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
秋风微寒，挟卷着氤氲薄雾在浓墨般的夜色中肆意翻涌，将那子夜时分的皇城内院，平添几分诡异之色。
通往正阳殿的青石甬道上，一辆轻乘马车不急不缓地停在了朱红宫门之前。
夜间巡视的宫人纷纷侧目，面上滑过同样的疑惑，这样的时辰，宫门早已闭锁，怎会有车马悄然入宫？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样的大事？
即便心思各异，却也无人敢开口猜疑。
只是片刻的回眸，便匆匆垂首而去。
“韩大人，请下车吧。”
听到外面侍卫的声音，韩越忙整理了周身衣冠，强压下纷乱的思绪走出了马车。
可这刚探出头，就看到通往宫门的辇道上，正阳殿的内侍总管崔常侍竟亲自相迎，见到他之时还破例地躬身行了礼。
陛下身边的内侍官，素来只对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如此。
韩越突然受此大礼，心中愈发慌乱，匆忙下了车驾还礼，眉宇的沉重不免又增了几分。
今日本是中秋佳节，朝中按例休沐。
他原正在家中独自赏月小酌，感慨如此良辰却无亲友相伴，甚为寂寞。没想到御前的内侍官突然前来传旨，陛下召他立时进宫商议国事。
韩越为官五载，当年虽也是金榜题名，簪花游街，名噪一时，但奈何朝中人才济济，他又出身低微，在一应权贵中周旋数年，也不过得了礼部一名小小的六品主事之职，平日里不过是按时点卯，书写一些宗庙祭天祝祷之词，偶尔陪同皇亲贵胄们祭祀出游，主打的不过就是一个阿谀奉承。
论起来，这夜半被召入宫还是生平首次，家国大事，素来轮不到他这等旁支末流置喙。况且再过三个时辰就是早朝了，若是国事，为何就急在这一时？
他一介小小礼官，说白了，他所能议论的国事，不过是宗庙祭天的一应事务安排。可中秋佳节祭拜太阴真君，一向由正宫皇后一手操办，与礼部并无关系。可除却这个，他也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何国事，会让陛下夜半召见自己。
可忐忑归忐忑，疑虑归疑虑，他还是立刻更衣上了马车。
而一路上耳边马蹄声急促，思来想去，他料定，这皇城内院，必是发生了非同小可的秘事。
与崔常侍寒暄了几句，韩越袖子里塞去一张银票，暗问端详。
他俸禄低微，可眼下保命之际，也顾不得许多了。
“的确是出了大事。”
崔常侍边带他往寝殿疾走，边大致说了事情始末。
崔常侍满脸愁容，未开口先长叹了一口气。
“这……”
“贵妃娘娘她……薨逝了……”
“贵妃娘娘？！可是年后刚入宫的蔺太宰的孙女？”韩越大惊失色。
崔常侍抬起手指示意韩越小声一些，“咱们这宫里，可不就这一位贵妃娘娘。”
“如此大事，赵尚书该是已经到了，那么蔺家……”
崔常侍停下了脚步，用眼神阻止了韩越多言。
“陛下今夜并未传召尚书大人，也尚未告知蔺府。”
韩越愈发震惊，贵妃薨逝，陛下并未召见礼部尚书和太常寺诸卿，更未告知贵妃母族，却单单找到了自己！
“大人既已来了，老奴便也不瞒大人了，贵妃娘娘她，乃是意外落水身亡。可……麻烦的是，贵妃娘娘出事之时，唯有长公主殿下一人在场……”
适逢中秋，佳节良辰。
太后在寝宫设下家宴，召了一众皇族子弟前来相聚，后宫有品阶的嫔妃也恩准赴宴。
而就在众人酒酣欢谈之际，蔺贵妃不知何故惹了长公主安汀不快，两人竟当众起了口舌之争。虽有陛下和太后及时劝止，但长公主的脸色依旧难看至极。
