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踹门而入时,让本就岌岌可危的那扇门摇摇欲坠。

    戚若风一进屋,鱼贯而入的那群人便嚣张至极,在这一间小院儿里放肆。

    恰逢戚沢折了几枝梅花在打理,视线微抬,而后又冷眼收回。

    戚若风上前,仍是跋扈,似乎昨日威胁,并不足以让他收敛锋芒:“如今有人撑腰,居然都不拿正眼瞧我了?”

    “她这会儿在昭阳殿,可护不了你。”

    一番打斗猝不及防,戚沢往日逆来顺受,如今也无所畏惧,还手时毫不拖泥带水,还会使用浅显的法术与之抗衡。

    眼见带来的奴才皆败下阵来,那柄木剑更是直抵戚若风颈项,戚若风也未见半分羞恼神色,反倒是拊掌阴阳怪气:

    “真是厉害,短短十几日,她就能将你教成这般模样,就是不知,她能不能抵得过千军万马了?”

    察觉人有言外之意,且一脸诡诈,戚沢也难以定气:“你什么意思?”

    戚若风笑意狂妄,恨不得仰天长啸来以示得意:“我什么意思?自然是你最喜欢的人,要成你的庶母了。”

    话音刚落,戚沢那张满是淤青的脸尽是杀意,字字切齿含恨:“你说什么?”

    “如此一位天姿国色的女子,整日在父皇跟前儿走动,父皇何种品性?久病缠身都还要夜夜春宵,又不是清心寡欲的君子,要他如何能不动心?”

    “太子哥哥最重孝道,已经奏请父皇,择日便封宋弋清为官女子,最下等的嫔妃,入后宫,为父皇祈福了。”

    “她如此精通道法,想来也是福泽深厚之人,由她同父皇交合,必定比你出宫给父皇祈福灵验得多,你说是不是?”

    戚沢眼底寒光四溢,锋利的冷芒如剑如刃,滔天恨意倾注在眼前之人身上,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

    “戚若风!”

    咬出这三字时,他的齿关已然颤抖不止了。

    “届时,我就不信,他们几人敢抗旨不遵?”

    “倘若他们真如此不识好歹,你觉得,单凭他们,能不能从这数十万禁军的皇城内厮杀出去?又或者……”

    清癯修长的指尖朝下,布满诡诈的脸更是快意:“就在这儿,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便是无穷不仅的畅快笑声,刺人耳骨,让人心底寒凉,却眸光火热。

    戚沢无需思忖便已妥协:“你究竟要如何?”

    “我如何?”

    戚若风每一个表情,都极尽扭曲与恶劣,宛若癫狂。

    “我本不想如何,我的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是她偏要来横插一脚的,她太多管闲事了。”

    “不给他们点教训,当真不知这皇宫是何人做主了。”

    戚沢冷沉着脸,此前才有的神采,也在历经刚才三言两语后,又恢复了以往的黯淡无光。

    “我答应你,不离开皇宫,由你欺负,绝不还手,也可以应……你说的那事,但得在她走之后。”

    应他的是戚若风不屑的冷笑:“如此岂不是太便宜你了?我想到了更好玩儿的事儿。”

    蓦地,他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柄匕首,笑意诡然:“她在皇宫一日不走,我就断你一根指头,二十个指头断完后,我就砍掉你的手脚,剜掉你的耳鼻,再是眼睛舌头,将你做成人彘,你觉得如何?”

    二十日?

    宋弋清说过,年后便走,绝不会等那么久的。

    等她走后,他也能解脱了。

    “好。”

    -

    “啊,好想回亓云山过春节呀~,这上岐为何冬日不下雪?”

    虽未下雪,但天际之上,云霭密布,雾气蒙蒙,未见半分天明的曙色。

    宋弋清坐在廊下,手里捂着一个汤婆子,衣着青色袄褥,外披玄黑色大氅,烤着火炉里的炭火,懒倦得像小猫。

    又唤了声一旁的的戚沢:“你总站那么远做什么?都烤不着炭火了。”

    戚沢这几日又寡言少语了,总是阴郁着一张脸,脸上的伤势虽然转好了些,可面色却愈发苍白,唇无血色,眸底更是惨淡,恹恹病怏。

    “不冷,你们烤吧,到时辰了,你俩该去换书祈珒了。”

    宋弋清总觉得戚沢近两日怪怪的,像是刻意疏离远避,写满了对他俩的不待见,竟还等不及让他俩走?

    她蹙眉起身,蓦地疾步而去,却叫一时失察的戚沢连连败退,步伐趔趄,直至退无可退,到了廊下的护栏处。

    “躲那么远……”

    “干什么?”

    宋弋清鼻尖轻嗅,蓦然间,脸色微不可察变化:“戚若风又找人打你了?”

    “没有。”

    人凝神,情绪冷淡,寥寥两字,却尽显漠然与生疏。

    宋弋清眉头紧锁,杏眸眼睑微眯,威逼道:“真的没有?”

    “没有。”

    “他若是欺负你,你告诉我就是,怕他做什么?”

