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花妹子也是个了不得的姑娘啊,哈哈!”

    羽村在一片狼藉的礼堂中央,随意地席地而坐,缓缓开口说道。

    “第一次见到她,大概是半个月前吧。在宫野,几个美军欺负一个姑娘,她毫不犹豫地出手了。哈哈哈,那可是美军啊,她不仅敢动手,还占了上风。在冲绳,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姑娘。后来她揍了别人一顿后意识到情况不妙,急着逃跑,我就给她指了条路。”

    “她可是自由搏击的地区冠军呢......”千昭说着,心里又在隐隐作痛。

    “哦哦,难怪那么彪悍,原来她练过。”羽村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最终没找到烟只好作罢。

    他接着说:“第二天晚上我们又碰上了,她还向我道谢。一般人要是打了美军,估计第二天就被带走了。我问她为什么没人找她麻烦,她说她也不知道......我就在想,她可能有什么让人忌惮的身份。”

    千昭心想:可能是因为她的国籍是新西兰,而且那次事件美军理亏,基地为了避免麻烦才没有追究吧。

    “后来我们又喝过几次酒,她说她在找上个月......哦,现在是上上个月了,就是3月22号晚上出现在宫野的三个美军,其中一个穿着黑色T恤,上面有蛇的图案。”

    3月22号晚上,所以城间小姐就是在那天出事的吗?

    羽村说:“我让她加入了一个宫野慕洋女群......虽然我不在群里,但听说她们经常在群里点评男人,分享心得之类的,哈哈哈哈!”说着猥琐地笑了笑。

    “所以你让她去问群里的人?”千昭翻看了一下自己手机里的几十个群,发现里面有冲绳慕洋女群,有宫野酒友群,却没有那个宫野慕洋女群。她打算稍后打听一下,让别人把自己拉进群。

    羽村点头,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嗯,她们经常在那一带活动,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千昭追问:“然后呢?她后来有说她找到那三个人了吗?”

    羽村抬眼快速打量了一下她,这好像是他们见面以来,他第一次这样认真的审视她。他继续慢悠悠地说:“她说她找到了,但一直念叨着‘目标是找到了,但证据好像不太够’......”

    千昭小心地问:“......你知道她在调查的是什么吗?她有说为什么要找那三个美军吗?”

    他说:“知道啊,她说她的朋友被侵犯了。那些基地里的美军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过栗花妹子人够意思,所以我也稍微帮她打听了一下,还真让我听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事?是跟她说的‘证据’有关的吗?”千昭感觉到羽村似乎在故意吊她的胃口,但还是忍不住追问道。

    “呵呵,下次再聊吧,是否有关,你到时就知道了。”羽村又恢复成轻蔑自大的模样。

    千昭没有回答,也没再拿枪指着他。她知道他想要回报,就等着他开口。

    “你刚才说我们要‘互相帮忙’,对吧?”羽村对周围那些慢慢恢复过来站起身的小弟们招了招手,他们都听话地拖着受伤的身体慢慢往他身后靠拢。

    “那就让我看看你能怎么帮我吧。我已经先表明我的诚意了,怎么也该轮到你了吧?”说完就带着那群混混离开了。

    他大概也知道千昭不会再对他做什么了,因为她还需要他的情报。

    走了几步后,羽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她说:“对了,你最好随身带好你的枪,并保证有足够的子弹。下次我可能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羽村恭平果然不好忽悠,都做到这地步了他还只给了那么一点点情报......

    不过也对,毕竟他是那种能够带领一群头脑简单的小混混,在警察和基地之间左右逢源,在这个岛上混得有模有样的人物。跟这种人初次交锋,能像这样好好说上话已经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回到MOAI,她又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尝试着整理现有的情报,梳理事情的经过。

    3月22日晚上,城间小姐独自一人穿着慕洋女的打扮去到了宫野,被突然勒住了脖子带到一个房间,蒙着眼睛受到了侵犯。事后她被送到一座周围没有人的桥上,犯人让她数到100才解开蒙眼的布。后来城间小姐报了警,但无法给出犯人的体貌特征?看来是因为被蒙眼的原因,那为什么又会知道犯人的人数是三个,其中一个穿着一件黑色T恤,上面印有蛇的图案?还有她说犯人是美军,是因为犯人说的是英文“Count to 100”吗?

