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小将军在思朝暮被歹人刺杀,与他同桌饮宴的左佥都御史铁铭、户部右侍郎兼总督仓场侍郎柳思无赶忙唤回自己的护卫将竹林里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两人一个蹲下查看慕峰青伤势,一个将躲在桌下的小厮揪出来,喊他去寻医。

    一群人正是慌张忙乱之时,忽听一道铿锵镇耳的声音高喊‘幽王薛霁 到’,于是三个人六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那声音源头,眼神中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各家护卫在没有听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看到来人后,脚步皆是不由自主的向两边退去,硬生生在人群中避出一条宽敞小道。

    从方才起就死命将慕峰青按住不让他乱动,以免歹人见他没死误伤旁人的柳思无此刻下意识收了力气,慕峰青这才忍着臂膀剧痛用力推开他,朝着来人行礼。

    无恩将一把太师椅正正摆在楼道中央,扶薛霁坐下后,众人才发觉幽王身边竟再没有其他护卫了。

    慕峰青抱拳行礼,道,“末将慕峰青,见过幽王殿下。”

    柳思无与铁铭反应过来,也躬身作揖,“下官户部右侍郎兼总督仓场侍郎柳思无——”

    “下官左佥都御史铁铭——”

    “见过幽王殿下。”

    薛霁不语,待用帕子捂着下唇轻轻咳了一声,才道,“将军免礼,二位大人免礼,慕小将军,你还好么,那伤势我瞧着好生渗人。”

    慕峰青抬头看着这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王爷,恭敬道,“区区小伤不碍事的,末将今日本该高高兴兴与您问好宴饮,谁知遇上了这等不醒事毛贼,吓着您了,还望殿下恕罪。”

    薛霁没有开口,柳思无接话圆场,道,“殿下,您身边就这一个护卫么,下官担心歹人不曾走远,恐伤殿下安危呀!”

    “多谢柳大人担忧,为防止刺杀消息外泄引起百姓恐慌,我的人已将思朝暮团团围住,咳咳……”薛霁说完,缓缓看向了慕峰青,“不好奇是何人害你么?”

    “末将刚回晁都城且并未曾与人结怨,想来是北漠奸细伺机害我。” 慕峰青见幽王没有善了的意思,于是顺着他的话头说,“还请殿下为末将主持公道。”

    他答完话,周围又是一阵寂静,薛霁捂着帕子轻咳了几声,柳思无这才借着空挡偷瞄了一眼。

    当他得知慕将军除了他和铁铭之外还向幽王下帖后,本想编个由头回绝今日宴会,可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己不来闪了朝廷新贵与同僚慕大人的脸面似乎也不太好,于是只能战战兢兢地期望幽王会因病体不利,失约于此。

    就在他和铁铭在竹林里一遍遍听管事答话说贵客还不曾至此,正欲将心放下时,未成想外头竟闹了这么一出。

    幽王竟来的如此之快。

    柳思无在脑袋里将上句话变成了问句。

    “难不成他早就在思朝暮了?”

    这么想着,他抬头看向幽王来时的方向,双目却正好对上山水间门口一位蓝衣男子的目光。

    蓝衣男子含笑对他颔首,柳思无回礼后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齐煴玥怎会在此?

    铁铭察觉他身体有异也向前望了一下,却并未发现什么不对。

    这时,人群外有小厮喊叫,“大夫到了!”

    刚回来的小厮不知道思朝暮此时是这个境况,他拨开护卫将大夫推进来后竟被面前的高官与权贵们吓得瘫倒在地。

    一直静默在旁没有出声的李彦才悄悄将他拖走,忽又听幽王说,“劳烦大夫看诊,无恩,给两位大人设座。”

    这下可真走不了了。

    柳思无与铁铭相视一眼朝薛霁道了个谢,落座时俩人不约而同地拂袖蹭了蹭额上冒出的冷汗。

    慕峰青对亲信岑虎使了个眼色,不消片刻,擅闯竹林里的管事便被五花大绑着丢到了众人面前,管事被绑着嘴,只能从鼻腔里传出来嗯嗯呜呜的嘈杂声音。

    岑虎踹了管事一脚示意他老实点,而后抱拳半跪在薛霁面前,道,“幽王殿下,方才就是他擅闯竹林里巧言设计将我们引了出来,此人很可能就是刺伤我们将军的歹人同伙。”

    无恩上前扯掉嫌犯口中抹布,那人也顾不得两腮疼痛,哪怕遍身困在绳索里也要以头抢地,嚎叫,“冤枉啊,草民刘桑是思朝暮领了多年月银的‘老人’,前些时日又刚升了大堂管事,今日因小人指使,只想去二楼讨个贵人赏银罢了,草民生性胆小,是万不会做出伤人性命的蠢事……”

    说到此处,刘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说,“是范思!他是新来的伙计,也是他框我进竹林里的,此人定然是歹人同伙,还请各位贵人明察啊!”

