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这边雪下得小,出发第四日早上下了点雪沙,到了中午便停了,地上的雪都没积起来。

    他们按老时候休息,胡瑛说要小解。他们照例从她双手那牵了长绳,她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回来后收了绳,她就蹲在自己的马前。

    休息了半炷香时间,正是肌肉最放松的时候,她突然一跃上马,风一般窜了出去,正是去向她方才小解的方向。

    齐钦反应最快,跃上马就追了上去,其余人也不慢,先后跟上。

    此地乃是一处荒山,坡度不大。山上树木的树叶掉光了,草也枯了,胡瑛的身影难以隐藏。

    齐钦直直朝着她的身影追去。后面二十人蜂拥而来,蹄声震地。

    这二十人经过方才胡瑛小解的地方,当中一匹马蹄下踩空,猛然向前栽去,后面的人马减速不及,撞在了一处。

    三人三马从狂奔的队伍里摔了出来,剩下的人马没有丝毫停留,仍是飞快追去。

    地上三人爬起来,才见马儿踩空的地方散布着三个不大不小的洞,洞里的泥土新鲜着,显然刚挖不久。

    胡瑛驾马跑出十里地,胯.下的马突然慢了下来,原地走了几步,任她如何踹也不跑了,片刻后突然向一边倾去。马儿倒地前她跳了下去,稳稳落在地上。

    就这片刻功夫,齐钦已经追到了跟前,他绷住缰绳,打马慢走几步,挡住了她的前路。

    后头密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齐钦高居马背,见她竟然笑了。

    她这笑太过夺目,嘴角勾得不明显,眼中也不含什么笑意,但看得出她有点兴奋。她看着他,但眼里又没有他,也不像是小看他。

    后头十七人已经到了,呼吸间就把她围了起来。

    齐钦还没从胡瑛的笑里回过神来,他旁边一名叫郭金的小兵喝道:“罪妇胡瑛,还不束手就擒!”

    郭金的情绪就直接多了,赤.裸裸的兴奋。

    “束着呢。”胡瑛抬起被捆住的双手,还是那笑,只是转而看向了郭金,“来擒啊。”

    连着赶了四天的路,胡瑛手上的绳子就没解开过,她四天没洗脸,加上在风雪中狂奔,脸颊上的刀口更多了,现在整块脸颊红通通的。

    她身上的青色军服穿得还算周正,但也脏了。她的头发本盘在头顶,用麻布条捆着,一支松木簪固定,几日下来发丝散了不少。

    这副样子,放谁身上都能配得上邋遢二字,但胡瑛戳在地上,还是如一棵青松般挺拔,顶多与狼狈沾点边。

    她说完来擒二字,郭金等人竟还犹豫了片刻。

    “一起上!”最后郭金做了决定。他不信他们十几号好手打不赢绑了双手的胡瑛。

    他们跳下马,默契地没动刀子,一呼一吸间便拉开架势,举起拳头扑过去。

    说是一起上,十七个人也排不开,真正能近身的一次也就三五个。

    五个拳头一并呼来,胡瑛弓身躲过同时后抬腿踢飞一个。毕竟都是沙场老兵,其余人没有分心,缺了的位置被迅速补上,再次动拳挥去。

    胡瑛就着抬起那腿原地一翻,另一条腿借势踢开,自下而上正中一人下巴,一颗牙齿和着血从那人嘴里飞溅而出。重创了一人,胡瑛也中了一拳。不过她出了名的耐揍,这级别的拳头算不得什么。她稳稳落地,弯身躲过第二波攻击,一招扫堂腿顺脚就来。

