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堂的塔尖高耸入云,它和王宫一般,在索克威,更甚于整个人类帝国来讲,都是最为鲜明的建筑地点。

    西诺斯帝国第一任国王陛下,在刚开始也只是个小城的城主,战争让这片土地满目疮痍,横尸遍野。直到他起兵结束了大陆人类间的纷争,最终选择了以自己的姓氏命名,这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帝国。

    西诺斯人民们敬称他为唯一的大帝,第二任国王派人雕刻了他的塑像,并将他的塑像立于圣堂最大的圣殿里,与神祇平齐。

    裴西站在塑像之前,他穿着纯白色的祷告服,襟带上缘扣着一个小小的十字架,长长的襟带从他的肩膀垂落,漂亮的褶皱像蜷起的花瓣。

    他双手抱拳置于身前,低下头半阖着眼。今天是个大雪天,晦暗的光从窗外投射,落到裴西的身上,他面色沉静,颤动着嘴唇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其间,看着竟有些肃穆。

    前方并列着西诺斯大帝和神明的两座塑像:

    前一个站直身体昂扬着脑袋,他的剑锋永远直指前方,他的目光永远望向远处;后一个披着纯白长袍垂下双眼,悲悯地望着自己的信徒,试图将怜爱与光辉洒向人间。

    在高大塑像之下,他是如此的渺小,只单独站着一人的空荡圣殿莫名让人联想到冰冷和残酷。

    圣殿里是没有时钟这种东西的,今天要来祷告,裴西在出门前换上了祈祷服,为以示尊敬还特意把手表摘了。

    在祷告中途停下,就为了看一眼时间可更是大不敬的行为,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于是他便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吟诵自己准备的悼词。

    不知道他在这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还会站多久。

    “殿下今天所求又为何?”

    询问声在裴西身后响起,他没急着转身,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处,直到把口中那段背到一半地悼词吟诵齐整,转过身看见身后站着的男人。

    他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墨绿色的眼睛就像林中颜色最深的浓潭,眉眼深邃,脸颊也棱角分明,凹陷分明的皱纹让他看着古板又严肃,下撇的嘴角更显苦相。

    “祭司大人。”裴西以敬称唤他,看见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压下了自己的情绪。

    里侬是圣堂的祭司,表面上似乎只是一个向他人传递自我教义的传教士,裴西却不能仅以这么一个简单的身份看待他。

    ——毕竟能叫众人臣服的不仅有刀枪剑戟,还有信仰。

    “我今日是为陛下而祷告。”裴西说着垂下了眼睛,就像一个真正的,因孺慕着父亲,为父亲病危感到悲伤痛苦的孩子,“许是为此吧,我并未感受到时间的漫长。”

    里侬并未立马对此做出评价,他只是掠过了裴西,面向那两座雕塑,虔诚地,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穿着拥有宽松下摆的外袍,衣带尾部系着的十字架凌空垂落,拉直了胸前的绸带,就更显下半身站得笔挺。

    “陛下,定能度此难关的。” 里侬站起身说道。

    “那便是最好的消息。”裴西微笑地看着他:“那如此,裴西仅代我的父亲,感谢您的祝福。”

    圣堂的祭司被无数人称颂,尤其是里侬,这个被称为几百年以来天赋最高的祭司。

    他们赞美他的仁慈,赞美他的虔诚,将他视作最接近神祇之人,是他们传递以苦难的最重要的媒介。

    或许这些对祭司的赞誉还经由了那么多个时代的国王,贵族,以及圣职人员的助推,但无法否认的是,背负了如此身份下他在平民中的地位。

    可几乎没有一个魔法师会发自真心去敬仰那个飘渺虚幻的身影。

    如果祂真的存在,如果祂真心疼爱自己的每一个信徒,几百年前无数拥有魔法的信徒被押送上火刑架,火舌舔舐身体,绝望等待祂的回应之时,怎么会没有任何奇迹降临呢?

    他们如同过街老鼠,躲在阴暗潮湿的角落的每一个时刻,都是对神明存在的否决。

    是他们还不够虔诚吗?

    还是就算是神明,也认为他们是被诅咒的人,是转世的魔鬼,合该遭此一劫,永世不得超生。

    裴西再次转回身体,面向身前两座巨大的塑像,摆起姿势就要开始祷告,里侬却长叹一口气,淡淡开口:“殿下,你心不诚。”

    他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是如此点破了裴西表面的姿态。

    裴西复又抬起头——他刚刚还未来得及开口,眼神落到那把长剑指向穹顶的剑锋:“是吗?”

    魔法师们死于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他的母亲死于深沉的殿宇,死于让她那副合该让她引颈就戮的美貌。

    魔法师的命运改变于贝利叶的建立,改变于他们拿起了手中武器的那一刻。而裴西自己也在即将步入后尘之际,选择向恶魔献祭自己的灵魂,才得以挣脱一眼看的到头的命运。

    但凡所谓的神祇有伸出一点援手……

    你让他如何心诚。

    “祭司大人,您的心,诚吗?”