    逆来顺受,可不是她宋弋清的行事作风。

    可戚沢,硬是再三否认:“没有,只是近日皇帝病重,只怕是撑不了多久。”

    上岐皇帝已然是病入膏肓的枯槁之状,可人整日纵欲,昭阳殿的琴弦羌笛未曾有一刻断过,全靠参汤吊着命,还日日刺探书寻,想要书寻以灵气给他护体,谋求长生之路。

    说戚沢懦弱,不尽然,宋弋清能从他眉骨之间捕捉到气节傲性。

    可人这会儿,当真是缄口不言,不知道是真怕了,还是不想麻烦她们。

    “有何不能说的?他若是欺负你,我定也不会让他好过,大不了玉石俱焚。”

    “你要想做什么,不妨大胆些,我给你托底、替你撑腰。”

    她眉眼清明如雪,如白皙无瑕的容颜一般,未掺半分污秽浊气,只有决绝与诚挚。

    她太过干净了,用她来和戚若风玉石俱焚,他做不到的。

    她很好,所有人加起来,都不足以撼动她在自己心中分量的分毫,这世间所有人,都不及她千分之一。

    他竭力遏制自己那颗为她急遽跳动的心,心弦近乎断裂,却佯做冷漠,不咸不淡的轻“嗯”,又别开脸,做出不领情且厌烦之色。

    宋弋清撇撇嘴,黛眉微蹙,已然是不虞愠怒。

    她性子娇气,怫然后便转身离去。

    书析伝也旋即起身,窥见戚沢粘稠眷顾神色:“你不该骗她的,她鼻子灵敏,能闻出你身上的味道,腥气,还有……”

    药味。

    书析伝没追随宋弋清而去,反倒是步步朝戚沢走近。

    男子气色着实是差,俨然是身负重伤的模样。

    戚沢望着人,蓦地,他竟生出了几分卑怯。

    书析伝气质如兰,有匪君子,是世间女子绝顶的良配,饶是性子过温,可真心爱慕一人时,愿倾其所有,亦是极好的。

    这样的人,许才是宋弋清的佳婿,而并非是他。

    微弱灵气注入到体内,戚沢霎感气血充足,痛觉消散,黯色双眸恢复了几丝神志,但仍有虚弱之态。

    书析伝眸光落在戚沢黑色的手衣中,蓦然狐疑。

    戚沢往日未戴过手衣,那些都是贵人有的,以狐裘火兽皮织补而成,可戚沢手上的,不过是几块粗略的布料拼凑。

    冬日虽冻人,可戚沢要做各种琐碎之事,断不会这般娇贵的。

    刚一俯身,戚沢下意识将手藏直身后,可见其中猫腻。

    书析伝施了个定身咒,戚沢倏然动弹不得,眸中惊恐万状,极力想隐藏那见不得人是辛秘:“书析伝!”

    可书析伝手快,捏至一角时,捏了空,只有布料,而无骨肉。

    刹那间,神色惊变,惊魂而视,一又忙捏了余下的手指,才确认,断的是小指和无名指:“为何会……?”

    戚沢不甚在意的收回手,简略带过那日戚若风的险恶用心,只字不谈自己,见书析伝也满面愁容。

    再生之术书析伝前几日才用过,方欲用在戚沢身上,却被戚沢婉拒了:“无需替我费心了,它今日能长出来,明日就还会断,不过是以耗费你的灵力为代价白费苦心。”

    书析伝一时失言,知戚沢所说不假,却还是用了,断骨之处,生出新的骨肉。

    “除夕过后,你们就走吧。”

    年关一过,皇城若是再无事端,只怕皇帝定会起那心思,他不起,太子和七皇子也会因他迁怒宋弋清的。

    戚沢抬眸望向别处,凄楚瞳中溢出神往:“外人只知皇宫钟鼓馔玉、侯服玉食,可处处危机四伏、杀机诡谲,比起这吃人一般的囚牢,我倒宁愿生在市井人家,做寻常百姓,庸碌一生。”

    书析伝见人感伤,也不禁怔忡,柔肠百结,他这一生,前二十年由师父教养长大,师父待他如亲子,从未苛待过半分,就连许多道法未曾精通,师父也是次次不厌其烦亲授,师父逝去后,他就来了师叔这儿,亦是万事顺遂,未见其凶。

    苦难他只在旁人身上见识过。

    “戚沢,明日就是年夜了,我知你心中有恨,放不下,可既能趁此机会溜出去,那就走吧,离开此处,外头天高海阔,无论是何处,必有一隅之地是你能容身立命的。”

    “宋弋清明晚也不必回来。”

    “我会劝师叔尽早走,师叔本就觉得在此处耽搁太久。约莫就在初一,我们也能出宫。”

    “你这处偏僻,等他们察觉不对时,人尽数离去,从此世间再无戚沢。”

    书析伝一走,小院算是彻底清静了下来。

    走?

    书析伝说他有恨,他确实是有的,也属实是放不下,可他如今在皇宫内无牵无挂,孑然一人,也该走了。

    夜幕至深时,天边弦月笼罩于浓雾之间,少许清明泄出的只有冷峭。

    戚沢从院中的梨花树下挖出两具骸骨。

    尸骨已被侵蚀得看不清面容了,却也能从骨架看出是一名女子和七八岁幼童,幼童尸首较新,因是冬日的缘故,还未完全蚀化为枯骨,在森月下,那张满布诡异与扭曲的脸尤为瘆人。

    他是有位妹妹的,并未养在他身边,而是一位位份低微的嫔妃身下,前两月惨死于九公主,也正是太子和戚若风的胞妹手中。

    宫中妃嫔和公主死后,会入妃陵和黄陵的,但他的生母和妹妹人微言轻,将会同那些死去的宫女太监一样,拉入火场焚烧,又或是乱葬岗。

    好在她们无足轻重,连个搭把手收尸的人都没有,只叫他自行拖去火场烧为灰烬,他幼时不舍母妃,前些时日也不舍妹妹,就将人埋在了树下。

    他朝尸身虔诚跪拜,而后从骸骨的手腕处取下沾满泥点的破旧手链。

    手链样式老旧,上头却有几颗细碎的银器,算不上值钱,但相较于一贫如洗的他,自然弥足珍贵。

    这是母妃当年的随身之物,是属于她的,也是她能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他当年没收下,随尸身一起葬了。

    他又从两具骸骨各取下一截小骨,再将尸骨埋藏回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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