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的这一瞬,昭歌浑身都麻了,后退几步撞上洞壁,缓了半刻,四周始终没有响动,待断断续续的急促呼吸勉强平稳,她蹲下身,托起灵石靠近那些尸骨的脸。

    哪怕烂成白骨,也可以看出这些人死时无比痛苦,他们抓心挠肝,掐脖子捂胸,口部骇然大张,有几个还向她进来的入口长伸着手,像要努力从那里爬出去。

    但不知为何,都诡异地死在了这临门一脚的位置。

    弯腰一具具骸骨打量过去,果然,前方漫长的甬道里,陆陆续续躺满了尸体,走了近一里地,洞还没到头,脚下仍然分布着七零八落的尸骸,死状都差不多。

    洞实在太长,也太窄,久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压抑仿佛缠上身的网越收越紧,单靠灵石那点弱光照亮,昭歌的呼吸也渐渐艰难,肺里像有无数只虫子在撕咬,眼睛又酸又涩,她再管不了这洞里有无野兽潜伏了,跌跌撞撞飞快往前冲,生怕自己还没到尽头就先憋死在里面。

    慢着,憋死?

    这些尸首难不成也是因为缺氧,活活憋死的?

    从他们凄惨扭曲的死相来看,是有些像,昭歌暗道一句残忍,他们死前,也不知在这曲折黑暗的窄道里挣扎了多久。

    看了一路,这些亡者似乎都是从前方来的,要过这条洞,从她进来的入口去紫月城,既能进,为何临到头反而出不去全死了?

    况家前辈花了半年开出这条暗道,想也不会让他们从这头打不开封印,而且发觉洞口出不去,他们为何不原路返回?

    想到这,昭歌脚步一滞。

    除非这条路入口处有异,他们进来后无法原路返回,走到头又开不了石像,才生生在这困死了。

    不过,若入口处当真是封闭的,自己时隔多年进来,不消片刻也应当缺氧而死,她能走这么久,说明这头的出口处有空气涌入,那还是能出去的吧。

    回头已无路。伤了那老猴妖,紫月城的妖邪眼下还不知如何掘地三尺找她呢,只能继续往前,若出口当真被封死了,她认栽,死在这里也是不错的,总好过被那些妖杀掉吃了,死无全尸,何况,还有这么多人陪着她呢。

    大抵是受了太大的刺激,昭歌的唇角不受控地弯起,竟是笑出了声。

    再往前,依旧是黑暗的矮洞,满腔寒潮腐败的气味,地上不时会出现尸体,周围很大范围唯能听到她杂乱的心跳。

    昭歌估算着时辰,绷着神经又走了几千步,洞变了,地势由平缓逐渐往上延伸,又是一段上坡。

    她迟疑了须臾。

    照以往经验,洞尽头会是她以为的华阳国吗?

    若是,况英前辈当年断臂后是否真的逃到过那,她又为何会下落不明,不过无论怎么想,华阳国都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前有狼后有虎,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只可惜她还未寻到元佑的命源,更没找到雪夜,留在百叶城外树林里的斩妖剑,也不知会不会被人发现,若就此遗失,便太可惜了。

    顺着前路,继续走过约莫小半个时辰,坡度渐陡,脚踩上去可以明显感觉到,无处不见的尸骸渐渐没了,昭歌累得直不起身,不得已停靠在墙边休息。

    这条地道怕是她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若是开在山中,这洞是直接把山脉凿穿了吧,下午吐完后至今水米未进,窒息外加口干舌燥,饥饿倒还没接踵而至,要是这时有热饭吃,她也好奇自己还能不能吃的下,素菜可以,肉,兴许从今往后都不会吃了,回去后,师父一定又会质疑她在路上没好好照顾自己。

    强撑着再往前蹒跚一段,眼前开始冒金星,像团飞萤缠住她不放,不能晕,一定不能晕,昭歌撑住发软颤抖的腿脚,抬手狠狠往洞壁上磕下去。

    剧痛让她清醒一瞬,同时也听到无边寂静中的那点细微的异响,立时睁大了眼。

    “滴答,滴答。”

    是水声。

    ***

    永平城。

    冷月如霜。

    凛风刮过,檐角下破败的灯笼被它拽着落地,又一路窸窣跌出去,翻滚几圈,里头的松油晃悠着熄灭了,唯一的光源消失,整条街彻底陷入沉郁的黑夜里。

    近来城内乱的很,未免被波及,街上的摊贩收摊收得极早,店铺也皆关门谢客,抵门封窗,放眼望去,四下渺无人烟,徒留一地残骸,静得可怕。

    也还是有人的。

    墙角窝坐的小叫花捂着饿得酸痛干瘪的肚皮,贪婪的目光投向转角那个渐近的黑影。

    在这样的夜里,还敢独自行走,看来是个不知死的,他摸出捡来的半截短刃,在那人行来时猛地冲出去拦住对方:“站住,把钱交出来!”

