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是折磨,仅是短短几个月,她实在不懂他是何意。将她打发到十八炼狱,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不必面对,如此便遂她的意。

    她爹娘已逝去投胎,鬼契仍余下五分之四的时日,她会尽力去弥补过错,若能将此怨了结在今世,她在此世间,无憾亦无半点牵挂。

    “你可别跟冥王坦白,关于此事种种皆是我透露的!”

    晏如点了点头:“我与他甚少见面,大人放宽心罢!”

    “?”十八鬼判微愣,转而大笑,笑得甚是贱:“怎会?冥王大人,想你想得紧,要你即日前往罗生殿呢。”

    “你你你…”晏如一时语塞,惊得不知如何继续张口,鬼判那张嫌事不够热闹的神情,俨然不是在戏弄她。

    “冥王刚解决了那些天雷,便迫不及待要你回去,这情真不是一般深啊!”他叹了一声,又继续调侃:“借十八炼狱,避开天道法则,还不忘叮咛我,不许与你说话,是有多怕你对我生了情愫?”

    少年鬼判,那张人畜无害的幼太脸,不时摇摇头,仿佛对此很不理解。

    他越说越起劲,不知她羞红了脸,心中亦浅生了杀意,她咬着下唇,威胁道:“我这便去告知冥王,九年间的朝夕相处,已使我倾心于十八鬼判!”

    “你!”鬼判立即跳开,躲到了墙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眸光转动间,似是委屈:“我告与你真相,你却要陷害我,如此小人行径!忘恩负义!哼!”

    下一眼,晏如已站在十八炼狱入口处,随之而出的是,一把躺椅和一堆书籍。

    她没有丝毫犹豫,躺椅和书籍即化作鬼气消散,她对前世留下的烂摊子,已经彻底认了命。

    晏如拖拖延延,终还是到了罗生殿,思及那些过往,完全不敢直视冥王。

    最初的那几日,敬渊并不似从前,不会再随意差遣晏如,也没有为难之意,允她无所事事待在座上。

    晏如几许后悔,之前毁书快了些,不知要呆坐到几时,她才能前往人界置办勾魂之事,她亦不知姜宁现在是如何处境,那些惩罚是否会重了些。

    欲言又止,悄悄打量着那张平静的俊容,竟生了这样的念头:前世的她未爱慕冥王,许是因他脾性暴躁,没有半点温柔罢?

    “欲说何事,说了便是,如此支吾,是要本王逼你不成?”

    语气如是暴怒,细听,却是微微含羞。

    她盯着他太久了。

    大殿上突闻其声,而她心中暗自嘀咕其人,犹如做贼心虚,吓得直跌于地。

    羞意退去,心急得不行,却仍要冷冷道:“九年未做事,虚成如此?”

    “不,不是!”晏如爬起来,稳稳坐好,干笑道:“思事入迷,以为大人几番发问,我迟迟才听闻,一时惶恐不安。”

    “是嘛?”他又生气了!

    晏如立即回声:“是!”

    敬渊咬牙切齿道:“那究竟是何事使你如此入迷?”

    “之前我没有征求您的同意,擅自出了十八炼狱,今日得以出来,便开始忧心此事的惩罚。”

    她不能提姜宁所言,也不能说鬼判所告,只好将事引到自身上。

    “简单。”敬渊面露笑意,像是在引诱晏如:“你续了约,便无惩罚,何须忧心?”

    晏如暗骂不妙,竟递给了他一个机会,走错了坑里!

    她故作沉思,疑惑不解道:“可我又听鬼判大人说,冥王大人并不是不通情理,我擅自出炼狱,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此罪不当罚。”

    “他与你说话了?”怒意又重了几分。

    “?”这是重点吗?晏如惊了一下,连忙出声辩解:“那时我甚是烦人,鬼判大人不堪其扰,便为我解了惑。今日我又忆起此事,不免纠结了些。幸好,冥王大人英明神武,不会与我计较!”

