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晃悠悠到铸州城的时候，天上露出鱼肚白，大片大片沉甸甸的灰蓝铺满长空。沈南风往帐子里看了一眼，沈竹心睡得正香，沈鹤也坐在里边打瞌睡。
沈南风劝过他两回，他就是不躺下睡，这么个倔脾气，沈南风也没办法。
车子吱吱呀呀的越走越近，本来不欲惊扰太守，但没想到许长柯天不亮的，就带着人静悄悄的在门口守着了。
许长柯曾经在军营里是一个小小的伍长，后来受到沈家将军以及夫人的照拂，一路直上，最后在北州做了个太守。
沈南风远远的见到许长柯的身影，赶忙下了马车。许长柯知天命之年，身子瘦削挺拔，没穿官服，而是一件简单的长衫外披了氅衣，头发白了一大半了。
“许伯，您怎么亲自来了，天气尚寒，您注意身体。”沈南风作揖行礼罢，扶着许长柯的手道。
“哎，南风作甚客气，好久不见长成如今这俊朗模样，我都认不得了，”许长柯拍了拍沈南风的肩膀笑道：“路途劳累，到了我这儿，怎么也要住上两日再走。”
“叨扰许伯了。”
“不叨扰，不叨扰，我早派人在太守府给你们准备了上好的厢房，先休息一阵再做打算。”
前面先行走着两人以及随从，后面跟着马车，马匹哒哒的马蹄声敲在地上，似有回声。
沈鹤刚才就被两人寒暄的声音吵醒了，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凌晨甚是明显。
他掀起来车上两侧的帘子看了看，沈南风走在太守旁边，两个人笑着说话，脸上的疤痕都变得柔和。后面的侍从面无表情的跟着，安静又整齐。
天色越来越亮了。
他欲放下帘子，恰有一阵早上料峭的春风，顺着缝隙就溜了进来，吹的沈竹心呢喃一声，皱着眉头。
沈鹤把帘子放下，盯着沈竹心盯了半晌，面无表情得轻轻地给她掖了掖被角。
他又坐着眯了一会儿，就察觉到马车停了，帘子被掀开，沈南风上车来抱沈竹心下去。沈竹心困怏怏的，全身软的像没有骨头，软趴趴的又倒在沈南风肩膀上。
沈南风顺手扯过一条较厚的外氅包住沈竹心，然后冲着沈鹤小声道：“走，随我下车。”
下了车，只见许长柯就站在不远处，慈爱的看着沈南风肩头上趴着的沈竹心，眼神里浓浓的柔情，转而目光转到沈鹤身上，愣了一下。
“这是？”
听到许伯问话，沈南风把沈鹤从后面拽过来，呼撸了一把他的头发，拍了一下他的后背：“给许伯伯行礼。”
沈鹤听话，规规矩矩的作了一个揖。
沈南风继而冲许长柯笑道：“路上捡了个弟弟，现在像个小猴子似的，烦请许伯给他找点水来洗洗。”
“无妨无妨，竹心还睡着，厢房都在那边，我们先过去。”许长柯小声道。
“哎。”
跨过一道院门，穿过一条长长的曲折回廊，就见了厢房。厢房雅致，太守提前吩咐人整理过了，干净又舒服。
沈南风把竹心安置下，又派人守着，才安心的带着沈鹤去另一厢房洗漱。许长柯妻子早逝，没有留下孩子，他如今看着竹心心软的很，就留在那儿看着她了。
厢房里备好了水，有两个大大的浴桶，床上还有一个大大的沐巾。沈鹤站在浴桶前，手指抓住了自己的衣裳。
“快脱。”沈南风撩起来自己的袖子，准备帮他洗澡。
沈鹤看了看沈南风，又瞧了瞧浴桶，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变得手足无措来。他变得有些结巴：“我、我自己来，就行。”
“行什么行，你都多久没洗澡了，自己洗不干净。”沈南风等久了，直接上手拽，一把把他的裤子拉了下来。
沈鹤的眼睛忽地就瞪大了，一双手慌乱无措的，一时间不知道要捂哪儿，感觉全身上下哪儿都凉飕飕的。
“行啦，”沈南风一边给他脱上衫，一边暗笑道：“跟我羞个什么劲儿呢，嗯？”说着，他恶意上头，伸出手弹了一下沈鹤的传家宝。
沈鹤这下彻底像根木头了，肢体僵硬，嘴巴紧抿，手指扣着自己的手心，眼神死活就是落不到神南风身上，只有耳朵是红的，又红又烫。
沈南风怕他着凉，脱衣裳很快，脱完就把人扔到了水里，然后随手抓过一个杌子坐在桶边。
