啊?”曹不休一脸的惊讶,“没结婚证,不是夫妻啊?”

    那人摇摇头:“没结婚证,这样就更让人怀疑了,而且老爷子平时跟邻居话都不多,都是老太太跟大家说说笑笑的。所以警察直接把老爷子带走了,然后尸检报告显示老太太是突发心梗。”

    曹不休还想问什么,车已经到了目的地。

    春生路上的巷子都差不多。

    徐笑从车里下来。前面那位工作人员说:“虽然是公益,但是我们还是好人做到底。老太太的葬礼我们帮忙做了。而且,因为冰箱藏尸,这件事现在在网上还挺火的,我们要是能够给老太太把葬礼弄好了,对公司肯定会有帮助的。”

    无利不起早,更何况是公司,开门就要吃饭,当然不可能完全做慈善。但是听到对方这样说,徐笑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这时候元初雪从巷子里走出来。她看到他们,说了声:“怎么都来了?”

    那位工作人员说:“来看看情况,刚好徐笑没经历过这种情况,带她见识下。”

    元初雪点点头,将车钥匙递给曹不休,说:“小曹,你和徐笑去派出所把老爷子接回来。”

    前面那位工作人员一愣:“不是昨天就放出来了吗?”

    元初雪叹了口气:“今天早上跟隔壁的老头子起了点争执,动手把人打了,被带进去了。”

    曹不休惊讶:“这老爷子脾气还真不一般啊。”

    *

    徐笑坐在副驾驶上,曹不休还在跟她讨论着刚才的事情。

    徐笑有一句没一句听着,一边拿出手机翻看新闻。

    本地的生活号还真的播报了这条新闻,描述跟刚才那位工作人员的说的差不多,徐笑一路翻完,评论区好多震惊的评论,还有些阴谋论,说老爷子杀了老太太等……其中有条评论吸引了徐笑的注意力:其实是有隐情的。

    对方的头像是自拍,竟然是之前跟她一起在火锅店兼职的胡佳佳。

    徐笑记得之前加过对方的联系方式,赶紧点开对方的聊天窗。她将看到的评论截图发过去,说:佳佳,这是你吗?

    胡佳佳立刻回过来消息:是我。笑姐,你竟然敢联系我?

    徐笑奇怪:怎么了?

    胡佳佳:夺夫之仇,不共戴天。

    徐笑突然想起来,胡佳佳喜欢沈矜怀。

    “……”

    胡佳佳:我们当时讨论你竟然都不说你认识他。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徐笑忙解释:我当时跟他确实不算熟。

    胡佳佳:你别告诉我你们是闪婚?

    徐笑想着那份合同,说:差不多吧。

    胡佳佳:厉害啊,你是怎么勾搭到他的,快点传授妹妹一点经验!

    徐笑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想了半天,说:我跟他奶奶比较熟悉。

    胡佳佳发过来一串跪拜的表情包:学会了,要拿下男神,就先从男神的家人下手。

    徐笑心里怪怪的,说:也不是吧。

    胡佳佳:行啦行啦,我差不多懂了。对了,笑姐,你怎么突然问我评论的事情?

    徐笑这才赶紧将自己公司负责那对老人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问:你说的隐情是什么?

    胡佳佳: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确定。就是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有个朋友在本地生活上班,就是写你老公是回益州的十大理由的那个,记得吗?

    徐笑:……记得。

    胡佳佳:他们看到这个事件时也很震惊,就调查了一下。然后调查出那个老爷爷跟老太太其实是兄妹关系,私奔出来的。这新闻有点骇人听闻了,所以没有报道。

    徐笑:???

    等徐笑谢过胡佳佳,曹不休的车也停在了派出所门口。

    他们正好看到个老爷子从里面走出来。

    老爷子很高,长得也很壮,除了头发有点白,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精神,倒是完全不像是六十岁的人。

    曹不休看了眼自己手机里的照片,说:“就是那位老爷爷。”

    老爷爷似乎要去车站,徐笑按下车窗,喊了一声:“章爷爷。”

    老人闻言,往他们这边看来。

    曹不休在这时候下车,徐笑也赶紧跟着下车。

    他们走过去,老人家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眼他们身后的车,冷着声问:“你们是福悦的?”

    曹不休点点头,说:“是的,我们专门来接您回家的。”

    老人闻言,没回话,冷着脸转身就走。

    曹不休见状,赶紧上前拦住对方:“爷爷,坐我们的车回去啊。”

    老人瞪了他一眼,说:“滚开。”

    语气是真的一点也不客气。

    曹不休被对方这态度弄得无语,说:“您这老人怎么这样的,我们公司怎么说也是免费给你们提供了这么久的服务。”

    老人语气更冷:“谁让你们提供了?”