    太黑了,看不清脸,依稀见对方是个寻常打扮的年轻男子,乍见他,一双眼沉沉垂望过来,穿透黑夜,温和柔亮的目光里不见半分惊恐,倒依稀带有一丝,悲悯。

    呆了会儿,对方开口了,:“我没有钱。”

    “少废话,不给信不信我捅死你!”

    城内越乱,越会显出贫富的差距,富人东躲西藏尚能吃香喝辣,穷人只能沿街乞讨苦挨度日,哪天冻死,臭了都不会有人管。这人言谈举止如此淡然,小叫花不信他也穷到要饭。

    等了片刻,那人叹口气,道:“把刀扔了吧,会割到你自己的。”

    说着递来半块凉了的饼,包在蕉叶里,散着淡香:“我只能买到这个,你不嫌弃的话。”

    还没说完,小叫花便抢过来往嘴里一顿乱塞。

    饼不硬,但冷了,很噎人,他蹲下身拼命吞咽,余光瞥见那人也跟着蹲下来,朝他抬起一只手。

    小叫花如临大敌,抓起身边短刃猛地刺过去。

    刀抵到胸前,只差分毫,小叫花堪堪停了手,那人没动,依然望着他,面色深沉而平静,如身后长空上那轮凉月。

    小叫花愣住了。

    夜风袭过二人之间,那人伸手轻缓推开短刃,退了半步,方道:“劳烦问一句,你知不知道,永平暗集在何处?”

    ***

    从小叫花口中问到方位,未等起身,他便连滚带爬冲到远处的黑暗里不见了。仿佛他这般态度对他,是藏着什么大阴谋。

    雪夜徐徐站起来,望着他离开的地方愣了会儿,过去捡起那盏灯笼用火石重新点燃,转身行进另一片黑沉沉的街巷里。

    这么久没回去,兰蕙想必等得十分着急,可眼下没空顾及她了,天暮时分,他将永平几大市集转了个遍,除了目睹到市集的混乱外,并未寻到那个所谓的暗集,更不说找到齐嫂和虎子。

    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走着走着,行到一处沟渠旁,嗅到浓烈的臭气挥之不去,雪夜打低灯笼,靠近那水波流淌的渠沟,里面浮浮沉沉,竟混杂着几具死尸。

    再定睛一瞧,是小孩子。

    如今这兵荒马乱的时节,怕也不是得了病,大有可能是饿死的,或者单纯养不活了,被遗弃在此。

    灯笼里的火光晃动起来,雪夜制住自己颤抖的手,一步步挪开,身形异常沉重。

    暗集并不如他猜的那样,在偏僻的废弃街道上,而就在城南混乱的闹市中,有专门的通道通往,小叫花说,没人引荐,他是下不去的,强行靠近只会被人盯上,容易被暗害。

    乱象,这半日雪夜见过太多了,永平集市上各帮派混战,眼下勉强算是强取豪夺,再往后,烧杀抢掠,彻底崩盘在即,一旦这里乱了,四周民居被抢被劫也是必然。

    抓紧时间,他应该还有机会去暗集看一眼。

    城南还有三四片集市开放,亮着连串艳红的灯,甚至还有零星游人,远不如城中萧条冷寂,果然是那些帮派自家地盘。

    雪夜缓步靠近,还没走多远,忽有阵嘈杂的动静从前方传来,他闪身靠近檐下阴影处,望了不久,有道人影慌乱朝他这条街跑来。

    近了,那人浑身湿淋淋的,隐有血色,身形消瘦,手上带着镣铐,面部也被人拿东西蒙起来了,是以步伐不稳,踉踉跄跄。

    连撞好几个摊位,在摊主冰冷的注视下,那人也意识到不能向他们求救,转身拐进了旁边一处死巷。

    前脚进去,后脚便有人追来,五六个壮汉手持砍刀,唾骂着沿街搜寻,俨然不是善茬。

    雪夜替方才那人紧张,立在原地没动,目视地痞们查问那些店主过路人,终有一人事不关己地指过来:“跑去了那里头。”

    雪夜扫眼旁边暗沉沉的死巷,正犹豫接下来要怎么做,忽觉身下一紧,有双手紧紧扒住他的腿,颤抖着,似在哀求。

    低头看去,那人藏在他身侧倒翻的箩筐里,破洞里探出惨白的手拽住他不放,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几个壮汉便围了过来。

    经过时,领头的凶神恶煞瞪他一眼,像是碍于他的镇定,也没说话,带人去巷子里搜了一通,出来才靠近他道:“什么人?”

