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澜意识苏醒之时,屋外天色已快黯淡,他知自己昏睡良久,早不是晨曦,已然是暮霭。

    双脚踩在地面之时,腿脚虚浮,身子软弱无力,险些整个人跌坠在地上。

    徐子澜急着往屋外跑,刚拉开门,便与门口的戚明轩撞在一起。

    “你醒了?”

    来人依旧华袍衣冠,俊逸非凡,手里提着食盒,像是来给他送饭的,徐子澜却全然顾不得身体的虚弱,手捂着右臂,神色焦急:“宋姑娘呢?”

    徐子澜被戚明轩带到后院时,轻尘恰从一寝屋出来,手中端着热盆。

    “她怎么样了?”

    轻尘目光冷淡的瞥了一眼看着孱弱的徐子澜,看脸色,与里屋的宋弋清相比,两人不知谁会先一步丧命。

    即使与徐子澜并不熟识,但轻尘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对徐子澜难得有好气,竟搭理了人:“一个时辰前醒了一次,此刻在休息。”

    戚明轩靠在木雕上,情绪并未如那两人极端,平淡如水:“大夫说她只是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倒是你,失了那么多的血,又淋了雨,可比她严重多了。”

    “对了,你是怎么找到她的?你打得过那个魔族?”他对宋弋清不关心,反倒是对徐子澜能从魔教手中夺回宋弋清很是惊奇。

    徐子澜目光紧盯着房门,渴求的望着轻尘,试探开口:“我能进去看看嘛?”

    “不劳你们费心了。 ”轻尘挡在徐子澜面前,回绝了人的请求,似乎并不想旁人与宋弋清多接触,明显的驱逐意味儿。

    徐子澜苦苦哀求,态度卑微关切:“我就进去看一眼,不会打搅她休息的。”

    轻尘身躯不为所动,举着剑拦在徐子澜面前,眼眸寒中带戾,并不退让半步,形体上虽比徐子澜矮了一头,但气势强硬,若硬闯,手中的刀剑定然会出鞘。

    戚明轩对轻尘这般做派很是不喜,面目间多愠怒,口不择言:“怎么就不能看了?人能带回来全靠他,看一眼怎么了?是能折寿啊?要真吹不得一点风,我劝你尽早给她准备口棺材,那东西不漏风。”

    “也给你自己准备一口,方便陪葬。”

    话应刚落,那柄寒光剑直接抵在了戚明轩咽喉上。

    戚明轩倒是一点不露惧色,甚至是倨傲的嗤笑,推了推剑刃:“这么喜欢用剑指着别人的喉咙,你有本事让我见点血,不然就是在虚张声势。”

    顺当还往轻尘的见身凑近脖子:“来来来,你来,动手,杀了我!”

    两人对峙时,火光四溢,徐子澜见势不对出来打着圆场,推开了轻尘的剑,赔笑道:“我不看了,还是别在这儿吵闹了,叨扰了宋姑娘休息。”

    戚明轩对此嗤之以鼻,拍了拍徐子澜另一只胳膊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瞧见了吧,人根本就不待见你,只当你是多管闲事。回去吧,等今晚修养好了我们明日就走,再耽搁就赶不上泽屿大试了,也免得碍人眼。”

    门窗紧闭,还有一个轻尘坐镇,徐子澜自然也不会在这儿吵闹惹人安眠,缱绻的多瞟了几眼,不舍离去。

    朗月星疏,风雨之后的天空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色,在冷夜刺得人筋骨发凉。

    月下的庭院之内,石桌上只有一消瘦的背影,男子黑发如墨,模样唇红齿白,长得好生清润如玉,秀气温柔的眉眼更是衬托得人雌雄莫辨。

    “明日就要走了,怎么不回房休息?”

    话音自身后而来,即使那道声音温婉动听,但徐子澜还是能听出无力感,并不像是大病初愈,倒像是残破不堪。

    徐子澜起身转头,急不可耐的挂上愉色:“宋姑娘,你醒了?”

    来人换了一套装束,墨色的狐裘披风搭在青色的衣衫外,狐裘价值不菲,可女子更是高贵,明明是才入秋的时节,宋弋清穿得倒像是要过冬的装扮。

    因为是夜晚,宋弋清的发髻并未盘起,而是披散在肩后,饶有一种病重的柔弱感,让人平白心生怜爱,想要将她好好守护。

    “夜晚风大,你风寒还未愈,怎么出来了,我送你回去吧?”

    宋弋清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抬手拂了下徐子澜停在半空中的手,绕到了石桌上落座:“无碍,老毛病了,入秋逢雨就是这般,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两人的脸色其实差不了多少,只是宋弋清一介女子,即使是批了裘衣,也看来很是纤瘦。

    “明日便要动身去泽屿了吧?”

    一提起这件事儿,男子头颅深埋,像是怅然若失、离别不舍:“嗯。”

    宋弋清点了点头,即使身上穿得再多,根本也无济于事,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气只会让衣衫像是被冰凝住一样。

    “路上多加小心,遇事自信些,有时候要晓得露锋芒,不然会平白遭人欺负的。教你的那套剑法学会了吧?”