他还是有点经验在身上。
沈南风不是没给竹心洗过澡，竹心穿着肚兜坐在水盆里的时候，皮的不得了。他用皂角给竹心打沫子的时候，都不敢用劲儿，感觉在给白白嫩嫩的菱角洗澡。
但是给沈鹤洗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
沈南风觉得给沈鹤洗澡，就像在洗泥猴，是那种在市上手工艺人用泥捏的不会动的猴子。刚到水里没一阵，清澈的水就变成了泥汤，长长的头发湿哒哒的贴在他脸上。
他抓过桌子上放的皂角，让沈鹤先搓一搓头发，他就拿着麻布做的搓巾，全身上下的给沈鹤搓起来。
沈南风毕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将军，手劲更比一般人大，搓的沈鹤全身上下通红，皮肤泛着从血液里涌上来的那种红，简直要把皮搓破。
但是沈鹤像扎马步一样在水里一动不动，热水滚过搓过的地方，带来疼痛的同时也带来了一股爽意，全身筋骨都松开了的感觉，让他脸庞逐渐红润起来。
身上，还有头发，都搓的差不多的时候，沈南风一身汗的站起来，看着满盆脏的不行的水，大手一挥：“你去另一个干净盆里冲一冲，再洗一洗。”
“待会叫人给你送新衣裳过来，你穿上到隔壁厢房来找就行，听见没有？”
“嗯。”
等到沈南风到隔壁的时候，沈竹心已经醒了。
许长柯正摸着她的小脸跟她说话，问她如今识了多少字了。沈竹心小声的，装模做样的凑到许长柯耳朵：“许伯伯，其实我认识好多字了，但是不能告诉你。”
“我很厉害的。”
这番话说的许长柯哈哈大笑，也不揭破，就只是顺着她的话夸道：“竟如此么！”夸得沈竹心小小骄傲了一番，昂起了头。
转眼之间，许长柯见沈南风来了，冲他笑道：“这小丫头真是有趣，醒了找不到你也不怕，跟我聊的可热乎。”
沈南风莞尔一笑，坐到沈竹心旁边，挠了挠她的脸，教她知道哥哥回来了。沈竹心感知到，笑着坐起来往沈南风身上扑。
许长柯也坐下，笑问道：“此行北去，可有何打算？”
“哪有什么打算，不过履职守城罢了。就是竹心还小，不知道受不受的惯。”沈南风摆摆手。
“竹心这丫头，抓周礼的时候我就因事没能到场，后来总想着来看看，没成想竹心眼睛竟然坏了……”
“之前太医给瞧过，说是心症，还需心药医。有看见的可能，但我也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好。”沈南风看着偷听他们讲话的沈竹心，有些无奈。
听到他们讲这话，竹心身子一扭，就不愿再听了，趴在床上玩自己的袖子。心结不愿解，如何能好呢，沈南风暗暗叹气。
“慢慢来吧，也急不得。无论如何，要是需要我帮忙，只告诉我一声。”
“多谢许伯了。”
“唉，谢什么，当年若不是你爹娘，我早就身首异处了，哪来的如今的安稳日子。奈何梅甘岭一战——”
“……梅甘岭一战，为国捐躯，为民受难，百姓们会记得爹娘的。”
厢房忽地沉默了。
良久，许长柯眼神盯在地上，瘦削的身子有些弓背，一只手捧着茶盏，另一只手则不断地摩挲着：“……会的，会的。”
沈南风见状，只当许长柯伤感，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不料汗津津的。
他还未说话，只见许长柯作了甚么决心一般，直接反握过来，转过头双眼紧盯着他，小声问他：“你可觉得有诈？”
这话一出，沈南风全身都绷紧了，皱起眉头道：“梅甘岭一战，我军中了敌方奸计，孤立无援，全数被歼了……这如何有诈？”
“孩子，南风，我——我须得告诉你，”说到这儿，许长柯有些激动，他紧紧抓着沈南风的手，放低了声音：“梅甘岭一带，是、是有援军的……”
沈南风猛地抬头，看向许长柯，久久未出声。沈竹心听不得他们说了什么，凑着个小脑袋过来听。
多次启唇却不能出声，直到沈南风掐红了掌心，才能红着眼眶如常的问道：“果真？”只是这一声，发着颤的这一声，就道出了沈南风全部的心思。
沈竹心有些害怕了，她抓着哥哥的手，却不敢贸然出声。
