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竹的起誓是那样决绝,青鸿仙尊还未来得及挽留,便眼见着她裙摆一甩决然离去。

    被踹碎裂的正殿大门处,青衫长袍的温润男子仿佛早就站在那里等待,见伊竹泪流满面走来,静默的牵起她的手,携手离开这个悲伤之地。

    青鸿仙尊趔趄着尚未完全恢复的身子追上前去,却被一只青色的飞鸟挡住了去路。青鸟开口道人言,却是宗子兴的声音:“掌门仙尊,请回吧,不要再伤害伊竹了。”

    人声落,青鸟涣散成青色雾气,直至消失无形。

    青鸿仙尊见二人身影依然将至仙门,马上便能御剑离开,再也顾不得形象,哀声呐喊道:“阿竹,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亲!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今后的生活能够快乐,不要因为我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而染上阴霾!若……若是今后遇到了困难,靖瑶永远在这里,父亲也永远在这里!”

    火红的身影似乎一顿,却终究御剑消失在天际。

    谭雅凝面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切发生,昔日尊贵的师长如同乡野农夫般跪地哀泣的一旁,一双漆黑去黑曜石的眼眸直直的望了过来。

    她突然笑道:“我猜是你怀疑我的,对吗,小末?”

    小末抿着唇,踏步而入,“凝姐姐,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怀疑你。”

    “我不介意听一听你怀疑的原因,毕竟你这么晚到,应该是去搜集证据了吧。却是可惜了,我不像一般打死不承认的坏蛋,叫你白忙一场。”谭雅凝耸肩道。

    小末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那是藏宝阁内记载流光镯的手册。她摊开来,只见内页之内,有零星的碎屑夹在两页之间,如果不是格外认真去看,根本注意不到。

    “这里少了一页,想来应该是记载着流光镯有两只的事情。我起初只是怀疑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真正叫我认定诬陷者是你,还是昨夜你搜我身的时候。”小末说道,“我的身上根本就没有藏宝阁的钥匙,而你却从我身上搜出来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你借着搜身之名,故意放在我身上的。”

    “的确,昨晚是我太着急了,思虑不周。还有呢?”谭雅凝就像是虚心好学的弟子般谦虚求问,哪里像是被人揭穿阴谋的犯人。

    “我从藏宝阁出来后,青鸿仙尊曾告诉我,法器认主不仅需要滴血,还需要主人的命名。流光镯虽然有两只,却巧合的都是相同的名字,实在令人生疑。我被关进赤火牢后,遇到了宗子兴哥哥,询问之下才知道是你向伊竹姐姐提议唤作‘流光镯’的,想来自那一刻起,你便计谋着陷害她了。”

    “宗子兴……”谭雅凝自嘲一笑,“呵,倒是我亲手把证据送到你的手上了。”

    “回靖瑶的路上,我和花韵姐姐跌落迷雾山谷,也是你在暗中捣鬼,对吗?”

    “是我。先天灵体实在是太过罕见,你若顺利到达,师尊会如何重视你是我不敢想象的。事实也证明我的猜想,他不仅想要收你为徒,更打算百年之后将靖瑶托付于你。”谭雅凝毫不避讳的承认,甚至遗憾自己当初心存侥幸没有下狠手,以至于如今祸害成灾,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小末心中不是滋味,即便到现在证据摆在面前,谭雅凝亲口承认,她仍是不愿意相信她真的做出了这种事情。小末多么希望在自己的印象中,谭雅凝永远都是那个救她于蛇妖口中、体贴入微关心她的生活的大姐姐。

    “为什么,凝姐姐,掌门之位就有那么好,值得你接二连三的陷害伊竹姐姐,陷害我?你这样和谭林长老又有何区别?不过是利欲熏心下的行尸走肉罢了!”

    “掌门之位?利欲熏心?”谭雅凝嗤笑着反问,就像是在说一件不足挂齿的东西,“我又何曾稀罕过什么‘掌门之位’,它于我,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小末不甘追问,究竟是什么能够抵得上同门多年的情谊,抵得上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谭雅凝原地旋转,展示着目之所及的土地、树木、山林和建筑,理所当然却又不解小末的不解,道:“我为的,是整个靖瑶啊。自始至终,也只有靖瑶!”

    在小末看向疯子的目光中,谭雅凝举起自己的佩剑:“这把剑是我十二岁结丹时师尊送给我的,‘卫瑶’——保卫靖瑶。这个使命从我踏入山门的那一刻便已然注定,我和靖瑶是命定的缘分,岂是你们半路插进这里的外人能够替代的!?”