    “嗯,学会了。”少年未经俗世,抬眸时,那满是分别难舍的哀色尽数落在宋弋清眼里,像只被人丢弃的小狗。

    徐子澜记得,宋弋清当初答应跟他一起,就是为了寻轻尘,现如今轻尘也找到了,自然该分道扬镳了。

    他被师父他们丢下时都没这般留恋,或许是因为天下之大,他与宋弋清不过萍水相逢,此次一别,要想再见宋弋清一面,只怕是再无机会了。

    与宋弋清相识不过十多日,但这十多日,是他人生中最惊险,也最有勇气的十日。

    “宋姑娘。”

    离别的伤感像是弥漫的霜寒之气,空气中尽是胧色,竟让徐子澜想多看几眼,将宋弋清的一瞥一笑、整张脸的容貌,乃至身形轮廓,都想要描摹进他的脑海中。

    “嗯?”

    宋弋清轻笑时极尽温柔,身旁的冷气都有被驱散的错觉,徐子澜笃定,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像宋弋清这般惊艳的人了。

    他想要让宋弋清跟他一起去泽屿,但他没有资格,他凭什么?

    寒风凛冽,四目相对的两人却感觉内心无比寂静安宁。

    半晌,徐子澜扯了个温文尔雅的笑容:“你穿青色很好看。”

    连带着还有难以启齿的羞赧。

    宋弋清眸光一滞,接着朦胧的月光,将徐子澜的身形与书析伝相结合,除了皮相上差了点,言谈举止,气质,完全就是如出一辙。

    恍惚了,看来是临近忌日,她对他的思念愈深了几分。

    “谢谢。”

    徐子澜揉搓着手指很是紧绷,抿着嘴唇欲言又止,原本干涩的唇瓣都水润了不少。

    良久,睁眼后心一横,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宋姑娘,你家居何处?若我以后没地方去,我能……能去找你吗?”

    宋弋清像是对他的唐突早有预料,笑语嫣然:“居无定所,四海为家。”

    这话听着像是应付,但徐子澜却品味出宋弋清笑意中的苦涩。

    徐子澜牵强的笑了两声,不知宋弋清这话的真假,但也泄了气:“哦,好。”

    “你不会想跟我一起的。”她不适合有人陪伴,她适合独自一人。

    徐子澜却不答应,窘态的别开脸,低声嘀咕:“可我想跟你一起。”

    沉默半刻,两人默契的无声。

    随后,那双纯粹热枕的琥珀色眸子直视着她:“宋弋清,墨澹、九州、又或者是魔界,无论你身在何处,终有一天,我都会去找你的。”

    少年真挚情切,眼里的炽热完全没有躲藏的意思,彰明较著,真是情真意笃。

    她永远会为少年人的真挚而动心,无论过了几百年。

    发觉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宋弋清旋即变回脸色,温柔倾告道:“若日后真被逐出了师门,你大可以自立门派。”

    徐子澜:“自立门派?”

    他一个小小的道士,怎么敢自立门派,他只认为宋弋清是在揶揄说笑,又开始自卑自贱了:“宋姑娘说笑了,我这样的自立门派,岂不是误人子弟,而且我能教人什么?”

    宋弋清视角往上,她喜风月,只是这副身子不喜,面露慈悲,还真像一位悬壶济世的清高仙人:“自立门派的话,只要你日日精进,学会那套剑法也绰绰有余,成仙的话,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仙,浑噩一世,也并非不是幸事。”

    “天下不会只有一个泽屿,九州也并非只有一个书祈珒,天下其道千千万,各行其道,又有何不可?”

    徐子澜对宋弋清总有一种仰望,她虽贵为不修道的女子,却比求仙问道之人更清明,而且,她每次叫长泽仙君时,并不恭谦,更像是以一种高昂的姿态在谴责长泽仙君。

    他感觉她身上有一股枷锁,束缚着她,让她喘不过气。

    徐子澜付之一笑:“好。”

    “你两大晚上在这儿干嘛呢?”

    庭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两人,两人的黑衣都快要隐如夜色中了。

    戚明轩大腿阔步的朝着两人走来,跳腿入了座 。

    “大病初愈就这么折腾,你俩嫌活得太长就了是吧?”戚明轩的嘴可谓是一大乐趣,总能噎得人说不出话来。

    “轻尘呢?没在吧?”张望四周,发现轻尘不在,戚明轩倒是庆幸了一下,他还挺鸡胆轻尘的,面无表情又动不动拔剑,年龄还那么小,看着就唬人。

    “对了,掳走你那人呢?死了吗?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好似对那个魔女格外关心,目光求知:“她是魔族吗?”

    宋弋清知道戚明轩那些心思,不可一世的小侯爷,虽然看似没心没肺,但也怕滥杀无辜。

    “不清楚,可能嫌带着我累赘,就把我放了。”

    晏无邪对她的说辞很是怀疑,他这人心思深沉,贵为天潢贵胄,从小在皇城之中长大,若真像戚明轩这般板愣,早就不知死于夺嫡中几百次了。

    “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狐裘棉衣的结绳打得松垮,宋弋清才走了两步路,披风边从肩上滑落,身后的晏无邪一个眼疾手快,俯身弯腰接下,抬眸对上宋弋清那张在月光下惨白的脸。

    女子绝尘的脸上挂着寡淡的笑,瞬间让晏无邪身躯一震,冷眉凝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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