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衿怀气喘吁吁冲进荒草地,看到的画面就是徐笑跪在荒地上,抱着一块黑色的布在那里痛哭。

    一边哭,她还一边喊着对不起。

    沈衿怀走到她身边,问:“怎么了?”

    徐笑:“我害死了他,呜呜呜!”

    “害死谁了?”

    “害死了一个混……蛋!!”

    哭声戛然而止,徐笑睁着一对婆娑泪眼看着面前死而复生的少年,那少年还不怀好意冲她笑着。

    好一会,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她短促又尖锐地叫了一声。

    沈衿怀耳朵痛。他伸手懒洋洋掏了掏耳朵,说:“吵死了。”

    徐笑:“你你你,你没死?”

    沈衿怀居高临下看着她,特别欠地学着她的语气:“我我我,你有没有良心,怎么也算你的救命恩人,咒我死?”

    徐笑终于确认面前的沈衿怀是真人,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黑布,又看了看旁边的断崖。

    “妹妹,你要不要看看我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沈衿怀看到她手里的黑布,一阵无语。

    徐笑看了眼他浅灰色的衬衣,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黑布:“……”

    刚才太紧张,脑子短路了。

    沈衿怀也才发现这里有个断层。

    莫名有些后怕,嘴上说:“应该是别人的。”

    徐笑啊了一声,赶紧伸手想要将那布丢出去,又觉得不妥,拿在手里一脸为难。

    沈衿怀看着,不觉好笑。这家伙,有时候确实挺可爱。

    他伸出手:“给我吧。”

    徐笑哦了一声,将那块黑布递给他。

    沈衿怀看着手里的布,有些不死心地说:“你跟在我屁股后面这么久,我穿什么颜色衣服你真没记住?”

    徐笑:“……”

    沈衿怀气笑了。

    这时候徐笑问他:“你干什么去了?”

    她还好意思质问他?

    沈衿怀心里想着,却又莫名有些心虚。他抬手擦了擦鼻子,吊儿郎当道:“撒尿你也要管?”

    徐笑耳朵一热,嘴上道:“谁要管你撒尿了!你能不能说的文雅一点!”

    沈衿怀轻笑了一声,说:“对不起,我就是个粗人,你要看不惯可以现在离开。”

    他的笑声低低沉沉的,配上放浪不羁的话,勾的人耳朵痒。

    徐笑轻轻抓了抓耳廓,没有继续回话。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继续讨论黑布的事情。

    不过沈衿怀快速将旁边的高草全都踩了下去,让这片断层暴露出来,又找了一块地将那块布埋掉了。

    徐笑在旁边一路看着他的动作,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这一刻开始,沈衿怀没有再说让徐笑离开的话。

    徐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

    她没敢问,但是能够跟他一起往前走,她很开心。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她大概猜到了沈衿怀的目的地。

    他似乎准备回文城去。

    其实在前几天,徐笑也有过这个想法,但是她害怕。

    害怕面对那里的一切,不过要是跟着沈衿怀一起去,她好像就没有那么害怕了。他虽然跟她一般大,但是身上有种处事不惊的淡定,这种淡定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这些话,她没好意思跟沈衿怀说。

    她一声不吭跟在他身后,直到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

    她一阵尴尬,赶紧抬头去看走在前面的沈衿怀。

    还好,对方好像并没有听到,依旧自顾自往前走着。

    她松了口气,想着走回去还有点距离,不可能一直饿着吧,就在这时候沈衿怀回头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徐笑心下一喜,嘴上道:“你饿了吗?”

    沈衿怀微微歪着头:“不是你饿了吗?”