    郭金等人跳起躲开,刚落地还没站稳,见胡瑛就地一个倒翻,双腿腾空,夹住了后面那人的脖子,只要她稍稍拧腰,那人的脖子就得断,可她没这么做,只是把他踩趴下了。

    开打不到十个呼吸,郭金等人就知道了她的厉害,这些招数,他们可从没见她用过。

    “要不是你们捆着我的手,我也使不出这些动作。”这些招数狠辣,她向来只拿来对付戎人,但她哪能把真相告诉他们,抓住机会赶紧装个逼先。

    听她说完,郭金气得胸口发胀。

    “都让开,我来!”说着就要攻过去。

    “郭金。”齐钦叫住了他,说,“天色不早了,不必打服,撂倒就行。”

    他们这二十个亲兵本不认识齐钦,但走前元帅亲自训话说要听他的,还要保护他。他们心想,保护他说明他功夫不强,功夫不强凭什么听他的。不过元帅的话他们可不敢不听。

    郭金听了齐钦的话略有些沮丧,但一想自己可能打不过胡瑛,转而感激起他来。

    十七个人摩拳擦掌,准备手脚并用使出大力,却听齐钦又说:“别伤了她。”

    听到这话,胡瑛侧首看了他一眼。齐钦对上她的目光,不露丝毫情绪。

    最终,十七个人拼着命把胡瑛压在了地上。有一个扛了许多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两日没说出完整的话。

    打了这一架,竟消了不少连日赶路的疲惫。

    只不过损失了四匹好马,有四人必须与人同乘。那三个从马上栽了的小兵找了伙伴同乘,郭金把马让给了胡瑛,自己跟别人同乘。

    为防止她再跑,他们给她拴上了本是放她解手才拴的绳子,另一头绑在一人身上即可。

    胡瑛要求绑在齐钦身上,不然她就不配合。

    她要是作妖,估计会把他们折腾得够呛,齐钦只能答应。

    这下他们的队列发生了变化,齐钦牵着她居于队伍中间,其他士兵前后拱卫。

    胡瑛被抓回来后,消沉不见,恢复了吊儿郎当样。

    因有两人同乘的,还要牵着胡瑛,他们行得慢了。

    胡瑛开始和齐钦聊起天来。

    “诶,看你像个有文化的,你给我讲讲,为什么军法要规定女人不能进军营。”

    齐钦不回答,她说换个问题:“男人和女人有什么不一样?”

    齐钦转过头来打量她一眼,开了口:“男人和女人很多不一样,但光从外形上来看,男人和你一样。”

    齐钦这句话是对她的嘲讽,却不想她竟当成夸奖听了。

    “干嘛这样夸人家,怪不好意思的。”说着还含蓄地笑了笑。

    齐钦无语。

    “唉……”胡瑛叹了口气,说,“天底下没人比我更冤了吧,我上战场,杀的敌人比你们都多,我本是做将军的命!可因为这狗屁军法,马上要死了,唉……冤,真冤!”

    “难道只能怪我生成了女人吗?”胡瑛喊道。

    齐钦烦不胜烦,前几日她不说话,他还担心过。再看现在的她,当初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胡瑛说完自己多冤,又说起自己多厉害,从进军营学武开始,细数每年的功绩。

    那几个亲兵听书一般听得津津有味,齐钦却恨不得堵上她的嘴。

    她说到自己单枪匹马砍下戎人首领头颅的事迹时,齐钦终于忍不住去听。

    “……他双手各拿一把弯刀,耍了几个把式,扑将上来,我哪有怵的,抬枪就跟他斗。可他毕竟是个首领,使的刀贼好,贼锋利!我那枪挡了没几个来回,就要断了。我心想,坏了,武器断了哪成啊,那我不被他片成肉片儿。又想,他的刀确实好,我不如抢来用得了。

    “我耍了几式花枪,趁他眼花翻到他背后,他动作也不慢,转过身来,我使枪一挑,他拿刀一砍,当啷,他的刀掉了,当啷,我的枪也断了。我死盯着地上的刀,滚过去抢,几乎忘了他手上还有一把刀,我一滚,他刀子往我脖子上划下来。”

    说到精彩处,她突然顿住,见齐钦的脑袋要偏向她,猛地刹住,立马正了过去,还往另一边偏了点。

    那些亲兵毫无顾忌地催她。

    “然后呢?”