宴席散后，安汀公主借故便邀了蔺贵妃相伴去后花园赏菊。
据随行的宫人所言，到了御花园不久，长公主便不允任何人跟随，她与蔺贵妃并行而去。
可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位贵人竟还未折返，宫人心中不安，便斗胆寻了过去。
可莲池之处，唯有长公主独立亭中，幽然望着那一轮圆月出神。
宫人斗胆上前询问贵妃去向，长公主只是莞尔一笑。
“蔺妃妹妹她吃醉了酒，竟将那水中月当了真，此刻该是已经到了那月宫，与那月中仙人结伴了。”
宫人大惊，忙奔走高声呼救。
却已经，太迟了……
“这一则，蔺妃年轻美貌，才艺双绝，正值盛宠；二来，她可是蔺太宰的孙女，蔺太宰两朝元老，鞠躬尽瘁，乃天下文人学子的表率。所以这蔺妃初入宫门，便由太后亲下懿旨封了贵妃，位居张皇后之下。出了这种事，太后震怒，陛下亦不知如何是好，唉……”崔常侍再度摇头叹息。
崔常侍寥寥数语，其中隐秘已然明了。
韩越闻言已是面如死灰。
后妃亡故，对于他一介礼部吏员而言，本为常事，无非是循旧例与太常寺商议之后，筹办丧仪，发送亡者入土为安。
可如今，这位贵妃娘娘，刚刚在众人面前与长公主殿下发生口角，随后便在二人独处之际意外溺亡，其中的枝节令人细思极恐。
蔺贵妃在公主殿下眼前出了事，又无宫人在侧，即便她真的只是意外落水，怕也是无人相信。莫说天下悠悠众口，单单是蔺贵妃的母族，都会闹出不小的乱子。
更何况本朝的崇惠长公主殿下，历来嚣张跋扈，藐视礼法，就连三朝元老文阁老也是唯恐避之不及。
而自己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竟被圣上连夜召入宫中商讨这等后宫之事，韩越深感流年不利。
惶恐间已是到了上书房门外，崔常侍通报之后，亦立于门外静待回应。
韩越强作镇定立于其后。
上书房门户紧闭。
然而少帝的怒斥之声却清晰可闻。
“……长姐如此行径，是要置朕于何地！置太后于何地！朕若不能给蔺家一个交代，朝堂之上，朕有何颜面立于天下人之前！”
“她本就是失足落水身亡，陛下此言，倒是要陷本宫于不义了，难不成陛下还要本宫以死谢罪，以平那蔺家满族心中怨愤吗？”
韩越心中一紧，这女子的声音，是长公主！
“你！……你该知道，蔺氏一族背后是何等的权势！当初朕幼年登基，与太后独木难支，若非蔺太宰……”
“那又如何！陛下既提及当初，那本宫倒要问问陛下，还有一事，陛下何时能给本宫一个交代！”
“朕倒不知有何事需要向长姐交代！”
“三年前长平侯奉旨赈灾，却在途中遭遇截杀，至今生死未知下落不明。陛下说过，一定会查明此事，却以山贼作乱敷衍了事，草草结案！当年若无长平侯苦战沙场死守北疆，你我焉能活至今日！如今陛下坐拥天下，却不顾长平侯生死，若说颜面，陛下怕是早就无颜以对天下了！”
“你……朕何曾不顾长平侯性命！当年朕得到消息，立刻调遣五千骑甲奔赴景山，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救回长平侯。可他们翻遍了整座景山，剿灭了附近所有的山匪，也只带回了长平侯的随身之物。所有的供述长姐都一一看过，却仍是不愿相信，长姐究竟要朕如何才肯罢休！”
“本宫要的是真相！若陛下能查出当年真相，本宫自然也可如陛下所愿，给蔺家一个交代，哪怕以死谢罪，本宫也心甘情愿。”一个女子冷若寒冰的声音幽幽传来。
“真相真相，到底什么才是长姐你想要的真相！……”
