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岩是到在那家公司上班了一年多之后，才听见平时每天和她一起吃饭的姐姐背地里评论的话。
那时她和那个姐姐都在传播部，岩岩做文案，姐姐的职位是美工。
姐姐对她说：“我都想不出来上班有什么意义。”
岩岩有点惊讶，问她：“那你为什么要出来上班呀。”她本来就只是下意识地回应一句，没想到姐姐直接愣了一下，一副被问倒的样子，不开口了。
她最常说：“上班耽误我做别的事。”
“我来面试的时候就是把自己说的弱了，害怕别人让我多干活。”
“今天上午我不来了哈，你别和别人说。”
幸亏他们部门是真的管理松散，没人理没人问，不然她的这种行为大概早就被人事抓到责问了。
岩岩最开始的时候被师傅带着做公众号，给它们写文案。然后师傅离职了，又有一个策划同事入职，同事问她要公众号的管理员权限，说领导让她负责这个。
她给了，同事负责两个公众号，她开始了没人管没人问的日子。一个月后，策划和她说：“岩岩，我现在手里有很多活，有个公众号没时间做了，你是文案，能帮我写篇公众号的文案吗？”
岩岩手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就答应了，写得很认真。刚开始是让写文案，然后是排版，最后两个公众号里粉丝数少的那个，彻底给了岩岩做。
美工说：“我的工资太低了，拿多少工资就干多少活。”
岩岩开始试着自己给公众号做图，偶尔请求美工姐姐的帮忙。美工姐姐要给好几个平台配图，她有一天受不了了，就去找部门里的老员工，老员工对她说：“他们工资比你高，凭什么让你干活。他们学的专业应该是会ps的，你就让他们自己做呗。”
美工姐姐回来之后讲给她听。
岩岩说：“不过我以后还要找工作的。现在干的活以后面试的时候都能用上。”
她还是很认真的在做这个公众号。美工姐姐就说：“太傻了。”
美工姐姐真的很认真的在划水。这是岩岩当时那么以为的。
那时候的再半年以后，岩岩给自己的大学舍友打电话，分享自己部门里的惊天大八卦：“姐妹，你知道吗？原来我们部门最后的boss居然是这个美工姐姐！”
“她一直在各边讨好，老员工那边讲新员工的坏话，新员工这边说老员工的不好，然后让所有人都以为在为她出头一样的各自对立。”
“她还和领导说我给公众号做海报和长图是在抢她的工作。”
舍友特别无语，问：“她到底几岁呀，这种行为也太幼稚了。”
岩岩说：“可是现在部门能堆到我身上的活都堆到我身上了，怎么办？推都推不掉。”
“而且原来之前我们这边的大领导还以为我什么活都没干，要把我调到别的部门养老！”
舍友说：“还有这等好事？”
岩岩说：“对啊，我当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听说是个新组建的部门，只有我和部长两个人。要是我真的去那里了，生活不是美滋滋了吗？”
她和舍友在电话两头乐呵开来。
结果她根本没去成。不仅没去成，反而工作越来越多。工作量大，受的指责也扑面而来。最后是部门里每月的邮寄费发票都要岩岩跑去报销，一共要找七个领导。她报销了半年，就提了离职。
“钱少事多离家远！”
岩岩在自己的日记本里愤怒的写上这句话。
天气越来越热，快到了开空调的时候，岩岩还是没有面试到合适的工作。去了几家公司，有的是挂着个岗位但不在真的招人，有的是面试了却一直对她冷嘲热讽。她刚从一家离得很远的公司面试回来，决定今天先去医院瞧瞧。
医药费每天增长的那么快，再这样下去，她的小金库真的负荷不了了。
王淮跟在她的身后，已经能熟练的把猫猫从笼中抱出。猫猫温顺的趴在他的怀里，碧绿的眼睛冲岩岩眨了一下。
岩岩看着王淮沉默不语的做事的样子，没来由的想起那天他得知她如此轻易的辞职之后脸上藏不住的鄙夷，就像是爸爸妈妈知道她提出离职之后的样子。
她并非心安理得的呆在家中，也绝不是全然接受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出来、工作一年就被别人挤走的事实。这样的职场竞争就好像是从前在学校时激烈数百倍的竞争，原来读书的时候为了不让别的同学好好复习就故意制造噪音的事情，到了工作之后会以一种更加直白冰冷的方式呈现。
岩岩从未和别人讲过这件事：“其实我是被那家公司淘汰出局的。”
