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觉着宋弋清有些熟悉,她今日穿了一件青衣,回眸一笑百媚生,娇俏又清冷,跟那张画册中的模样如出一辙。

    徐子澜不懂晏无邪那晦涩的表情所谓何故,但见宋弋清瑟瑟发抖,接过大氅给人重新系上。

    “有劳。”

    那两个字是对晏无邪说的,而晏无邪从方才开始,起身后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一动不动,像是受了多大的惊吓一样。

    戚明轩拍着背,望着前方二人离去的背影:“怎么了?你惦记上人了?”

    晏无邪的目光很是复杂,不是他惦记,是有人惦记,而且惦记了多年。

    徐子澜送宋弋清回房时,半路上遇见了轻尘,轻尘似乎在走廊处等候多时了。

    宋弋清婉拒了徐子澜再送别的请求:“就此别过吧,明日就不送你了。”

    她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这让徐子澜有一种他在宋弋清心中是特例的错觉。

    “好。”

    轻尘身长与宋弋清相差无几,两人一同隐匿进了黑夜中,徐子澜目送他俩离开。

    明日一别,不知再见是何年?离别才是世间的常态。

    “我要去泽屿。”轻尘的冷也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但说话并不高亢,平铺直叙得毫无波澜,生稚的脸上锋芒微露。

    反倒是宋弋清言语间偏严厉些:“不许去。”

    轻尘却不听宋弋清所劝导,态度强硬,撂下话就走,像是在跟人赌气那般:“我自己去,不用你。”

    一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宋弋清自然知道轻尘心中所想,他有时过于偏执了。

    在宋弋清准备关房门时,一只手臂大力挤入门缝儿,硬生生掰开房门,逆着月光的男子一脸肃杀锋锐,阴鸷瘆人。

    “宋弋清?居然是你?跟我回青云!”

    那一句话被晏无邪念得目眦欲裂,昏沉的暗夜之下,男人眼底的寒光满是杀意,裹挟着瘆人的煞气。

    大门被晏无邪粗暴的撞开,薄弱的门板快要破碎倒塌,身着黑衣的男人在银月淡色下,身上的缕衣散发着丝丝光泽。

    晏无邪执剑进屋,在宋弋清的退缩下步步紧逼,周身气质来势汹汹,更像是堕了魔的魔头。

    寒光剑直指宋弋清咽喉,尖利的剑梢几乎快要刺破宋弋清的脖颈血脉处,恨不得一刀斩断,当然,也得等宋弋清反抗之后。

    光洁的地板赫然出现另外一人的身影,晏无邪只微微侧目,便知身后那人是谁。

    残月之下,两道人影交缠在房梁之上,刀光剑影,在这黑乎乎的夜里倒是别有一番景色。

    声势过大,就连已经回房的徐子澜和戚明轩也惊动了,看着打都在一起的两人,满是迷惑:“他俩大半夜不睡觉闹这么大动静干嘛?”

    徐子澜疾走到宋弋清身边,他能感觉到轻尘和晏无邪不是简单的切磋,而是各自带着杀气,都想将对方斩于剑下:“宋姑娘,他们……?”

    白光闪烁,剑气强冽,看得宋弋清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头疼,露出在外的手指也冻得发白,她往里衣躲了躲:“明日我跟你们一起去。”

    只等人走出庭院后,徐子澜还没回过神儿来,身侧的戚明轩倒是对交战的场面很是惊叹:“这晏无邪实力不容小觑呀,还有这轻尘,剑术精绝,滴水不漏,没有一丝破绽,就算是当今剑道魁首长泽仙君,单论剑法,也不知与轻尘谁更胜一筹。”

    徐子澜膛目呆滞,全然不在意那掀起一翻狂风和瓦片的两人:“宋姑娘,刚刚说什么?”

    戚明轩敛了敛眉,总觉得这傻小子过于蠢笨了:“她说明日跟我们一起去。”

    徐子澜大喜过望,一把擒住戚明轩的手腕,眼眸闪亮明动,难以置信逼问道:“去哪儿,去泽屿吗?她当真要跟我们一起去泽屿?”

    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她要跟我们一起去?”

    戚明轩想着抽回被徐子澜掐得生疼的手,但却无济于事,敷衍应和:“啊对对对,她要跟我们去泽屿。”

    等到人三魂七魄有一半归位后,徐子澜才松开了钳制他的手。

    戚明轩疼得面容都狰狞了几分,痛色彰著,看着噙着傻笑的徐子澜就是一阵嫌弃,

    “我们能一起去泽屿了,宋姑娘,宋姑娘,你等等我……”

    戚明轩顺当活动了下手腕,看着跑远的一抹白迹,连连摇头:“看着柔弱不堪,手劲儿这么大?”