    他还是听到了。

    徐笑的耳朵一下就烫起来。

    沈衿怀又说:“吃点吧,我们都走这么久了。”

    徐笑怕沈衿怀说她事多,听了对方这话,她瞬间松了口气。

    两个人找了一个平地各自坐下。

    徐笑以为吃的最多就饼干什么的,直到看到沈衿怀从包里掏出来一个黄色的小铝锅,紧接着又拿出一个折叠的小气锅炉。

    他的那个背包确实很大,但是徐笑没想到那个包这么能装。

    她盯着沈衿怀,想看他还能拿出什么东西。

    然后就看到他拿出了一把折叠小刀,一根火腿肠,两包泡面,以及一瓶川城人去哪都爱吃的辣酱。

    徐笑:“……”

    他背的是多啦a梦的百宝袋吗?

    像是注意到她的震惊,正往锅里倒水的沈衿怀头也不抬地说到:“厉害吗,这些可都是我用美色拿来的。”

    徐笑:“???”

    她顿时想起他跟那个大学生姐姐暧昧的时光,原来是为了拿食物?

    她一时不好评价他。

    反正,他也不是混球一天两天了。

    她心里不停腹诽着,沈衿怀的裤袋里传来一阵嗡嗡声。

    昨晚信号已经恢复,大概是有人给他打电话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诺基亚手机。

    只看了一眼,他就掐断了电话,但是没过一会,那边又打来电话。

    他接起电话,冲着那边没好气道:“你最好是有事?”

    那边不知道说什么,他对徐笑说了句看着锅里,这就起身往一边走去。

    徐笑赶紧过去看着锅里。

    那个小小的气炉火并不大,水在锅里好一会都没反应。徐笑盯着锅里的水,想着这边有信号了,她也可以打个电话,但好像没人能打了。

    “你真回去了?”电话那边的声音气急败坏。

    沈衿怀站在一棵树下,语气不耐烦:“关你什么事?”

    “老大,文城已经毁了,你回去干什么?!”

    沈衿怀沉默了一会,只冷冷回了两个字:“别管。”

    电话那边也沉默了,末了,那边的声音带了点沙哑:“怀哥,我问了医生,老爷子……走得很快,应该没有感受到痛苦,那只手……”

    “六子。”沈衿怀打断了那边的话,“他是个手艺人,平时可宝贝自己的手了。”

    “可是……”六子语气迟疑。

    “行了。”沈衿怀说,“手机没电了,不说了。”

    “怀哥。”六子赶紧叫了他一声,“要是,我是说要是,找……”

    “不会的。”一个确定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沈衿怀挂断了电话。

    沈衿怀抬头看了下远方,下午三点的光景,阳光昏暗,远山如一抹锅灰擦在天空。

    他不过是过来爷爷家住一段时间,却莫名遭遇了这场灾难。爷爷也在这场灾难里去世。他想起前几天看到爷爷的场景。

    绿色的雨棚里,被盖在白色胶布下的老人,右手断掉了。

    爷爷是本地远近闻名的木工艺术家,平日里最爱吹嘘自己的手艺,说自己师承明熹宗朱由校,那双手是老天爷赐予的鬼斧神工。

    就这么一个人,灾难中失去了自己的一只手。

    沈衿怀烦躁地伸手抓了抓头发。他往口袋里收了收,干瘪的香烟盒里一根烟也没了。

    他骂了声脏话,回头,看到那个女孩蹲在锅炉前,小小的身影弱不经风,正拿着手机一脸纠结。

    他顿了顿,下意识抬腿走了过去。

    徐笑听到脚步声,赶紧收起了手机。

    锅里的水已经冒起泡,她抬头道:“水开了。”

    沈衿怀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他蹲下身,开始继续操作。

    切火腿肠,煮泡面。爷爷这个人厨艺很差,最爱带着他到街里邻居家蹭饭。他觉得丢人,不愿意去,老爷子反而义正言辞教育他:“浑小子,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好好吃饭!”

    但是他也不是这块料,最后就练就一手煮泡面的功夫,老爷子吃过几次,每次吃的时候都要打趣他,说以后媳妇跟了他天天吃泡面。

    想到这些,他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正好徐笑也在观察他。四目相接,一阵尴尬的气氛在围绕。两个人一起移开了目光。

    一阵诡异的沉默,最后是徐笑先开的口:“你回去,是想找回你爷爷的……”

    她前天就听徐老太说他爷爷的遗体少了一只手,刚才又听到了他的对话内容。

    沈衿怀一顿,声音有点冷:“偷听我电话?”

