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祈珒不知他应当如何,心绪繁杂如绳。

    重逢的喜悦,只占据了丝缕,更多的是胆颤无措。

    宋弋清的猝然现身,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竟还是如今这种处境。

    心中疑虑颇深,他想不明白,若是宋弋清不是柳青芜的对手,是为何,难道是因为当初封印温恪瑜后修为受损?

    可见宋弋清那幼弱苦痛到恸哭,却仍然强撑笑意的模样,倒像是与寻常女子相同。

    寻常女子?囚仙环?

    不可能,那东西落在了温恪瑜手中,温恪瑜还封印在巍冥山,有归尘和轻羽剑封印,他永远不可能踏出巍冥山半步。

    不,也并非绝无可能,若是宋弋清……

    强撑了片刻,宋弋清实在是难忍蚀骨之痛,清眸逐渐泪水涟涟,莹润泪水混合着斑驳腥臭的血迹,从雪蕊的肌肤划过,带出一整条泪痕。

    宋弋清低喘出声,哀怜又姌袅的压着心腹,随着蛊虫在骨髓中爬行啃咬,惨叫声此起彼伏。

    书祈珒面容潇潇寒凉,站在宋弋清面前,居高临下,却只是垂视却不低头,一身云纹锦衣,玉带勾墨,青丝束发,宛若神祇。

    他分不太清宋弋清到底是在哭还是笑,或许两者皆而有之,在这华贵偌大的殿宇内,格外凄惨又瘆人。

    书祈珒只盯了眼圈禁宋弋清的牢笼,立刻化坐齑粉,而原先被关在牢笼中的宋弋清像是受了惊吓,身躯一颤。

    “解药!”

    书祈珒这才目视一旁神色甚悦的柳青芜,柳青芜折磨了人,此刻笑意明粲。

    柳青芜早知书祈珒不过是强忍在意而已,刚才他脖颈上的经脉都快要暴起破裂,那掩藏在广袖之下的手,也指定是早已握拳如铁,如今更是那双冷冽料峭的眼瞳,更是攀上割裂神情的恨意。

    但却不显山露水。

    书祈珒就是这样,即便是再在乎,也能寡言少语,冷然凛寒,总是稍显色霁的镌刻生硬俊朗面容上,强压着心中波澜。

    他不是不善言辞,而是不愿让旁人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年少心动之人,柳青芜无论看多久,也会为那一张脸出神。

    书祈珒厌恶柳青芜看他的眼神,粘稠,跟毒蛇吐着蛇信子,又像是浑身腥臭的妖兽、朝他探出满是恶臭涎水的粗糙舌苔。

    “解药!”

    好不容易逮住人,不过几日,柳青芜自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宋弋清的。

    当下,筹码在手,姿态难免不再如以往那般卑微,倒是见书祈珒快要耐不住脾性了,柳青芜也恼羞成怒噎人。

    “没有。”

    宋弋清身体里的虫蛊,都是她从千辛万苦搜寻到了世间齐毒,只一只便能让常人死去活来。

    如今宋弋清体内,也就百多种。

    就这么点家当,全使在宋弋清身上了,倒也不算糟蹋。

    书祈珒眉目微颤:“解药!”

    可他越是这样步步紧逼,柳青芜对宋弋清的恨意就愈深,更是不可能那么轻而易举拿出解药的。

    柳青芜向着书祈珒走去,艳俗的容貌上咧开了嘴角,因唇脂过浓,像是要吞噬人的血盆大口。

    “不过是寻常的毒虫而已,你这么担心做甚?”

    蔑视的瞥了眼地上阖眼却拧眉痉挛的女人,是昭然若揭的恨意与刻薄:“况且,她又死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算那些蛊虫将她的尸身啃得血肉模糊,只给她留下一快骸骨,她照样可以自愈。”

    阴阳怪气道:“不死之身啊,就是与众不同。”

    “啊——”

    宋弋清死揪着胸口,刺痛得她头皮发麻,恨不得剜下心口那块肉。

    额头抵在另一只放在地上的手上,即使是闭着眼,洇出的眼泪也扑簌簌而下,毒性入骨,意识也逐渐混沌失神。

    宋弋清玲珑大汗淋漓,云鬓乱挽,几绺湿发粘在脸上,清瘦的下颚却雪白无暇。

    书祈珒上前两步,在与宋弋清的推拒之间,封了她身上的穴位,能暂缓宋弋清身上的痛苦。

    带血的手方才擦拭在了书祈珒纤尘不染的绸衣上,此刻女子笑得疯癫,从眼尾滑落的玲珑清液隐入两鬓。

    只等宋弋清睁眼时,四目相对,明明那般悲惨,眼尾上翘的末梢,却是勾人心弦,令书祈珒心口猛悸。

    书祈珒不知他和宋弋清,此刻谁更薄情,但宋弋清哂笑谑然,对他满是不屑与挑衅。

    锢在宋弋清身上的力暗自发紧,眼中是隐忍克制的浓稠馥情。

    “忘告诉你了,她身上有囚仙环,你要是不忍她受苦,也是可以替她解开禁锢的,虽不能解蛊,但她肉身能长得快些。”

    “只是到时候……”书祈珒便留不住宋弋清了。

    或许宋弋清还会再躲书祈珒三百年。

    囚仙环,真是囚仙环。

    书祈珒侧目诘问斥责:“你放出了温恪瑜?