    千昭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些问题。

    4月上旬,乙葵来到冲绳入住MOAI。没多久后就从记者小姐那里听说了城间小姐被侵犯的事。她在千昭的建议下去试探了城间小姐,确认侵犯事件是真的,并开始和记者小姐一起调查。到了4月中,乙葵开始穿着慕洋女的打扮去宫野寻找犯人,就在那时遇到了羽村,并听从了羽村的建议,在宫野慕洋女群中打听那个穿黑色T恤的人。她顺利锁定了目标,却没有找到证明他们就是侵犯城间小姐的犯人的证据。

    然后就是5月上旬,乙葵跟那三名美军打起来了,最终被殴打致死......

    最后就是那三个美军中的其中一人,在基地里触电身亡。

    千昭很快就进了那个宫野慕洋女群,在群成员里搜索了一下,果然看到了乙葵。

    看着乙葵那个摆出魔性表情的头像,她想起了那个善良又充满感染力的女生。

    到了冲绳后,她才更深刻地体会到乙葵的厉害之处。无论是城间小姐还是羽村,千昭都需要小心翼翼、费尽心思才能接近他们,连跟他们怎么对话都得反复斟酌。

    而乙葵却似乎总能轻松地赢得他人的信任和喜爱,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自然而然地吸引着蜜蜂和蝴蝶,无需任何言语就能让人放下戒备,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信任的邀请。

    她想起两年前,在极地飞机上,乙葵向她伸出手来时的样子。那种坦荡和真诚就是她的力量,能够穿透人心的力量,让人们都愿意与她真心相待。

    然而,那样的人居然会是那种结局......

    千昭在群里问有没有人在3月22号的晚上在宫野见过三个美军,其中一人穿着黑色T恤,上面印有蛇的图案。

    群里马上弹出一连串的信息:

    “又是他们?”

    “他们到底渣了多少人啊?”

    “哈哈哈!一晚上渣了一堆人是吗?”

    千昭又问:“是之前也有人遇到过这三个渣男吗?”

    “哈哈哈!美军哪个不渣?”

    又是一连串信息后,有人提到半个月前就有人问过这个问题,还有人热心地把半个月前的群聊记录发了出来。

    那是乙葵跟群友的聊天记录,她也是在问那三个美军的事,然后群里的人给她发了一堆照片,说是3月22号晚上跟那三个美军一起玩一起喝酒时拍的合照,是用来发ins的。

    这是她到冲绳调查以来,第一次看到乙葵的记录,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三个美军的脸。

    千昭这才终于感觉到自己与真相之间的距离在缩短,感觉到自己不再是在黑暗中摸索,而是有了一些实实在在的线索,一些能够让她抓住的东西。

    她一一确认好每张照片拍摄的时间和具体地点,然后列了一个表,试图还原当天晚上那三个美军的行动轨迹。

    他们大概是9点左右到的宫野,有人拍到他们停车下车的照片。然后9-12点这段时间一直在各个酒吧流连,12点以后就只剩两个人了,穿印有蛇图案T恤的那个美军没再出现在后续的任何照片中。

    他去哪里了呢?难道是他跟另外两个人分开后,独自一人去袭击了城间小姐?而最后在基地里触电身亡的,会不会就是他?

    如果乙葵得到的只是这些信息,那确实没法证明他们三个就是侵犯城间小姐的犯人。

    所以羽村打听到的,到底是什么......

    千昭苦恼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其实她说的能帮他摆脱清泽正信只是虚张声势,但她确实有办法让清泽短期内不再骚扰羽村。只要让清泽忙起来就行了,给他添点乱子,分散他的精力,这样他就没时间再去逼着羽村对付降谷零了。

    于是她整理好之前收集的清泽正信的儿子在学校到处欺负人的各种照片视频等,发到各个社交媒体上。虽然说是已经断绝关系了,但这仍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大麻烦。

    她发表了几篇标题耸动的文章,如“警察本部长之子化身恶魔,父亲却在恶魔行凶时以断绝关系为由逃避责任,任由自己制造的恶魔伤害无辜的青少年”,再从海外买了水军来顶贴推高热度。

    “咕咕~~~~~”

    胃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抗议。她这才意识到,自从下午吃过一个充当午餐和下午茶的三明治以后,她就没再吃过别的东西。而现在已经快12点了。

    她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肩颈,准备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点吃的。

    走到楼梯处,她听到一楼似乎有点动静,就放轻了脚步,一边仔细听着一边继续往下走去。好像是有人在翻找东西的声音,是小偷吗?

