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缘
翌日姬颜便带着冬雪回了姬府，走前先去看了筱四，邵六也在，想是真的跟姬颜较上劲儿了，一本正经的在床边不知在纸上记着什么。筱四面色舒缓了许，高热也降了些微，但身上的红疹却仍旧在增加。
姬颜越是察看，心思越是沉重，照红疹长的速度，最多五日是极限。
那药果真是不行吗？
姬颜惦记着藏书阁，赶着回去翻翻卷宗，想着能不能查到更多关于天尸癸的线索，毕竟知己知彼方能运筹帷幄。
其实她更想与怀若竹探讨一番，但自家师傅从跟着她回府后，不知在房里鼓弄个什么。好几次去拜见都被叫回了，着实让她摸不着头脑。
回府时沿途路过私宅，进去就瞧见木离在院子里面练功，身上的异色过了这些时日倒也没变深，只是仍旧恐怖，嫣娘神智不清，照护起来也是个难题，只能用绳索关在屋内，不过这样也不是办法。如今师傅既然已经下了山，这归墟之毒也不算全无头绪，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师傅应该是知道什么的。
“爹爹去哪儿了？”姬颜回到家，见只有颜芷和小师弟坐在桌前用膳，很是疑惑，夫妻两恩恩爱爱的，到哪都是成双成对，鲜少有落单的时候。
“你爹上朝去了。”颜芷见她回来，高兴的站起来，张罗着丫鬟又添了一份碗筷“趁热尝尝这乳粥，厨房最近出的新花样，还有这糖酪樱桃，枣团，都快尝尝，好吃又顺嘴儿。”
姬颜见杨子舒吃得欢快，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心想，兰允果真守诺把人送来了。
扬子舒抬起油乎乎的脏手，笑道：“颜姐姐回来了，我好想你。”
颜芷见着，笑道：“子舒很乖。”
姬颜小心避开它的手，也笑，随即又问道：“爹身上可有受伤？”
颜芷知道她问的是昨日与葛次尔的那场比武，回道：“没有，我看你爹好好的，没受伤。”
“那就好。”姬颜吃着枣团，眼神对上了一脸慈爱盯着自己的母亲，不知怎的想到了嫣娘手上刻着的名字，开口问道：“娘，你认识一个叫嫣娘的人吗？”
“嗯？”颜芷见她手里吃完了，又夹了一块枣团放进姬颜的碗里，也给杨子舒满是肉的碗里添了些蔬菜，闻言，一脸不解“不认识啊，这人是谁啊？”说完又扫了一眼姬颜，谨慎地说“还是说我应该认识？”
姬颜愣了愣，这本该是她期望的答案，然而胸前带着凉意的那串物件，却也在彰显着它的不平凡，也不知怎么应答，只好囫囵的点下头岔过去，过了好一会儿，又试着开口问道：“娘亲的家乡是在那里？颜儿好像从未听您说起，只是听爹爹提及过，娘的父母已故两年，是个孤儿。”
“一个偏远的小渔村而已，没什么好提的。”颜芷笑言，见她表情实在好奇，续道：“大殷国边域临近药蜀国的一个小渔村，在我还未嫁给你爹的时候，很喜欢去河边看渔船捕鱼，铺网，刺鱼，很有意思。”
姬颜意有所指的夸道：“娘亲一点也不像渔家女，长得就像是官宦人家金汤玉养的大小姐。”
“你爹当年也这么说。”颜芷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
姬颜又想起了什么，从脖颈掏出那个物件，问道：“这羊角玉佩看起来是不俗之物，娘送给我的时候说能保平安，是外祖父，外祖母给娘亲的吗？”
颜芷这时也听出不对了：“这玉佩怎么了？”
在嫣娘还未恢复之前，姬颜不想让颜芷知道她的存在，便随意搪塞道：“只是看这材质十分昂贵，想来娘的父母应该十分疼爱你，便想知道一些他们的事情罢了。”
这个说法对颜芷很受用，不疑有它：“爹娘在世时确实十分疼爱我，不过这枚玉佩却不是他们给我的。”
姬颜忙问：“是谁给你的？”
颜芷眨眨眼，被姬颜急切地表情弄得有些不解。可细想起来，又理所当然，自家女儿从小就喜欢听姬洛白讲故事，只当是现在也想听故事了。