“南风，南风，我不知道如何讲……”许长柯抓了一把自己发白的头发，笑得有些惨淡：“但是我想了良久，皇权呐！”
“……没有人告诉我——”
“怎么会有人告诉你！”许长柯抓着沈南风的手，直面着他的眼睛，一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里透出他的影子。
沈竹心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紧张，大气不敢喘一声，手指向哥哥身上摸去，一声声的喊着：“哥，哥。”沈南风一把拽住沈竹心的手，轻轻捋了捋，安慰她。
早风从窗棂过，说动许长柯半百的发和棕色的长袍。
“我思虑良久，才决定对你说，但我也不知道跟你说了对不对。南风，即使知道了又能如何呢，斯人已逝，自己和竹心最重要。”许长柯心疼得拍了拍沈南风的肩膀。
“……许伯放心，我没事。”沈南风藏住自己红了的眼眶，勉强笑道。
沈南风缓了好一阵，久到沈竹心担心的直往哥哥脸上摸，他才终于恢复如常，只是精神不如之前好些。
“还有一件事儿，”许长柯沉吟道：“你在路上捡的那孩子，我见他心里有盘算，难通人情，小心养个祸害在身边。”
沈南风心里早有打算，他道：“许伯，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再怎么着，他也还是个孩子。况且，我本来就没想着要他如何，只希望他能陪着竹心，别出什么事就行。”
许长柯眉头一拧，又想说话，还未开口，厢房的门就响了。
是沈鹤。
他穿着件交襟的灰白相间的上衣，下面是扎在腰间的灰蓝色的长裤，湿淋淋的长发还滴着水，被他随意拢在肩头。
洗干净了的沈鹤终于露出了他干净的脸。他从小生活在乡里，风吹日晒，皮肤不似沈竹心那样白皙，是黄土地的颜色。
因为瘦小，沈鹤的脸上也没有几两肉，小小年纪下颌清晰得很。他的眼睛偏长，垂下眼睫时显得可怜，抬起眼来却是毫无波动的墨色瞳孔。
沈鹤生了一张贵人的脸，却没有那贵人的命。
沈南风劝过他两回，他就是不躺下睡，这么个倔脾气，沈南风也没办法。
车子吱吱呀呀的越走越近，本来不欲惊扰太守，但没想到许长柯天不亮的，就带着人静悄悄的在门口守着了。
许长柯曾经在军营里是一个小小的伍长，后来受到沈家将军以及夫人的照拂，一路直上，最后在北州做了个太守。
沈南风远远的见到许长柯的身影，赶忙下了马车。许长柯知天命之年，身子瘦削挺拔，没穿官服，而是一件简单的长衫外披了氅衣，头发白了一大半了。
“许伯，您怎么亲自来了，天气尚寒，您注意身体。”沈南风作揖行礼罢，扶着许长柯的手道。
“哎，南风作甚客气，好久不见长成如今这俊朗模样，我都认不得了，”许长柯拍了拍沈南风的肩膀笑道：“路途劳累，到了我这儿，怎么也要住上两日再走。”
“叨扰许伯了。”
“不叨扰，不叨扰，我早派人在太守府给你们准备了上好的厢房，先休息一阵再做打算。”
前面先行走着两人以及随从，后面跟着马车，马匹哒哒的马蹄声敲在地上，似有回声。
沈鹤刚才就被两人寒暄的声音吵醒了，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凌晨甚是明显。
他掀起来车上两侧的帘子看了看，沈南风走在太守旁边，两个人笑着说话，脸上的疤痕都变得柔和。后面的侍从面无表情的跟着，安静又整齐。
天色越来越亮了。
他欲放下帘子，恰有一阵早上料峭的春风，顺着缝隙就溜了进来，吹的沈竹心呢喃一声，皱着眉头。
沈鹤把帘子放下，盯着沈竹心盯了半晌，面无表情得轻轻地给她掖了掖被角。
他又坐着眯了一会儿，就察觉到马车停了，帘子被掀开，沈南风上车来抱沈竹心下去。沈竹心困怏怏的，全身软的像没有骨头，软趴趴的又倒在沈南风肩膀上。
沈南风顺手扯过一条较厚的外氅包住沈竹心，然后冲着沈鹤小声道：“走，随我下车。”
下了车，只见许长柯就站在不远处，慈爱的看着沈南风肩头上趴着的沈竹心，眼神里浓浓的柔情，转而目光转到沈鹤身上，愣了一下。
