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远灏顿住了笔墨:“泽屿?柳青芜去了泽屿?”

    泽屿与览淅都是根深蒂固的门派,从前也未听闻有什么交情,上次泽屿大选,览淅的人竟然也去了,想来泽屿与览淅,几百年前也是牵连甚密。

    就连这览淅的名字由来,也是有意而为之。

    戚长陵:“还有一事。”

    样貌与戚明轩有几分相似的俊目上攒了些许踌躇。

    只等戚远灏一个眼神示意过来,平淡的翻了翻眼皮,戚长陵仍旧拿不定主意。

    片刻之后,也觉得该如实告知。

    “泽屿传出消息,说三日后,将会处置一位堕入魔道的妖女。”

    “说是三百年前勾结魔教温恪瑜,为祸三界,酿下祸端,手段残暴不仁——”

    “残暴不仁?”戚远灏也算情绪沉稳,要不是当日着实是被戚明轩气得不轻,也不会发那么大的火。

    如今听到此番滑稽可笑言论,也不免辩驳两句:“真要论心思歹毒,她苗疆柳青芜自当是当仁不让的,普天之下,竟还有人能比她更暴虐不仁?”

    柳青芜这些年虽不在九州,但九州修仙问道之人,何人不知她的名号?

    戚长陵微不可察的眨眼,轻微颔首,深表认同。

    “据说,那位妖女,是长泽仙君的师妹,浔阳真人的另一位弟子。”

    话已至此,戚远灏也并非有勇无谋之人,多年了混迹官场,异于常人敏觉。

    柳青芜带着戚明轩要寻的人,而柳青芜还出现在了泽屿,偏偏长泽仙君又有一位堕魔的师妹要处置,桩桩件件,未免太巧合了些。

    戚远灏怠倦的唉了口气,尖头绒毛上的墨迹有些干涸,又捉襟沾了少许乌墨。

    “明轩近两日消停吗?”

    戚长陵无可奈何一笑:“他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每日与门外那群精兵周旋,还闹起来绝食了。”

    “今日险些就让他跑出去了。”

    虽是怨责的言语,但话里话外又满是赞扬与惋惜的口吻。

    戚远灏:“想来他口中的那位师父,也没少教他点真本事。”

    要真跟出门前那般酒囊饭袋,别说一千精锐,一百都是高看他了。

    戚明轩倚靠在祠堂门后,祠堂内烛光明丽,窗外透进来的灯笼光又白里透亮。

    今日放话时有多硬气,如今就有多狼狈,饥肠辘辘,口内满是涎水,腹肚空空如也,叫得跟那快要打鸣儿的公鸡一样,吧唧着嘴里的津液猛咽,企图靠这点东西饱一饱腹。

    “他们修仙界,说是又有大事儿了。”

    门外传来几声粗犷的攀谈声,登时让昏昏欲睡的戚明轩精神抖擞。

    “可不得是大事儿吗?谁能想到啊,长泽仙君居然有一位师妹,还与魔教的温恪瑜有染。”

    几人也就随口一言:“你们说,当年魔种要降世,是不是也与长泽仙君那位师妹有关?”

    只听‘吱呀’一声,方才还紧闭的祠堂大门,便被人从里蓦地拉开。

    “你们胡说什么?”

    戚明轩态度激越的愤喉了一声,众人见戚明轩又出来了,当即拿稳长枪佩剑,做好迎敌之态。

    “什么与温恪瑜有染?还有魔种降世?”

    忿忿不平的男子憋红了脸,提着剑步步朝人走去。

    浓黑的月色之下,戚明轩紧逼,面色沉翳桀骜,众人此前也未见过他这般气势汹汹,一时竟还被唬住了。

    “戚公子。说是长泽仙君师妹多年来为祸人族,将于三日后处死,特请九州仙者前往,一同围观妖女受刑。”

    长泽仙君的师妹,那不正是宋弋清吗?

    “她才不是妖女!”

    说宋弋清为祸人间,是泽屿的叛徒,他书祈珒也好意思?

    三百年前之事,他听了耳熟能详那一套说辞,又听了宋弋清一人所言,可他偏偏就是信宋弋清。

    他信宋弋清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儿。

    长泽仙君还要处死宋弋清,当真是可笑至极。

    看来柳青芜是去找长泽仙君了,三日,也不知从这儿去泽屿来不来得及,但他却是一时片刻都不敢再耽搁了。

    月下刀光剑影,招招破凌霄,使的也是往日宋弋清教他的剑术。

    常人到底是不能同天修之人硬碰硬来,明一群将士虽也是久经沙场,也早听闻戚家小公子,不过一个纨绔,空有修仙之名,实力无口厚非,却硬生生让人逃了。

    戚明轩一出府,就碰上了戚长陵。

    先前在内院儿都已经是斗红了眼的人,此刻竟也怒目圆睁着戚长陵:“大哥。”

    戚长陵瞧着额溢细汗的幼弟,满心惆怅,眉目难舒:“真要去?”

