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悄然飘下,落在灯光里,像散落的烟火。

    程霁感应到手心的冰凉,把围巾取了下来撑在祈旸的头顶,仰头望着天空观察雨势,“下雨了,我们快回去吧。”

    雨不大,但是细密。

    祈旸抬眼看去,程霁的头发挂上许多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她拿下围巾对折,示意他低头。

    程霁弯腰,垂下脖子。

    对折后的围巾长度正好,祈旸踮脚盖住他的头,然后也盖住自己的。

    程霁拉着一端,就着祈旸的高度勾着背。

    祈旸拉着另一端,侧脸时鼻尖扫过他面颊,她一激灵,立马往后仰了半分。

    心像是被人捏住,翘着兰花指轻轻悠悠提起来一般,时不时晃两下。

    这样的距离可真捉弄人。

    “……那我们现在跑吧?”她轻轻问。

    程霁把零钱袋递给她,手臂绕过她后脖颈,捏住围巾那端,瞳孔里映的都是她:“好拿吗?最好一个人抓两头,这样不容易掉。”

    袋子沉甸甸的,祈旸把它绕在食指上,防止打滑掉落,准备好后朝他点头。

    地面星星点点地打上湿润,雨水沁着凉意,染着夜色。

    这个点还不算晚,但街上已经鲜少有行人,只零零碎碎亮着几家店铺的光。

    程霁配合祈旸的频率,时不时偏头确认她的状态,有没有淋到雨。

    她发丝似有意识地飘着,撩他侧脸和脖子。还很香,不知道是洗发水沐浴露的香,还是心理对她有所企图的作用。

    这个夜晚太矛盾了,很冷也很热。

    祈旸目不斜视,直直地看着前方,心里却鼓噪得很。

    她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气息,围巾带着他的体温,柔软又温和。

    所幸走得不远,他们很快跑到了超市躲雨。

    鼻腔和喉咙浸满寒意,程霁呼出口气,弹走围巾上的水珠,绕在祈旸下巴处打了个结,他憋着笑:“好看,还暖和。”

    祈旸将信将疑,对着玻璃门的反光一照。

    ……哪里好看,明明很傻,像个蘑菇。

    程霁隔着围巾拍了拍她的头,转身问老板:“有没有伞?要大一点的。”

    老板递给他一把,程霁撑开看了看大小,然后扫码付了钱。

    方才跑得慌乱,塑料袋打转拧在一起,祈旸拎着手指勒出一圈红印。

    老板认出她,见状送她一个空的棒棒糖罐子来装。

    “谢谢老板。”祈旸笑着道谢,将棒棒糖的卡纸广告圈成圈,从口塞进去,贴着罐子内壁放。这样就看不出来里面装的是零钱了。

    雨渐渐下得有点大了。

    祈旸抹开打湿的碎发,抱着罐子的手收紧,主动说:“雨大了,你送我回去。”

    程霁立马笑了,这是旸旸对他的第一个要求。嗯,是个好的开始。

    他走到檐下,撑开伞,往回半步打在她头顶:“来吧。”

    祈旸走到伞下,两人并肩下了台阶,从容地走进雨里。

    桃源村的所有建筑设施都由政府统一规划建造,板板正正的。

    程霁第一次走进这里,他注意到门牌,下巴往旁边的房子一点:“单号一边双号一边,这些房子都是一模一样的?”

    祈旸把围巾取下来,搭在靠中间胳膊的臂弯,抬手理了理头发:“一样的。进门是院子,右前方是厨房和卫生间,中间是堂屋,还算宽敞,然后两边各一个卧室。”

    正好看见52号门牌,走到一半了,她说:“我住110号,110。”

    程霁笑,“住幺幺零?那还挺巧的,安全。”

    一路都有灯,祈旸望见前方没灯亮的一栋房子,手一指:“门口灯坏了那个,就是。”

    程霁顺着看过去,估摸了下距离,两三分钟就能走到。

    心照不宣地,两人都放慢速度。

    走得再慢也总会走到目的地。

    祈旸在110号门前停住,鞋靴上溅的都是水,她把围巾拿在手里想给他戴回去:“我到了,围巾你戴上,冷。”

    程霁躲开,摇摇头,眼神点着手里拎的罐子,递给她:“不是说不能被发现?你拿它包住藏一下,我不冷,路不远很快就回去了。”

    “好吧。”祈旸接过,忽地伸手握了下他拿伞的手,贴了一秒,然后挪开。

    程霁正愣着,听见她说:“奖励。奖励你聪明,知道买大一点的伞,这样我们俩都没淋到雨。”