“这是？”
听到许伯问话，沈南风把沈鹤从后面拽过来，呼撸了一把他的头发，拍了一下他的后背：“给许伯伯行礼。”
沈鹤听话，规规矩矩的作了一个揖。
沈南风继而冲许长柯笑道：“路上捡了个弟弟，现在像个小猴子似的，烦请许伯给他找点水来洗洗。”
“无妨无妨，竹心还睡着，厢房都在那边，我们先过去。”许长柯小声道。
“哎。”
跨过一道院门，穿过一条长长的曲折回廊，就见了厢房。厢房雅致，太守提前吩咐人整理过了，干净又舒服。
沈南风把竹心安置下，又派人守着，才安心的带着沈鹤去另一厢房洗漱。许长柯妻子早逝，没有留下孩子，他如今看着竹心心软的很，就留在那儿看着她了。
厢房里备好了水，有两个大大的浴桶，床上还有一个大大的沐巾。沈鹤站在浴桶前，手指抓住了自己的衣裳。
“快脱。”沈南风撩起来自己的袖子，准备帮他洗澡。
沈鹤看了看沈南风，又瞧了瞧浴桶，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变得手足无措来。他变得有些结巴：“我、我自己来，就行。”
“行什么行，你都多久没洗澡了，自己洗不干净。”沈南风等久了，直接上手拽，一把把他的裤子拉了下来。
沈鹤的眼睛忽地就瞪大了，一双手慌乱无措的，一时间不知道要捂哪儿，感觉全身上下哪儿都凉飕飕的。
“行啦，”沈南风一边给他脱上衫，一边暗笑道：“跟我羞个什么劲儿呢，嗯？”说着，他恶意上头，伸出手弹了一下沈鹤的传家宝。
沈鹤这下彻底像根木头了，肢体僵硬，嘴巴紧抿，手指扣着自己的手心，眼神死活就是落不到神南风身上，只有耳朵是红的，又红又烫。
沈南风怕他着凉，脱衣裳很快，脱完就把人扔到了水里，然后随手抓过一个杌子坐在桶边。
他还是有点经验在身上。
沈南风不是没给竹心洗过澡，竹心穿着肚兜坐在水盆里的时候，皮的不得了。他用皂角给竹心打沫子的时候，都不敢用劲儿，感觉在给白白嫩嫩的菱角洗澡。
但是给沈鹤洗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
沈南风觉得给沈鹤洗澡，就像在洗泥猴，是那种在市上手工艺人用泥捏的不会动的猴子。刚到水里没一阵，清澈的水就变成了泥汤，长长的头发湿哒哒的贴在他脸上。
他抓过桌子上放的皂角，让沈鹤先搓一搓头发，他就拿着麻布做的搓巾，全身上下的给沈鹤搓起来。
沈南风毕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将军，手劲更比一般人大，搓的沈鹤全身上下通红，皮肤泛着从血液里涌上来的那种红，简直要把皮搓破。
但是沈鹤像扎马步一样在水里一动不动，热水滚过搓过的地方，带来疼痛的同时也带来了一股爽意，全身筋骨都松开了的感觉，让他脸庞逐渐红润起来。
身上，还有头发，都搓的差不多的时候，沈南风一身汗的站起来，看着满盆脏的不行的水，大手一挥：“你去另一个干净盆里冲一冲，再洗一洗。”
“待会叫人给你送新衣裳过来，你穿上到隔壁厢房来找就行，听见没有？”
“嗯。”
等到沈南风到隔壁的时候，沈竹心已经醒了。
许长柯正摸着她的小脸跟她说话，问她如今识了多少字了。沈竹心小声的，装模做样的凑到许长柯耳朵：“许伯伯，其实我认识好多字了，但是不能告诉你。”
“我很厉害的。”
这番话说的许长柯哈哈大笑，也不揭破，就只是顺着她的话夸道：“竟如此么！”夸得沈竹心小小骄傲了一番，昂起了头。
转眼之间，许长柯见沈南风来了，冲他笑道：“这小丫头真是有趣，醒了找不到你也不怕，跟我聊的可热乎。”
沈南风莞尔一笑，坐到沈竹心旁边，挠了挠她的脸，教她知道哥哥回来了。沈竹心感知到，笑着坐起来往沈南风身上扑。
许长柯也坐下，笑问道：“此行北去，可有何打算？”
“哪有什么打算，不过履职守城罢了。就是竹心还小，不知道受不受的惯。”沈南风摆摆手。
“竹心这丫头，抓周礼的时候我就因事没能到场，后来总想着来看看，没成想竹心眼睛竟然坏了……”