“你即便对朕和太后不满，又何必牵连无辜之人！蔺妃又与你有何仇怨！……”
隔着厚重的朱红宫门，韩越都可以想象到少帝此刻雷霆震怒的神情。
可思及长公主殿下和长平侯，他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自三皇五帝以来，世间权势多为男子所把控，但也不乏每隔百年，便会出现一位旷世奇才的女子，在史书上留下辉煌一笔。
安汀长公主，她便是昭国开朝以来的奇女子。
大昭开朝百余年，历经三代国君，北与天狼相峙，南与西川交邻，素来是兵戈不断，强敌虎视眈眈。
先祖皇帝雄才伟略，本欲励精图治，三代之中一统天下。可惜天意难测，到了先帝之时，先帝体弱，长年缠绵病榻，子孙衰微，驾崩之时，竟只有一个九岁的皇子可继承大统。
少帝年幼，太后势微，天狼一族趁虚而入挑起战祸，朝堂顿时乱作一团。
而就在此时，素来受先帝称许的嫡长公主安汀一身银甲步入朝堂，持剑立于少帝身侧，震慑朝纲。
彼时她年方十四，瘦弱的身姿却荣光四射，她果敢坚毅，起用元老大臣数人整顿朝政，并亲率大军北上，坐镇北漠三载，大败天狼骑兵，飒爽风姿，天下无双。
直至今时，天狼族前来觐见，长公主都会端坐朝堂之侧，威压宵小之辈。
这样的女子，本是该记入史册，千古流芳。
而长平侯，更是一代少年传奇。
长平侯本名辛归，无人知晓他的来历，亦无人知晓他如何与公主结识。
天下人只知，当年长公主亲征北漠，不顾众人劝阻提拔了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军师。
大军依仗出城之时，满城百姓围道相送，那少年玉面白衣，身材瘦弱，众人看后无不叹息，忧心不已，皆以为儿戏。
可不过一年，大军接连大胜，不仅收复北漠三城失地，还迫使天狼族退居千里之外。安汀长公主手持降书，带着天狼族质子归朝，举国欢欣。
军师辛归的大名亦天下传扬，称他有“孔明之才，潘安之貌”。
陛下亲下旨意，赐封他为长平侯，食邑千户。
人人都说，长公主与长平侯乃是天作之合，当喜结连理，白首同心。
却不料，三年前，长平侯受命前往河西府赈济水患，途经景山之时，遇歹徒袭击，自此下落不明。
而当年所有的证据都让人断言，长平侯已然身死。
长平侯出事之后，长公主殿下突然之间性情大变。
曾经目光坚毅、长风皓月般的少女，一夜之间行为癫狂，穷奢极欲。
世人皆以为她一时伤心过度，然如此时日久了，亦有所诟病。
少帝成年大婚后亲摄朝政，她表面上答应文阁老不再干涉朝政，却仍是随意在宫中行走无人敢拦。在后宫之中更是嚣张跋扈，稍有不顺其意的嫔妃，重则当场杖毙，轻则关上数月不见天日。此种行径，莫说当今的后宫之主张皇后做不出，就连太后和少帝也不能如此肆意妄为。
近两年更是性情招摇，招揽了一批布衣才子，整日陪她在公主府内饮酒作乐，引得民众议论纷纷。
众皇族宗祠都忌惮于她的不世之功，皆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纵她因长平侯耿耿于怀，一代天骄之女，难不成定要将自己的名声毁于一旦吗？
韩越在心中叹气，虽说身为臣子君命在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如今他宁可真的去闯那刀山火海，也不愿去沾染这种宫闱秘事。
唉，看来今年年下，得去南山寺烧个头香才好啊。
他心绪烦乱中，突然听得少帝一声高喝。
“来人！送公主去太庙思过！这几日，公主就不必回府了！”