她磕磕巴巴的讲，讲她是怎么以为那些同事都特别厉害最后才发现其实他们什么都不懂的，讲她身上的活是怎么越来越多的，讲那个美工明明之前八年都没有工作过却自信满满、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的，最后讲她是怎么在部门同事中间暗中挑拨、然后成功把自己挤走的。
岩岩不会对她的爸妈说这些，因为他们只会让她好好反省自己。从小被人照顾到大，动物捕猎时所需的长甲被修剪的整齐干净，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对于至亲之人没办法吐露心声，只能冲一个不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痛骂他人的可耻。
她以为王淮听得不耐烦，还会怪她幼稚、适应不了社会。
谁知道王淮听完，皱着眉头问她：“你说你最后一天到公司，以为自己已经靠聊天记录戳穿了那个美工两面三刀的嘴脸，谁知道那天到公司，她还和两个老员工抱团，一起来挤兑你？”
岩岩点头。
王淮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们部门是没有领导吗？”紧接着他就又摇摇头，说，“小姑娘，我看是你们领导故意放手让部门里的人互相斗的吧。”
他自己是开公司的，见过这样的路数，领导放手让员工互相斗，美其名曰锻炼人才，淘汰了的自然就是输家。在那个情况下，一个部门就是天然的角斗场，每个人性格里的阴暗面都被最大化。
他看了眼在逗弄小猫的岩岩，想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样的小姑娘第一个受不了，是肯定的事情。
王淮最后只说：“职场上有很多弯弯绕绕，可能等你再工作一两年，就都明白了。”
“真的吗？”岩岩问他，“难道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
王淮看着她呆愣愣的样子，没来由的软了心肠，用安慰的语气道：“放心。你刚刚说的那些，全是偷懒的手段，说到底，人生哪里能偷懒的呢。等时间再长一点，你就会发现那是在自讨苦吃了。”
岩岩又小声的问：“那你会觉得我是适应不了社会吗？”
“我会觉得那些人很坏。适应社会不代表要做个很坏的人。”话音未落，王淮却又变了神色，道，“可我要是你，也绝不会就这样一走了之。离职这么简单，哪有亲自收拾他们来的有挑战性？”
隔天王淮最后一次去将要退租的办公室收拾东西。坐电梯上去，眼前的玻璃门上贴了张招租的告示，玻璃门后是几张随意摆放的桌子，地上一片狼藉，是太久没有人打扫的原因。
此情此景浮于眼前，饶是王淮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情绪颓然。他没有先进门，而是背对着点了根烟。
等烟抽完，王淮最后一次推开玻璃门，进自己的办公室把原先忘带的东西收拾进纸箱里，然后又坐回自己停在路边的车里。
司徒发消息问他：“你收拾好了吗？快回来！这叫带薪旷工！”
最近他的那群家人朋友们疯狂担心他一个人会沉浸在悲伤的河流里无法自拔。
王淮打算再抽根烟，抽完再回，刚打开车窗把烟点起，抬头却看见马路对面一男一女并肩走着，女生穿着身中式的旗袍，绑着条麻花辫，身材高挑纤细，俨然是个巧笑倩兮的美人模样。
他还在继续抽烟，但心里却开始犹豫要不要把车窗关上，不然被那两人瞧见，气氛尴尬。正这样想着，却是女生发现了他，于是挥了挥手，在朝他打招呼。
王淮等两个人走近，乐茜关心的问：“最近还好吗？”
等王淮不咸不淡的回了句话，她又给这两人介绍：“这是王淮，和你提过的，我的前男朋友。”
对王淮说：“这是我妈妈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吃了两回饭。”
她的神态大方，王淮瞧了瞧她姣好的面容，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们两个人在街头的偶遇，就像是寻常家乡里遇见的老同学那般，因为彼此生活全无瓜葛，所以见面也无惊无喜，就像在一起三四年的情侣，说句分开或者结婚也都可以那么轻易。