“之前太医给瞧过，说是心症，还需心药医。有看见的可能，但我也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好。”沈南风看着偷听他们讲话的沈竹心，有些无奈。
听到他们讲这话，竹心身子一扭，就不愿再听了，趴在床上玩自己的袖子。心结不愿解，如何能好呢，沈南风暗暗叹气。
“慢慢来吧，也急不得。无论如何，要是需要我帮忙，只告诉我一声。”
“多谢许伯了。”
“唉，谢什么，当年若不是你爹娘，我早就身首异处了，哪来的如今的安稳日子。奈何梅甘岭一战——”
“……梅甘岭一战，为国捐躯，为民受难，百姓们会记得爹娘的。”
厢房忽地沉默了。
良久，许长柯眼神盯在地上，瘦削的身子有些弓背，一只手捧着茶盏，另一只手则不断地摩挲着：“……会的，会的。”
沈南风见状，只当许长柯伤感，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不料汗津津的。
他还未说话，只见许长柯作了甚么决心一般，直接反握过来，转过头双眼紧盯着他，小声问他：“你可觉得有诈？”
这话一出，沈南风全身都绷紧了，皱起眉头道：“梅甘岭一战，我军中了敌方奸计，孤立无援，全数被歼了……这如何有诈？”
“孩子，南风，我——我须得告诉你，”说到这儿，许长柯有些激动，他紧紧抓着沈南风的手，放低了声音：“梅甘岭一带，是、是有援军的……”
沈南风猛地抬头，看向许长柯，久久未出声。沈竹心听不得他们说了什么，凑着个小脑袋过来听。
多次启唇却不能出声，直到沈南风掐红了掌心，才能红着眼眶如常的问道：“果真？”只是这一声，发着颤的这一声，就道出了沈南风全部的心思。
沈竹心有些害怕了，她抓着哥哥的手，却不敢贸然出声。
“南风，南风，我不知道如何讲……”许长柯抓了一把自己发白的头发，笑得有些惨淡：“但是我想了良久，皇权呐！”
“……没有人告诉我——”
“怎么会有人告诉你！”许长柯抓着沈南风的手，直面着他的眼睛，一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里透出他的影子。
沈竹心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紧张，大气不敢喘一声，手指向哥哥身上摸去，一声声的喊着：“哥，哥。”沈南风一把拽住沈竹心的手，轻轻捋了捋，安慰她。
早风从窗棂过，说动许长柯半百的发和棕色的长袍。
“我思虑良久，才决定对你说，但我也不知道跟你说了对不对。南风，即使知道了又能如何呢，斯人已逝，自己和竹心最重要。”许长柯心疼得拍了拍沈南风的肩膀。
“……许伯放心，我没事。”沈南风藏住自己红了的眼眶，勉强笑道。
沈南风缓了好一阵，久到沈竹心担心的直往哥哥脸上摸，他才终于恢复如常，只是精神不如之前好些。
“还有一件事儿，”许长柯沉吟道：“你在路上捡的那孩子，我见他心里有盘算，难通人情，小心养个祸害在身边。”
沈南风心里早有打算，他道：“许伯，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再怎么着，他也还是个孩子。况且，我本来就没想着要他如何，只希望他能陪着竹心，别出什么事就行。”
许长柯眉头一拧，又想说话，还未开口，厢房的门就响了。
是沈鹤。
他穿着件交襟的灰白相间的上衣，下面是扎在腰间的灰蓝色的长裤，湿淋淋的长发还滴着水，被他随意拢在肩头。
洗干净了的沈鹤终于露出了他干净的脸。他从小生活在乡里，风吹日晒，皮肤不似沈竹心那样白皙，是黄土地的颜色。
因为瘦小，沈鹤的脸上也没有几两肉，小小年纪下颌清晰得很。他的眼睛偏长，垂下眼睫时显得可怜，抬起眼来却是毫无波动的墨色瞳孔。
沈鹤生了一张贵人的脸，却没有那贵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