    心里这么想着,从楼梯口小心地探出头去。

    她看到冰箱门被打开了,那微弱的冷光在黑暗中显得尤其突兀,照亮了那个站在它面前的瘦小的身影。

    是浅海。

    浅海的双手在冰箱里胡乱地翻找着,似乎很想找点吃的,但又不确定什么能吃。

    “那些都是城间小姐为明天准备的食物吧?”

    确定不是小偷后她也放下心来,出声提醒道,有点想要捉弄浅海的意思。

    浅海被她吓了一大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但很快又意识到可能会吵醒其他人,于是迅速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睁得大大的。冰箱里的什么东西啪塔啪塔地掉落到地上。

    看到这可爱的一幕,千昭不由得笑了起来,说:“刚好我也跟你一样,是饿扁了肚子下来找吃的。你知道这附近有24小时的便利店吗?你带我去吧,作为回报,我请你吃宵夜~”

    她当然知道出门拐角处就有一家便利店,但还是故意装出向浅海求助的样子。她觉得如果不这么做,浅海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意接受她的邀请去吃宵夜。

    这个女高中生就是给她这样的印象。

    然后她就在浅海的带领下走向便利店。

    “那个......”正准备进门时,浅海叫住了她,犹豫了一会后,把手伸向她的头顶,把她很有自己想法的头发拨正。

    “谢谢哦~”她笑着说,心里有一种接触到某种美好温暖的东西的柔软感觉。

    “不、不用......谢......”浅海还是怯怯的。

    千昭随意挑了几个饭团,站在加热区等待时,便利店的自动门发出了叮咚的响声,两个人走了进来。她没有在意进来的是谁,只是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直到身后传来了轻佻的口哨声,还有人带着不怀好意的语气说:“小妹妹,这么晚了,一个人?”

    “喂!你们干嘛!”

    她才反应过来,大声喝斥着,快步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就看到两个一看就是小混混的人,把浅海堵在了墙角。

    “只敢欺负看上去比自己弱很多的高中生是吗?”千昭挡在浅海面前,握紧了那个正在把手伸向浅海的小混混的手腕,用力拧出了声响。

    现在的她看到这种事已经可以直接用物理手段应付了。虽然自由搏击她还只学到了基础,但对付这些小混混还是绰绰有余。

    “废物,别再让我在这附近看到你!”她三下五除二地打跑了他们。

    “你没事吧?”她这么说着再回头时,却看到浅海坐在墙角缩成一团,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领,浑身都在颤抖着,呼吸急促到仿佛会呛到自己,不停地小声说着:“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对不起!”

    店员也过来安慰着浅海,但她还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噩梦中走不出来的样子,身体越抖越厉害,以致于头发都散乱了起来,还一直重复说着一样的话, 就像是在试图通过道歉来平息自己的恐惧。

    即便是胆小的高中生,也不至于被刚才那一幕吓成这样,这一看就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所以在浅海身上到底发生过什......

    就在这一瞬间,乙葵曾经说过的话在她的脑海中响起,像是手指触碰到了静电那样带来了猝不及防的刺痛。

    “警察更倾向于认为城间小姐可能是在说谎。因为她提供不了侵犯者的任何体貌特征。”

    “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妥,但城间小姐既开朗又和善,看起来并不像是刚刚经历过那种可怕事情的人。”

    “我确认过了,侵犯事件是真的!”

    乙葵说的是“侵犯事件是真的”,而不是“城间小姐被侵犯的事件是真的。”

    还有她之前感到疑惑的,为什么身为民宿房东,晚上本该留守在店里的城间小姐会出现在宫野......

    难道说,实际上被侵犯的是......

    她能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各处涌起直冲她的头顶,然后啪一声脑海里的什么东西断掉了。

    在她意识到的时候,指甲已经因为握拳握得太紧而刺痛了她的掌心。

    她曾经呆过的那个组织中,从来都不缺血腥与暴力等各种丑恶阴暗的东西,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但即便如此,此刻心中那种愤怒的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她也蹲下身去想要跟店员一起安慰浅海,却发现自己也没法冷静下来。看着那样颤抖不已的浅海,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浅海!”城间小姐的声音随着自动门的叮咚声急切地传了进来。

    千昭回头看了一眼收银台,看来是另一个店员认出了浅海是经常出现在附近MOAI的高中生,打电话通知了城间小姐。

    浅海大哭着往城间小姐的怀里靠,仿佛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没事了!没事了!”城间小姐也轻抚着浅海的后背。

    在一番安抚后,浅海的情绪逐渐平息,被城间小姐带回了房间。

    十几分钟后,城间小姐回到了一楼的咖啡厅,将一杯冒着热气的清水轻轻推到了正在吃饭团的千昭面前,说:“这大晚上的,也不好给你冲咖啡,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喝点热水吧。”

    看着她默默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城间小姐露出了一瞬间苦涩的表情,有点歉意地说:“抱歉呢......浅海给你添麻烦了,你一定是吓到了吧.......”

