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德元年，长安城外。
山林中，马蹄声交错，叩击着平实的大地。
雪粒子悠悠然地飘下，落入林绍月白色的狐裘中，随风而驰，雪粒与狐毛一起翻涌。
少年的衣裳已然斑驳，和着泥泞和暗红色的血渍，寒冬里，他修长的身型显得格外单薄，迎着朔风，一只紧握缰绳的手已被冻得紫红，另一只手臂则紧紧环绕着胸前昏迷的女孩。
他的双腿夹紧马腹，身体微微前倾，企图让马跑得快点，再快点……
腰间的匕首还滴着血，身后的马匹就快要赶上。
“吁——吁。”
马声嘶鸣，两只前蹄在空中悬停，林绍打了个弯，将马停下。
身后那人也堪堪停住。
两人对视，无言。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林绍先开口道：“李琛，不，应称二皇子了，你今日既是单独前来，便是已经打定主意要放我走了吧。”
“子樾兄，你知道的，我——”李琛还未讲完，已被打断。
“我知道，我正是因为知道今日是你在城门值守，才敢铤而走险……我在赌，当看到你独自打马而来时，我便知道，我赌对了。”林绍道。
他的言语中不带有情绪，只让人感到淡漠与疏离，只有紧握马缰的手掌紧紧攥着，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李琛。
起风了。
呼呼的风声，莽莽的天地。
李琛垂首道：“我知道。”
他顿了顿，抬起头，又继续说：“我会向父皇禀报，小公主已落崖，林相之子……也已被我斩首。”
李琛说着，抛给了他一个包袱。
林绍接过，不解地看向他。
“林氏族系甚广，只你父亲独支在外，不与族中亲近，如今你父子二人已死，也算是赶尽，杀绝了吧……”
“查闻你族中有一人林昭，死于战乱。那你，便替他活下去吧，包裹里通关符节和一些财帛，你有这些，总会方便一点。”李琛解释着。
“你瞧，昭，多有寓意。”他望着林绍，苦苦笑道。
“李元泓，你大可以让我一走了之，我如今只想走，不想再欠下什么恩情，可你又将我逼停于此……你知道，就算没有这些，我一样可以走掉。”
“你就当……我偏不想让你如意。”李琛失笑。
林绍望着他，眼睛里是藏不住的酸涩，可他的声音依旧坚毅：“都道江山易主是常事，我知道我不该怨谁，可我的父亲为护先帝独子殒命，林府上下被血洗一空，若不是小公主尚有一线生机，给了我一个苟活于世的理由，我本应该追随他们而去……”
少年说着，用衣袍又掩了掩怀中的女孩，温厚的拇指划过她的脸颊，抹去了一道已经凝固的血迹。
熬心，痛心，灼心。
“李元泓，你感受到了吗，虽然这并非你所愿，但在你的父亲，在你李氏兵马行踏过的土地下，是无数不知为何而死的冤魂，是无数掩映发臭的欲望，我不想再感受，也无力再面对，昔日同袍之情不敢忘怀，只一句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说罢，林绍调转马头。
刚准备走。
“林子樾，你一直都是这样……随你父亲一样执拗。你和林世叔总喜欢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说到底，你林府一家如此，不就是认为辜负了文帝遗嘱，没能够好好辅佐新皇，这才使江山易主吗？”
李琛的话一字一句的砸进了林绍的心里。
振聋发聩。
他在一瞬间僵住，少年的脸上有着与年龄并不匹配的深邃，颤抖的睫毛下阴翳了双目的华彩。
“可哀帝本就无能！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若是天下太平，也可做一位守成之君。可这是乱世！他没有能力但此重任，就算我父亲起兵是权欲熏心，可他也是顺时而为，他更是个爱才惜才之人，朝中的能人志士只要愿意，都可继续为官，若不是林氏全府宁死不降，也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你又怎能说这不是愚忠……”
李琛仍未停。
“你忘了你我曾经的鸿鹄志向了吗，青崖白鹿的生活真的是你所愿吗？况且，这一场灾难，不仅是你失去了父亲，我也失去了我的母亲和视若至亲的叔父叔母，难道我就不会痛心吗？你知道，只要你愿意，朝廷之上，会有你的一寸之地！”
李琛的话还未说完，林绍的脸上已浮现了两道泪痕，可他并未感觉到。
风太大了，把人吹得已没有知觉。
记忆中的光影在林绍的脑海闪过。
六岁进学堂，十二随父监军，十五二甲入仕……人人夸他年少有成，必是治世之才。治世，治世，他的毕生之愿啊，可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将自己与这个日薄西山的王朝休戚与共，虽然他明白，明白君主并非贤能，明白这个国家垂垂老矣，明白以林氏一己之力无法扭转乾坤。
可是他不愿信，他学着父亲那样，斩奸臣，济百姓，妄图安定江山，这几乎成了一种执念，但……但那又能如何呢。
他只能痛恨自己的无能。
“世人愚昧，总要坚守些什么，我亦无法超然物外，我亦是俗人，李元泓，今日多谢。”林绍颔首谢道。
说罢，扬长而去。
李琛是想让他留下的，虽然他知道，那些话都是徒然。
又或许，面对碑林如山，他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曾经二人穷经墨笔，衣袖翩然的景象在他们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往事不可追。
“驾。”