    徐笑忙说:“我在下风口,不想听都没办法。”

    沈衿怀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有时候他觉得她笨笨的,有时候她又有种鬼机灵,总是可以找到一些话堵他。他不是找不到反驳她的话,但是每次她那些小机灵出来时,他就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愉悦,就……有种跟真的人类接触的活着的感觉。

    矫情了。他低下头,继续煮面。

    徐笑见他不说话,也没有继续问。

    一个会为了老人的一只不知道能不能找回的手,跋山涉水回到灾难中心的人。她突然觉得,这个少年没有那么混球了,甚至有点儿倔强的可爱。

    她忍不住盯着他看。

    他还有着少年的精瘦,冷白的皮肤下胳膊上可以隐隐看到青筋,肩膀很宽,随着动作,肩胛骨微微隆起,像是有一只翩跹的蝴蝶停在上面。

    不说话时,他的周身总是带着一股冷冷的气焰,让人不太敢靠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问题生气了。

    她也不敢问,以至于当他将一碗面递过来时,她都有些不敢接。

    “吃不吃?”那语气跟威胁似的,仿佛在说,老子辛苦煮的,你不吃就死定了!

    徐笑赶紧接了过来。

    估计只有一个碗,他直接就着锅吃。

    他吃东西很快,但一点也不粗鲁。

    徐笑的爸爸是厨师,以前爸爸总是跟她说,一个人不管怎么装,对方真正的出生在饭桌上完全藏不住。

    穷人家的孩子小心翼翼,暴发户总是试图一揽全局,那些工薪阶级的孩子,最是会逢迎取巧……

    所以,沈衿怀神色那种豁然,有条不紊的气焰,一看就是出生很好的家庭。

    一想到爸爸,徐笑的心情就闷闷的。

    可是,她看着比他还要郁闷的沈衿怀,心里觉得不能放任对方不管。

    对方救了她,现在能跟她一起去一趟文城,还给她煮了这么好吃的泡面,她总得报答一点什么。

    “喂!”她叫了沈衿怀一声,在对方回头时,她挤眉弄眼弄了个鬼脸。

    沈衿怀:“……”

    好吧,不好笑,太尴尬了。她发现自己并不擅长逗人开心。

    她埋头吃面,吃到一半,又不死心,再次叫了他一声:“那个!”

    沈衿怀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回过头来,这一次,他愣了一下。

    徐笑将一头短发抓乱,几条面粘在自己的脸上,供着鼻子,一手反着放在额前,说:“像不像?”

    孙悟空。

    “笨死了。”沈衿怀回头吃面,徐笑却分明看到他嘴角扬了扬。

    太好了。她想着,并没有因为他的评价生气。

    她扒啦下几根面条重新放进碗里,吃面的速度不觉加快。

    他煮的面,真的很好吃。

    好吃到她一吃就会想到她爸爸,不禁有些想哭。

    ……

    吃完面,徐笑主动担任了洗碗的工作。

    收拾好一切,两个人继续赶路。

    他们是被飞机带出来的,回去走路估计得三四天的路程。这几天难得晴天,所以得抓紧赶路。

    大概是因为刚才吃面时徐笑的逗笑,沈衿怀看起来没有那么的冷淡了。甚至他偶尔还会主动跟徐笑聊起两句。

    他问徐笑回去干什么。

    徐笑说就想去看看。

    他说都毁了。

    她说自己知道,又说:“我们家门口有颗枣树,以前放学回家,远远的我只要看到枣树,就知道到我到家了。我爸总是在枣树下乘凉,我妈也在下面坐着,有时候跟我爸一起摘菜,有时候带着我妹妹玩。我只要看到枣树就能找到家了。”

    说起这些,徐笑心里一阵伤感,不说话了。

    沈衿怀也没有说话。

    这之后一段时间,两个人都很沉默,就这样一直走到了文城。

    到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在一片模糊中,望着早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地方,徐笑突然陷入了迷茫。

    他们站在小镇的入口处。

    沈衿怀爷爷家跟徐笑家不在一个方向。

    不知道过去多久,徐笑说:“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半天后在这里集合?”