    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伞面,程霁心里泛起波澜,嘴上却带着点遗憾地说:“对哦,要是买小一点的伞,刚刚就能和你挨得更近了。”

    哼,小把戏。

    祈旸手背蹭着围巾的绒毛,后退一步走到屋檐下,眉梢透着自信:“我不信,程霁才不会这么幼稚。”

    程霁默不吭声地点了点头,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心里的波澜升级为波涛,掀起巨浪拍打他的胸腔。

    快走,程霁。再待下去,你就要冲上去抱住旸旸,和她十指相扣了。

    “走了,记得洗个热水澡。”程霁盯着她脸看到最后一秒,挥了下手转身朝前走。

    祈旸隔着雨帘目送他:“你也是,别再感冒了。”

    她一直笑着看,直到看不见。

    这样的相处很轻松,很愉快。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她想。

    祈旸止不住地笑,抽出只手去开门。幸好她拿了备用钥匙,不然下着雨林乐乐不一定能听见她敲门。

    锁芯被拧开的轻微声响在雨里不值一提,祈旸伸出手去推门,清晰地听见从她背后传来一声——

    “祈旸。”

    她乍惊,猛地回头。

    黄俪打伞站在她面前,手里提着垃圾桶。

    ……

    林守德见气氛不对,拉着林乐乐回了房间,紧关上门。

    祈旸把围巾包裹的罐子小心地放在床上,防止发出动静。黄俪坐林帆的床上,和她对着,淡淡看着她对那个男人的东西宝贝得紧。

    “他是谁。”黄俪问。

    祈旸抽了张纸巾擦拭湿发,不动声色地挡住围巾,“程霁,小时候外婆家旁边的邻居。”

    黄俪盯着她:“你们在一起了?”

    “还没有。”祈旸如实说。

    “还没有,”黄俪重复了遍,“那就是有在一起的打算。”

    黄俪声音发冷,表情严肃地说教:“我跟你亲爸的事你也知道,我用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不要随便相信男人,尤其是看着长得不错说话嘴甜会哄你的,这些都一文不值。也不要想着靠男人,就算他有钱也没用,女人还是得自己手里有钱才有底气。”

    “我知道。”祈旸点头,她也赞同黄俪的这番话。

    不管男人女人,都要独立,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行,你有数就好。”

    僵了几秒,黄俪想起什么,跳到另一个话题:“对了,我跟林天乐他爸商量了下,就在林帆今年高考后,把房子装修一下。”

    祈旸看她一眼:“嗯。”

    这件事黄俪很久之前就提过。

    黄俪翘起二郎腿,眼皮耷着:“政府不给扩建,上次斜对门那家就被抓到罚了一万块钱。地方又小,我打算把你们这个房间分成两个,中间加堵墙,一个当卧室,一个做书房。”

    祈旸听懂了她的意思。

    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果然,她又说:“林帆上大学之后回来少,多数也是去她亲妈那里,所以这两个房间都是给林天乐准备的。”

    早猜到她的心思,也没想过要争,但祈旸还是想问:“我记得你之前说,要分成一大一小两间卧室,大的给我,小的给林乐乐。”

    黄俪掀起眼看她,解释地没什么情绪:“那是之前。你马上毕业出去工作了,就过年回来一趟,还占着房间干什么。你弟马上上小学,后面接着就是初中高中,不得给他创造好的学习环境吗。”

    祈旸沉默,眼睛盯着地板,失了焦。

    “再说了,”黄俪声音变高,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人家都讲,进入社会工作了的女儿那就不是女儿了,算是你家亲戚,关系自然就淡了,而且早晚都是得嫁人到别人家去的。”

    床单被祈旸无意识捏得变了形,她垂着眼睛失神。黄俪这样偏激傲慢的人能说出这种话不奇怪,可饶是她习惯了,此时也不免心寒。

    她是不是忘了她曾经嫁进了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忘了自己曾经受的苦和罪?噢,但也难怪,她连住在一个城市的自己的母亲都嫌麻烦不愿去看。

    这算什么,改变不了就加入吗。

    黄俪说完瞥了她眼,起身要走,走到门框边被祈旸叫住:“妈。”

    她回头,带着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祈旸平静地看着她:“外婆得了糖尿病,有空带着林乐乐去看看她。”

    黄俪一怔,皱着眉似在思考这话的真实性,半晌短短回了句:“知道了。”

    ……

    程霁一路好心情地走回酒店,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吹好头发,敷上面膜,一出来就听见微信的提示音——只会是旸旸。因为他把其他人都设置成了免打扰。

    他赶紧拿起手机,想汇报自己有听话洗热水澡,讨个新的奖励。

    可是她说——

    【旸:明天我们先不要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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