    看到城间小姐坚强又无奈的样子,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遇到这样的事后她还能如常开店,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她曾经那样保护着浅海,挺身而出努力抗争过却没能成功,甚至因为自己的抗争给本不相干的人带来了那样的遭遇。这样的结果让她心生畏惧,可能也猜到再继续下去浅海将不得不暴露于人前。但她又很明白自己是浅海最后的依靠,她不能表现出气馁或者无能为力的样子。于是她选择努力地维持着这份日常,陪着浅海静待时间去治愈这一切。

    千昭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玻璃杯,太阳穴上的血管还在突突地跳动。但她知道面对着这样的城间小姐,自己必须保持冷静。在这个时候,那些什么感同身受的安慰,什么打抱不平的言辞都是对城间小姐这段时间所坚持的一切的不尊重。

    她意识到,现在也许正是她一直以来等着的那个合适的时机。

    她喝完了那杯水,确保自己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再以一种几乎不带任何情感的平静语调说:“那三个美军中的其中一人,前几天在基地里触电身亡了。”

    然后她就看到城间小姐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就像一个被针尖戳破的气球,所有的镇定自若在那一刻全部泄出。

    没错,在遇到这种事后,突然从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口中听到了伤害自己的人的死讯,再怎么强大的人也无法继续保持冷静吧?

    抱歉,为了确认真相是否像我想的那样,我必须这么做。

    千昭心里这么想着,继续以平静到极点的口吻,试探地问:“就是那三个人吧?是他们把浅海给......”

    “住口!没有那回事!”城间小姐发出了不像她的激动的声音,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在她的急促动作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千昭也站了起来,她知道现在正是城间小姐心理防线减弱的时刻,加快语速接着说:“上个月住在这里的栗花乙葵,发现了那三个美军就是伤害浅海的犯人,去找他们对峙时被殴打致死。城间小姐是知道这件事的吧?”

    “没、没有那回事!......浅海没有受到伤害!没有那回事!是我!......不对!没有那回事!”城间小姐变得语无伦次的,但对于浅海的事还是在强烈地否认着,握紧了双拳直到指关节泛白,努力逞强跟千昭对峙。

    千昭知道这场对峙最后肯定是自己赢,就继续保持着平静的神情,默默看着城间小姐一点一点地泄气,最终像是力量流失了一样无力地坐回到椅子上。

    看着这样的城间小姐,千昭心里感到一阵钝痛,就像是被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一样,难以呼吸但无法挣脱。

    明明她们什么都没做错......

    “......你是谁?你看上去也不是像是警察......难道你也是记者什么的吗?”

    良久,城间小姐像是被击溃了一样疲惫无力地说。

    千昭注意到她说了“也”。所以城间小姐是知道那位记者的吧?

    “我是栗花乙葵的朋友,我是为了调查她的死才来到冲绳的。”千昭坦白地说。

    “是吗......算了,今早看你从容地带着那群暴力团体的人离开,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样回来,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普通人......看上去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阻止不了呢......抱歉,我就是这么没用......明明想要保护点什么,却总是做不到,甚至还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她的声音逐渐变得脆弱,最终她捂着脸小声地哭了。

    千昭直白地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

    说着也坐回到椅子上,看来现在是能好好说话了。

    等城间小姐稍微平复了心情,她才开口问道:“那个......浅海她有跟你说过具体的情况吗?”

    城间小姐带着一点无奈的语气对她说起了3月22号晚上发生的事,只不过受害者是浅海。

    浅海跟毕业的前辈们一起去宫野玩,当晚前辈们都喝得不愿走,于是她就自己一个人先走了。中途有三个美军跟她搭讪,其中一人穿着黑色T恤,上面印有蛇的图案。那三个人跟她说了几句,看她不搭理也没再纠缠了。只是当她走到一座桥上时,就被人勒晕带走了。中途恢复过一阵子意识,发现自己被蒙着眼睛正在被侵犯,只记得透过黑布能看得天花板的吊扇。

    后面就像千昭调查到的那样,犯人把她丢上车送回到桥上,让她数到100.