    戚明轩不假思索:“要去,该去的。”

    “且不说授业之恩,光这一路,我也得她照拂,当日我深陷蛮荒,她也能不畏艰辛,自甘置身险境。”

    “你都不知道,几十万头妖兽中,我还能毫发无损,化险为夷,全都得仰仗她。”

    “你和父亲往日教诲我的,既不能欺师,也不能知恩不报,这些我都听进去了的。”

    戚长陵:“灭祖的事儿你是绝口不提?”

    “倘若知你今日所为,还不如幼时教导你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

    傻点也没什么大问题,侯府还是能养活的。

    多年来父亲战功显赫,深得帝心,有心之人也是屡次挑拨君臣关系,要知戚家与魔教有染,戚长陵也担心皇上和爹难做。

    戚明轩挠了挠头,窘迫得再三解释:“宋弋清和暗离虽都是魔族,但她们都是为奸……人所害的。”

    脱口而出长泽仙君是奸人,戚明轩还真有些发怵。

    “她们都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我信任她们。”

    他与宋弋清之间的情谊,无关爱情。

    戚长陵盯着人,也当真是无可奈何呀。

    算了,他就这么一个弟弟,就算戚明轩去了泽屿,能掀起什么浪,文武百官那儿,他揽下全责便是。

    “走吧。”

    戚明轩虽功力见长,但因胸无点墨,又涉世未深,瞧着就傻不愣登的:“去哪儿?”

    可在乍一眼看戚长陵穿的玄衫衣袍,也未带任何的兵器,戚明轩了然,笑呵呵的咧嘴,笑意开怀:“多谢大哥。”

    刚垫脚准备轻功消失,又想到一事儿。

    “大哥,还有一事儿,你得帮帮我。”

    戚长陵:“……”

    -

    宋弋清是被疼醒的。

    醒来不似天光大亮,只有虚离的光遇影影绰绰从窗杦外溢进来,但她也凭借那一缕光看清了屋内。

    不大不小,可说是空旷且破落,却是她心心念念多年的,她的庭院寝屋。

    当年亓云山还破落时,她就是住在这儿的。

    脚踩在地上如坠云端,她趔趄匍匐到了那幅画面前,蜷缩跪地。

    徐子澜曾说,那画中两人被人涂黑了,没错,不过不是书祈珒抹去的,而是她。

    她当年同书析伝逃离书亓云山时,心下一狠,在这幅价值连城的张腾安真迹上抹去了她和书析伝的真颜。

    最右侧的少年,身形颀长,但孱弱,一身白衣穿出了飘飘拟仙之态,似迎风而立。

    她能回想黑团之下书析伝的表情,他是看着她的,羞中带怯,却又情不自禁,缱绻有情。

    清透的眼泪滑至下颚,最终砸在地上,宋弋清的颤颤巍巍的触碰上那幅画最右侧之人。

    当初不该如此冲动的,哪怕是如今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音色轻柔得犹如羽毛拂过:“书析伝。”

    她好疼。

    又想叫徐子澜的名字,却被汹涌如潮的痛感侵袭了。

    缩在地上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这份疼,她宁愿那些蛊虫从她身体里爬出来,啖尽她的血肉,让她化为枯骨,她再一次重塑肉身,也好过如今这种境地。

    书祈珒来时,宋弋清也有所察觉,她熟悉他身上的气息,因为鼻子一贯灵敏,又或许是因为在腐臭之下,一抹沁香都格外勾人。

    屋外狂风大作,还携带着甘冽的芳香。

    长春花,书析伝给她种的。

    逆着星痕而来的人步履款款,他甚至不愿意蹲下。

    “若我没记错,这是我的地方?出去。”

    她忍着痛,孱弱的肩脊抖得厉害,撑在地上的双手恨不得挠开坚硬如铁的青黑石面。

    “还是长泽仙君是来找我算账的?”

    她与书祈珒之间的关系,还不能称之为叙旧,前因后果太繁琐,皆是横亘在她与书祈珒心中的那根刺。

    书祈珒心梗,压抑得痛苦,但所显露在外的,仍旧是那不可一世的傲然凌霜。

    “你当初为什么……”

    宋弋清冷嗤藐然,书祈珒也没跟她念旧情,心心念念的都是当年柳潇潇的事儿。

    “当初为什么毁了柳潇潇的残魂?”

    她觉得好笑,也确实冁然而笑,却是笑里藏刀,满腹怨气。

    “她一个转不了世的人,你偏要将她的魂魄放入我的体内,我倒不如断了你的念想。”

    她说得绝情,但也只是说话,哪比得上书祈珒,他不说,却事事冷血无情。

    在与书祈珒对视时,宋弋清混沌的眸中恨意像是淬了毒,她对书祈珒恨之入骨,要不是他,她和书析伝,是有机会的。

    书祈珒倒是冷峭,言语稀疏平常:“只是用你的身体,便能复活另一个人,又有何不可?”

    “因为我不愿意!”

    宋弋清几乎是使劲浑身力气吼出来了,身上粘着血汗,光看那模样,倒像是个失了神志的疯妇。

    书祈珒谈及前事时,也算沉稳,只有这句,胸膛才起伏不止:“你不是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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