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亦昙在云州之地,以皇族亲王之身领北都护府,那必须是众人之首。又与胡人打了大大小小十多场胜战,且他初到云州时推行的开荒安民的策略很得人心,在北地老百姓心中那便是天神。顾含章挟他之势,在整个云州是可以横着走的。

    只不过她的心思除了放在兵事之上,余下的精力也就只爱与萧亦昙厮磨、陪阿莫阿离玩耍、与府中众人混混日子。顾含章在萧亦昙面前性子活泼,然则对外却是一幅沉静的性子。对于外边儿的宴请,能不参加她是一概不去。相交的人家也不过就是与萧亦昙公事往来频繁一点的郡守府、司马府,以及相处熟悉的营中将领、书院夫子诸人。这些年,萧亦昙在云州站稳了脚跟,原来身边的一些老人纷纷被派了出去,张从九负责了整个商队事务经常不在府中,高无庸掌握着北府军中的斥候营也是东奔西走,福喜公公成为新组建的暗部头领,专为萧亦昙负责各地消息往来及处理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事宜。近两年,萧亦昙的主要精力又放在了蓟州一带,在云州呆的时间很少。沈年作为萧亦昙的随身侍卫长,带着已成亲的师妹娘子也跟着他呆在蓟州的时间要多。云尉作为萧亦昙的心腹幕僚同理也是随伺在侧。方今明年纪大了,更愿意留在书院中。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在忙着,顾含章又不是个主动相交的性子,于云城也仅有相熟的两个年纪相近的女孩--胡珈珈与江蕙娘。

    江蕙娘年纪比她俩大好几岁,为人温柔娴静。江司马是地方武职,与胡贵一武一文,自来了云州后便与萧亦昙配合得相当好。萧亦昙承他的情,也有与他继续交好之意,此次江司马任职期满将回帝京述职,萧亦昙也给了江司马明确的好处--此次回去,江道业将会进入兵部任右丞一职。虽然都是正五品,可那可是京官,京官哪!

    江道业自然是欢喜的。调令虽然还在发往云州的途中,但萧亦昙早已通过私下的渠道给他通了气。调令到之前不能正式宴请宾客--江司马也没想在离开之前大宴,萧亦昙在他离开前是赶不回来的--因此,江司马借着三月三上巳节之际,邀请了一干在云州同事相处极好的人家一起到贺都河畔游玩。

    胡珈珈因为吴琼华一事深觉丢了郡守府的脸,在家闷了十多日没出去玩。此次得了邀请,振奋了精神,摩拳擦掌地准备同一干官员的闺秀结伴也学那帝京女子以香薰草药沐浴、临水宴宾。江蕙娘作为主家,也不好把吴家姐妹撇下,自然也一同下了请帖。往日不耐烦此类事情的顾含章想着江蕙娘短期内便要上京了,再相聚也不知何日,遂也欣然应约。

    三月的贺都河,新绿初绽,从雪山融化的流水清澈沁凉。云朵,山际,树冠,青草,苔痕,自然的色彩区分出万物生长不同的轨迹。

    胡珈珈想要的香薰草药沐浴只能走个形式意思意思。毕竟,三月初的贺都河水还是冷沁冷沁寒人骨髓的。贺都河距贺都山一侧有千亩梨园,百年以上的古梨树三千多株。虽刚进入三月,梨花只有寥寥的零星几抹,梨树却翠盖参天,生机盎然。

    江家准备了各种瓜果、飞燕楼的歌舞伎,还从城中百汇楼请了大厨整治美食。百汇楼是从庆阳那边儿连锁过来的。当初云城重建时出了钱财的那四家“出头鸟”,其中一家就是经营酒楼的。萧亦昙在云城建好后果然守信,那四家都在云城占据了最好的经营之地。

    “一席地兮一带川,树木花光四季妍。桃杏雨,杨柳烟;朝暮人争峡口船。驼石古,水车圆;石门晓月几千年。楼台真如画,魁阁耸山巅;景中景,天外天;谁言此地无神仙?桃源犹不远,仿佛在眼前。”

    清亮的歌声中,姿容秀美的飞燕楼歌舞伎轻挥锦袖,腰肢柔美,在梨林中翩翩起舞。一侧的河边,百汇楼的厨子手起刀落,不仅整治出薄如纸、亮如玉的生鱼脍,还有牛肉拉面、凉皮、凉粉、灰豆、手抓羊肉、烤乳猪等特色小吃。

    一边歌舞迷人,一边香飘诱人。顾含章果断放弃了看美人的机会,流着口水等在一旁,准备尝尝百汇楼有名的牛肉拉面。那可是出了名的,一天只卖一百碗,先到先得,不得预订。郡守府的人也得乖乖地按规矩排队。今天江司马请的百汇楼厨子其中就有这个有名的面师傅,从他手下出来的一碗面,汤汁清、萝卜白、辣椒红、葱花绿、面条黄,真正的“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光看相就令人垂涎欲滴,吃后更是回味无穷。

    那厨子见着顾含章垂涎欲滴的样子,对这位娇客好感大增,不仅让她第一个吃到了心仪的面条,还额外奉上一份鲜鱼脍。

    顾含章更是兴致大增,跟在人家身边东歪西缠的,竟也缠得了人家同意教她怎么弄鲜鱼脍的调料更鲜美。只不过,那厨子说了,待回城后才能教她,且不能外传出去,那毕竟是人家的一门手艺传承不是?