    城间小姐说:“浅海说很害怕,不想报警。但我又不能让做出那种事的人逍遥法外,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可能还会有新的受害者出现......”

    “所以才假装是受害者报警了吗?真了不起,虽然受到伤害的不是城间小姐你,但城间小姐没有置身事外,愿意这样站出来已经很了不起了。”千昭鼓励地说:“但警方在处理未成年被侵犯的案件这方面,应该已经有很成熟的受害者问询方法了。他们会安排有经验的心理医生和其他专业人士,能够和浅海好好对话,引导她说清楚当时的情况......”

    “呵,雨宫小姐还不清楚冲绳的状况吧?”城间小姐打断了她,语带嘲讽地说:“在这乡下地方,这种会吸引人眼球引人讨论的事,即便只告诉了警察,早晚还是会被传开的。到时别人会怎么说浅海呢?一定会说为什么她一个高中生那么晚还不回家,为什么一个人在宫野那种地方游荡,还穿着慕洋女的打扮......她还只是个高中生啊,她哪里承受得了这些质问?”

    “我明白了。”千昭收起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态度,做出了让步的样子靠在椅背上笑着说:“城间小姐真的非常了不起。在这样的状况下,还能把浅海保护得这么好。她之前还特地劝我不要去宫野呢,原来是因为在那里碰到过那种事......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她知道如果要继续从城间小姐身上获取更多情报,现在得先让对方放松下来。

    “......那是因为她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她父母又不管她,哥哥又那样不靠谱......”城间小姐似乎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不是更了不起了吗?明明没是有血缘关系的人,还愿意代替她去面对那些可能的质问。还为了那些素未谋面的将来有可能会受到伤害的人,做出了报警这种事......我听说,涉及到美军犯罪的案件会先由NCIS来调查......他们有为难你吗?”千昭依然在鼓励着城间小姐,故意提到了NCIS,让她继续说下去。

    抱歉呢,事到如今还想着要套你的话。但我还需要更多的情报。

    “那倒没有......”城间小姐摇了摇头:“他们还特地安排了女性调查员来问话,听说我不懂英语还安排了女性翻译......期间还一直安慰我说‘如果感到不舒服就直接说出口,我们可以先停下来,等你好点了再继续问’。她们也是很认真地想要调查清楚的态度,问了我很多细节,例如‘掳走你的车上有没有气味’‘那个房间的地板踩上去是坚硬的地板还是铺了地毯的触感’我每次都说需要回去想想,就回来问浅海,可是她一回忆起那天晚上就又变成刚才那种状态.......我给不出答案。看她们既失望又要安慰我的样子,我也感到很不好意思......”

    所以其实连NCIS都不知道犯人是谁?

    城间小姐接着说:“后来栗花小姐找来了一些照片让浅海辨认,她认出其中的三个人就是当天晚上跟她搭讪的人,我也把这个信息提供给NCIS了。但是浅海能确认的就只有这一点了,关于NCIS问到的那些细节,她还是......”

    乙葵给她看的大概是在宫野慕洋女群找到的合照。但那最多只能证明那三个美军跟浅海搭讪了而已,即使像乙葵调查到的那样,其中一人中途离开了,也不能证明他就是勒晕浅海把她带走的人......

    在这种大家都还不确定犯人是谁的情况下,为什么乙葵会去找上那三个人,还发展到被殴打致死的地步?

    看来必须要搞清楚羽村到底对乙葵说过什么。

    而现在还有另一件需要搞清楚的事。就是那位将乙葵卷入这场事件中的记者小姐,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她的名字,甚至对她的外貌形象都还只能说个大概。

    城间小姐的话,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乙葵说过,她是跟一位记者小姐一起调查的......”千昭试探地问。

    城间小姐对于千昭的询问似乎已经没有了抗拒的态度,她点了点头说:“是的,我确实看到过栗花小姐和一位看起来像记者的人一起来过几回。”

    “乙葵有跟你介绍过她吗?你知道她的名字吗?”千昭追问道。

    “有介绍过,但她说不方便透露名字,只让我也称呼她为记者小姐。”她顿了顿,仿佛在脑海中搜寻着某些细节:“她们确实在一起调查,但......现在想起来,那位记者小姐似乎总是有意避开我。所有关于事件的确认都是由栗花小姐来问我的,那位记者小姐从来没有问过我,甚至......好像连对话也只有过一次?就是乙葵把她介绍给我那一次,她只是含糊地说了句‘多多指教’......”