    “不是,你什么意思?”曹不休也恼了,要跟老人理论,谁想老人丢下这句话就往前走去。

    曹不休叫了一声:“站住,什么意思,不懂感恩就算了,还这种态度?”

    徐笑见状,赶紧拉住曹不休的胳膊,说:“好了,他听不进去的。”

    曹不休红着脸嘟囔了一声:“什么人啊。”

    徐笑看着老人的背影。这老人不说话时看起来就硬邦邦的牛骨头啃不动的样子,说起话也是什么话气人就说什么。

    有点儿熟悉。

    她脑海里几乎冒出那个名字:沈矜怀。

    也许是这个认知,让她讨厌不起这个老人,反而觉得,对方应该是有什么隐情。特别是刚才听胡佳佳说两个老人是兄妹。

    从同事口中也听说过,老太太曾经开过玩笑,说他们是兄妹。

    那个年代的人的思想观念,假如是真兄妹,还在一起了,绝对不会用玩笑的口吻说出来。

    徐笑盯着老人的背影,虽然老人的身姿还算挺括,但看着却有种随时要坍塌的感觉。

    所以,真正的隐情到底是什么呢?

    他们没接到老人,那边一行人也没等到老人回家,倒是元初雪去了一趟殡仪馆——那位老太太的遗体目前还在殡仪馆放着——元初雪在殡仪馆碰到了老人。

    她主动向老人提出免费给对方提供一场葬礼。听跟着她一起去的同事说,老人毫不客气将她臭骂了一顿。给她气得够呛,回来后说这个项目直接放弃。

    徐笑不想放弃。

    第二天去公司,她主动找元初雪谈了一下。好说歹说,对方终于答应给她半天的时间。

    徐笑从公司出来,直接打车去了市殡仪馆。

    上一次来还是因为那位白老太太的事情,那时候她都没想到自己之后会从事一件与此有关的工作,当然,更没想到自己还会嫁一个这个行业的人。

    这才短短一个多月,真的是神奇。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忍不住感叹,顺便拿出手机,正准备给沈矜怀发条消息。

    因为夏天连续高温,好多遗体需要快速处理,沈矜怀最近特别忙。他们都好几天没见过面了。

    徐笑消息还来不及发出去,前面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

    这种地方争吵的声音简直太正常,徐笑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

    竟然是那个老人,跟他争吵的是个中年人。

    对方不停拿手推着他,老人难得没有像之前那样硬气,只是抬着头,依旧可以看出一副倔劲。

    那人越说越恼,眼看着抬起拳头就要往老人脸上打去。

    徐笑看到这情况,赶紧放下手机跑过去,一把拽住了那人的胳膊。

    对方是个中年壮男,力气不小,徐笑差点没拽住,被对方力气带着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男人和老人看到她,都是一愣。

    男人没好气道:“你谁啊?”

    徐笑反问:“你是谁啊?”

    男人瞪着脸:“你管老子是谁,你他妈的多管闲事?”

    对方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徐笑皱了下眉,正要回话,老人竟然在旁边说了句:“别说脏话!”

    “你个老不死的,你给老子闭嘴!”那人伸手往老人面前甩。

    徐笑看到他那副态度,说:“你注意点。”

    “注意什么!关你屁事啊!”那人说着,伸手就往徐笑身上推来,徐笑正要后退,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稳稳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徐笑一眼就认出那只手,骨感又好看的手,沈矜怀的手。

    她赶紧抬头。

    沈矜怀站在她旁边,黑色的衬衣搭配黑色的长裤,又高又冷。

    “他妈又是谁?”那人话音未落,突然痛呼了一声。

    沈矜怀一把拧着那人的胳膊,将对方直接拧的半跪在地上。

    沈矜怀的语气比身上那套黑色的衣服还冷:“吃什么了这么臭,要不要我给你把嘴巴在地上蹭蹭?”

    这人显然是个欺软怕硬的,眼看着沈矜怀就要把他的头按到地上,自己却无能反抗,立刻求饶:“欸,哥,哥,我错了,我错了!”

    沈矜怀说:“道歉。”

    那人:“对不起,姑奶奶,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沈矜怀闻言,抬头征询地看着徐笑。

    徐笑讨厌软骨头,有些嫌弃地说:“算了。”

    沈矜怀嫌弃地放开对方,淡声说:“滚!”

    男人起身,匆匆瞥了眼她身后的老人,这才转身跑了。

    沈矜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那样子,看起来像个冷血又洁癖的杀手,却又因为动作优雅,让人很难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他擦着手,一边看着徐笑,问:“来探班?”