    他话音刚落,被人在后门拍晕的范思就被岑虎拎了过来,刘桑看着眼前这个睡得迷迷糊糊地小厮心口猛地一跳:虽同是少年,可眼前这人身量却比之前见的高一些,这个范思竟不是刚才的范思!

    “主子,该用药了。”

    薛霁接过无恩递来的汤药,皱着眉抿了一口,才问,“是他么?”

    刘桑低头一咬牙,怒吼,“就是他!他便是二楼管事李彦才担保推荐的同乡兄弟范思,也是他与我说今日叫了不君醉的客人出手大方,诓骗我去敲竹林里大门的小厮!”

    范思在后门沉沉睡了一觉,人还没清醒就被拽到了这里,可就算他再迟钝,此刻也瞧见了一室贵人和满地混着血的狼藉,他从地上爬起端端跪好,说,“我今日不曾见过刘管事,方才我忽然被……”

    话到嘴边,他忽然想起那个文州城小兄弟曾说过——

    “方才多谢小哥好意,我们就此别过,若往后有人问起你今日所闻,还请小哥当作从没见过我。”

    后颈仍在隐隐作痛,范思终于在疼痛里知晓那位小兄弟的话中含义。

    “忽然什么?”薛霁靠在椅背甚是慵懒,但那双眼睛里却蕴含着叫人望而生畏的凌厉,范思不敢回答也不敢再看他,只低头看着落在地上被削的锋利的竹筷。

    这小厮不愿开口,薛霁也不逼问,他挥手示意无恩走到前来,“先将这位擅离职守、与歹人同谋刺伤慕将军的管事拖到下去杖毙罢。”

    薛霁声音淡淡,没有听清他话的人决计不会将这语气同杖毙联系在一起,莫说旁人,就连管事的本人都没反应过来,无恩朝他走去时,刘桑眼中的惊恐还未传到喉咙整个人就被用手刀劈晕过去。

    铁铭看着刘管事被安安静静地拖走,思量再三还是问了句,“幽王殿下,人命关天,您怎可滥用私刑?”

    “铁大人说的‘人命’是指精忠报国的慕将军还是谋害忠良的刘管事?”

    铁铭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回答,只说,“不论指谁,那也得由官府衙门评判,怎好由旁人用刑责罚。”

    薛霁想笑,可一张口又咳了两声,他道,“我薛霁要杀人,还得等官府衙门评判?铁大人您新官上任,多少有些天真。”

    “你……”

    铁铭确是前几日才从地方调回晁都做官的,他自诩为人正直、清廉,不会为权贵低头,可旁边的柳思无用胳膊肘戳了他几下,这位为人正直、清廉的官员就忍着怒意,不再言语了。

    当着三位当朝官员的面,也能说出如此蛮不讲理、大逆不道之言。

    竹林里,仔细听着外面动静的慕峰青终于明白父亲昨日说的‘朝中清流皆避他不及’是什么意思了。

    堵住多言的官员,薛霁终于有空看向未曾回话的小厮,“将推荐担保他的管事带过来。”

    李彦才不等人抓,自己先扑倒在薛霁面前,“回幽王殿下,是小人将范思推荐担保来的,他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长大,一家老小又皆是被北漠铁骑砍死的,他与北漠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为过,怎会是北漠奸细呢!”

    “可你这小同乡说没见过刘管事,刘管事又说是被你的小同乡诓骗擅闯竹林里,那就奇了怪,难不成这世间还真有分身术不成?”