    沈衿怀对她的提议没有意见。

    他们就这样分开。走了一点距离,徐笑忍不住回头看了沈衿怀一眼。对方早已经不见踪迹。

    真是个不讲情面的人啊。

    徐笑想着,转身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文城并不大,以前她从镇子这头跑到家里要不了十分钟,但是那天那一条路她却走了很久很久,好像永远也走不到似的。

    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残垣断壁,那颗枣树也早不见了踪迹,她好像都找不到家了。

    一直到她站在家门口,她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回来了。

    再也没有妹妹叫着姐姐来迎接她,也没有爸爸会给她报今天吃的菜名,也没有妈妈问她在学校怎么样。只有一片废墟,里面墟塌着她家里的一切。看不出原形的锅碗瓢盆,以及破掉的画报,和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衣服的碎片,枣树不见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哭起来的。

    她像是回到了三岁那年。有一天她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玩,不知道回家的路,在被人带回来时,她站在门口就是这样无助地大声哭的。她还记得那时候爸爸跑过来抱着她,妈妈哭着问她跑哪里去了,一边不停用手给她擦掉眼泪。

    可是,不会再有人来抱她,也不会有人来给她擦掉眼泪了。

    她只能自己用手背不停擦着好像永远也停不下来的眼泪,一边迈着艰难的步伐踏进了那个曾经的家。

    她坐在那片废墟中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天色大明,眼睛开始刺痛。

    她想着沈衿怀该结束了。她艰难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走到一个地方时,她看到了一个被乱石压瘪的铁盒。

    因为爸爸是个厨师,妈妈平时也忙,他们的婚戒就收在那个铁盒中。以前小时候她还经常拿出来玩,那时候妈妈说等她长大了结婚时候就把那两枚戒指给她。她爸还总在旁边说,这么老土的款式,闺女才不会要。她妈不服气,说是自己精挑细选的。两个人就因为这事情逗上几句嘴,她总是在旁边听得咯咯咯的笑。

    她没想到回来还能看到这个铁盒,她赶紧擦掉眼泪,跑过去准备将铁盒从里面拿出来。

    意外就是那一瞬间发生的。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有人把她推了一下,接着就是一声闷哼。她摔在地上,回头时,就看到沈衿怀出现在她面前,旁边的一面断墙在这一瞬间解体,嘭一声倒塌在他们周围,烟尘四起。

    她一阵剧烈咳嗽,又忙眯着眼睛去看沈衿怀。

    他没事人的站在她面前,问她:“没事吧?”

    徐笑摇摇头,一想到刚才的场景,才后知后觉开始害怕。要是他晚来一步,她可能就没命了。

    这一路上,他救了她两次了。

    她忙将他上下打量一遍,一边关心道:“你没事吧?”

    他双手抄着口袋站在那里,不在意地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事?”

    徐笑看他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不由松了口气,又去地上找那个铁盒,还好,就在旁边,她伸手将铁盒拿在手里,心里踏实了一点,可就在这时,眼睛却被一抹颜色刺了一下。

    沈衿怀的裤子口袋处有一片血红。

    “沈衿怀!”她抬起头大叫出声。

    沈衿怀注意到她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本以为自己可以隐藏的很好,没想到出血量比他想象中大,都把裤子染红了。望着那片红色,他忍不住骂了声脏话。

