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悄悄,伸手不见五指,祈旸开了灯,注意力都在和程霁的聊天上,在门口停留了片刻,才抬腿往里走。

    “咳咳——!”

    客厅忽然传来两声刻意的咳嗽。

    祈旸一愣,慢慢抬眼,对上了余倾幽怨的目光。

    嘶,完蛋,她忘了,说要回来陪她的……

    祈旸讪讪一笑:“我,那个……”

    “停!”余倾抬手示意她别狡辩,眯着眼表情耐人寻味,“说吧,在这个多情的日子,你回来这么晚,是什么情况啊?”

    她原本以为祈旸还在徐家,给她发消息没回有些担心,问了徐颖才知道她早就走了。那,便还有一种可能——她是真过节去了。

    欣慰的同时还有点不快活,她居然没有发消息告诉自己一声!于是,关灯,守株待兔。

    祈旸窘得说不出话,尴尬笑笑走到沙发边挨着她,余倾脸板着,不吃她这套。

    于是,在余倾强大气场的压迫下,祈旸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全部坦白。

    余倾抱手仔细听着,起初还姨母笑,忽地听到不对劲的地方,打断:“你送了他一条围巾,结果吃饭的时候特地暗戳戳地表明只是还他把自己围巾给你的感谢,并不代表是情人节礼物?”她说出来自己都快晕了。

    祈旸把脖上围巾解开,递给她看:“就是这条,他怕我冷给我戴的,然后就一直放我这里了。”

    余倾眉毛都皱得打结了,怎么也想不通:“所以……你为什么要强调?你们看了电影吃了饭,这感情升温的大好机会啊,你说出来不扫兴嘛!”

    原谅她吧,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可那确实不是特地准备的情人节礼物,我只是还他一份。”祈旸抿唇,这就是她心里的想法。也是事实。

    余倾无奈又无语。

    作为同吃同住四年的室友兼大学里祈旸最好的朋友,她对祈旸还是比较了解的,她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别说陌生人了,就是余倾心血来潮分享给祈旸一个什么东西,她都会一直记在心里,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还上。

    可对方不是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交情吗,怎么也这样?

    “那他应该没给你准备礼物吧?”余倾猜测。

    不然,她回来时就该是伤神的表情了。

    “没有,但电影和吃饭都是他请的。”祈旸说完想了下,自言自语般:“下次我得请他,还回去。”

    “……”余倾掐了下人中,差点一口气咽过去。

    “姐妹你醒醒!虽然说有来有往不乱花男生的钱是对的,但你总不能算得分毫不差,太过认真就伤感情了!”

    祈旸无意识摸着手镯:“我也想过,他之前给我买巧克力那次我就没非要还他。”

    余倾继续掐人中,敷衍地比了个大拇指:“你厉害。他不是个富二代吗,你干嘛还算那么清楚,人家又不差那点钱。”

    祈旸眉梢微沉,认真道:“差不差是他的事,还不还是我的事。而且,如果什么都不还,我心里不安总觉得欠他,和他聊天都有负担。”

    啪!

    余倾生无可恋地一拍额头。重症!这绝对是重症!不行,她得拿出“恋爱脑”过来人的经验,好好给她上一课!

    余倾坐直,掰着手指严肃对她说道:“按照你之前说的,我先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他平时是否积极开朗,对你百依百顺?”

    祈旸:“……是,他很喜欢发感叹词和表情包,只要是我提出什么,他都立马答应。”

    余倾:“OK,这就能看出他确实很喜欢你,在乎你感受的同时还主动示弱,通过亲昵的语气词等方式拉近你们之间的距离。”

    祈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余倾:“第二,在你说了围巾并不代表情人节礼物时,他是什么反应?”

    祈旸回忆:“他先是愣了下,有点错愕的表情,不过很快恢复正常,后面的相处也看不出异样。”

    余倾打了个响指:“这就是问题!一个在特殊节日收到礼物的男人,这个男人还喜欢你在追求你,结果你在你们约会的时候非常扫兴地说:这东西只是还你人情,你别自作多情。你让别人怎么想?他不尴尬,不伤心吗?!”

    他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祈旸声弱,自责道:“我不是让他别自作多情的意思……”

    余倾伸手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声音轻了许多:“你们不是从小的交情吗,怎么还跟刚认识一样?”

    客厅的灯光打在祈旸安静的侧脸,淅沥沥的雨声从阳台传来。祈旸垂眼默了许久,余倾终于道:“第三,还是我之前问过你的那个问题——你到底是真的喜欢他吗?”

    这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祈旸也在心里问自己:喜欢他吗?

    是真心喜欢程霁?还是把他当成救命稻草、白月光?