她宠溺地说道：“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只是你爹因为这件事与你爷爷决裂，怕触你爹霉头，便少有人提了。”
“我其实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夫妻两唯一的儿子早些年得了热病死了，我是爹在河边捕鱼时捡到的，脑袋撞到礁石受了伤，醒来后什么都记不得了，身上只有这枚玉佩，再无其它，他们觉我可怜无处可去，留下我作自己亲生女儿对待，一起生活了三年后，老夫妻也相继去世了，对了，那玉佩后面有个芷字，所以他们都叫我芷儿，这姓还是遇到你爹后才取的。”
姬颜拿起玉佩仔细看，呈羊角状的塌陷处的确有一个字。
是了，传闻中柳仁楚失足坠崖的大女儿就叫柳若芷。
姬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娘可有想过......找亲生父母？”
“想过。”颜芷哑声笑道“可天大地大，哪有这么容易，在官府张贴过榜文，闲时也四处寻找，都无济于事，便也就放弃了。”
姬颜温声又问：“如果有朝一日娘能够知道自己的身世，会不会高兴？”
颜芷想了想，便笑道：“能找到固然开心，找不到也是命数，不过，人活一世走每一步路都有可能发生变换，见或不见并没有那么重要，各自安好才为最，这辈子，我最幸运的就是遇见了你爹，生下了你，若是......有缘再见亲人，我想，他们也是欣慰的。
姬颜道：“若是有机会相认，然而他们并未如你想象中的那般好，还会不会想见？”
似乎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好半晌，才用手指蘸着杯中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姬颜一挑眉：“纯？”
颜芷：“人本性至纯，守好自己的本心就好，他们若好，与我便是亲人，是浑浊，那我不去沾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与我无关。”
姬颜听完心里有了底，末了，笑道：“颜儿受教了。”
******
夏末将秋，天气总是多变异常，时晴时雨，时热时凉。夜间下了点小雨，地上的水洼被来来往往的步靴践踏，留下一串串痕迹。天光本该大亮，泗水却仿佛还沉浸在阴暗里，黑压压的乌云垒积成成一团遮蔽，丝毫不见晴空。
姬洛白歇息了一夜，除去昨天被葛次尔打伤的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痛外，表面看上去十分无恙，有人欢喜有人愁，从朝堂上新派官员一脸的苦闷相就可以看出，简直是恨不得眼不见为净。
自从昨日过后，他的病假就被消掉了。至此，晨昏定醒，也得准时上早朝。好在他只是个武将，不用参议朝上的琐事，听着新旧两派官员你来我往，倒也有些意思，特别是作为新派代表的姬相，最是踊跃。
挨到下朝，姬洛白先于百官一步走出大殿，见外面昏暗，暴雨将至，便走得又快了些。
“洛白。”
听到熟悉的肃穆声音，姬洛白犹豫是停是走间，终究还是无奈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去，问道：“姬相有何见教？”
“洛白。”像是走得急了，姬义仁追上来时还有些喘，察觉到姬洛白语气里的生疏，又是一气，摆着架子不愉道“我有些话想与你讲，跟我回家。”
“请说。”
姬义仁压下呼之欲出的怒火，一把擒住姬洛白的宽大袖袍里的手腕：“不回家，在轿子里说也可以。”
“直说便可，我姬洛白行得端坐的直，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姬洛白拂过那双有些皱纹的手，撇着周围支着耳朵不远不近站着的官员，说道“我与姬相早已断绝父子情谊，是看在同为朝廷命官的份上才听你说几句，毕竟朝堂上还是同僚，若是公事在这说也无妨，至于私事，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还是避嫌比较妥当。”