    “没砍着吧?”

    “接着说啊。”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当然没砍着了,砍着了哪来我十里单骑夺人头的传说!他的刀实打实落了下来,我也没机会躲开,但我刀捡起来了啊。他那是弯刀,我往脖子上一环,他咋也砍不到了。我跳将开,颠了颠那刀,确实是好刀,贼趁手。拿到刀了,我只用了两招就把他脑袋削下来了。”

    说到这她笑出了声:“哈哈,他临死也没想到,我耍弯刀耍得比他还溜。”

    众人想,上当了,又给了她机会吹捧自己。

    胡瑛说着可惜,那弯刀后来给陆正云缴了,不然她耍出一套刀法就能震慑住戎人。

    她吹完自己的功劳,总结道:“定西军不是惩治了一个罪妇,是损失了一员猛将啊。”

    “也不知是哪个臭男人嫉妒我,不来跟我当面对质,竟然暗中告密,真下流。你们看看,你们男人干的都是什么事!”

    胡瑛说完这句话,齐钦终于有了些反应,他转头对她说:“天下是男人打的,男人会治国会养家,你们女人除了依附男人坐享其成,还会什么?”

    齐钦也不知道怎么了,听胡瑛开始喊冤吹牛,他就冒火气,听她骂自己下流,就再也压不住。

    他的话说得重,说出口后还没来得及反思没忍住情绪,就听胡瑛道:“女人能生孩子,你们男人会吗?”

    看来这人没皮没脸,还真没把自己当女人看,可笑方才自己还反思说得过分。

    “女人是能生孩子,但也要男人帮忙!”刚压下去的火气反弹,这句话脱口就出。

    队伍停了下来,风都静了,前面的小兵扭过头来,定定注视着这边。

    只见齐钦闭着眼在做深呼吸,胡瑛看着他嘴角几次要上翘,几次都压了下来,她竟然在忍笑。

    真不能把胡瑛当女人看!

    “把她的嘴堵上。”齐钦平静道,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

    护送太子的队伍出发五日,到了并州腹地,此处山高树矮,住户渐多。天气比北边暖和,还没下雪,风也没有边关锋利,纵马狂奔也不觉脸疼。

    五百人的重装队伍声势很大,带队的是骠骑营的副将,名叫卫良。

    因临走时元帅亲自叮嘱,让他谨慎再谨慎,他便以行军的规矩来走。

    前有探路兵,后有收尾兵,左右两翼也派了探子出去。

    天黑时到了两座无名高山之间,再往前不到十里处就是驿站。

    卫良行军经验丰富,走过此处时,天暗得只剩点蓝了也没让点火把,借着仅剩的天光慢行,因此山上有动静时,他听得明白。

    “盾阵!”他大喊。

    队伍立刻停了,盾兵刚下马,破空之声便四面而来。听箭声,少说有百人。

    好在盾阵立得及时,这一波扛过去损失不大。

    箭雨过后,山坡上的人影如鬼魅般降临。刀兵之声顿起。

    “保护太子!”卫良的吼声响彻山坳。

    卫良领的重骑兵,甲胄盔甲齐全,杀手均着轻装劲服,他们动作灵活明快,但他的兵攻守有道,应付这些亡命之徒不在话下。

    双方正面迎击,盾阵回护于马车十步开外,盾阵外人声马嘶此起彼伏,卫良立在盾阵内,竖枪严阵以待。他的耳力好,在马儿凄厉的长嘶中,刺穿皮肉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元帅只说此行有险,他没想到如此凶险,来者人数众多。冲到山坳里的人不下三百,山坡上还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随时准备冲下来。

    卫良下了决定,令副手带着部分人马护送太子先走。

    “一直往前不要停!走!”

    那副手当即听令,调转马头一声令下便飞奔而出,带走半数人马左右护随。

    蹄声滚滚而出,王会立在山上,冰寒眸光微转:“点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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