    徐笑看着他细框眼镜下的那对宽长眼睛,莫名有点怕对方失望,但她确实不是来探班。她如实回答:“我是来找……”

    回头,发现站在她身后的老人早不知去向。

    她顿了顿。

    沈矜怀却明白她的意思,有些失望地说:“我还以为你终于开窍了。”

    “开什么窍?”她疑惑地看向他。

    他歪着头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有时候真想把你这颗小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徐笑这会儿有点急,说:“别开玩笑了,那个老人你认识吗,他,那个老太太在哪个厅?”

    沈矜怀往殡仪馆里面走,说:“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关心我?”

    徐笑赶紧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说:“呸呸呸,怎么能跟人遗体比!”

    他看了眼被她拍过的肩膀,啧了一声,说:“还挺迷信。”

    徐笑不好意思地皱了下鼻子,又说:“帮帮我呗,我在公司夸下海口,你也不想……你老婆丢人吧。”

    说实话,那个词说出来时还是有点让人羞涩的,特别是他们的关系是建立在合同上的,他完全可以不卖她这个面子。

    沈矜怀听了这话,那对眼睛却忽而亮了一下,然后说:“行啊,老婆,你准备给我点什么奖励?”

    他故意加重了老婆两个字。

    徐笑忍着发烫的耳朵,说:“这里谈奖励不适合吧。”

    他哦了一声,说:“那晚上回去谈。”

    他的声音总是会让人浮想联翩。

    徐笑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跟着他往里走去。

    那个老人就坐在殡仪馆的大厅里,正一脸茫然地看着对面的一个窗口。

    沈矜怀说:“遗体是警察存放在这的,老人有取走的申请,但是他这几天每天过来都是坐一天,然后就离开,从来没有说要取走。”

    徐笑嗯了一声,忍不住叫了沈矜怀一声,说:“你听说了他们的事情吗?”

    沈矜怀:“一点。”

    徐笑哦了一声,又说:“你觉不觉得那个老人跟你有点像。”

    沈矜怀顿了一下,说:“不像吧。”

    “假如是我,应该没有那么理智能够坐在这里。”

    “啊?”

    他望着她,说:“我会像那颗落下悬崖的石头,或是那颗不吸水的草。”

    徐笑闻言,完全愣在原地。

    那天她喝醉了,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记得。

    好久,她听到自己说:“那我们一起帮帮他吧。我觉得那颗石头或是那颗小草,会希望另外一半好好活下去的。”

    沈矜怀听了这话,沉默着看了她好久,然后说:“好。”

    徐笑独自走到老人身边坐下。

    老人几乎立刻开口:“你要是觉得你帮了我我就会答应你们,那就打错算盘了。”

    徐笑忙说:“您别多想,我今天过来就是看看您。”

    顿了顿,她又说:“当然,要是您愿意的话,对我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

    老人哼了一声。

    徐笑一阵尴尬。

    过了一会,她说:“您……爱人肯定希望您好好活下去吧。”

    老人跟没听到她说的话似的,连哼声都没有。

    真的很难沟通啊。

    徐笑想起第一次看到沈矜怀时的场景,在53号里面,当时就觉得他是个很难接触的人,等相处久了,才发现他其实很好。

    徐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每一次用力的活着,都是对逝者最好的缅怀。”

    老人继续不搭理她。

    她没有停下,但因为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导致说出来的话总是有点儿苍白的无力感。

    她说:“果熟落地,人离开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前段时间,我也失去了我最爱的人。那段时间,我总觉得自己……”

    “好了。”老人突然打断她,“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活不下去的样子?”

    徐笑闻言看着对方。

    老人除了眼底有些黑眼圈,脸色其实还是挺好的。平时应该也有锻炼,看起来格外的健壮。要是忽视鬓角的白发,甚至比一些年轻人看起来还健壮。

    徐笑摇摇头,如实说:“不像。”

    老人回头看着前面的窗口,说:“你这安慰人都不会安慰,怎么做工作的?”

    突然被批评工作能力的徐笑:“……”

    老人叹了口气,说:“我阿姐叫章雅芝。”

    “我第一次见阿姐是在1959年,那一年,阿姐十五岁,我十三岁。中原地区发生了严重的旱灾,好多农民颗粒无收,饥荒甚至导致很多人丧命。阿姐的父母也在这场自然灾害中离世。

