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鬼差前往冥府,黄泉路之景,使她感到莫名熟悉。恍惚间,曾在半梦半醒时,踏足过此地。抵达冥府大门,心中困惑之余,迎面而遇的是容颜,竟是记忆中的玄衣男子!

    那时虽年幼,但关于那日的记忆,温婳未曾遗忘过半分,梦中数次惊醒,记忆越发深刻。

    犹记得,她在院中追着蝴蝶出了门,娘亲扬声叮嘱她不要跑远,午时他们要一道进城拜访月姨,她欣喜应声,漫步山野间,去摘了一捧野花,如约而归,可一切都变了样。

    是幸或是不幸?若说是幸,半生噩梦相缠;若说是不幸,她得以活命。

    将她带离劫难的男子,在他不告而别后,她仍然期许重逢,盼着可为他做事,报了此救命之恩。但四处打听,未有结果,潦潦草草尽了此生,遗憾生前无能为之,反倒是在冥府再会了。

    荏苒二十年,她褪去幼稚之容,身姿袅娜高挑,已然是大姑娘的样貌,而他眉眼如初,挺拔之姿依旧,却不见一丝老态。众鬼差簇拥之,任周遭的视线炙热如火,他的余光不曾停留,如此渐行渐远。

    温婳始终记得,他的怀抱不像其他人那般温暖,满是冰冰凉凉,恍如冰窖之酷冷。她曾怀疑他是神或仙,只是偶然路途人界,顺手救了她一命。岂料他是冥府之差,那双素来只会夺魂的手,那时并没有带走她的魂。

    四周些许嘈杂,随鬼差核实身份,她不由问道:“阁下,若有心要成为鬼差,如何才求得资格?”

    鬼差目露些许疑惑,又有些激动,像是未预料到,会有亡魂好奇此事,她笑了笑:“当下冥府鬼差尚有空缺,非仇杀而亡,即可为鬼差。”

    她是自杀的,满足此条件。

    亡魂大多不愿为鬼差,是怕在鬼契期间出事,若伤了魂体,即会魂散魄殒,从此再无转生。

    温婳了然颔首,又闻鬼差道:“不过要等四十九日后,方才冥王外出勾魂了,须请他为你立契,你才能正式为鬼差。”

    “多谢阁下解惑。”她福了福身,拜别了鬼差,独自熟悉冥府。

    四十九日后,依据其交代,温婳飘进了罗生殿等候。

    “是你要当鬼差?”冷不丁闻声,温婳略微惊讶,她才在殿内站稳脚,一回头,便对上一双饶有趣味的眸子,却也仅是如此,他并未有半丝困惑。

    诚然是她模样大变,但不该会完全认不出。

    她稍稍紧张,语无伦次:“我…我是温婳,您您……”他大手一挥,冷眼打断:“本王并不好奇你姓甚名谁!”

    冷峭的背影,转身在王座上落下,短短一句话,便道尽他不识她之意。

    敬渊以较为舒服之姿坐好,傲然睥睨之,问道:“你要立多少年鬼契?”

    他隐隐有几分喜悦,但不在于认得她,而是在于冥府将多一个鬼差。若多一个鬼差,恰好可将鬼差均衡分布,分别置于人界的每一个区域,日后他便不用外出勾魂,不用再经四十九日的黄泉路!

    温婳沉吟片刻,不知她要待多久才能报恩。况且,他是冥府之王,仅次于神族之下,冥府之中,何事会需她相助?

    没有。她力量之弱,许会是个麻烦。

    她迟疑抬眸,颇为心虚,又布满了迷茫。

    眼里的茫然溢出,敬渊因之微怔,生怕女子改变了主意,连忙引诱道:“你为何要当鬼差?思及其缘由,不就知道该立多久的鬼契?”

    “二十年前,我受恩于冥府,使我避开了幼时的死期,如若不然,我不曾赏过那些美景,遇见后来的那些故知,故而我才欲留下来报恩,但我不知那鬼差如今何在,大人觉得该是多久?”

    如此陌生的神情,她不敢明说,只掺杂了试探之意。

    可他终究不明,只着眼于“二十年前”,扬起如阴谋般的笑意:“报恩之事,非小事也。暂且不提你要寻觅他至几时,不如就先立一千年鬼契,若此期间你能报上恩,便可欣然转生,如是不能,你再续上几百年,如何?”

    “多谢大人指点!”将眼里的失落隐没,她直视其眸,从容而道:“那便先立一千年之契!”