“避嫌？我是你老子。”姬义仁走近几步，顾及着四周，压低声音道“你如今统领三军，权势宏大，莫不如我们父子联手，夺了那些旧派的权，给他们知道知道“规矩”，若是你应了我这件事，我便也不反对你把渔家女加入族谱，十多年了，该是闹够了，我们各退一步。”
“......。’姬洛白哼笑一声，面前这人果真是一如既往的虚伪自私，不折手段“姬相以为我们父子到如今只是因为芷儿吗？当真是坏事做多了，贵人多忘事。”
他眼里满是失望，凑到姬义仁耳边轻声道：“我不喜权谋算计，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当年玉贵妃被关冷宫，彼时润王还是太子，那日有蒙面人闯入太子府邸，只说了一句玉贵妃晚上有难就逃走了，太子似信非信，但当晚还是带兵去了皇宫，然而却被傅校尉阻在宫门外，错失了救人的良机，第二日傅校尉被发现自裁于家中，留下一封告罪书，称自己耽于私欲，与太子结仇才犯下大错，连着当晚的知情人一并都死了。”
“你......”姬义仁吓得退后了两步。
姬洛白紧跟一步，“当知道这件事后，我就在想，以太子当时的身份以及武功，怎么会被小小的守门校尉挡在外面进不去，便私下去查，也亏是幸运，救下了个因拉肚子逃过一死的侍卫。”
他压着嗓子道“三年前，事发前一夜姬相找我喝酒，我还以为是终于松口让芷儿入族谱，承认我们的婚事，便也欣然往之，谁知你东拉西扯一通却是不停的给我倒酒，我虽说不上海量却也不差，怎会那晚几杯下肚就昏醉了过去，等我第二日醒来，听到的便是玉贵妃被贼人劫走，香消玉殒，尸骨无存的消息，也是从那侍卫口中得知，那一夜你拿着御前宝剑威胁润王不得进宫，否则就以造反抓之。”
姬义仁混迹官场多年，从小小的地方县令爬到如今的一国之相，心量至狠，方才的失态早已调整好，低声嗤笑道：“你是怀疑我偷了御前宝剑去阻了太子，谋害贵妃，而且还把当晚知情的人都杀了是吗，简直是一派胡言。”
姬洛白笑容深了，没有接话，看着面前这张年轻时称得上俊朗，如今被精明算计占据显得有些尖嘴猴腮的脸，直起身来，往远处扫了一眼，远观的官员连忙迈开步子作鸟兽散走了。
等四周安静了，才继续娓娓道来:“润王看到那把御前宝剑后自然不敢抗旨，等贵妃身死的消息传出后，便一直认为当年是先帝与太后联合害了玉贵妃，气愤不已，当场摘下太子玉冠，舍弃储君之位，整日在王府不出，心伤难抚，乃至后面练功失误伤了身，甚至先帝去世也未曾去看过一眼，这些种种，姬相其中的罪孽罄竹难书。”
这些往事听得姬义仁心惊肉跳，不禁想捂住姬洛白的嘴，冷静下来发现，此地只有他们二人，放下心来，换作拽住他的手腕，恨道：“小声些，惹来了禁军，谁也逃不过，再说这些都是太后让我做的，捅出去，必定会让推在我的身上，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啊。”
姬洛白侧头看着这个面目狰狞曾经的父亲，由着他拖拽，眼神既怜悯又冰冷，道：“大逆不道之事都是你一人做的，祸事却要全族为你承担，若不是看家中小辈着实无辜，我冒着大义灭亲的不孝之名也要把你送入牢中。”
他说罢，推开姬义仁：“若想好好过晚年，别再来打我的主意，我姬洛白只效忠皇上，你们那些阿谀奉承，拉帮结派构陷忠良的的手段，我不关心，也不在乎，只是若用到我的头上，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言尽于此，姬洛白转身沿着阶梯往下走，准备离开，这时，后面传来一句暴呵。
“我是你爹。”
“爹？”姬洛白好笑的偏头“三年前，玉贵妃死之前，我对你仍抱有希望，等你想通了了肯接受芷儿，我就带着他们娘俩回去认祖归宗，然而自从知道你助纣为孽杀了玉贵妃之后，我就已经对你彻底失望了，我们的父子情谊也到了头。”