    她话已至此,他总不能还逼着她罢?她特意夸赞了他,可否能就此翻篇?

    “哼!”敬渊骤然消失,晏如随即松了口气。

    一连几个月,晏如多次趁敬渊不在,与前来罗生殿的鬼差打听,终于听闻姜宁的下落。她已用鬼契抵了一次罪,余下的那次只能以刑为之。

    冥王不能以权谋私,只能以“违背王命”之名,将姜宁关在第九炼狱。此炼狱,刑罚不轻不重,久而久之,却能伤及魂体。

    这日,冥王前脚离开,晏如后脚就直奔第九炼狱。

    她火急火燎,生怕去晚了,姜宁便要多承受酷刑,可刚抬脚踏进炼狱,一道洪亮的声音直冲耳膜:“老东西,你又耍赖!”

    是姜宁。

    晏如定睛一瞧,姜宁素衣白净,面容依旧貌美,无斑驳血迹,无伤痕累累,发丝滑顺齐腰,一丝不乱之感,与多个月前分别时无异。

    她面前放着一方棋盘,在与一位老者对弈,他一身灰衣,鹤发随意飘散,甚是杂乱,偌大的炼狱里刑具不见一件,也没有一个囚魂,此境的氛围,异于其他炼狱。

    姜宁愤愤扔下白子,余光瞥见愣住的晏如,乍然欢喜而飘至眼前,又惊又喜道:“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晏如回笑,任姜宁拉着她,她凑近轻笑道:“成鬼差几万年,这点人脉我还是有的!”

    “哗啦——”铁链一阵清脆,老者起身回头,微微朝这边颔首。鬼火亮堂堂,如昼般的炼狱,将他脚下的枷锁,完全呈现于前。

    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是鬼判,到底谁才是要受罚的鬼差!

    “小姑娘,你来评评理。”老者指着姜宁,颇为气愤:“这厮明明比老夫先死,却唤老夫一口一个老东西!还是换你来陪老夫下下棋罢!”

    晏如闻言,瞧那头银发,肤上沟壑,乃是八九十岁之貌,而姜宁不过二十五六,尚是貌美之状,哪怕那是事实,姜宁的话虽过分了些,但并不影响当下。

    “耍赖也罢,还想欺负晏如?”姜宁拉着晏如坐下,瞪了老者一眼,似在警告他什么。

    老者落了座,稍稍心急:“欸,跟你说过多少遍,那不是耍赖,那叫帝王心术!”

    “自第一子落下,便开始算计,不为欢乐,只为输赢,与约好的不同,如何不是耍赖?帝王心术?你分明是心术不正!”姜宁出言反驳他。

    老者自知理亏,低头呢喃着:“惯了,惯了。”

    他忽而抬眸,精光一闪而逝,他欣然问道:“小姑娘,你可曾听说过九黎国事?”

    “九黎?”晏如些许不确定,见对方微微点头,忆起一些听闻,坦然道:“自然!”

    “何事?快告诉老夫!”他激动不已,双手下意识要握住晏如的手,但半途中被姜宁拍了回去,她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细语:“莫要告诉他!”

    晏如不明白是何意,可姜宁不会害她,轻轻嗯了一声。

    “姜宁,你这不道德!”

    “老东西,省省罢!你若想知九黎如今是何样,向冥王求求情,许能出去瞧一眼。”姜宁没好气呛回去,又倾身与晏如咬耳朵:“他经常如此,若听闻不合意的消息,便会胡乱伤人。炼狱之内,全凭鬼判裁断,冥王无法知晓,倒随了他意。”

    难怪他们敢违背冥王之意,悠闲地在炼狱里下棋而不动一刑!