秋风微寒，挟卷着氤氲薄雾在浓墨般的夜色中肆意翻涌，将那子夜时分的皇城内院，平添几分诡异之色。
通往正阳殿的青石甬道上，一辆轻乘马车不急不缓地停在了朱红宫门之前。
夜间巡视的宫人纷纷侧目，面上滑过同样的疑惑，这样的时辰，宫门早已闭锁，怎会有车马悄然入宫？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样的大事？
即便心思各异，却也无人敢开口猜疑。
只是片刻的回眸，便匆匆垂首而去。
“韩大人，请下车吧。”
听到外面侍卫的声音，韩越忙整理了周身衣冠，强压下纷乱的思绪走出了马车。
可这刚探出头，就看到通往宫门的辇道上，正阳殿的内侍总管崔常侍竟亲自相迎，见到他之时还破例地躬身行了礼。
陛下身边的内侍官，素来只对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如此。
韩越突然受此大礼，心中愈发慌乱，匆忙下了车驾还礼，眉宇的沉重不免又增了几分。
今日本是中秋佳节，朝中按例休沐。
他原正在家中独自赏月小酌，感慨如此良辰却无亲友相伴，甚为寂寞。没想到御前的内侍官突然前来传旨，陛下召他立时进宫商议国事。
韩越为官五载，当年虽也是金榜题名，簪花游街，名噪一时，但奈何朝中人才济济，他又出身低微，在一应权贵中周旋数年，也不过得了礼部一名小小的六品主事之职，平日里不过是按时点卯，书写一些宗庙祭天祝祷之词，偶尔陪同皇亲贵胄们祭祀出游，主打的不过就是一个阿谀奉承。
论起来，这夜半被召入宫还是生平首次，家国大事，素来轮不到他这等旁支末流置喙。况且再过三个时辰就是早朝了，若是国事，为何就急在这一时？
他一介小小礼官，说白了，他所能议论的国事，不过是宗庙祭天的一应事务安排。可中秋佳节祭拜太阴真君，一向由正宫皇后一手操办，与礼部并无关系。可除却这个，他也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何国事，会让陛下夜半召见自己。
可忐忑归忐忑，疑虑归疑虑，他还是立刻更衣上了马车。
而一路上耳边马蹄声急促，思来想去，他料定，这皇城内院，必是发生了非同小可的秘事。
与崔常侍寒暄了几句，韩越袖子里塞去一张银票，暗问端详。
他俸禄低微，可眼下保命之际，也顾不得许多了。
“的确是出了大事。”
崔常侍边带他往寝殿疾走，边大致说了事情始末。
崔常侍满脸愁容，未开口先长叹了一口气。
“这……”
“贵妃娘娘她……薨逝了……”
“贵妃娘娘？！可是年后刚入宫的蔺太宰的孙女？”韩越大惊失色。
崔常侍抬起手指示意韩越小声一些，“咱们这宫里，可不就这一位贵妃娘娘。”
“如此大事，赵尚书该是已经到了，那么蔺家……”
崔常侍停下了脚步，用眼神阻止了韩越多言。
“陛下今夜并未传召尚书大人，也尚未告知蔺府。”
韩越愈发震惊，贵妃薨逝，陛下并未召见礼部尚书和太常寺诸卿，更未告知贵妃母族，却单单找到了自己！
“大人既已来了，老奴便也不瞒大人了，贵妃娘娘她，乃是意外落水身亡。可……麻烦的是，贵妃娘娘出事之时，唯有长公主殿下一人在场……”
适逢中秋，佳节良辰。
太后在寝宫设下家宴，召了一众皇族子弟前来相聚，后宫有品阶的嫔妃也恩准赴宴。
而就在众人酒酣欢谈之际，蔺贵妃不知何故惹了长公主安汀不快，两人竟当众起了口舌之争。虽有陛下和太后及时劝止，但长公主的脸色依旧难看至极。
宴席散后，安汀公主借故便邀了蔺贵妃相伴去后花园赏菊。
