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锦推门而入的时候,如他所想的看到了姬颜,只是所见的却是让他惊诧的收住了脚,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走错了门户。

    一位刚刚及笄不久的芳龄少女,膝弯半曲,双腿被横七竖八的绳子绑成了麻花,脸上漫出一股股透明清润的细汗,面前摆着一张桌子,一块肥润尚在淌血的猪肉规整的放在上头,上面插满了大小不一的银针,地上的小篼里装着银白锋利的银针,且除去她面前这一块,周围还摆着五块同样插着密密麻麻银针的猪肉,入目皆是一片悚人的血色。

    听见了门响,但却不闻脚步声,姬颜感受到从门外传进来的过堂风,着手插下最后一根银针,转头说道:“冬雪,你站在门口做什么,这块弄好了,你买的猪肉先换......怎么是你?”

    话戛然而止,看到清锦的时候,姬颜瞬时想站起来,才动作就被脚下的束缚一阻,来了个五体投地,伴随着一道十分清脆的跌撞声,以及逐渐漫上膝骨的剧痛,姬颜认命的闭上了眼,心道一声:“这人果然是她的克星。”

    无端被扣上这么个头衔的楼主也很是无辜。

    天地可鉴,他可什么都没做,甚至还十分好心的快步过去把人给扶了起来,若是非要找出点什么错处来,大概是在看到姬颜被地上尘土糊得一塌糊涂的脸时,忍不住噗呲笑了一声。

    姬颜坐稳后,本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把这件事揭过去,被这一笑,心一紧,简直尴尬的想五指抓地。

    清锦笑完,径直蹲下,十分轻柔的把手放在姬颜脚腕,手指托住绣鞋就要脱下来,姬颜下意识地把腿收回去,然而却被一股大力把住了。面前的男子眉眼认真,眼角下面有一些黑青,带着睡意不足的疲倦,此时近看,嘴角带着的笑似乎也不是如往常般像是泥塑玩偶上的假笑,看着真心实意了许多,也更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姬颜想到这笑是因何而来,心里的不快又起了个角,皱眉道:“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

    “我以为这规矩跟我们颜儿没什么干系,毕竟治病的时候不知道脱过多少人的衣服,悦过多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盛清锦动作没停,戒掉腿上的绳子,很快就把鞋子脱下来“再说我只是想看一下伤哪儿了。”

    手腕顺着腿骨往上滑,碰触到手下温凉如玉的肌肤,盛清锦眼神黯了黯,裤脚延至膝弯,肉眼可见泛着大片青紫,间或破皮处能看到血肉,他用手轻轻碰触了一下,指腹扫掉了溢下的血,指骨轻轻敲了一下,像是告诫姬颜安分一点不要乱动。

    心里不忿的姬颜本能的往后躲,龇牙咧嘴的抽了好一顿气,嘴里却也还不忘为自己正一下名:“你少小人之心,医者面前无男女。”

    “我这也是再给你检查伤口,自然也是‘无男女’的”这一跌并不严重,不过还是有些破皮,再加上受伤的人实在不安分,一动就牵扯到伤处,不大的伤口又开始流血水,撕裂的更加厉害,盛清锦再一次按住那双腿,无奈的软了语气:“好了,我不闹你了,别再乱动了。”

    姬颜:“......哦。”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酝酿到嘴边反驳的话硬生生又給折了回去。

    她见盛清锦果真守诺站到一旁,也不再跟他小儿争嘴般的稚气,拿出作为医者一丝不苟的严肃,从携身的药包里取出一些药简易包扎,缠布条的动作熟悉的像是不知做了多少次,死死打了一个结后,姬颜抬首:“你怎么来了?”

    清锦从扎得面目全非的猪肉上收回目光:“颜儿是为我办事,我理应来的。”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姬颜无言以对,再说可不就是为他办事?而且还是她自己一口答应与人家交换条件的。拿这句话没办法,目光往下一扫,把药和布条放好,就去观察那些桌子上那些猪肉块去了。

    清锦走到姬颜身后,指了一下她方才刚刚扎完还泛着血渍的猪肉说道:“你不是来跟方医生郎学习针法的么,弄这些是在作甚?为何还要把腿绑上?”

    姬颜闻言偏回头,正待解释次啊发现两人距离过于近了,险些扎进人怀里,不由想到了昨日的雨中相拥,脸上一烫,头又僵硬的转了回去。清锦看她不自然的绯色,显然也是想到了什么,刻意咳嗽一声,却没动,转移话题般的发出疑惑轻哼。

    姬颜还是觉得闷热,不动声色的移开了几步,用指尖弹了一下猪肉上的一根银针,指腹一压,又下去一截,做好这些后,像是终于心绪平了,才回他:“今日依约来学针法特意起了个大早,我到时苏医郎让厨房准备了七块猪脊肉放置在这里,说是万物皆有筋络,用它来‘练心意’,俗话说手一忙脚就乱,而针法在于手无杂念,脚一乱手就失了分寸,若想练那套针法,心意很重要,所以就如此了,我中途忍不住腿酸不小心动了一下,他说我失了心意,然后就变成你方才看到的模样。”