不知道为什么，王淮突然想起那天在宠物医院，抱着猫的岩岩哗啦哗啦流眼泪的样子，绑着两条麻花辫，就像是幼儿园大班里的小朋友。
他想，如果他轻而易举的评论她是失败的，那么现在的自己呢？
那时她和那个姐姐都在传播部，岩岩做文案，姐姐的职位是美工。
姐姐对她说：“我都想不出来上班有什么意义。”
岩岩有点惊讶，问她：“那你为什么要出来上班呀。”她本来就只是下意识地回应一句，没想到姐姐直接愣了一下，一副被问倒的样子，不开口了。
她最常说：“上班耽误我做别的事。”
“我来面试的时候就是把自己说的弱了，害怕别人让我多干活。”
“今天上午我不来了哈，你别和别人说。”
幸亏他们部门是真的管理松散，没人理没人问，不然她的这种行为大概早就被人事抓到责问了。
岩岩最开始的时候被师傅带着做公众号，给它们写文案。然后师傅离职了，又有一个策划同事入职，同事问她要公众号的管理员权限，说领导让她负责这个。
她给了，同事负责两个公众号，她开始了没人管没人问的日子。一个月后，策划和她说：“岩岩，我现在手里有很多活，有个公众号没时间做了，你是文案，能帮我写篇公众号的文案吗？”
岩岩手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就答应了，写得很认真。刚开始是让写文案，然后是排版，最后两个公众号里粉丝数少的那个，彻底给了岩岩做。
美工说：“我的工资太低了，拿多少工资就干多少活。”
岩岩开始试着自己给公众号做图，偶尔请求美工姐姐的帮忙。美工姐姐要给好几个平台配图，她有一天受不了了，就去找部门里的老员工，老员工对她说：“他们工资比你高，凭什么让你干活。他们学的专业应该是会ps的，你就让他们自己做呗。”
美工姐姐回来之后讲给她听。
岩岩说：“不过我以后还要找工作的。现在干的活以后面试的时候都能用上。”
她还是很认真的在做这个公众号。美工姐姐就说：“太傻了。”
美工姐姐真的很认真的在划水。这是岩岩当时那么以为的。
那时候的再半年以后，岩岩给自己的大学舍友打电话，分享自己部门里的惊天大八卦：“姐妹，你知道吗？原来我们部门最后的boss居然是这个美工姐姐！”
“她一直在各边讨好，老员工那边讲新员工的坏话，新员工这边说老员工的不好，然后让所有人都以为在为她出头一样的各自对立。”
“她还和领导说我给公众号做海报和长图是在抢她的工作。”
舍友特别无语，问：“她到底几岁呀，这种行为也太幼稚了。”
岩岩说：“可是现在部门能堆到我身上的活都堆到我身上了，怎么办？推都推不掉。”
“而且原来之前我们这边的大领导还以为我什么活都没干，要把我调到别的部门养老！”
舍友说：“还有这等好事？”
岩岩说：“对啊，我当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听说是个新组建的部门，只有我和部长两个人。要是我真的去那里了，生活不是美滋滋了吗？”
她和舍友在电话两头乐呵开来。
结果她根本没去成。不仅没去成，反而工作越来越多。工作量大，受的指责也扑面而来。最后是部门里每月的邮寄费发票都要岩岩跑去报销，一共要找七个领导。她报销了半年，就提了离职。
“钱少事多离家远！”
岩岩在自己的日记本里愤怒的写上这句话。
天气越来越热，快到了开空调的时候，岩岩还是没有面试到合适的工作。去了几家公司，有的是挂着个岗位但不在真的招人，有的是面试了却一直对她冷嘲热讽。她刚从一家离得很远的公司面试回来，决定今天先去医院瞧瞧。
医药费每天增长的那么快，再这样下去，她的小金库真的负荷不了了。
王淮跟在她的身后，已经能熟练的把猫猫从笼中抱出。猫猫温顺的趴在他的怀里，碧绿的眼睛冲岩岩眨了一下。
岩岩看着王淮沉默不语的做事的样子，没来由的想起那天他得知她如此轻易的辞职之后脸上藏不住的鄙夷，就像是爸爸妈妈知道她提出离职之后的样子。
她并非心安理得的呆在家中，也绝不是全然接受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出来、工作一年就被别人挤走的事实。这样的职场竞争就好像是从前在学校时激烈数百倍的竞争，原来读书的时候为了不让别的同学好好复习就故意制造噪音的事情，到了工作之后会以一种更加直白冰冷的方式呈现。
岩岩从未和别人讲过这件事：“其实我是被那家公司淘汰出局的。”