    他忘了便忘了,待她报了恩,心中无愧就可。

    “成交!”凌空虚划,鬼气绕着她流动,他凝神沉声:“冥王敬渊在此见证,自今时起,冥府与温婳立下鬼契,其鬼契为一千年,若有违背,冥府代天道灭之,往后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每个鬼差必经的过程,此言即为世间最重的惩罚,无鬼差敢违反之。如果温婳违背鬼契,抵不住几道天谴,莫有来世之说。

    “今日起,温婳甘愿为冥府效劳一千年!绝不私自毁契!”她毫无畏惧,如此当机立断。

    敬渊此计得了逞,草草交代了几句事宜,下一眼便已遁入虚空。

    避开死期,如何避开?鬼差又如何能救人?漏洞百出。

    可敬渊急于立契离开,未仔细探究其中深意,不然定会怀疑到自己身上,毕竟整个冥府只有他,能抵抗天道救人,又能在天惩下守住魂体。

    敬渊为冥府之王,但仍受限于天道,天命不可为之事,他若反其道为之,即须承受降下的天惩。

    此为初代冥王定下的天契,后世历代冥王皆要守之。

    匆匆弃温婳而去,他未来得及回府躲避,半路上,在连枝山巅便遭遇了天惩。之前,那些天惩,许是怕误伤人族,一直藏在雷云之中,寸步不离跟随他,但他也未因此胆怯,旁若无事地,还在人界逗留两日。

    数道天惩凛然而至,他翻转躲开了一些,但脚下慢了一步,硬生生地受了几道,直逼他跪下,但未如愿。滚滚天雷,天惩肆意妄为,几息之间,他已是目光狰狞,嘴角渗着血,单膝一软,狠狠撞在地上。

    他与天命夺人,并非是头一回,不过是几十道天惩,他还是能承受的!

    可天地变幻,雷云密集如麻,天罚蓄势待发,俨然不会轻易饶了他。敬渊眉头紧蹙,意识到事情不妙,与以往不同,此天惩似要他铭记,每一寸肌肤受伤,每一分修为受损,都是他自找的!

    思虑脱身之计时,又复有几道天罚落下,他使出全力去抵挡,仍有天惩穿透结界,直达魂体,但痛觉早已麻痹。敬渊抬手擦拭嘴角的血,深喘了几口气,盯着余下蠢蠢欲动之雷,只等天罚落下的那一刹那。

    “咦?这不是冥府那位英明威武的冥王大人嘛?怎会弄得如此狼狈?”虚空中倏忽传来几分耳熟的嘲讽。

    来者破结界而出,缓缓下落到他视线之内,一脸意味深长,唇角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意绵延。

    敬渊本就发白的面色瞬间铁青。

    他一早设下结界,就是怕别人撞见他的狼狈,如今鬼力不支,结界轻易被破,如此模样还叫讨厌的妖女瞧见,不知日后她会如何挖苦他!

    天罚稍稍停息。女子朝他走近,在几尺之距止了步,抬眼直视敬渊,矫揉造作地捂着嘴,幸灾乐祸道:“哎呀呀!冥王大人,您怎伤得如此重?可否需小女为您疗一下伤?”

    敬渊气得嘴歪,脑门青筋暴起,这东西在人界到底学了些什么?语气恶心至极!

    “楚伊!你若是来自寻死路,可怨不得本王!”他厉声警告,还不忘讽刺她:“你再不滚开,就凭你身上这点法术,几道天罚便要你小命了!”

    “天罚?本姑娘寻思,冥王大人也不用飞升成仙罢?如此阵仗,莫非冥王大人犯了什么大逆不道之罪?”楚伊故作疑虑,言语中尽是讥嘲,讽刺此时的他如人族修仙历劫般不堪一击!

    “滚!”他听出了她的讥讽。

    楚伊闻声而动,却不是径直远去,狡诈睨视于他,阴笑道:“敬渊,本姑娘替你挡下余下的天罚,事后你无条件帮我做件事!”

    丝毫没有与他商量之意。

    说完,她即蓄力直冲天罚所在的雷云之处。

    敬渊知道楚伊活了不过两万余年,怎么可能有修为替他挡下余下的天罚?她此举之狂妄,无疑是在送死!

    他的性子绝不容许!他也没虚弱到,需一只小妖为他送命!

    蓄力飞身猛追,悬在半空中,欲抬手锢住楚伊的脖颈,迫使她不得不停步,可她察觉了此意,微微偏身,狠狠踹了他一脚。他由此坠下半空,眼睁睁见她飞向滚滚天罚。

    “砰——”是他重重撞击地面之响,亦是天罚轰然炸开之声。

    雷云消散,恐怖之势绝迹,露出了原本的暖阳。

    楚伊徐徐飘落,身姿恍如羽毛般轻盈,使坏的笑意,晃了他的眼:“此事已毕,你不可耍赖!”

    淡淡的靛衣,没有一丁点斑驳,素净如初,那张脸光滑依旧,连灰尘都不沾有半些,皆是像在告诉他,她与天罚对抗之轻松,完全伤不到她!

    “你究竟是何物!”敬渊恨恨咬牙。

    可不等楚伊搭话,他兀然陷入昏迷。

    楚伊将他送回冥府,谁知他醒来后,不仅失去了这段记忆,还反咬一口是楚伊伤的他!

    幸好楚伊不同常人,无须她与之争辩,只是略微施法,缓缓抽出她遇到他之后的记忆,眼前虚影不断变幻着,待天罚再度溃散,他质疑的眼神淡去,终于认下了这笔账,但他依旧忆不起,天罚降下的缘由。

    敬渊认命付了一笔“封口费”,又依她的“命令”,替她掌控某人的转世。

    随之,他忙于恢复修为,不去追寻天罚降下的缘由,根本不知温婳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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