据随行的宫人所言，到了御花园不久，长公主便不允任何人跟随，她与蔺贵妃并行而去。
可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位贵人竟还未折返，宫人心中不安，便斗胆寻了过去。
可莲池之处，唯有长公主独立亭中，幽然望着那一轮圆月出神。
宫人斗胆上前询问贵妃去向，长公主只是莞尔一笑。
“蔺妃妹妹她吃醉了酒，竟将那水中月当了真，此刻该是已经到了那月宫，与那月中仙人结伴了。”
宫人大惊，忙奔走高声呼救。
却已经，太迟了……
“这一则，蔺妃年轻美貌，才艺双绝，正值盛宠；二来，她可是蔺太宰的孙女，蔺太宰两朝元老，鞠躬尽瘁，乃天下文人学子的表率。所以这蔺妃初入宫门，便由太后亲下懿旨封了贵妃，位居张皇后之下。出了这种事，太后震怒，陛下亦不知如何是好，唉……”崔常侍再度摇头叹息。
崔常侍寥寥数语，其中隐秘已然明了。
韩越闻言已是面如死灰。
后妃亡故，对于他一介礼部吏员而言，本为常事，无非是循旧例与太常寺商议之后，筹办丧仪，发送亡者入土为安。
可如今，这位贵妃娘娘，刚刚在众人面前与长公主殿下发生口角，随后便在二人独处之际意外溺亡，其中的枝节令人细思极恐。
蔺贵妃在公主殿下眼前出了事，又无宫人在侧，即便她真的只是意外落水，怕也是无人相信。莫说天下悠悠众口，单单是蔺贵妃的母族，都会闹出不小的乱子。
更何况本朝的崇惠长公主殿下，历来嚣张跋扈，藐视礼法，就连三朝元老文阁老也是唯恐避之不及。
而自己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竟被圣上连夜召入宫中商讨这等后宫之事，韩越深感流年不利。
惶恐间已是到了上书房门外，崔常侍通报之后，亦立于门外静待回应。
韩越强作镇定立于其后。
上书房门户紧闭。
然而少帝的怒斥之声却清晰可闻。
“……长姐如此行径，是要置朕于何地！置太后于何地！朕若不能给蔺家一个交代，朝堂之上，朕有何颜面立于天下人之前！”
“她本就是失足落水身亡，陛下此言，倒是要陷本宫于不义了，难不成陛下还要本宫以死谢罪，以平那蔺家满族心中怨愤吗？”
韩越心中一紧，这女子的声音，是长公主！
“你！……你该知道，蔺氏一族背后是何等的权势！当初朕幼年登基，与太后独木难支，若非蔺太宰……”
“那又如何！陛下既提及当初，那本宫倒要问问陛下，还有一事，陛下何时能给本宫一个交代！”
“朕倒不知有何事需要向长姐交代！”
“三年前长平侯奉旨赈灾，却在途中遭遇截杀，至今生死未知下落不明。陛下说过，一定会查明此事，却以山贼作乱敷衍了事，草草结案！当年若无长平侯苦战沙场死守北疆，你我焉能活至今日！如今陛下坐拥天下，却不顾长平侯生死，若说颜面，陛下怕是早就无颜以对天下了！”
“你……朕何曾不顾长平侯性命！当年朕得到消息，立刻调遣五千骑甲奔赴景山，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救回长平侯。可他们翻遍了整座景山，剿灭了附近所有的山匪，也只带回了长平侯的随身之物。所有的供述长姐都一一看过，却仍是不愿相信，长姐究竟要朕如何才肯罢休！”
“本宫要的是真相！若陛下能查出当年真相，本宫自然也可如陛下所愿，给蔺家一个交代，哪怕以死谢罪，本宫也心甘情愿。”一个女子冷若寒冰的声音幽幽传来。
“真相真相，到底什么才是长姐你想要的真相！……”
“你即便对朕和太后不满，又何必牵连无辜之人！蔺妃又与你有何仇怨！……”