    沈衿怀的手指头被石头砸的粉碎性骨裂,徐笑的哭声召来了附近的自愿者救援队。

    因为救援工具缺失,最后徐笑哭着将父母的金戒指给沈衿怀当了固定架。

    救援队批评了他们私自回来的行为,把他们送到国道上的一辆车,将他们一路送回了救灾中心。

    救灾中心的大家一直都在忙碌,好像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离开。

    又过了几天,救援告一段落,大家准备回去了。

    解散的前一晚,人们在救灾中心附近的一块平地上支起了一个巨大的篝火堆,所有的志愿者和幸存者门全都围在那里。

    这是一场答谢宴,也是一场告别宴。

    大家坐在一起聊天喝酒,每个人都在感叹自己家乡毁坏的程度以及这次地震造成的伤亡,聊着聊着,话题难免沉重起来。

    徐笑望着篝火,想起了爸妈和妹妹,一阵心疼。

    这时候,有个管事的站起来道:“开始吧。”

    好像是请了专门办理丧事的人来告慰那些离开的灵魂。

    徐笑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长裙一头白发挽起的老婆婆站起身,冲着大家深深鞠了一躬,接着就张嘴唱了起来。

    巴蜀地区有些地方有唱魂的习惯。寓意让那些归去的灵魂好好安息。

    那些夹杂着方言的语言,带着最古老的音律在这一片一望无垠的夜色中响起。

    辽阔,苍凉,悲伤……

    火红的篝火映照着周围人的面孔,谈话声早已消失,每个人都神色严肃。

    有人往篝火里丢进一捧纸钱,那团火立刻哔啵响了一声,火苗向上窜起,飞出点点的光,如萤如星,一路向上,随着作古的歌声一路飞向漆黑如墨的夜色,飞向无边无际的宙宇苍穹。

    不知道那些远方的灵魂听到了吗。

    活动一直在持续,徐笑喝了点果酒,有点晕乎乎的。

    这一夜,她一直在看沈衿怀在干什么。

    夜色中,少年坐在人群的附近,嘴里叼着根没有点燃的烟,姿态散漫,脸上永远看不出表情。

    徐笑在喝完最后一口果酒后,终于忍不住站起身走了过去。

    她还没靠近,沈衿怀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气氛不再尴尬。徐笑甚至没有说话,他就站起身走了过来。

    徐笑转过身往远离篝火的地方走,少年双手抄着口袋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一直到一片昏暗处,徐笑才停下。

    她回头看着他,问:“你的手,没事吧?”

    沈衿怀:“能有多大事。”

    徐笑沉默了一会,说:“明天我们就要离开啦。”

    沈衿怀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太出情绪。

    徐笑匆匆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不远处的夜色。

    到处都是篝火,将这夜色点燃成无数明亮的小天地,又有好多片昏暗隐匿在光明四周。这一晚,好多个救灾中心都在举办告别会。

    她望着远处的一团火,好久,又说:“你要好好活着哦。”

    沈衿怀没有回话,只是看着她。

    她回头看着他,有些着急地说:“你答应我啊。”

    他扯了下嘴角,语气依旧是散漫的,说出来的话却是:“我不知道好好活着的意思。”

    徐笑一愣。她以为他又在逗他,可他的表情告诉她,他是真的不知道。

    她心里莫名堵堵的,半天,她说:“首先,你先把烟借了。”

    他哦了一声,一口把那根烟抽到了底,这才将烟头拿下来。

    徐笑:“……”

    她又说:“然后,你别再做混蛋了。你明明是个很好的人啊。”

    他扬了下眉,说:“好人可不是什么好评价。”

    徐笑鼓着脸,说:“我是认真的。”

    他耸了下肩膀,没回话。

    徐笑因为他这幅态度,有点儿生气,又有点儿无奈。

    一时沉默。不知道过去多久,徐笑看着天上几颗安静的星星,重新开口说:“你知不知道,在太平洋里有一种鱼,一出生就不敢停下,只能拼了命的游。”

    沈衿怀看着少女小巧的脸蛋,说:“你别告诉我,你觉得自己像这种鱼?”

