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单薄的身子晃了几晃,手心的皮肉被尖锐的指甲刺破,倒地的瞬间,恰好对上盛翊泽的眼睛。

    阴冷,无情。

    他怎么能这样看着我,不对,这不对,这不该是他。

    蓦地,她收敛神色,低下头低低地笑着,艰难站起,从怀中拿出一个玉哨:“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毕竟那个人的种能生出什么好东西。”

    盛翊泽沉声:“你要做什么?”

    太后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拿起手中的玉哨对嘴吹了一个长调,声不高,若是不仔细听,几乎与轻语一般无二。

    盛翊泽此时脸上没有表情,身子依旧直直的倚靠在高塌上,眼睫也没有眨动,似呆滞,又似清明,被那股幽黑掩着,让人看不真切。

    太后也是第一次唤醒他体内蛊虫,此时也有些怯怯,试探的命令道:“跪下。”

    岿然不动。

    太后如临大敌,示意身后的亲侍上前查看,还未行动,一声轻笑响了起来,语气带着几分裹挟:“太后要给朕吹小曲儿,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就不耐烦了。”

    盛翊泽讥讽地看向一脸惊诧看着自己的二人,思及方才,心中一阵恶心,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扫了一遍,思考着如何让这女人偿还他这些年的不幸,不过在此之前,还是死得明白一些比较好,看在他在她肚子里呆过的份上,留给她一个知道真相的机会。

    他这一眼可把本就心惊肉跳的太后看得寒毛竖起,强装镇定道:“你何时知道的?”蹙眉“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把你从猪圈里救回来,养不熟的白眼狼。”

    此蛊乃方士荇的遍访氐羌国苗域得来的,珍贵而稀少,平常不启用时都沉眠在宿体内,互不干扰,不过一旦听到玉笛吹奏的蛊调,蛊虫就瞬间开始活跃,侵入识海,受控之人只能听之任之。

    在给盛翊泽下蛊之前,曾先给两名侍卫以身试蛊过,发作时无一不是变得十分顺从。

    听着这句恨不得杀了他泄愤的话,盛翊泽嘲讽的啧啧了一声,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铁印,随意一投掷,半空中又接了回来:“可认得此物?”

    方家家印。太后一眼认出。

    这印有两块,一块他爹去世后就交由她保管,一块在方士荇手中,怎的到他那里去了。

    “你把他怎么了?”看到这个东西,太后情绪激动起来。

    见她这般情绪激动,盛翊泽突然有些不想让她死了,原来这个女人在乎一个人是这个样子,

    再来,假如让她死个痛快,可一想,就方士荇的秉性,若得知太后死于他手,保不及狗急跳墙,反他一军。即使现在方士荇的性命掌控在他手中,也万不可因这点小事坏了她的计划。

    死多简单,或许让她痛苦活着才更有趣。

    盛翊泽冷声:“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知道的吗,我现在告诉你,当年你与你大哥方士荇密谋时,我恰好在门后听了个全,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服用过他给的药,不过话说回来,你方家属实是胆大包天,方士荇假借战死沙场的名头,在边域扩展自己的势力,还与外国勾结妄图吞并大殷,其心可是诛全族都不为过的。”

    “不过你放心,虽然我没中蛊,但我与你们却不会敌对,否则我也不会和你大哥合作,至于这家印,只是交给我代为保管而已,毕竟他不常在城中,我又才上任,你方家众人与你们兄妹二人又不睦,他们又如何服我,方士荇自然是知到这点,才把这东西给我。”

    “以方士荇在外的势力,这方家也不过是小小棋子,既成不了身先士卒的士,也当不了固守后方的炮,给我这傀儡当个看家护院的狗,也不枉费你们兄妹养着他们。”

    听到前面太后尚且淡定,然而到后面却让她霎那间火冒三丈:“原来你们早有密谋,恐怕有好些事都瞒着我吧,怪不得你登基时,字句没提我涉政之事,而方家部族却无一人反对,事后我问大哥,告诉我是因为还没完全服完药的缘故,药效不足,你还没被完全控制的缘故,想不到,你们竟把我耍得团团转。”太后眼中露出狠色。

    盛翊泽摇头,却也并不打算方士荇受制于他的事情告知她,见他摇头,却也不再说话,也没有反驳,行言不一,太后按自己的猜测,只当他是默认。

    太后心想:既已撕破脸皮,就没有客气的必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既然盛翊泽能被他们推上去,自然也能被人拉下来,如今是她有所求,给他一点好处也未尝不可。

    两人心思各异,一时竟无人开口。

    半晌过后,太后平静道:“若是你下令不再追究姬洛白的违旨之罪,并且收回圣旨我就把另一块方家家印一并给你,如何?”