    千昭说:“我听说她刘海总是遮住眼睛,还带着口罩和很厚的眼镜......”

    城间小姐赶紧点头,说:“对、对。就算来到MOAI,也只是跟栗花小姐两个人坐在角落的位置。我有一次给她们端上咖啡,那位记者小姐还一口都没喝,连口罩都没摘下来过。”

    千昭沉思了一会,说:“明明是为了调查城间小姐的事才来的,但却又遮掩着自己的脸又故意躲着你......那是不是说明,她有可能是你认识的人?她怕被你认出来?”

    “诶?”城间小姐大吃一惊,她沉默了许久,仿佛是仔细回想了一遍,然后说:“抱歉,我想不起那会是谁......这个事件我只对警察、NCIS和栗花小姐说过。其他我认识的人应该都不知道这件事......”

    “县警也有来过MOAI问话?”千昭问道。

    “是啊,我最开始是去派出所报案的,他们接警后当场问了我一些问题,后来第二天也上门来过一次。再后来就说这个案件交由NCIS处理,就没再出现了......直到栗花小姐出事后,县警有再次上门来,但好像换了人不是之前的警察,大概是因为发展到严重伤害事件,换了别的警察负责吧。我怕他们再调查下去会发现我在说谎,会让浅海也......所以自那以后我就拒绝一切警察调查了......抱歉,雨宫小姐,对我来说,保护好浅海更重要。”

    难道说是警察的媒体封口令的原因?她本来以为是因为乙葵的事件比较严重,所以才会在媒体上找不到任何信息。城间小姐谎称被侵犯的事也是涉及到美军,难道连这种事也被警察封口了?那位记者小姐想避开的,是随时可能上门来的,禁止媒体深入调查的警察?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城间小姐。我会继续调查下去的。”看到城间小姐担忧的表情,千昭笑了笑试图安抚她,说:“你放心,我会注意保护好自己的。”

    “那个......叫我美鱼就好。”城间小姐的表情放松下来了。

    “好,美鱼,请你以后也叫我千昭吧!”她对美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能感到两人之间好像稍微多了一点点的信任。看来现在是站在同一阵线上了。

    第二天,外面罕见地下起了大雨,据天气预报,这可能是即将到来的台风的前兆。千昭在房间里整理着已有的线索。她昨天发布的关于清泽正信儿子的文章已经顺利被推上本地热搜。想必清泽现在正忙着想办法压热度了。而这件事应该很快就会传到羽村的耳中。

    反正让羽村知道她有在做事,有发挥作用就行了。

    她收到了栗花太太的信息,说他们夫妇二人今天将会在大使的陪同下前往美军基地,去面见剩下的两名美军,直接听他们说明当时的状况。据说这次会面是大使馆与县警本部合力与基地协调了很多次才争取来的。

    看着屏幕上的信息,她又想起来那天透过窗户看到的,栗花夫妇埋头痛哭的身影。正是因为看到了那一幕,她才马上动身来到了冲绳,回到这个她曾经拼命逃离的国家。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才算是勉强厘清了一点点事件的梗概,还有一大堆的事情都没能搞清楚。

    她想起降谷零给她的联系方式,想起他说的“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还想起了大冈筱悬说的“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帮助”。

    如果让他帮忙,确实可能会更快查明真相......

    例如关于那个全程都戴着口罩和眼镜的记者小姐,如果借助警察中的画像师的话,就算是遮挡成那样,应该也能画出那个记者小姐的模拟画像......

    她在添加好友一栏里输入了降谷零的号码。

    但......

    她又想起了她初到冲绳的那天晚上,降谷零双手撑在她身体的两侧,遮挡了吊灯的光芒,直勾勾地审视着她,带着满溢而出的欲望。

    她不由得抱紧了双臂。

    那种稍一靠近就完全没办法抗拒的,被他人所掌控的感觉还是让她感到很不安。

    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真相啊......就算是不安也......

    想到这,她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发送键。

    诶?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他说呢......

    手机就这么脱手掉在床单上。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对话框,降谷零虽然秒通过了,但什么都没有说。

    他在等着她先开口。

    可恶......