    同样使用魔法的你呢,也同你说的那般心诚吗?认为这身力量全然是神赐的福祉,满心渴求祂的怜悯。

    里侬没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裴西,半晌才将视线移至塑像,眼底的情绪并不分明,答非所问道:“回去吧,殿下,我不会插手你们之间的斗争。”

    他曾立下誓言,只忠于西诺斯帝国的国王,以他的灵魂,骨髓,血肉,以他的一切起誓,绝不背叛,又如何能参入夺权的漩涡。

    “神不是会将爱洒下大陆上的每一个角落,怜悯每一个祂的信徒吗?”裴西加快语速,“您不是祂最忠诚的信徒吗?”

    “难道您要冷眼看着更多的人们死于权力的倾轧?”

    没有哪一代王权更迭之时不留有鲜血的,这已是几百年的血泪史,从无数生命中总结的规律。即便他自己没得到圣堂的帮助,他也得确认圣堂没有选择另一人成为王储。

    里侬在这位呼声极高的王权候选人不动声色的表情中,露出淡淡笑容。

    “我里侬·赫罗森,绝不违背今日所言。”

    ——

    “大殿下,七殿下,十一殿下。”佩洛芙站在门口,看见前方不断靠近的一大波人群,率先行礼以示规矩。

    果然是她。

    远远看见站在圣殿门外的身影,休厄达利便认出了这位便装少女的身份。

    裴西身边带着一个在路上救下的孤女早已不是个秘密,他还听过裴西交给国王的解释,出于怜悯,这位心善的王子以侍女的名义将她带在了身边。

    因为少女动人的美貌,这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染上几分桃色,在宫中流传起来。裴西甚至在短时间内,又接连遇上了十几个或身体有疾父母双亡,或刚巧遇难的美人们。

    “不必多礼。”休厄达利笑着说道。

    他的目标是那个常年只呆在圣堂的祭司大人,为了获得那位大人的好感与支持,又不至于把功利心暴露得太明显,休厄达利前往圣堂时还特意叫上了其他人,以为父亲祈福的名义。

    在门口时他就注意到了半藏在树林中,熟悉的属于王宫的马车,看到了佩洛芙,也就知道了前来的究竟是谁了。

    听见了休厄达利的招呼,佩洛芙站直身体。

    甚至不用休厄达利提点,站在他身边的莫兰纳就迫不及待地抢先开口:“你怎么站在这儿,我的六王兄呢?今天就把你丢在这了?”

    他的语气可不像好意询问。

    自第一次在裴西身上吃了亏起,和他针锋相对了这么多年,除了当年第一次入学,莫兰纳就没讨到什么好。

    佩洛芙才不把这个跳脚了多年的人放在眼里。她就像一个真正的胆小而敏感的侍女,在一次性见到这么多贵人时手足无措地垂下头,隐藏眼底的情绪,声音有些不稳地和他们解释道:“殿下在祷告。”

    莫兰纳当然能感觉身前人的无视,他脾气暴躁,一旦上头了就不管不顾,被一个他眼中地位低微什么都不是的人物所轻视,还是在他最为敬重的人眼前,当场就要破口大骂,哪里还管这里是什么地方。

    “莫兰纳!”休厄达利压低声音喝止住他,眉头紧皱。

    莫兰纳瞬间乖巧成了个鹌鹑,这副样子直叫佩洛芙感到惊诧,更让她好奇的则是能管住莫兰纳的休厄达利。

    她当然有听说休厄达利之名,毕竟是和裴西撞了设定的男人,尤其在其他成年王弟们,纷纷被遣往封地的情况下,这个少见却出色的王子同样为人所津津乐道。

    但因为常年呆在贝利叶,佩洛芙也极少见到休厄达利,这还是两人间的第一次正面接触。

    休厄达利朝佩洛芙点点头,轻声致谢。

    很好。佩洛芙心想,在贵族中几乎不存在,唯二会和仆从们致谢的人设又重叠了。只是裴西是装的,就是不知道这位大殿下究竟如何了。

    “我只是想知道,六王弟进去多久了?”休厄达利彬彬有礼问道,之后的未尽之言也很容易猜到,“我们这能进去了吗?”

    佩洛芙仍是低着头掩饰自己的表情,做出一副有些惶恐的样子。低位者的平视容易让上位者感到不顺,在伪装这件事情上,她和裴西一向都做得很好。

    “殿下只让我在门外等待。”虽然看着很是紧张,声音都有点颤抖,但佩洛芙说得清晰。

    这便是拒绝了。

    毕竟按照教典,祷告是不允许被打断的。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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