    如果喜欢,难道不该是热烈大方,想尽一切办法都希望对方开心——就像程霁对她一样,总归不会是她这般,来者不拒,却几乎从未主动付出过什么。

    如果是后者,那她现在的行为实在是太可耻了。

    良久,她终于有了回答。

    “喜欢但不敢。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可又舍不得。”

    得到越多越贪心,骨子里却有股恶臭的东西叫嚣着说她不配。这就是她心里最直白暴露的想法。

    与程霁毫无征兆的重逢让她一时开心地昏了头,本能地想要靠近,想要快乐。

    等理智战胜热情,回到中舒以来,她一直在思考一个残酷的问题:她和程霁之间的差距太大了。程霁家庭美满,年轻有为,为人谦虚和善,学历高长相好,是被女孩们称作“理想男友”的那款。而她呢,她除了外婆和弟弟,只剩下不堪的过去。“不要因为对方放弃来之不易的生活”,曾经一时意气说过的话,到头来反而成了打脸的巴掌。

    倒不是她自认轻贱,但事实就是如此,她承认自己年轻相貌不错,努力拼搏未来也许能过上好点的生活,可比她条件好的人太多太多了,于他而言,她不是那个最优解。

    她太弱了,没有资本和资格学着理想的童话故事,像女主角那样抛弃一切奋不顾身地追求爱情。尽管她拼了命地奔波,但目前她能触碰到的最高点,也仅仅只是能生存下去而已。

    而她最不敢想、也最不能忍受的一点,是自己步了黄俪的后尘……她并不怀疑程霁的心意,她是怀疑自己——下意识地怀疑、小心提防顺遂生活里的一切。

    敏感、多疑、懦弱、自卑,是家庭带给她最根深蒂固的东西。她无解。

    一朝重逢,他还是恣意开朗的他,并且变得更好了,可她的心境已不再似从前,染上了许多脏东西,甚至必要的时候,连快乐也能装出来。她不想拖累他,这些话也没法对他说出口,一边清醒一边浑浑噩噩。

    余倾喉咙发紧,怔怔地看着她。祈旸的声音极轻,话几乎不像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她这副彻底脱下伪装、无言落寞的神情余倾还是第一次见。

    “你……”

    余倾抿了抿唇,没再说下去。

    祈旸的家庭背景她大致能猜到一点,毕竟她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姓祈,她也想过真实的祈旸是什么样子,可没想到比想象中的还要更脆弱,让人心疼。

    祈旸痛苦地皱眉,扯了下嘴角:“我知道这很矫情,但我控制不住不去想。”

    其实自从林守德那件事后,她每晚都做噩梦,梦里没有程霁,她真的被……

    余倾胸腔一提气,按住祈旸单薄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他绝对知道你的顾虑。主动找你聊天、隔着手机屏幕哄你开心、特地在情人节这天回来看你、你的喜好时刻放在心上、想当你的小白脸等等,这些都表明他知道你的不安,他在极力向你传达他的态度:他想保护你照顾你,他,非你不可。”

    祈旸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余倾一鼓作气:“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没能修成正果,那又怎么样?还有比这更糟糕的结果么?我知道你申请whv就是为了他,那何必在这时候跟自己过不去,你都还没有试过向他迈出一步就要放弃了吗?这对他来说难道不残忍吗?”

    这些话一字一句地砸进祈旸耳朵,沉重的眼神逐渐有了神采,余倾又道:“我明白你很纠结,也懂你不舍得不甘心,所以就趁你们都还为彼此着想的时候,努力向对方多走几步,说不行哪步就带给你答案或惊喜了呢?”

    “努力向对方多走几步……”祈旸喃喃重复。

    “对!你没有恋爱经验,不擅长可以先从主动找他聊天关心他开始,不要怕自己打扰他,反而你越是缩在壳里,就越伤他心。还有,千万别再做今天这种傻事了,不要和他瞎客气,你们是有望成为夫妻的人,难道以后结婚了还这样泾渭分明?”

    夫妻、结婚,这些还都太遥远,可祈旸内心却已经隐隐被说服。类似的话程霁也和她说过,只是有时她会钻牛角尖,全憋在心里没人诉说,余倾一番开导可谓是醍醐灌顶。

    原先的她,把程霁对她的好来者不拒,简直活活的就是个不负责不拒绝不主动的“渣女”,她知道不对,却做不出改变。现在她明白了,是她不够坚定不够勇敢。

    可她为什么要杞人忧天去担心还没发生的事?至少现在她和程霁都确定彼此心意,这不正是感情里最重要的吗,那她何不放手一搏?最最最坏的结果,也只能是他们再一次分开罢了。

    路一直就在那里,只是她被心魔蒙住了眼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一直原地转圈。现在她该前进了。

章节目录

盏灯留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蝉言且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蝉言且休并收藏盏灯留我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