    谭雅凝目露柔和的光芒,那是看向母亲的亲昵,看向恋人的热切,看向孩子的慈祥……在谭雅凝的心中,只有自己配得上护卫靖瑶,也只有自己能够坐在至高的位子上统率着靖瑶子弟重建靖瑶。

    其他人,没资格,更不配。

    正殿里一片静寂,正当所有人都心情复杂的看着谭雅凝时,一股浓重的烟雾自脚底升起,霎那间弥漫了整个房间,掩盖了视线。

    浓雾中,小末面前一片白茫茫,模糊间似乎有谭林的声音说着“快跑”,又似听到利剑出鞘划过骨肉的声音,什么东西“咚”的坠地之后便沉寂无声,直至浓雾散去,恢复清明。

    正殿之上,不知什么时候恢复意识的谭林已然身首异处,滚烫的鲜血泼洒在地面上,亦染红了谭雅凝精致的木槿紫校服。灵剑卫瑶被主人握在手中,湛蓝色的剑刃上滴落一滴滴赤红的血珠。

    还未来得及消化看到了什么,一双大手遮住小末的视线,夜冥的声音响在耳畔:“凝神,静心。”

    小末感受着眼睛周围手心的温度,竟奇迹般的静下了心。夜冥将她塞到自己的身后,挡去了所有的血腥和戾气。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夜冥挡在他们面前,大殿沉寂了几秒钟后,瞬间爆发出不可遏制的尖叫。

    “你、你竟然弑父!!!!?”

    谭雅凝用左手抹去溅上脸颊血珠,留下一道淡红的痕迹。她的目光如过往般坚定不移,见众人的惊骇不禁疑问道:“谭林勾结妖族背叛靖瑶,不该杀?”

    就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如何,谭雅凝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在如今的处境下做出这种事情有何不妥,她就像是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一样,公正秉持的执行着维护靖瑶规则、捍卫靖瑶权威的使命。

    在她的意识中,护卫靖瑶已然成为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无论处境如何变化,都不会改变分毫。

    “够了!”青鸿仙尊颓然的站起身。

    短短时间内,师弟谋篡,女儿离弃,首徒几近狂魔……青鸿仙尊经历人生大变,早已不堪重击,他站在正殿入口处,身形已显几分佝偻,如同凡间老者一般。

    他低沉着声音说道:“靖瑶弟子谭雅凝听令,尔陷害同门,背信弃义,残忍弑父,本应剥肉削骨剔除金丹打入极寒无尽地牢……但念在你一心为靖瑶,过往也为靖瑶立下无数功劳,现只废去修为,驱逐下山,永生永世不得再入靖瑶仙门!”

    “驱逐下山……?”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谭雅凝拖着卫瑶走上前去,惹得众长老连忙上前护住掌门。而谭雅凝只是走近了几步,丝毫没有杀害师尊的念头,她重复问道:“师尊,你当真要将我驱逐下山?永生永世不得再入靖瑶!?”她特意加重了某些字眼,求证似的望着青鸿仙尊。

    青鸿仙尊却不再看她,敛了眉目,狠下心道:“对,驱逐下山,永生永世不得再入靖瑶。你……且下山去吧……”

    “哈哈……”谭雅凝突然痴痴的笑了起来,眼中浮现出赤红的血丝。也许在世人看来,剥肉削骨剔除金丹打入极寒无尽地牢是最为残酷极致的惩罚,但对于她来说,却都抵不上一句“驱逐靖瑶,永生永世不得再入”。

    她眼含热泪,隐忍不发,目光恨恨的瞪着众人,神色几近癫狂。

    “驱逐下山?你们凭什么将我驱逐下山!?你们有什么资格!?”突然转了身,声声质问着正殿中的每一个人,“你们有故乡吗?是啊,你们都有故乡,你们来自四海八方,甚至来自他国,你们中的九成都不是靖瑶人。而我呢,我生在靖瑶,长在靖瑶,我的故乡就是靖瑶,一生的信念亦是护着靖瑶!你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要比我更爱这片土地!你们竟妄图以一个外人之躯,驱逐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视这里为生命的我?呵呵,我告诉你们,绝不可能。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靖瑶!”

    湛蓝的灵剑划空而过,再次染血,而这一次,沾染的却是和它滴血认主、亲自赋予其“卫瑶”名字的主人的鲜血!

    卫瑶剑刃颤动,发出阵阵低鸣,似悲哀似凄切。然而,却再也不会有人用温暖的双手将它握起,细心呵护。

    灵剑坠地,光芒消散。

    自此沧海桑田,又是一段孤寂千年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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