    顾含章自然连连点点。她好吃,但又嫌麻烦。这生鱼脍用材简单,她只要练下刀功和调料就成了。到时,她练好了,今年可以给阿叔一份新的生日礼物。

    这边,顾含章懒在河畔看着百汇楼的师傅们忙碌,自得其乐,只觉得浑身都是食物美丽的味道。她闻着香,仿佛萦绕着市井里、烙印在岁月中最古朴的气息;吃着面,唤醒味蕾,仿佛开启精神动力最踏实的感觉;喝着汤,仿佛饱经岁月积淀、秉承人文关怀最醇厚的回味。

    那边,胡珈珈与一干闺秀们却恰恰与云州书院学子们相遇。早春的熙风中,学子们青衫猎猎,精气神儿十足,刚刚从贺都河的另一处曲水流觞归来。

    三月三上祀节,本就有年青男女相会表达爱慕,两拨人一相逢,有好事的一起哄,于是合而为一,就在梨林边贺都河水弯曲处设席,热闹了起来。

    胡珈珈一时不察与顾含章分散,此时见与云州书院的学子相聚,眼睛四下寻找,瞥见顾含章衣角,忙高声唤她。

    顾含章吃了个半饱,见好友招唤,起身向厨子告辞,一边走一边拍拍衣身。

    赵归程刚刚与师兄弟们流觞凑趣喝了一点酒,比平日要兴奋一些。见她过来,扯扯她衣袖,顾含章顺势便跪坐到他旁边。胡珈珈见状,也抛下江蕙娘,跑到她这一方来。

    吴琼华本来见到赵归程在侧,虽没人说什么,自己心里先有些尴尬。本待想找个借口避开,不想有人提出再一起玩一玩曲水流觞,她又想显一显自己的才气,挽一挽自己的名声。不想她那没心没肺的妹子吴琼玉一把拉了她一下,径自挨着几名面色俊俏的学子跪坐了下来。偏生她那妹子也是不长眼的,选那位置竟是与胡珈珈相邻。这下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走吧,觉得显得自己是故意避开的太刻意了没面子。留吧,生怕谁不长眼提及那没面子的事。她狠狠睨了吴琼玉一眼,吴琼玉忙着跟眼前的学子寒暄,没顾上与她心有灵犀。吴琼华咬咬唇,强自镇定地坐了下来。

    哪知,赵归程也不知是真没看见还是故意没看见,他面上带了一抹绯色,平常看起来木讷的人,竟是与顾含章和胡珈珈聊得眉飞色舞,其间讲到自己喜欢的话题,英俊的面容止不住神采飞扬。

    胡珈珈与她隔了一人,顾含章与胡珈珈之间又隔个赵归程。胡珈珈边听着他俩说话边关注席间流觞情况,不时提醒一下。赵归程专注在顾含章身上。顾含章虽瞥见了吴琼华坐过来,但她与她本就不甚对付,懒得理她。

    吴琼华又恨又妒,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好像有人在笑,又有人在指着她说着什么。她看着赵归程在顾含章面前讨好卖乖,又想到他宁愿舔顾含章脚趾也不愿理睬自己。她觉得自己在一众闺秀面前仿佛一个笑话,赵归程小人行径妄图巴着顾含章攀附信王府,自己却巴巴的贴上去被他狠狠踩一脚用以献媚顾含章。她用力咬咬唇,唇间一抹血珠沁出,她没感觉到痛。痰迷了心窍般,她伸出手,拎起也不知谁放在一旁的半罐河水往一旁砸了过去。她旁边的那人一时不察,吃了一惊,手忙脚乱地跳起来躲避。她一侧的胡珈珈正巧半起了身,伸手去拿流到她面前的酒杯。胡珈珈被那躲避的人一撞,娇小的身躯哪里经得住,径直便往贺都河里扑了下去。

    大家选取的这一处,虽然是贺都河较为狭窄清浅的地方方便大伙两厢对望玩乐,可再窄再浅它也是河啊,两个胡珈珈的身子也沉得下去啊。三月的贺都河水俱从雪山而来,寒沁冰冷。胡珈珈害怕地惊呼出声。赵归程坐在她身边,原本是能拉住她的。奈何平常不喝酒的人猛地喝了超量的酒,脑子都要慢上半拍。等他反应过来胡珈珈身子已经快到了河面。顾含章飞扑过去想接住她,谁想胡珈珈心慌之中紧紧拉扯到她的腿,顾含章一个踉跄,又不能松了手自顾稳定,只好随着她一同往河中扑去。好在她当机立断,随即双手高抬,胡珈珈是远离了河面,她自己却免不了半边身子都浸得湿透了。顾含章心里对这个猪队友摇摇头,晦气地湿着身子把她抱上岸。赵归程半晌反应过来,冲过来想要接下顾含章手中的女孩,又恍觉男女有别,讷讷地呆滞了。顾含章心情不好地瞪他一下。他“哦”地一声,忙忙把外衫脱下给顾含章遮住身子。胡珈珈被放下,双腿软软地踩上地面,神经一松,才慢半拍地哭了起来。

    此时,江蕙娘已经与赶来的仆妇一起奔了过来。一时,有人安慰胡珈珈,有人忙着领顾含章去换下浸湿的衣裙。吴琼华神情恍惚呆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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