    “他没有腿就让别人也得跟他一样吗?”盛清锦好笑道“你倒是听话,说绑你就让人家绑了。”这大小姐是肯吃亏的?认识至今,口舌间他可吃过不少亏。

    姬颜:“毕竟是有求与人,且这做法也是有理。”

    她其实开始的时候也觉得扎猪肉很是奇怪,不过还是照做了,老老实实的在一个时辰内扎遍了三块猪肉的浑身穴脉,到后面第四块的时候甚至都不用眼就能估量,只是越往后,腿就开始忍不住抖动,甚至影响到手的触感,也就是在这时被方惜澜瞧见,让人把腿给绑上了,神奇之处就在于此,腿绑上后,四肢感官集中于双手,下针如注,机敏许多,他才了解到何谓“手忙脚乱”。

    清锦:“不是说有七块猪肉,怎么只有六块?”

    姬颜闻言表情有些怪异,随即正色道:“这些猪肉出自风歇巷尾的喜来猪肉铺,因肉质新鲜丰腴,颇有好名,隔壁那家面馆一向从那里买猪肉作肉臊,今日一早如常去采买食材发现肉竟然售罄。一问之下才知道被医馆买走大半,紧接着就上门来讨肉来了。”

    说到这顿了一下,又继续道:“那面馆的老板看着是个粗野大嗓门的的汉子,谁知一上来就是一顿如泼妇般的哭嚎撒泼,引来路过的人好奇围观,指指点点,方医郎无可奈何就送了一块肉给他,才算是得了个清静,本来我想六块肉也好,然而方医郎执意七块,我也只好让冬雪去远一些的猪肉铺子去再买一块回来。”

    “.......”清锦竭力抑制嘴角的抽搐,最后还是没忍住大笑“这老板有意思,来日去尝尝他的面馆,滋味应当是不错哈哈。”

    姬颜在旁边皮笑肉不笑的拔出猪肉上些许歪斜的一根针,重新朝那个空处扎下去,满意的拍了拍手:“那您牙口可得小心些,说不定下一次那肉里会出现几根针,双十左右年华,有一口风烛残年的牙可不潇洒,不知道的还以为楼主天生爱笑,笑掉了大牙。”

    “......”清锦似乎是拿她没办法,过去轻拍了下姬颜的头“我又那里惹到你了?”

    他发现姬颜对他越来越不客气了!以前是你来我往的回怼,现在已经上升到无缘无故的嘲讽了。

    姬颜没作答,那句话本就是很顺嘴的就说出来的一个笑言,她向来不肯在嘴上吃亏,有来有往,却也不会随意的去损人,除了偶尔与亲近之人口头发科打趣.....

    等等!

    亲近之人?

    在她心里,这人是与“油嘴滑舌,阴晴不定”挂了钩,心眼更是如蝼蚁般多,不说武力这显而易见的对比,就论心眼,自己即便使尽心机,恐怕也是不够入眼,又怎会与他亲近,姬颜不由如此想到,心头掠过一丝惊诧以及匪夷所思。

    清锦笑吟吟地注视着身前不及他颌下的娇小身躯,这人不知道在想什么,面色看似无波无懒,眼珠却在游移,时快时慢,甚至最后还震惊地瞪大,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弯弯绕绕,抬手又弹了一下她的头。

    姬颜从自己的思绪里脱离出来,有些懵,下意识地把手往痛处摸去,恰好按上清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收回的手:“咦?”

    手下的触感骨节分明,似竹节起伏,却并不硌手,反倒像又可入药又能赏玩的紫石英,温润光滑,又比石头多了几分暖和,摩梭之下,似乎能感受到心跳。

    心跳?

    姬颜彻底回过神了,背过身,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又靠得十分的近,抓住头上的手往下拉,恼怒道:“你干什么?”

    正巧这时门外响起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十分临近,两人同时一致望过去,果然下一刻门就被粗暴的推开了。

    “小姐不好了.......”

    “小姐,怀师傅受伤了。”

    “街上有刺客伤了......这......你们?”

    冬雪急切地推开门,不料兜头撞见此情此景,因跑得太急本就不畅得呼吸硬生生停止了,差点把自己憋死,还让医馆的门槛绊了个大跟头,背着的大竹篓一翻,一块血淋淋的猪肉就掉了出来,吧唧就摊在了地上,晶莹肥肉在阳光下泛着珠光,颤了几颤。

    紧跟在冬雪身后的木离见她要摔,本想扶住他,被宽大的背篓一阻,只抓住了一处竹条,甚至还被那拖力也带了下去,虽然没摔,却着实也有些狼狈的用手撑了下地。

    姬颜:“......”

    清锦:“噗呲。”

    好一阵兵荒马乱。

    两位罪魁祸此时也没空再小吵小闹,姬颜把手放开,走到已经被木离扶起来的冬雪身前,说道:“师傅怎么了,发生了何事?”又朝木离望去,呆了好半晌,脸色都变了“你的归墟之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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