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桌几人坐下空了一个,红衣女子把药材放了上去,又点了几个小菜。

    许是小孩子不记事的缘故,混战时还吓得白着一张脸,等菜上齐后,倒又变成无忧无虑的样子,对着桌上的东坡肉大快朵颐,由于手小还握不住筷子,一个不慎碗沿周围掉了一块肉,姬颜看到,还来不及阻止,就又被一只小胖手夹住,放入了口中。

    姬颜:“......。”

    小胖子抬头见姬颜看过来,连忙把口里的东西咽了下去,眼睛眨了眨,笑道:“颜姐姐,你要吃东坡肉吗,很好吃的。”

    姬颜笑了笑让小孩继续吃,手中筷也放下了,宠溺的看着,不禁想起了自家小师弟,与这孩子性情倒是一般无二,爱吃又爱哭。

    红衣女子不好意思的对着姬颜笑道:“舍弟年幼,见笑了。”说着,从怀中拿出绣帕给人擦了擦嘴,又往那全是肉的碗里添了些素菜。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见一声脆响,女子面前的茶杯不慎碰到转了几转,几人反应不及,正好就掉在了药材上,杯里有水,裹药的牛皮纸一方湿了个透彻。

    “呀!”女子惊呼一声,连忙伸手拿起药材,拆开。

    旋即姬颜只觉一股稍显甜腻的味道传来,皱眉,看向那药材,犹豫片刻后忍不住问道:“姑娘家中可是有人患衰疾?。”

    闻言,正在努力挽救的红衣女子停下手,不可思议回道:“你怎么知道?”

    姬颜伸手从一堆晒干的药茬子中拿出一个杏白花瓣,闻了闻,道:“略懂一二,鼓子花,主用于延缓衰老,精力疲弱,气力不济之状。”

    “姬小姐可也是学医的?”女子脱口而出,可是以刚才所知姬颜的身份,又觉得匪夷所思,长居病榻之人如何会懂医术,想到这,用奇妙又复杂的目光看向她。

    “也?”姬颜听到了关窍,挑了挑眉。

    “我姐姐从小跟着爹爹学习医术,戚哥哥变成老爷爷都是我姐姐在治?”小胖子抹了一下嘴边的油,乐颠颠插嘴道。

    “姑娘原来也会医术。”姬颜饶有意味的开口,暂且没顾上后面半句,毕竟女子学医的并不多,好不易遇上一个同道中人,自然更好奇一些。

    知道姬颜的身份后,红衣女子说话也失了些顾忌,把手中理到一半的药材彻底敞了开,晾晾水分,幸亏杯中剩余茶水不多,外间的牛皮纸看似湿润,里间药材却只沾染一二。

    她边整理边淡淡开口给人解了惑:“家父乃“药中蜀”如铭,姬小姐叫我木晚就好。”

    姬颜的眼神刹那间便亮了起来,如木晚看出她眼中突现的凝亮,有些不解唤道:“姬小姐?”

    “原来木晚姑娘是如药首的女儿,不知可否听过这个诏令,若有女医可治上世间怪疾上百即可入医籍,此令正是由你父亲所求而来。”

    如木晚自是知道,起初还有些不明所以,无意间对上姬颜清透的眼,唰的一下通了明,有些怪异的道:“莫非你是想入医籍,可是此令颁布已有五年,至今未有人前来回令。”

    还有一句她犹豫了一会没说,当年他父亲因发现大殷国医界只男不女的规定,向圣上请旨更改,先皇被扰无奈,此令也正是因此而颁发,其实此令只是先皇的有意搪塞,旨意中也不难看出刁难之意,而如今新皇更是暴戾,主张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朝中好多官员都遭受了牢狱,至此她父亲也再不敢向皇上提出先皇这个诏令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纵使再愤愤不平,又当如何?顶多喉咙气短一瞬,就又咽下了。

    姬颜闻言,眉眼有些低郁:“如此啊。”

    片刻后,几人又默默的吃起了饭菜,偶尔几句对话,这顿饭倒也是和睦,三女一个小孩,谁也没客气,桌上饭菜不一会也吃得七七八八。

    吃饱了饭,小二手脚勤快的把残羹剩饭收了下去,上了一壶清茶,依次取杯斟满,就又退了下去,冬雪又自行从位置上起来回归下人姿态,姬颜看了一眼没说话。

    从小就是这样,即使与他们一起长大形如兄姊,十分亲近,但始终隔着一层主仆关系,只要有外人在,就会自觉回到“卑”的位置,姬颜也懒得再纠正,对着如怀夕说道:“刚才令弟提到之人应当就是患了衰疾吧,不知他是姑娘何人?”