豆大的雨点倾洒下来，姬洛白快步上了轿，隔绝了外面肆虐的雨，也隔绝了夹杂在雨中，一声又一声怒骂。
姬颜越是察看，心思越是沉重，照红疹长的速度，最多五日是极限。
那药果真是不行吗？
姬颜惦记着藏书阁，赶着回去翻翻卷宗，想着能不能查到更多关于天尸癸的线索，毕竟知己知彼方能运筹帷幄。
其实她更想与怀若竹探讨一番，但自家师傅从跟着她回府后，不知在房里鼓弄个什么。好几次去拜见都被叫回了，着实让她摸不着头脑。
回府时沿途路过私宅，进去就瞧见木离在院子里面练功，身上的异色过了这些时日倒也没变深，只是仍旧恐怖，嫣娘神智不清，照护起来也是个难题，只能用绳索关在屋内，不过这样也不是办法。如今师傅既然已经下了山，这归墟之毒也不算全无头绪，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师傅应该是知道什么的。
“爹爹去哪儿了？”姬颜回到家，见只有颜芷和小师弟坐在桌前用膳，很是疑惑，夫妻两恩恩爱爱的，到哪都是成双成对，鲜少有落单的时候。
“你爹上朝去了。”颜芷见她回来，高兴的站起来，张罗着丫鬟又添了一份碗筷“趁热尝尝这乳粥，厨房最近出的新花样，还有这糖酪樱桃，枣团，都快尝尝，好吃又顺嘴儿。”
姬颜见杨子舒吃得欢快，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心想，兰允果真守诺把人送来了。
扬子舒抬起油乎乎的脏手，笑道：“颜姐姐回来了，我好想你。”
颜芷见着，笑道：“子舒很乖。”
姬颜小心避开它的手，也笑，随即又问道：“爹身上可有受伤？”
颜芷知道她问的是昨日与葛次尔的那场比武，回道：“没有，我看你爹好好的，没受伤。”
“那就好。”姬颜吃着枣团，眼神对上了一脸慈爱盯着自己的母亲，不知怎的想到了嫣娘手上刻着的名字，开口问道：“娘，你认识一个叫嫣娘的人吗？”
“嗯？”颜芷见她手里吃完了，又夹了一块枣团放进姬颜的碗里，也给杨子舒满是肉的碗里添了些蔬菜，闻言，一脸不解“不认识啊，这人是谁啊？”说完又扫了一眼姬颜，谨慎地说“还是说我应该认识？”
姬颜愣了愣，这本该是她期望的答案，然而胸前带着凉意的那串物件，却也在彰显着它的不平凡，也不知怎么应答，只好囫囵的点下头岔过去，过了好一会儿，又试着开口问道：“娘亲的家乡是在那里？颜儿好像从未听您说起，只是听爹爹提及过，娘的父母已故两年，是个孤儿。”
“一个偏远的小渔村而已，没什么好提的。”颜芷笑言，见她表情实在好奇，续道：“大殷国边域临近药蜀国的一个小渔村，在我还未嫁给你爹的时候，很喜欢去河边看渔船捕鱼，铺网，刺鱼，很有意思。”
姬颜意有所指的夸道：“娘亲一点也不像渔家女，长得就像是官宦人家金汤玉养的大小姐。”
“你爹当年也这么说。”颜芷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
姬颜又想起了什么，从脖颈掏出那个物件，问道：“这羊角玉佩看起来是不俗之物，娘送给我的时候说能保平安，是外祖父，外祖母给娘亲的吗？”
颜芷这时也听出不对了：“这玉佩怎么了？”
在嫣娘还未恢复之前，姬颜不想让颜芷知道她的存在，便随意搪塞道：“只是看这材质十分昂贵，想来娘的父母应该十分疼爱你，便想知道一些他们的事情罢了。”
这个说法对颜芷很受用，不疑有它：“爹娘在世时确实十分疼爱我，不过这枚玉佩却不是他们给我的。”
姬颜忙问：“是谁给你的？”
颜芷眨眨眼，被姬颜急切地表情弄得有些不解。可细想起来，又理所当然，自家女儿从小就喜欢听姬洛白讲故事，只当是现在也想听故事了。
她宠溺地说道：“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只是你爹因为这件事与你爷爷决裂，怕触你爹霉头，便少有人提了。”