    光是想起他那静静等待猎物步入陷阱时的神情,就足以让她的心跳加速。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喜欢上的人,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和这样的人相处。

    下午,美鱼上来敲她的房门,一脸担忧地说楼下有个人找她,看上去像是暴力团体的人。

    她拍了拍美鱼的肩膀示意她安心,走下楼去。

    “是羽村老大让我来传话的,他说他收到你的回报了,让你今晚9点去Bar Tender,说昨天没聊完的话题,今晚可以接着说了。”

    羽村获取情报的速度还是那样迅速。

    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那人就推门冲进了大雨里离开了。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美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不用,我能应付。”千昭回头对她笑了笑。

    话虽这么说,但Bar Tender始终是受羽村组照看的其中一个酒吧之一。昨天她让羽村在众人面前摔了那么大个跟头,今晚他肯定会在酒吧里集结好人马,只等她自投罗网。但她又不得不去。

    所以还是得做好准备才行。

    她打开电脑,开始搜集Bar Tender的情报。在社交媒体上找到与这个酒吧相关的照片,仔细研究酒吧内部的布局,记录下周围的道路情况,以及可能的逃生路线。

    9点,千昭稍微乔装了一下,戴着墨镜和口罩去到了Bar Tender。她在周围徘徊了一会,仔细观察着酒吧的动静。看到酒吧依旧人来人往,那些熟客们也如常光顾,她才小心地混进一群慕洋女中走了进去。

    酒吧内部灯光闪烁,音乐声震耳欲聋,人们在舞池中尽情舞动,空气中弥漫着酒精那令人眩晕的味道。千昭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过,寻找着可能的威胁。她知道,尽管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但羽村和他的手下可能就隐藏在这些狂欢的人群中,随时准备对她发难。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抓住了她的肩膀。千昭几乎是本能地挣脱了那只手,同时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的枪。她猛地转过身,准备面对可能的威胁。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张被羽村说是漂亮得像牛郎一样的脸。

    “......怎么是你?”她诧异地问。

    虽然穿得相对休闲,虽然酒吧的灯光忽明忽暗,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降谷零。

    .......等等,这里可是羽村恭平的地盘,如果被谁发现降谷零出现在这里......

    还没等他开口,她就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手向后门走去,说:“你得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不久前羽村还在因为没法给降谷零添麻烦而发愁呢,现在他就这么大咧咧地跑到人家的地盘来了......

    她带着降谷零小心地沿着酒吧里不起眼的角落,避开人们的视线,一路走到后门。降谷零看她那种如临大敌的状态也跟着警惕了起来,默不做声地跟随着她的步伐。

    但她的担忧很快变成了现实。当她推开后门,刚走出几步,狭窄的小巷前方就出现了四五个人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哈哈哈哈昭酱!没想到啊!居然给我送来这~~~~~么一份大礼!”羽村依然轻蔑自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头一看,只见羽村带着一群手下从后门缓缓走出。

    “他怎么叫你......”降谷零小声地说着,同时挡在她的面前,后退到墙边,把她护在墙壁和自己的身体之间。

    “你闭嘴!”千昭打断了他,好不容易才忍下了揍他两拳的冲动。

    啊啊啊啊这个人怎么在这种状况下还在纠结别人怎么称呼她!

    “初次见面,降谷管理官。我是羽村恭平,我早就想找你聊聊了,但你总是那么忙,我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羽村摊开双臂,一边说着这些充满威胁的话一边向两人逼近,当然,带着他那群手下,每一步都像是在宣告他的控制和优势。

    “是吗?但现在这个时机好像也不是很合适呢?”降谷零平静地说,更小心地把千昭护在身后。

    “哈哈哈,我懂。好不容易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见一见女朋友,对吧?打扰你们约会了真不好意思~”他的脸上却完全不是不好意思的神情,反而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告诉我你是有备而来的。”在羽村还在说着他的开场白时,降谷零稍微侧过脸来小声地问她。

    “......当然,有备而来。”千昭把脸藏在他的身后,小声回答。

    “是啊,确实是好不容易才见到她的。所以羽村先生是想跟我聊什么?可否长话短说?”听到千昭的回答他似乎放下心来了,继续从容地跟羽村对峙。

    羽村恭平的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容,继续向两人逼近。

    很好,就是这个位置。

    缩在降谷零身后的千昭迅速抽出了腰间的枪。

    就在羽村正准备说出什么威胁的话时,突然的两声枪响打断了他。

    她瞄准了从墙边延伸出来的街灯,连开两枪。街灯在子弹的冲击下从墙上脱落,火花四溅,重重地砸向站在底下的羽村。他本能地后退,街灯的碎片和玻璃在他的脚边飞溅开来,发出刺耳的破碎声。