    雪夜道:“城中人,想来找两个人。”

    领头的打量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找人?”

    “是,找一对母子,女的二十多岁,羸弱苍白,有咳疾,孩子是个男孩,七八岁,很瘦,脖子上有处半圆的红斑胎记。”

    说完,对面几人都不说话。

    雪夜道:“敢问可有见到?”

    那领头的倒转刀身,刀柄重重磕在他肩上:“在我们这里,没有活人囫囵个出去的理,你有能耐可以进去找,兴许还能捞回半条腿来。”

    跟的人随即一阵哄笑,笑够了,那头目才问:“那里方才跑出来个人,你看到没?”

    雪夜漠然以应,这反应渐渐激怒了几人,两把刀抵到他脖子上:“你胆敢包庇,叫我们查出来,就送你去见阎王!”

    一片死寂中,脖颈被划破,有血微微渗出,雪夜眉心蹙起,指向街尾:“那边。”

    简短二字,不情不愿,反倒叫人信了三分,威胁了几句,一帮人顺着他指的方向追去了。

    待确信这个角落无人看到,雪夜忙弯腰撩起箩筐:“你还好吗?没事了。”

    那人缩在下头,头面被蒙,浑身凄惨,仰头望过来,他听到一声极度沙哑的谢谢你。

    “不妨事的,”雪夜心莫名跳得厉害,“他们找不到还会回来的,我先带你离开,你放心,我是好人。”

    扶着人站起来,见他没有抵触的样子,雪夜带着他于暗处穿过条条街巷,到城中心破败的老街,周围夜幕深重,再见不到半个人。

    看来暂时安全了,思绪随之放松,雪夜忽意识到自己拉的这只濡湿柔软的手,并非男人的手。

    他僵了下,收回手道:“抱歉,不知你是姑娘。”

    既是个女儿家,他更不能白丢下人不管:“你是城内人吗?为何会被他们抓去?”

    眼前人经过那阵猛跑疾走,还未恢复过来,气息吞吐十分微弱,雪夜道句冒犯了,探手去摸她面上的面罩,这面罩不知什么材质,柔软坚韧,还在脑后上了链子,难怪这姑娘一路跑出来都没能解开。

    他提起灯笼,花了半刻才扒掉那链条,连着罩子一同抽下来丢掉。

    “你受伤……”

    仓皇对上那双格外熟悉的眼睛,他的话戛然而止。

    灯盏猛地掉落,昏黄的光芒在地上扑烁一阵,侧映出两道悠长的影子忽起忽散,在月下挨得极近。

    夜,寂然无声,飒飒的风拂过面颊时也变温柔了,撩动脚旁那灯纸嚓嚓作响,雪夜听到自己山崩地裂般的心跳,眼角瞬间湿了,喉间滚出两个字,似乎一碰就会散掉:“昭歌?”

    这声轻唤,一下叫醒了昭歌,她的眸光在风里明灭不定,待看清是他,单薄的身躯晃了晃,摇摇欲坠。

    雪夜再也没有迟疑,连忙动手扶住她,昭歌倾身靠近他怀中,旋即,眼泪汹涌而下。

    “真的,是你吗?”

    “是我,你没有看错。”

    若非看清她的模样,雪夜致死也不敢信这个遍体鳞伤狼狈到极致的人,会是昭歌。

    几日不见,她怎会瘦成这样?伤成这样?他碰到她的臂膀脊背,挨到的都是尚未愈合的伤口,还有她的嗓子,以及最严重的,右手。

    黑暗里,他一点点触到她断裂的手指,那仍在流血的贯穿刀伤,心仿佛也受了酷刑,疼得无以复加。她这一路过来到底受了多少苦,一个习武之人,竟能将手伤到这步田地。

    触久了,昭歌轻轻缩下手,雪夜想牢牢揽住她,却发现不管怎样都会碰到她的伤,只得虚拢住她,道:“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昭歌俯在他怀里,仍在流泪:“我知道,她们是从哪来的了。”

    “什么?”