“我其实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夫妻两唯一的儿子早些年得了热病死了，我是爹在河边捕鱼时捡到的，脑袋撞到礁石受了伤，醒来后什么都记不得了，身上只有这枚玉佩，再无其它，他们觉我可怜无处可去，留下我作自己亲生女儿对待，一起生活了三年后，老夫妻也相继去世了，对了，那玉佩后面有个芷字，所以他们都叫我芷儿，这姓还是遇到你爹后才取的。”
姬颜拿起玉佩仔细看，呈羊角状的塌陷处的确有一个字。
是了，传闻中柳仁楚失足坠崖的大女儿就叫柳若芷。
姬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娘可有想过......找亲生父母？”
“想过。”颜芷哑声笑道“可天大地大，哪有这么容易，在官府张贴过榜文，闲时也四处寻找，都无济于事，便也就放弃了。”
姬颜温声又问：“如果有朝一日娘能够知道自己的身世，会不会高兴？”
颜芷想了想，便笑道：“能找到固然开心，找不到也是命数，不过，人活一世走每一步路都有可能发生变换，见或不见并没有那么重要，各自安好才为最，这辈子，我最幸运的就是遇见了你爹，生下了你，若是......有缘再见亲人，我想，他们也是欣慰的。
姬颜道：“若是有机会相认，然而他们并未如你想象中的那般好，还会不会想见？”
似乎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好半晌，才用手指蘸着杯中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姬颜一挑眉：“纯？”
颜芷：“人本性至纯，守好自己的本心就好，他们若好，与我便是亲人，是浑浊，那我不去沾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与我无关。”
姬颜听完心里有了底，末了，笑道：“颜儿受教了。”
******
夏末将秋，天气总是多变异常，时晴时雨，时热时凉。夜间下了点小雨，地上的水洼被来来往往的步靴践踏，留下一串串痕迹。天光本该大亮，泗水却仿佛还沉浸在阴暗里，黑压压的乌云垒积成成一团遮蔽，丝毫不见晴空。
姬洛白歇息了一夜，除去昨天被葛次尔打伤的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痛外，表面看上去十分无恙，有人欢喜有人愁，从朝堂上新派官员一脸的苦闷相就可以看出，简直是恨不得眼不见为净。
自从昨日过后，他的病假就被消掉了。至此，晨昏定醒，也得准时上早朝。好在他只是个武将，不用参议朝上的琐事，听着新旧两派官员你来我往，倒也有些意思，特别是作为新派代表的姬相，最是踊跃。
挨到下朝，姬洛白先于百官一步走出大殿，见外面昏暗，暴雨将至，便走得又快了些。
“洛白。”
听到熟悉的肃穆声音，姬洛白犹豫是停是走间，终究还是无奈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去，问道：“姬相有何见教？”
“洛白。”像是走得急了，姬义仁追上来时还有些喘，察觉到姬洛白语气里的生疏，又是一气，摆着架子不愉道“我有些话想与你讲，跟我回家。”
“请说。”
姬义仁压下呼之欲出的怒火，一把擒住姬洛白的宽大袖袍里的手腕：“不回家，在轿子里说也可以。”
“直说便可，我姬洛白行得端坐的直，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姬洛白拂过那双有些皱纹的手，撇着周围支着耳朵不远不近站着的官员，说道“我与姬相早已断绝父子情谊，是看在同为朝廷命官的份上才听你说几句，毕竟朝堂上还是同僚，若是公事在这说也无妨，至于私事，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还是避嫌比较妥当。”