    “整日跟在一个女人身后,被女人所左右情绪,还真是个涉世未深的小蠢货。”

    徐子澜连跑带蹦,终于在宋弋清快要到放门口时截住了人的去路:“宋姑娘,我……”

    男人的鬓发在黑夜下乌亮柔顺,一张清隽的面庞神采飞扬,就连平日里平淡无趣的眸子都是忽闪忽灭的,犹如黑夜里的一簇烛火,虽不耀眼,但却格外热情。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当真要同我们一块儿去泽屿,你之前不是不想去吗?而且,你好像并不喜欢长泽仙君?”

    宋弋清对长泽仙君,那是摆在明面儿上的不屑,每每谈到长泽仙君,徐子澜就觉得宋弋清有一种视若仇敌的偏见,可明明长泽仙君为之仙人,受万民敬仰,天下真会有人对长泽仙君有嫌吗?

    宋弋清走至廊亭的木栏处,身虚体弱的扶着木柱坐下,舒缓眉角和声细语道:“你知道就好,我不喜欢泽屿,也不喜欢你们口中那个所谓的长泽仙君。”

    “那你——”徐子澜迫不及待的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徐子澜。”

    “如果你想让我去泽屿,你就要帮我做一件事。”

    少年表情愕然:“可以,何事姑娘请吩咐。”

    他并未在乎他与宋弋清之间的主导关系,他默许她发号施令,他只需极力遵循就好。

    宋弋清低垂着目光,眼里的坚韧犹如寒铁,一尘不染的外貌泰然自若:“我要你,问剑泽屿派书祈珒座下弟子,书嵊。”

    听闻这个名字时,徐子澜眼底闪过顷刻间的懵愣。

    书嵊,泽屿弟子之首,也是长泽仙君唯一的弟子,跟随长泽仙君修道一百年,屡次带领众弟子斩妖除魔,在正派中名号斐然,百姓更是对他赞不绝口。

    徐子澜凝神颔首,眼神坚定:“好!”

    他居高临下望着宋弋清,却感觉自己深陷在宋弋清的桎梏中,为之沉迷,趋之若鹜。

    “我不仅要你问剑他,我还要你赢他。”

    少年信念坚若磐石,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剑,声音比之刚才更为干脆:“好。”

    女子轻笑时眉眼中媚态横生,勾起的唇角更是娇艳饱满:“这么确定能赢过他?”

    徐子澜老实作答:“完全没有。”

    “没有实力,但有底气,因为宋姑娘说过,就算没有实力,也不能露怯,我会赢他的。”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书嵊的对手,但既然宋弋清吩咐了,他照做,竭尽全力,不问缘由。

    房梁上,两人已经从远处的房顶打斗到这处,庭院中桃木的嫩芽花枝被剑气所惊动,一时间飘若飞雪,落叶一片。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宋弋清够出半个脑袋仰视着那二人,细白如脂的脖颈露出大片,轻飘飘一句话:“睡了,去别处打。”

    轻尘直把晏无邪往另一处房檐上逼,两人还真换了个地方继续缠斗,他俩不嫌累,另一处别院坐着的戚明轩都累了,觑目不解:“大受震撼。”

    -

    翌日,宋弋清便跟随徐子澜他们上了路,泽屿,去也行,她倒想看看,泽屿在书祈珒的治理下,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跟随戚明轩他们,人本就是皇嗣,派头自然不能丢,一路上不会受苦受累,也没有那些个扰人安宁的人拦路。

    客栈内,几人围坐在方桌之上,气势凌人,行头一看就知是去泽屿参加比试的,因为客栈内这样的人不少。

    徐子澜环顾四周,感叹道:“好多人啊。”

    戚明轩有时并不想一个皇家子弟,倒像是个蛮人行径,狼吞虎咽的:“这人还不算多,我们这一路上碰见的人好多都是不重样的,此次泽屿比试,少说也有上千人。”

    “还有七日,我们就能到泽屿了,到时候就能见识一下天下各派的修仙之人,到那时,那场面才可谓是空前盛况。”

    “吃啊,你们几个怎么一路上都不吃东西,他们不吃算了,来,宋姑娘,你这孱弱的小身板,可得好好补补。”

    说完之后,用滚着油光的长筷给宋弋清夹了好些菜食。

    宋弋清左手托碗,右手执筷,眼盯着从戚明轩筷子上掉落下来的饭粒进了她碗中,整个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嫌弃。

    但人心思不坏,为人热情,不同于晏无邪这种深宫中出来的人精明算计。

    “多谢。”

    这一路上,还好有戚明轩这个碎嘴说话,要不然以宋弋清、轻尘、晏无邪三人的寡言程度,徐子澜都得憋死。

    其实也不无聊,至少还有剑拔弩张的两人。

    在晏无邪再一次用恨之入骨的眼神瞥向身侧的宋弋清时,剑顷刻间出鞘。

    轻尘:“再多看一眼,我剜了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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