    阿姐是流浪到我们那里的。

    我第一次见阿姐,只知道她看起来像个骷髅头,一张脸又瘦又黄,就剩下一对眼睛了。

    那时候我们家还算富裕,我妈妈看她可怜,就给她一点吃的。

    后来她就经常跑我家来拿吃的。

    我们家有三兄弟,屁大的小子吃穷老子。再富裕其实也不够我们三兄弟造的,就这样我妈还要拿点吃的分给她。

    我是家里最小的,本来就抢不赢两个哥哥,最后就是我吃的最少。

    所以,一开始我是讨厌阿姐的。

    我还偷偷吼过她,让她不要再来我家要吃的。

    她倒是听话,有几天没来。

    她当时就睡在我们那里的稻谷地里,有一天,有个小偷要偷我们家的稻谷,阿姐看到了,跑过去拦着不准对方偷,结果被一群人打。

    等人到的时候,她都被打得看不出人样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被阿姐那副样子吓到了,竟然哭了。

    其实我不是个爱哭的人,平时我两个哥哥动不动欺负我。我以前哭,我爸只会更重的打我,骂我没用。慢慢,我就学会了默不作声的还击。

    但是那一次,我却哭了。

    哭得特别的惨,因此,我的两个哥哥还不停笑话我。

    这件事发生后,我妈觉得阿姐跟我们家有缘。她又确实无父无母可怜,我妈就要收她当女儿。

    那时候落户口本不容易,虽然她一直没有落我们家的户口,但也是正规的跪拜过我们家祖坟,认了我妈当妈的。

    从那之后,她就成了阿姐。

    我吃喝玩乐,身边都多了个阿姐。

    我发现自己喜欢上阿姐,是在十四岁时。我做了个梦,起来时就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她。

    那时候我们家的男人都要下田干活,阿姐就在家里帮我妈洗衣服做家务。

    我那天的裤头藏在床底下,回来时却正好看到阿姐拿着我的裤头在晒。

    她看到我,脸红的哦,跟鸭蛋黄似的。我的脸也红。

    我们两个人看着对方,脸都红。

    我妈还以为我们是生病了,差点给我们都送到村卫生所去。

    或许是打小被我爸打,我很小就是个话不多的人。那时候,我受了任何的委屈,都是阿姐在前面给我说理,她甚至敢为了我顶撞我爸,我们家除了她没有人敢。她是唯一一个在乎我内心想法的人。

    所以,我会喜欢上阿姐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我一直不明白阿姐为什么会喜欢我。

    她是我阿姐啊,我对她好是理所当然的。我甚至可以把生命都给她。

    我十五岁时,跟阿姐告白了。

    她却吓了一跳,让我以后再也不准说了。

    我当时是个愣头青,我就问她喜不喜欢我。

    她只说让我不准说了。

    我就知道,她是喜欢我的。

    我那个开心啊,却又伤心。开心是她喜欢我,伤心是,阿姐她把我妈看得比我重,她绝对不会做出让我妈伤心的事情。

    阿姐是二十岁那年出嫁的。对方是隔壁村的一个青年,跟阿姐一样大。两个是我妈妈介绍的。

    他们定亲的前一晚,我跑到阿姐的房间,我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

    那是一九□□年。那还是个有流氓罪的年代。她肯定不敢跟我走。

    我亲了她。她却哭了。我也哭了。我哭着跑出去,把那个男人打了一顿,然后连夜趴着火车离开了那里。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

    我去了南方,跟着人做生意,恰好碰到改革开放,赚了一笔钱,就在南方定居。

    我一辈子都没结婚。

    我忘不掉啊。

    我总是会想起那个姑娘,穿着粗布衣服,笑着一声声叫我:“阿三,阿三。”

    阿姐一叫我就笑,一看到她笑我就什么烦恼都忘记了。

    我是个软蛋。我怕看到阿姐对别的男人笑。

    一直到十年前,我终于鼓起勇气回去了。

    那时候我才知道阿姐没有结婚。

    我是混蛋啊。

    因为我突然消失,一家人急着找我,婚礼先是推迟,后来阿姐不知道去跟那个男人说了什么,婚礼都取消了。

    听说,我妈这之后又给阿姐介绍过几个人,后来都是不了了之,最后我妈突然就不给阿姐介绍对象了。

    我是后来听侄女说的。

    是我妈在弥留之际跟她说的,当时阿姐跟我妈说,她喜欢我,但是她不会跟我结婚,至少我妈不答应,她绝对不会跟我结婚。

    我妈跟侄女说,等她走后,就让侄女跟阿姐说:要是能够找到三,他要是愿意,你就跟他在一起吧。

    那之后,阿姐就一直等着我。

    她说她知道我会回去的。

    十年前,我回去了,我的父母都去世了。两个哥哥也早就结婚生子,那个家,只剩下了阿姐。

    我的阿姐啊。

    时间都对她做了什么。那么活泼的一个少女,突然就变成了一个老太太。

    不过阿姐还是爱笑的。

    我回去的那一天,阿姐看到我,就笑着对我说:“三,回家啦。”

    我的阿姐啊,我的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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