“避嫌？我是你老子。”姬义仁走近几步，顾及着四周，压低声音道“你如今统领三军，权势宏大，莫不如我们父子联手，夺了那些旧派的权，给他们知道知道“规矩”，若是你应了我这件事，我便也不反对你把渔家女加入族谱，十多年了，该是闹够了，我们各退一步。”
“......。’姬洛白哼笑一声，面前这人果真是一如既往的虚伪自私，不折手段“姬相以为我们父子到如今只是因为芷儿吗？当真是坏事做多了，贵人多忘事。”
他眼里满是失望，凑到姬义仁耳边轻声道：“我不喜权谋算计，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当年玉贵妃被关冷宫，彼时润王还是太子，那日有蒙面人闯入太子府邸，只说了一句玉贵妃晚上有难就逃走了，太子似信非信，但当晚还是带兵去了皇宫，然而却被傅校尉阻在宫门外，错失了救人的良机，第二日傅校尉被发现自裁于家中，留下一封告罪书，称自己耽于私欲，与太子结仇才犯下大错，连着当晚的知情人一并都死了。”
“你......”姬义仁吓得退后了两步。
姬洛白紧跟一步，“当知道这件事后，我就在想，以太子当时的身份以及武功，怎么会被小小的守门校尉挡在外面进不去，便私下去查，也亏是幸运，救下了个因拉肚子逃过一死的侍卫。”
他压着嗓子道“三年前，事发前一夜姬相找我喝酒，我还以为是终于松口让芷儿入族谱，承认我们的婚事，便也欣然往之，谁知你东拉西扯一通却是不停的给我倒酒，我虽说不上海量却也不差，怎会那晚几杯下肚就昏醉了过去，等我第二日醒来，听到的便是玉贵妃被贼人劫走，香消玉殒，尸骨无存的消息，也是从那侍卫口中得知，那一夜你拿着御前宝剑威胁润王不得进宫，否则就以造反抓之。”
姬义仁混迹官场多年，从小小的地方县令爬到如今的一国之相，心量至狠，方才的失态早已调整好，低声嗤笑道：“你是怀疑我偷了御前宝剑去阻了太子，谋害贵妃，而且还把当晚知情的人都杀了是吗，简直是一派胡言。”
姬洛白笑容深了，没有接话，看着面前这张年轻时称得上俊朗，如今被精明算计占据显得有些尖嘴猴腮的脸，直起身来，往远处扫了一眼，远观的官员连忙迈开步子作鸟兽散走了。
等四周安静了，才继续娓娓道来:“润王看到那把御前宝剑后自然不敢抗旨，等贵妃身死的消息传出后，便一直认为当年是先帝与太后联合害了玉贵妃，气愤不已，当场摘下太子玉冠，舍弃储君之位，整日在王府不出，心伤难抚，乃至后面练功失误伤了身，甚至先帝去世也未曾去看过一眼，这些种种，姬相其中的罪孽罄竹难书。”
这些往事听得姬义仁心惊肉跳，不禁想捂住姬洛白的嘴，冷静下来发现，此地只有他们二人，放下心来，换作拽住他的手腕，恨道：“小声些，惹来了禁军，谁也逃不过，再说这些都是太后让我做的，捅出去，必定会让推在我的身上，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啊。”
姬洛白侧头看着这个面目狰狞曾经的父亲，由着他拖拽，眼神既怜悯又冰冷，道：“大逆不道之事都是你一人做的，祸事却要全族为你承担，若不是看家中小辈着实无辜，我冒着大义灭亲的不孝之名也要把你送入牢中。”
他说罢，推开姬义仁：“若想好好过晚年，别再来打我的主意，我姬洛白只效忠皇上，你们那些阿谀奉承，拉帮结派构陷忠良的的手段，我不关心，也不在乎，只是若用到我的头上，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言尽于此，姬洛白转身沿着阶梯往下走，准备离开，这时，后面传来一句暴呵。
“我是你爹。”
“爹？”姬洛白好笑的偏头“三年前，玉贵妃死之前，我对你仍抱有希望，等你想通了了肯接受芷儿，我就带着他们娘俩回去认祖归宗，然而自从知道你助纣为孽杀了玉贵妃之后，我就已经对你彻底失望了，我们的父子情谊也到了头。”
豆大的雨点倾洒下来，姬洛白快步上了轿，隔绝了外面肆虐的雨，也隔绝了夹杂在雨中，一声又一声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