    徐笑低下头瞪了他一眼,说:“我是觉得你像。”

    沈衿怀愣住了。

    徐笑说:“你也可以放松一下嘛,不然下一次崩溃了怎么办?”虽然她不熟悉他以前经历了什么,但她知道,他一定一直紧绷着活着。所以冷漠的,不在意的,混蛋的,让这个世界无法伤害到他。

    说完,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手腕。

    沈衿怀没有说话,只是一声不吭看着对面的少女。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他自以为自己懂她那些伎俩,但她还隐藏了好多的招数。

    他突然有些招架不住了。

    最可恨的是,一切发生在这个夜晚。一个明天天一亮就要各奔东西的夜晚。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最后沈衿怀问:“那你呢,你是什么鱼?”

    “我啊。”徐笑看着对面篝火下开始跳舞的人,说,“我就是家养的那种小金鱼。”

    “有个鱼缸就能活?”

    “那也不是。我要好看的鱼缸,最好是有点水族馆的感觉,还想要个好看的饲养员,我就负责吃了睡,睡了吃,然后看帅哥。”

    沈衿怀笑了一声:“还挺能想。”

    徐笑眨了眨眼睛:“都做梦了,肯定做好点啰。”

    沈衿怀抿了下唇,没说话。

    徐笑说:“我们去跳舞去吧?”

    说着,她往篝火的地方跑去。沈衿怀见状,叫住她:“小金鱼。”

    徐笑回过头。

    篝火映照着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彼此一半光明,一半昏暗。

    沈衿怀看着她,说:“你要不要……”

    徐笑打断他:“你别说让我跟你一起走啊。”

    “我希望明天开始我就去过全新的生活,你这个人太有特色了,我一看着你,我就怕自己会沉浸在这段时光里。”她说。

    他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了。

    她又说:“当然,我不会忘记你的。”

    他扯了下嘴角,说:“我会忘掉你。”

    她笑着说:“我知道啊,你这个冷血的人。”

    他淡淡一笑,说:“你还挺了解我。”

    她说:“对了,差点忘记了,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说着,她狂奔回去,没一会又狂奔回来。

    她气喘吁吁地将一个盒子放在他面前,说:“给你。”

    他犹豫了一会才伸手接过来。

    她说:“等回去再拆。还有,戒指可以还我了吧?”

    “还怕我给你拿走啊?”他说着,将早就在口袋里摩挲了好久的那对戒指拿出来递了过去。

    其实那枚戒指旁边,还有个木头的雕刻,那是一只小猪,他觉得很像她。

    但是会让她想起他吧,所以,还是不送了吧。

    她突然伸手过来拉住他的胳膊,说:“走吧,最后一晚,跳舞去吧。”

    篝火之下,他望着少女明亮的眼睛,那片废墟地里埋藏了一段时间的种子突然就砰地开始生根发芽了。

    这世界上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久别重逢,要么前世,要么今生。

    现在是前世,那以后再遇见,就是今生了吧。

    篝火烧的噼叭作响。他听她说:“你要是实在不知道怎么活着,你就去养养鱼,种种花吧。等以后我们在那边见了,你总得有点东西跟我分享吧?”

    他嫌弃道:“我还没老到那种程度。”

    她看到他那副表情,没忍住笑出声,只是笑着笑着,眼眶也红了。

    她赶紧低头眨了眨眼睛,然后又面带微笑看着他,说:“那我们就在这里再见吧。”

    “……好。”

    “沈衿怀。”

    “嗯?”

    “祝你往后的人生笑口常开,清风自来。”

    “谢了。”

    *

    第二天,沈衿怀别扭的没去送徐笑。

    在回去的车上,他打开了徐笑送给他的礼物。

    一颗奇奇怪怪刻着她名字的石头,一个用泥土捏出来的手——他没找回爷爷的那只手。

    后来,他把那只手放到了爷爷的墓碑前,石头则是放在了自己的床头柜前。明明说好了要忘记了她,却好像再也忘不掉了,甚至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成了人生活着的一条条准则。

    别当混球了,好好活着吧,养养花,养养鱼吧,多体验一下人生吧,以后在那边见了,他总得有点东西跟她分享吧。

    而她,在离开后大病了一场,将所有的一切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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