马蹄声远，只留下雪的叹息。
山林中，马蹄声交错，叩击着平实的大地。
雪粒子悠悠然地飘下，落入林绍月白色的狐裘中，随风而驰，雪粒与狐毛一起翻涌。
少年的衣裳已然斑驳，和着泥泞和暗红色的血渍，寒冬里，他修长的身型显得格外单薄，迎着朔风，一只紧握缰绳的手已被冻得紫红，另一只手臂则紧紧环绕着胸前昏迷的女孩。
他的双腿夹紧马腹，身体微微前倾，企图让马跑得快点，再快点……
腰间的匕首还滴着血，身后的马匹就快要赶上。
“吁——吁。”
马声嘶鸣，两只前蹄在空中悬停，林绍打了个弯，将马停下。
身后那人也堪堪停住。
两人对视，无言。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林绍先开口道：“李琛，不，应称二皇子了，你今日既是单独前来，便是已经打定主意要放我走了吧。”
“子樾兄，你知道的，我——”李琛还未讲完，已被打断。
“我知道，我正是因为知道今日是你在城门值守，才敢铤而走险……我在赌，当看到你独自打马而来时，我便知道，我赌对了。”林绍道。
他的言语中不带有情绪，只让人感到淡漠与疏离，只有紧握马缰的手掌紧紧攥着，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李琛。
起风了。
呼呼的风声，莽莽的天地。
李琛垂首道：“我知道。”
他顿了顿，抬起头，又继续说：“我会向父皇禀报，小公主已落崖，林相之子……也已被我斩首。”
李琛说着，抛给了他一个包袱。
林绍接过，不解地看向他。
“林氏族系甚广，只你父亲独支在外，不与族中亲近，如今你父子二人已死，也算是赶尽，杀绝了吧……”
“查闻你族中有一人林昭，死于战乱。那你，便替他活下去吧，包裹里通关符节和一些财帛，你有这些，总会方便一点。”李琛解释着。
“你瞧，昭，多有寓意。”他望着林绍，苦苦笑道。
“李元泓，你大可以让我一走了之，我如今只想走，不想再欠下什么恩情，可你又将我逼停于此……你知道，就算没有这些，我一样可以走掉。”
“你就当……我偏不想让你如意。”李琛失笑。
林绍望着他，眼睛里是藏不住的酸涩，可他的声音依旧坚毅：“都道江山易主是常事，我知道我不该怨谁，可我的父亲为护先帝独子殒命，林府上下被血洗一空，若不是小公主尚有一线生机，给了我一个苟活于世的理由，我本应该追随他们而去……”
少年说着，用衣袍又掩了掩怀中的女孩，温厚的拇指划过她的脸颊，抹去了一道已经凝固的血迹。
熬心，痛心，灼心。
“李元泓，你感受到了吗，虽然这并非你所愿，但在你的父亲，在你李氏兵马行踏过的土地下，是无数不知为何而死的冤魂，是无数掩映发臭的欲望，我不想再感受，也无力再面对，昔日同袍之情不敢忘怀，只一句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说罢，林绍调转马头。
刚准备走。
“林子樾，你一直都是这样……随你父亲一样执拗。你和林世叔总喜欢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说到底，你林府一家如此，不就是认为辜负了文帝遗嘱，没能够好好辅佐新皇，这才使江山易主吗？”
李琛的话一字一句的砸进了林绍的心里。
振聋发聩。
他在一瞬间僵住，少年的脸上有着与年龄并不匹配的深邃，颤抖的睫毛下阴翳了双目的华彩。
“可哀帝本就无能！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若是天下太平，也可做一位守成之君。可这是乱世！他没有能力但此重任，就算我父亲起兵是权欲熏心，可他也是顺时而为，他更是个爱才惜才之人，朝中的能人志士只要愿意，都可继续为官，若不是林氏全府宁死不降，也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你又怎能说这不是愚忠……”
李琛仍未停。
“你忘了你我曾经的鸿鹄志向了吗，青崖白鹿的生活真的是你所愿吗？况且，这一场灾难，不仅是你失去了父亲，我也失去了我的母亲和视若至亲的叔父叔母，难道我就不会痛心吗？你知道，只要你愿意，朝廷之上，会有你的一寸之地！”
李琛的话还未说完，林绍的脸上已浮现了两道泪痕，可他并未感觉到。
风太大了，把人吹得已没有知觉。
记忆中的光影在林绍的脑海闪过。
六岁进学堂，十二随父监军，十五二甲入仕……人人夸他年少有成，必是治世之才。治世，治世，他的毕生之愿啊，可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将自己与这个日薄西山的王朝休戚与共，虽然他明白，明白君主并非贤能，明白这个国家垂垂老矣，明白以林氏一己之力无法扭转乾坤。
可是他不愿信，他学着父亲那样，斩奸臣，济百姓，妄图安定江山，这几乎成了一种执念，但……但那又能如何呢。
他只能痛恨自己的无能。
“世人愚昧，总要坚守些什么，我亦无法超然物外，我亦是俗人，李元泓，今日多谢。”林绍颔首谢道。
说罢，扬长而去。
李琛是想让他留下的，虽然他知道，那些话都是徒然。
又或许，面对碑林如山，他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曾经二人穷经墨笔，衣袖翩然的景象在他们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往事不可追。
“驾。”
马蹄声远，只留下雪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