    ***

    从紫月城湖心地道出来会看到凡人,是昭歌没想到的。

    在她好不容易循着水声走到洞口出口时,距进洞至少过了半个时辰。

    里面没有岔道,排除她小憩浪费的时间,这洞的长度也极吓人,不知当年况家前辈,究竟是怀着多大的信念才开出来的。

    出口很小,像一轮初升的月亮高挂在她头顶,滴滴答答的水声也是从上面传来的,隐约还有潺潺的河流声。

    空气总算新鲜了些,昭歌待头脑清楚后,盯向那出口,摸摸周围湿沉沉的石壁,方觉出这是一口深井。

    她此刻在井底,因距上面太远,看那井口才像夜空张挂的月亮。

    井上边兴许是出口,但,她该怎么上去?

    四周石壁又湿又滑,生满苔绿,手脚都没处放,加之体力耗费太过,浑身带伤,使轻功,若一鼓作气上不去,她怕是会从半空跌下来摔死。

    进玄冥卷,前后辗转有两日了,与庞修约定五日之内杀死元佑命源,眼看日程过半,她毫无进展,是不能再拖了。

    尝试着爬了几次,皆没到多远便滑回原处,有一次不慎杵到受伤的无名指,疼到满地打滚,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放弃。

    绝望之际,竟遇到绝地逢生的事。

    井口处忽有火光晃动,伴着细碎的脚步声,是有人从上面经过。

    待听到隐隐的说话交谈声,昭歌打了个激灵,真的有人!试着喊了一声,嗓子依旧哑着,她四下一望,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着来处的洞口丢进去。

    井这头的地势是洞里最高处,那石头沿路下落,不断撞击洞壁,砰砰的叮咚杂声越传越响。

    井口上面火光渐盛,昭歌心知有希望,接连丢了几块,终于有两个人头从井口处冒了出来。

    见到他们那刻,她的心立刻静了,是凡人。

    看来运气不错,没有招来妖邪,有凡人就好,自己上去也有望了。

    井底太黑,那两人盯看会儿,似乎辨不清下面是什么,昭歌拼命挥舞手里灵石,同时敲击石壁,须臾,上头扔下来个燃烧的火把。

    她避过,待火把落地,捡起来朝上面挥了挥。

    那两人见到她,明显吃惊不小,愣了良久才相互看看,商量着什么,昭歌听不清,心里也随之忐忑起来。

    好在,等了不久,上面垂下一条粗壮的麻绳,有个男声喊道:“唉,抓紧了!”

    昭歌犹豫了下,拉过麻绳缠上腰。

    不知上头是什么情况,但有凡人,总不会太差吧。

    花了半刻钟出了井口,三人都累极了,昭歌来不及喘气,赶忙察看四周。

    才从洞里爬出来,转眼,她还在地下。

    正身处一处似是自然形成的山洞里,洞极旷,顶部崎岖,这口废弃的水井位于洞壁边沿,周边还分布有五六处一人高的矮洞,不知通到哪里,洞内供着大堆石块,散发莹白光芒,照得里面堪比白昼。

    洞中央还有条暗河,河面不宽,但水极深,流泻间有寒气阵阵往外扑,流向大致是从右往左,往洞深处那不见光的黑暗里去。

    昭歌正欲问这里是何地,看清拉她上来两人的面目,话突然哽住了。

    这两人着身短打,背后都别着刀,其中一人额上还有显眼的刺青,扫视她的眼神,也明显不怀好意。

    看过,两人相互挑挑眉,但见她手上还有镣铐,暂时没轻举妄动:“你是何人?好端端的,怎么掉下去的?”

    矮洞里有低沉的哭声由远及近,昭歌身上渐渐出了冷汗。

    那人笑道:“长得不错,又是个哑巴,倒是方便我们。”

    方说完,厚沉的刀柄猛地砸向她额角。

    脆弱处挨了一击,昭歌眼前瞬间黑了,所剩无几的气力也散得干干净净,等再缓过神来,人已被他们按在了地上。

    搜了几遍,确信她身上没带任何利器,两人才松开掐住她脖子的手:“你去拿绳子来。”

    视线里白光陡盛,昭歌扭头望去,洞深处的暗河上游驶来三艘小船,船头船尾也放着发光的白石,另燃着火把,有十几个男人手持武器把着船,近了点,船中还蜷缩着五六个女子,皆被五花大绑,眼神凄惶,泪流满面。

    整三艘船划过,昭歌爬不起来,眼睁睁看着足足二十几个女子消失在下游深处。

    有人往过来走:“哪抓来的?”