    与此同时,她迅速推倒了立在墙边的一个垃圾桶。由于还没到周围的酒吧丢垃圾的时间,桶内还比较空。她用力一脚将其踢向挡在另一边的那四五个人。垃圾桶翻滚着直冲向他们,他们纷纷躲开,让开了一条路。千昭抓住这个瞬间,一把拉起降谷零的手,跟着那个翻滚的垃圾桶,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突破了夹击,冲出了包围圈。

    最后,她还不忘把几箱放在路边垒得很高的玻璃酒瓶推向身后。在一片哗啦哗啦的玻璃碎裂声和人们的惊叫声中,千昭按照白天想好的逃生路线,拐进了另一条窄巷。

    接下来是右转......看到那个灯箱之后是左转......她快速穿梭在迷宫一样的酒吧街里,因为从小就一直坚持跑步,而且她走的又是一直急转弯的路线,羽村和他的手下根本追不上她的步伐。

    而降谷零,尽管她早就已经放开了他的手了,却是全程紧跟着。虽然没有回头看,但她能听到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一直在她的身后。

    “这里!”

    她突然急刹,身后的降谷零没控制好脚步撞到她身上,但又迅速站稳了,还顺带按着她的双肩扶稳了她,让她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而失去平衡。

    他熟悉的气息袭来,让千昭愣了一两秒。但很快,她回过神来,推开了一处酒吧的后门。这里是宫野最大的酒吧KOZA,也是她的逃生路线中的其中一站。

    这里还是跟前几天她来时一样人声鼎沸,DJ播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号称冲绳最大的舞池中,挤满了疯狂扭动着的人们。

    千昭小心地挤进舞池,混入人群中四处扫视,准备先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已经甩掉了羽村。

    这时她感到有人轻轻地摁了一下她的头。

    降谷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顶贝雷帽扣到她的头上。

    在他的提醒下,她开始变装。她摘掉了口罩,从随身小包里找出橡皮筋把头发绑起来放到右肩,然后脱下了罩衫,只留下里面的一件吊带背心。

    降谷零马上就给她披上了一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外套。

    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诧异的“诶?我衣服怎么掉了?”的声音,不由得笑了起来。

    接着,她继续往人群中挤过去,不时回头看着他手里像是变魔术一样不断出现各种东西。黑框眼镜,针织帽,夸张的骷髅项链,可爱的手机包。看到合适的他就自己戴上,或者套到她身上,不合适的就丢掉。

    而人群中也不时传来各种“我眼镜呢?”“谁拿了我的帽子!”“啊!我的包!”的惊呼声。

    “哈哈哈哈!警视大人的手法是不是过于熟练了?”千昭因为刚才的惊险状况而狂跳不已的心,这时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虽然周围吵得连她都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降谷零居然还听到了她说的话,笑着回答说:“嗯,因为见得太多。”他甚至都不试着狡辩一下。

    在确认已经甩掉羽村的人后,两人混在一群喝到东倒西歪要互相搀扶着的大学生中,像是刚刚参加完饮酒会那样,装出脚步虚浮的样子走出了KOZA的正门,打车离开了。

    坐进出租车的后座,两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看了一眼对方身上那奇怪的搭配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车窗外,橙黄的街灯不时掠过降谷零的脸庞,千昭注意到他的脸被划了一道,大概是在推倒玻璃酒瓶时,被飞溅的碎片划伤的。

    她从随身小包里找出消毒湿巾递给他,并指了指伤口的位置,说:“你这里划伤了。”

    降谷零没有接过,而是把脸凑了过来,是让她帮忙处理的意思。

    她也没有多想,撕开包装帮他消毒伤口。

    几秒钟后,她才意识到,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她,不知为何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怀念。

    “你......闭上眼!”

    被他这样注视着,她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乱了起来。

    降谷零听话地笑着闭上了双眼。

    那表情就像是在等着谁的亲吻。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今天晚上,他明明是意外地被卷入了这场可能危及生命的逃亡,从Bar tender到KOZA,再到此刻,他始终毫无保留地把每一步都交给她来决定,是真的完全没有任何犹豫或者怀疑。

    “怎么了?”感觉到她停下来了,他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温柔。

    这个人好像,是真的在试着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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