    李彦才也着实想不通,好好守在后门的人怎么能同刘桑搅和在一起,他低头用脚后跟踹了范思一脚,眼中恶狠狠地要他赶快交代。

    范思的视线终于从竹筷上收回,他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说,“您饶命,不干李管事的事,是我不曾有防人之心,叫人钻了空子的。”

    薛霁:“继续说。”

    “晌午我正在后门守着下马凳,忽然听见一个少年喊我,我抬头刚与他说了几句话便被他下黑手拍晕过去,再睁开眼后我就在此处了。”

    李彦才顿时放下心来,说,“定是那个少年冒着范思的名,混进来行刺的!”

    薛霁问,“那少年你可还记得长什么模样?”

    “他满脸干涸污泥白点子,与我说话时又畏缩着身子,只能约摸看出他年岁大概十五左右,不过…我有一法子,可推算出那少年的身量。”

    无恩吩咐底下人将刘管事尸体安置好后回来复命,刚进来就瞧见主子同两位大人与那小厮已然走到了对面三楼位置,他赶忙将太师椅上的大氅揽在怀里,飞身跑到薛霁身边将大氅搭在主子肩上。

    范思走在众人前面,他在正对二楼雅间位置的栏杆前蹲下查看时,发现有人将几节牛筋条以一种极为巧妙的绳结捆在上面,做成了一个简易弓弩,弓弩带有机关,触发机关那刻,数十支尖锐竹筷会同时向目标刺去,但是……绑着牛筋条的栏杆处为何有一道崭新刮痕?

    范思将方才放在掉在竹林里门前的竹筷掏出来,对比了一下栏杆前的卧痕,又用手扎度量了从机关处到柱旁帷幔之间的距离,他推演了片刻起身说,“少年身量约摸六尺半,足长六寸三,肩窄骨瘦。”

    铁铭看着范思,纳闷道,“你随意比划了一下就知晓了?”

    范思指着绑着牛筋条的栏杆说,“竹筷机关在此处,从这里到帷幔底部正好是七尺。”

    柳思无也问,“你怎知他是贴着帷幔侧趴而不是正对着雅间竹林里呢?”

    “帷幔底部有脚尖朝内的浅泥足印,而且……”范思看着二楼两个雅间的其中一个说,“他的目标原本是山水间,可不知为何,在将要拉动机关时,忽然转向了竹林里。”

    无恩闻之,神色大变,他大步迈向机关用竹筷对比了一下栏杆擦痕,阴沉着脸说,“若慕将军在山水间,那当他冲出房门的那刻,竹筷便不会只刺穿他的肩膀,而是径直插进他的心口了。”

    天煞的小贼,竟敢将利器对准山水间!

    无恩后怕的看向主子,可薛霁嘴角却挑着一抹笑意,问,“范思,这些斥候技艺你是从何处学来的?”

    范思回话说,“文州城边境常有狡猾漠匪骚扰,驻军守城多次抓捕却连敌方影子也捉不到,我幼时常常在军营附近玩耍,日子久了,多少也能学到一些的。”

    李彦才不知范思还有这等神通,心中顿时与有荣焉,可他面上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就又听幽王冷声道,“你有如此巧思却觉察不出歹人的蓄意接近,以至慕小将军险些在思朝暮遭人暗害,你可知罪!”

    范思扑通跪下叩首,“范思无能,自知难逃一死,可李管事实在无辜,他好心担保,为我讨了口饭吃,别的什么都不知晓,万望殿下能饶他一命。”

    “还没有人敢与本王讨价还价,你倒是头一个。”薛霁扶着无恩转身离去,临下楼梯前偏过头,轻声道,“李彦才识人不清,杖二十,生死毋论,范思么……押进念弥陀供本王消遣两天吧。”

    薛霁走后,潜伏在思朝暮的暗卫才现身出来,他们一拨人拖着范思离开,李彦才方敢在另一拨人挟他去受刑时啜泣起来。

    铁铭目瞪口呆的看着楼下薛霁同一位蓝衣男子从侧门离去的背影,问,“行知,你们晁都的权贵行事都是如此蔑视法度、胆大妄为么?还有那念弥陀是什么,听起来不像是个好地方。”

    “‘应堕地狱受诸苦,临终方肯念弥陀’。”①柳思无拍拍他的肩膀,提步下楼,“梦来,我得提醒你,这里不是你们晁都,而是我们晁都啊。”

    铁铭还在回味他话中意思,却又听他嘟囔,“送走一位,还有另一位在楼下等着呢,也不知你我究竟做了什么孽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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