    “可……”心头涌上担忧,晏如怯怯偷看老者,担忧道:“你如此得罪他,万一他……”

    “冥府鬼差中,惟有我会时不时告与他九黎之事,若叫我不痛快,亏的是他,不是我!”不加掩饰,极度嚣张的神色。

    老者唇边的皱纹,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见姜宁无碍,又怕冥王提前回来,晏如只好道了别。奈何桥方向,七八个鬼差漫步离开,她满心困惑,不由往前几步,欲一探究竟。

    生死鬼君曾言之语,不似在戏弄她,可其他鬼差在奈何桥边,仍畅通无阻,如不受此限制。“鬼差不能靠近奈何桥”之言,到底是不是一个谎言?

    然而,她只跨出了几步,意识开始恍惚不定,不再归她所有,余下的路途,像极了受何物驱使,引她步入绝境。她在挣扎,可挣扎未果。

    慢慢地,死水的气息逼近,妖治的彼岸花,枝条化作一条条藤蔓,紧紧缠绕在她腰身,将她卷至半空,蔓条凌空翻转,使她直面死水,魂体缓缓浸入水镜。

    死水下漆黑无光,比冥府之黑更浓。她的四肢软弱无力,心慌到了顶点,可无鬼魂能救她,她只能眼睁睁地,任躯体坠入深渊。

    眼前之景变幻,幽暗中藏着的一抹艳色乍现,冲击着她所有的感官。

    当手上的力劲恢复,她施法尽断束缚的藤蔓,速即从死水中脱身,瘫倒在死水边上,深深喘息不止。

    那是一具红衣躯体。裙上细致的金丝绣迹,领袖处的夺目花纹,牡丹花纹栩栩如生,不是寻常的红衣,而是东泽国传统的嫁衣。那张绮丽的容貌,与她别无二致,却更有几分惊艳,唇角平平而静,如此冷冽的气质,更添几分韵味,可此时却布满了死气。

    她为尸体,永存于此,她为魂魄,步入轮回。

    寂静无风的冥府,只有鬼气呼呼奔涌,如卷起一阵风,吹拂着她湿哒哒的魂体,心中寒意渐深。

    她闭目不视之,任两指捏起她的下颚,听其怒言:“你看见她了?”

    她许是点头了,又许是没有。大掌用力一扯,她睁了眼,两唇激烈碰撞,柔软触觉鲜活,随之贝齿被撬开,唇齿相融之间,她脑袋嗡嗡作响。

    下一瞬,意识模糊不清,已然没有了知觉。

    许是千年蔓延的思念,又许是她漠然无视的神情像极了她,他未能抑制住那份冲动。

    吻毕,后悔不已。

    当年施法造魂魄与原身葬入死水,以此来骗过天道法则,如今魂魄与原身相遇,死水汤汤,险些将她的魂魄一同埋藏,无计可施,只能使她陷入沉睡。

    二十载的时光,已在梦中消散。晏如久久才醒悟,为之狂喜,若不是要了却前尘,她恨不得一觉到契满之时!

    倏地忆起那一幕,一喜一悲交错,她环视陌生的四周,疑虑重重而至,此地既不是十八炼狱,亦不是她的小屋。宽敞的大宅,物品应有尽有,架上处处有书,几个瓷瓶装着彼岸花,帘帐幽幽布设,隐隐可视外界。

    是一处陌生的私宅。

    她下了榻,还未行几步,帘帐一掀,四目一怔,电光火石之间,她躲进被褥,他躲到门后。

    晏如心惊不已,而被褥又凭空消失,眼前怒颜显现,他道:“你竟敢躲本王?”

    “啊?”她无辜视之,而他眼神慌乱不堪,瞬息逃之夭夭,留她满脸不解。

    怎么,许你躲,不许她躲?

    那一吻的后劲,尤其之重,他不敢见她,也不敢限制她的自由。晏如不愿留在罗生殿,开始继续来往人界勾魂,企图以此来弥补过错。

    听闻,前世余下一百多年的鬼契,可她时日不多,只有二十年,如何补上这份空白?只好装傻不理。至于冥王费力救她,她无法回应情,亦不能回报恩。

    她会重新转世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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