    “那口废井里。”

    “井那么深,她是怎么下去的?”

    “这段时日市集暴乱,城中多少富贵人家拼命找地方躲,我估摸她是从别的地方下去避难,晕头转向,迷路了才到这片的,方才撞见都吓我一跳,还道是个女鬼呢。”

    有几双手掰着她的脸察看,满意点头,昭歌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要带她们去哪?”

    “哟,能说话呢,”那匪徒麻利捆起她,粗鲁地用面罩蒙住她的头脸,交给手下,森冷道,“这里啊,是地狱,要你命的地方。”

    “带下去关起来,明日出手,看紧点,若再被玩死了,我剐了你们。”

    面罩是织的,昭歌拼命从微小的缝隙窥视外头。

    他们是沿暗河逆流往上的,那手下边走边推,她几次站不住脚,上游的山洞比之废井那处更加幽深宽广,矮洞也更多,每个洞口外都有一队人持长枪肃然把守,回声渐大,她也听清了从矮洞里传来的悲泣和求饶声。

    里头,关的都是人。

    这是落到土匪窝了?

    上来后没看到妖邪,也没闻到半分妖气,但眼下处境,也不比在紫月好多少,她试了三次,悄然解开身上绳子,注意到前方有片异样的朦胧光晕。

    又走了半炷香的路程,那片光渐次清明,可以看出是灯笼打出的光,外头甚至有熟悉的叫卖吆喝声,这是快走到头了。

    到尽头,越过一块巨石,脚下河流分道了,一条从透着光的洞里流过来,洞口半露出地面,用锁链和柱子封住,有湍急的河水从缝隙里流出。

    另一条是自左侧流过来的,那里,又是处巨大的地洞,洞内被挖空,如一座苍茫的地下山谷,里面依照地势开了四五层不计其数的商铺,少有客人,多数是看守的匪徒在游街,血色招牌被火光照得渗人。

    巨石后,有长长的陡峭栈桥通往那山谷。

    那手下转头扛起她踏上去。

    昭歌看得分明,此地,只有栈桥上无人看守,进山谷,又将是一轮囚禁,她不会再有机会了。

    待行至暗河上空,她算准时机,松开绳子勒住那手下脖子,双腿夹住他胸膛猛地往下一带,噗通一声,两人双双坠进河里。

    再往后,便是她拼死游到出口,穿过层层锁链从那洞口爬了上去。

    而外面,正是城南闹市。

    ***

    夜深了。

    推门而出,守在门前的雪夜闻声转身:“如何了?”

    兰蕙倦怠摇头:“嗓子和身上的伤养些时日还能恢复,但右手指骨断裂,经脉受损严重,至多能恢复五成,还有,陆姑娘精神很不好,不知之前目睹了什么。”

    雪夜沉思一瞬,道:“有劳你了,你去睡吧,药我来看着。”

    兰蕙望了他片刻,道:“永平城内,先前总会离奇冒出些生人,她和你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吗?”

    雪夜回看她:“这些事,我往后再与你解释。”

    将走,兰蕙又叫住他:“明日……还走吗?”

    雪夜停了一瞬:“先等等吧。”

    进小屋,昭歌换了身干净衣服,正坐在桌前盯着烛光发呆。

    雪夜行过去,端过旁边的碗盘:“饿吗?兰蕙说你伤了元气,得补补。”

    昭歌垂眸,那碗里盛着澄黄的鸡汤,放着两块肉,香气扑鼻,她脸色一白,转身连连干呕。

    实在吐不出什么了,她捂着肚子,擦净眼角逼出的泪,听雪夜担忧道:“你怎么了?”

    有些事,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她平静回身:“没事,受寒伤到胃了,吃不下东西,给我半块馒头就成。”

    雪夜迟疑递来,怔怔地看着她艰难吞咽。

    最想问的,便是她为何会到这里来。

    若是为了救他伤成这样,他可更是罪无可恕。

    许久,听她含混不清道:“暗河连通的是紫月城,他们把那些女孩,卖到了紫月城的食楼。”

    “紫月城?”雪夜茫然。

    昭歌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他:“为什么?那些妖邪肆意残害凡人就算了,他们也是人啊,怎能去跟妖邪勾结,同样来害凡人?”

    “昭歌……你,”雪夜犹豫了几次,才道,“你怎么会进来的?他们呢?只有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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