    殿外,一个太监正往殿中走来,见里面跪着一地的太监侍女,眼里满是蔑视,目不斜视地大步朝朝殿中门扉紧闭处去,抬手敲了三下道:“皇上,事情已经办妥了。”

    太后的目光落到门口,盛翊泽突然道:“在门外等着。”

    “竟不知太后如此痴情,也罢,你既然要用家印求我撤旨,我应你便是。”

    太后眸光闪烁不明,取出那块铁印在手中摩挲几下,这物件儿是他爹临终前交予她的,说起来也是好笑,那时她被迫嫁给皇帝为后,早已好几年不与他往来,临死临了,却要他这个女流之辈来护这个早就已经空有其表的方家。

    也不想想在方家她与大哥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小的时候受大夫人白眼,大了他哥被送往战场,她被送到宫中,就连死了都还想谋他们二人守着方家,真是可笑。

    他大哥已经在那边有了势力,这方家又算什么东西,给他又如何。

    “可是又不愿意了,看来这情谊还是没有权势重要。”见她久久未动,盛翊泽揶揄一句,紧接着,只见太后把家印交给身旁亲侍,亲侍接过后上前递给了高塌上之人,头也不敢抬,快速行了个礼就退下了。

    太后此时早已收拾好情绪,更是一句话都不想再说,抬头说道:“希望皇上说到做到。”

    “自然,君无戏言。”

    来时气势汹汹,走时倒也干脆。出门时那一地的宫女太监头又低了一分,太后侧头示意身旁的亲侍阿卫,等人了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带着人走了。

    等人一走,阿卫跟着走了几步到了门外,趁人不注意就跳上了房梁,一道黑影正好从房顶窜下,正待他戒备,猫叫声乍然响起。

    也没了计较心思,翻开瓦片听着里面动静。

    屋内的盛翊泽听着外面逐渐远去的声音,朝外唤道:“进来。”

    刚才敲门的太监走了进来,谄媚的作了个揖:“皇上,圣旨已经下到了姬家,姬家小姐亲自接了。”

    “接了?”这倒是出乎盛翊泽所料,原本这一出本意不在姬颜的婚事上,只是做一个引子吊个鱼顺道敲打一下姬洛白,料他也不会

    同意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

    “你去时姬将军的女儿身体如何?”

    太监如实道:“我去时,她是被扶着从房间出来的,穿着一身素色衣服,脸色也十分苍白无色,像是十分孱弱。”

    盛翊泽拨弄着手中的两个铁块,阴恻恻道:“前几日我记得沈太尉上书姬颜曾和她女儿在饭馆子里有过争端,一个病秧子不在家里养病,怎么还有闲心出门吃饭。”

    太监一怔,拿不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嘴巴一张,想起自己听到的一些同僚之间的闲话,小心翼翼地猜测道:“或许那日天气好,出门走走也正常,我听说当时发生争端时,姬将军也派了许多暗卫保护。”

    盛翊泽不吭声,又把视线投到手中的铁块,有些好笑的心想:姬颜这番作为倒是让他意外,以姬洛白的地位,那旨若不接也没什么大不了,顶多让他跪个一天就放他回去,此举他也只是找个由头引太后交出家印而已,特意让人传消息到她宫中,赌以太后对姬洛白的情谊知道后定不舍让他受苦。

    不得不说,在人心这一块,他赌赢了。

    姬洛白受罚时传回去的口信,他猜得到,更加笃定姬颜不会接,现在这个情形,真是太让人意外了,不过。两个病秧子结为夫妻,倒也是般配。

    想想刚才,幸好没在太后面前说出来,不然这家印恐怕就到不了手了,倒也是天助我也,抬头往房顶一处看,嘲讽笑了一声。

    凤椒殿内,太后掀开桌上的桌布一拉,上面的杯盘茶盏掉了一地,有几快细长的碎屑划过一人手背,皮肉割开泛出了赤色,阿卫动也不敢动的站在那儿,听着那一声声的怒呵,大气也不敢喘。

    “啊。”

    “竟然敢欺骗我,竖子猖狂”

    “忘恩负义。”

    “......。”

    骂累了,太后瘫坐在椅子上,正好对着不远处的铜镜,怔怔的看着那里面癫狂的人,手指摸上头顶地一撮白发,颤抖着嘴唇,想起了那年在桃花树下对自己笑着的少年,闭住了双眼。室内突然又死一般的寂静下来。

    阿卫抬头看了一眼,太后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突然把眼睛一睁,和阿卫来不及移开的的视线对上,不知怎的,他竟从中看出几分留恋。

    太后眨了下眼,把那几分情愫压了下去,冷不丁道:“姬将军可回去了?”

    阿卫一板一眼的说道:“我走时,皇上命人去传话让姬将军回去了,只是那圣旨已经被姬大小姐接下,恐怕是收不回来了。”

    “收不回来就收不回来吧,那女人给他生的女儿,若是嫁过来,我也看着讨厌,嫁给那病秧子也好。”

    太后说着,闻到股清香,往窗外看去,桃花开的正艳,不过,比起记忆中的那一棵还是逊色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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