    如木晚显然也没想到姬颜还记得这个,一时不查,放到唇口的热茶不小心烫到了舌尖,红了一片。

    姬颜一直默不作声地盯着她,观这反应自是知道患病之人与女子关系不简单,自己问得逾越了,正准备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然而如怀夕却开了口。

    只听如木晚忽然启唇笑了笑,但语气中又带着一点悲伤:“我现在信姬小姐是真的一直在闺中养病,不然,如戚两家的婚事恐怕这泗水城中再无人不知了。”

    她的声音很轻,微带着哑意,微翘的唇角像是为了压下口中的涩,有些模糊不清,谈到“婚事”二字时,仿佛是从心窝里发出来的,穿过喉咙,绕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甜。

    “一年前,皇上下旨为我和戚大哥赐婚,戚大哥名戚常山,乃侍郎戚云义之子,任中郎将。我与他自幼相识,长此以往便生了情愫,成年后,他便向皇上请旨要娶我为妻,我们两家倒也是门当户对,不久后旨意就下来了。”

    说到这,如木晚挂着一抹浅笑,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只是当杯子放下后,那笑却也失了迹,看的人也不由心里绷紧。

    “只是上天不佑,正当我着凤冠霞披,备好彩绸红妆等到他时,戚大哥却差点死在我的怀里......。”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一滴,两滴,在地上晕开。

    “姐姐......。”小胖子笨拙的用手擦了擦她满面的眼泪。

    姬颜也有些不忍,开口道:“如小姐若实在伤怀,不必勉强。”

    何谓情?姬颜眉间微皱,满是疑惑。

    如木晚缓了缓,手中的丝帕已经湿得不成样,姬颜从怀中摸出自己的给她,蚕丝勾线,是不俗的料子。

    女子不好意思的接过胡乱擦了擦,另一只手安抚般摸了一下小胖子的头。

    沉默了片刻,又继续道:“当时,我顶着盖头,只觉一股重量压在我身上,掀开时就看到他墨发乍现几撮银色白发,气力不济的倒在我怀里,我急忙诊治,却查不出缘由,每多一日便更衰老一层,如今已如迟暮老人,吃不了,走不得,就连我父亲也说,时日无多,但我不甘心呀,这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病灶。”

    这想法倒是与姬颜不谋而合,她没言声,只是给如木晚又斟了一杯茶 。

    见人沉浸在自己的痛楚里,她想了想,道:“你说的有理......木晚姑娘,不满你说,我提起此事也有一些私心,你也知若要入医籍需百名怪疾,如今我还差几例......,虽说如今新帝不承认此令,但我还是想完成它。”

    如木晚怔愣了会儿,也明白了姬颜的意思:“你是说你要给戚大哥治病?”

    姬颜道:“不错。”

    如木晚有些为难的看了她一眼,且不说姬颜原本也是个缠绵病榻之人,会不会医术另说,就算她会,但这大殷,连他爹和自己都毫无头绪的病,她想不出能够相信的理由。

    而且,戚常山的病已经经不起折腾和犯险,起初她和爹爹与众多医师一起用了很多办法,每次给他服药都连带着吐出好多鲜血,至今仍是以鼓子花吊住他的精气,如今,还是没有起色,最后的日子就让他轻松一些吧。

    双手握了握,她还是直白道:“姬小姐,戚大哥的病已经无力挽回,最后的日子我想让他轻松一点,对不住。”

    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看着女子这般情态,姬颜脑中反复闪过这句诗,未曾沾染世间情爱的她,倒从如怀夕身上看到了模糊的影子。

    姬颜从怀中拿出已经编写大半的《异疾录》,抬头往前一推,如木晚不明所以的接过:“这是什么?”

    “口说无凭,姑娘看完,我们再商议让不让我给人治病一事。”

    一时书页翻动的声音响起,间或停顿得长,有时短。

    不知过了多久,从窗外看去,天已经有些暗下来了,地平线上的那一抹光也渐渐湮灭,一片惨淡的灰白夹杂几丝橘红,黑幕的一边星星点点,夜风起来,有些凉。

    “砰。”书页合上。

    如木晚抬首一眼不移的盯着姬颜,此时她无法言表出她的震惊。这里面所记载的病例她也接触过一部分,只是她的治法与之比起来过于“拙”,甚至有些画蛇添足之效,甚至于其中许多的怪疾她闻所未闻,比如其中的一疾——离魂假象,看到上方记载的症状时,她甚至想不出头绪,但看到下方姬颜详细的诊治过程,又瞬间豁然开朗。

    “如何?”见人一眼不发的看着自己,姬颜忍不住询问。

    如木晚眼皮颤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像是生了一股希冀一般,眼里闪烁着朦胧泪光:“姬小姐可是有把握治好戚大哥?”

    这下换姬颜不语,世事无常,总有三分变换,哪有什么绝对一说。

    如木晚意识到自己有些强人所难,苦笑了一声道:“是我心急了。”

    姬颜看着她那副样子,安抚的笑了笑,正色道:“我定当尽我所学。”

    如木晚像是得到了什么承诺一般,笑了笑:“我信你,只时我希望治疗时不要让戚大哥受太多苦了,他如今......已经不起折腾了。”

    “自然。”

    如木晚看了看外面的浓黑夜色,道:“时辰不早了,戚大哥应当也歇下,明日我们在戚府见吧。”

    姬颜:“还有一事望木晚姑娘保密,我会医术一事不要告诉其他人。”

    如木晚欣然答应。

章节目录

医女求职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糖月suger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糖月suger并收藏医女求职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