隔着厚重的朱红宫门，韩越都可以想象到少帝此刻雷霆震怒的神情。
可思及长公主殿下和长平侯，他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自三皇五帝以来，世间权势多为男子所把控，但也不乏每隔百年，便会出现一位旷世奇才的女子，在史书上留下辉煌一笔。
安汀长公主，她便是昭国开朝以来的奇女子。
大昭开朝百余年，历经三代国君，北与天狼相峙，南与西川交邻，素来是兵戈不断，强敌虎视眈眈。
先祖皇帝雄才伟略，本欲励精图治，三代之中一统天下。可惜天意难测，到了先帝之时，先帝体弱，长年缠绵病榻，子孙衰微，驾崩之时，竟只有一个九岁的皇子可继承大统。
少帝年幼，太后势微，天狼一族趁虚而入挑起战祸，朝堂顿时乱作一团。
而就在此时，素来受先帝称许的嫡长公主安汀一身银甲步入朝堂，持剑立于少帝身侧，震慑朝纲。
彼时她年方十四，瘦弱的身姿却荣光四射，她果敢坚毅，起用元老大臣数人整顿朝政，并亲率大军北上，坐镇北漠三载，大败天狼骑兵，飒爽风姿，天下无双。
直至今时，天狼族前来觐见，长公主都会端坐朝堂之侧，威压宵小之辈。
这样的女子，本是该记入史册，千古流芳。
而长平侯，更是一代少年传奇。
长平侯本名辛归，无人知晓他的来历，亦无人知晓他如何与公主结识。
天下人只知，当年长公主亲征北漠，不顾众人劝阻提拔了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军师。
大军依仗出城之时，满城百姓围道相送，那少年玉面白衣，身材瘦弱，众人看后无不叹息，忧心不已，皆以为儿戏。
可不过一年，大军接连大胜，不仅收复北漠三城失地，还迫使天狼族退居千里之外。安汀长公主手持降书，带着天狼族质子归朝，举国欢欣。
军师辛归的大名亦天下传扬，称他有“孔明之才，潘安之貌”。
陛下亲下旨意，赐封他为长平侯，食邑千户。
人人都说，长公主与长平侯乃是天作之合，当喜结连理，白首同心。
却不料，三年前，长平侯受命前往河西府赈济水患，途经景山之时，遇歹徒袭击，自此下落不明。
而当年所有的证据都让人断言，长平侯已然身死。
长平侯出事之后，长公主殿下突然之间性情大变。
曾经目光坚毅、长风皓月般的少女，一夜之间行为癫狂，穷奢极欲。
世人皆以为她一时伤心过度，然如此时日久了，亦有所诟病。
少帝成年大婚后亲摄朝政，她表面上答应文阁老不再干涉朝政，却仍是随意在宫中行走无人敢拦。在后宫之中更是嚣张跋扈，稍有不顺其意的嫔妃，重则当场杖毙，轻则关上数月不见天日。此种行径，莫说当今的后宫之主张皇后做不出，就连太后和少帝也不能如此肆意妄为。
近两年更是性情招摇，招揽了一批布衣才子，整日陪她在公主府内饮酒作乐，引得民众议论纷纷。
众皇族宗祠都忌惮于她的不世之功，皆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纵她因长平侯耿耿于怀，一代天骄之女，难不成定要将自己的名声毁于一旦吗？
韩越在心中叹气，虽说身为臣子君命在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如今他宁可真的去闯那刀山火海，也不愿去沾染这种宫闱秘事。
唉，看来今年年下，得去南山寺烧个头香才好啊。
他心绪烦乱中，突然听得少帝一声高喝。
“来人！送公主去太庙思过！这几日，公主就不必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