    柳青芜笑逐颜开,佯装无辜:“怎么能说是我呢?能放出温恪瑜的,只能是归尘剑的主人,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还有一事,我已广而告之天下人,浔阳真人的另一位徒弟,也正是你、长泽仙君的师妹,早年间堕入魔道,勾结魔族,无恶不作,当年三界大乱,也由她一手促成。”

    浔阳真人,书浔,宋弋清和书祈珒的师父,因长泽仙君解救苍生功绩斐然,而后也追溯其师父为浔阳真人。

    世人也只知长泽仙君为浔阳真人弟子,却从未听闻还有一位女徒。

    “如今你已将人抓捕羁押在泽屿,三日之后,将邀天下人齐聚泽屿,同观这位师门逆徒受刑。”

    书祈珒气得疾言厉色:“你信口雌黄什么?”

    “我信口雌黄?”柳青芜像是听闻什么好笑的事儿,笑得面部抽搐。

    “也算是我信口雌黄吧!”

    毕竟宋弋清之所以入魔,也拜他俩所赐,如今贼喊捉贼,这位清风明月的长泽仙君,自是心中有愧的。

    尖细的声音利如刀剑,柳青芜情到浓时,难免牵扯脸上松弛的皮肉。

    “可你敢说她不是魔族?你要说她不是,可在三日后,当着天下人的面为她正名!”

    让书祈珒为了他这位师妹,与天下人为敌。

    即便宋弋清是被构陷的,可她如今切切实实时魔族,这一点,可做不了假。

    不知何时晕眩无神的宋弋清,凝脂的水颈堪比上好的羊脂玉,向后仰着瓷白的鹅颈。

    书祈珒明明可以放开人,任由宋弋清倒在地上,但双手都快嵌入宋弋清臂膀上,将人轻轻一带,就跌入在了他怀中。

    扑面而来的气味儿与记忆中身上夹杂淡冽沁香的女人相去甚远。

    书祈珒越是对宋弋清动容,柳青芜越是难以遏制心中暴虐残忍。

    “我们苦修大道的长泽仙君,定不会让天下苍生失望吧?”

    书祈珒对柳青芜一向不待见,抱起怀中的人向外走去。

    他当年也将宋弋清这样抱在怀中过,无数次。

    却从未有现在这般,虚如缥缈,形如枯槁柴木。

    泽屿弟子众多,众人见长泽仙君怀里抱着一团仙袂染血的女子,生死不明,长发飘荡,垂落的细指如拈花。

    平日也未听闻长泽仙君心悦哪位弟子,而且那人虽穿着素静,一身玄青云锦勾线,比泽屿的衣物贵重了不少。

    因顾及书祈珒威严,众弟子只敢等人远去后才好奇交谈。

    “长泽仙君怀中的是谁呀?”

    “览淅的人吗?”

    “览淅的弟子来的时候不都看见了吗?也没见有人穿白衣服的。”

    因是深秋逢冬,本该满山萧条,但泽屿立于天穹之下,集天地灵气,日月星辉,枫叶并未褪黄,红如血,与长春花交相辉映。

    渺渺轻风簌簌,枝头松动,吹落一片枫叶,清香也拂面。

    书祈珒步履缓慢,一步一顿,过往三百年 ,从未有如今这般,沉寂,又心乱。

    弟子只见长泽仙君带这那位女子踏入了从未许人进入的一座宅院。

    -

    回侯府的这几日,戚明轩过得昏天黑地的,皇家精锐,那可都是上阵杀敌,又或者是御林军,实力不容小觑,要想从这群人中出去,还得费些功夫。

    一副将上前来拍了拍戚明轩的肩,苦口婆心的劝说。

    “小侯爷,您就消停点吧,老侯爷让您在家待着准没错的,您也别让他担心了,外头这世道,不安全的,在芏都待着多好。”

    他就不明白了,在府里吃好喝好,还有专人伺候,只需要当他无忧无虑的纨绔,皇帝看在镇北候的面子,自会保侯府荣华富贵。

    这位小侯爷为何总是想不开,想要逃出去?

    戚明轩躺在地上,愁容不展,颓丧消沉。

    第七日了,自从宋弋清被柳青芜抓走之后,也不知徐子澜他们有没有找到宋弋清。

    他爹如今不帮着他打探消息不说,还不让他出侯府,他如今就跟锁在深闺大院的怨夫一般。

    今夜万里无云,月光灿若繁星点缀,无数银丝一泄如注,也将地上的戚明轩照耀着。

    戚明轩竟觉得,还是同徐子澜他们在一块儿自在。

    虽危机四伏,但只要同他们在一起,也能次次逢凶化吉。

    宋弋清,徐子澜,暗离,轻尘,还有晏无邪。

    戚长陵推门而入时,戚远灏正在批改今日呈送上来的军情。

    戚远灏不免哀叹两句:“蛮荒异动,说是柳青芜弃赣州外城而走,魔军因此大举进攻。好在青阳的兵马去得及时,暂时稳住了赣州的局面。”

    “柳青芜?”

    戚长陵拧眉上前:“柳青芜如今在泽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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