她磕磕巴巴的讲，讲她是怎么以为那些同事都特别厉害最后才发现其实他们什么都不懂的，讲她身上的活是怎么越来越多的，讲那个美工明明之前八年都没有工作过却自信满满、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的，最后讲她是怎么在部门同事中间暗中挑拨、然后成功把自己挤走的。
岩岩不会对她的爸妈说这些，因为他们只会让她好好反省自己。从小被人照顾到大，动物捕猎时所需的长甲被修剪的整齐干净，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对于至亲之人没办法吐露心声，只能冲一个不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痛骂他人的可耻。
她以为王淮听得不耐烦，还会怪她幼稚、适应不了社会。
谁知道王淮听完，皱着眉头问她：“你说你最后一天到公司，以为自己已经靠聊天记录戳穿了那个美工两面三刀的嘴脸，谁知道那天到公司，她还和两个老员工抱团，一起来挤兑你？”
岩岩点头。
王淮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们部门是没有领导吗？”紧接着他就又摇摇头，说，“小姑娘，我看是你们领导故意放手让部门里的人互相斗的吧。”
他自己是开公司的，见过这样的路数，领导放手让员工互相斗，美其名曰锻炼人才，淘汰了的自然就是输家。在那个情况下，一个部门就是天然的角斗场，每个人性格里的阴暗面都被最大化。
他看了眼在逗弄小猫的岩岩，想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样的小姑娘第一个受不了，是肯定的事情。
王淮最后只说：“职场上有很多弯弯绕绕，可能等你再工作一两年，就都明白了。”
“真的吗？”岩岩问他，“难道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
王淮看着她呆愣愣的样子，没来由的软了心肠，用安慰的语气道：“放心。你刚刚说的那些，全是偷懒的手段，说到底，人生哪里能偷懒的呢。等时间再长一点，你就会发现那是在自讨苦吃了。”
岩岩又小声的问：“那你会觉得我是适应不了社会吗？”
“我会觉得那些人很坏。适应社会不代表要做个很坏的人。”话音未落，王淮却又变了神色，道，“可我要是你，也绝不会就这样一走了之。离职这么简单，哪有亲自收拾他们来的有挑战性？”
隔天王淮最后一次去将要退租的办公室收拾东西。坐电梯上去，眼前的玻璃门上贴了张招租的告示，玻璃门后是几张随意摆放的桌子，地上一片狼藉，是太久没有人打扫的原因。
此情此景浮于眼前，饶是王淮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情绪颓然。他没有先进门，而是背对着点了根烟。
等烟抽完，王淮最后一次推开玻璃门，进自己的办公室把原先忘带的东西收拾进纸箱里，然后又坐回自己停在路边的车里。
司徒发消息问他：“你收拾好了吗？快回来！这叫带薪旷工！”
最近他的那群家人朋友们疯狂担心他一个人会沉浸在悲伤的河流里无法自拔。
王淮打算再抽根烟，抽完再回，刚打开车窗把烟点起，抬头却看见马路对面一男一女并肩走着，女生穿着身中式的旗袍，绑着条麻花辫，身材高挑纤细，俨然是个巧笑倩兮的美人模样。
他还在继续抽烟，但心里却开始犹豫要不要把车窗关上，不然被那两人瞧见，气氛尴尬。正这样想着，却是女生发现了他，于是挥了挥手，在朝他打招呼。
王淮等两个人走近，乐茜关心的问：“最近还好吗？”
等王淮不咸不淡的回了句话，她又给这两人介绍：“这是王淮，和你提过的，我的前男朋友。”
对王淮说：“这是我妈妈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吃了两回饭。”
她的神态大方，王淮瞧了瞧她姣好的面容，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们两个人在街头的偶遇，就像是寻常家乡里遇见的老同学那般，因为彼此生活全无瓜葛，所以见面也无惊无喜，就像在一起三四年的情侣，说句分开或者结婚也都可以那么轻易。
不知道为什么，王淮突然想起那天在宠物医院，抱着猫的岩岩哗啦哗啦流眼泪的样子，绑着两条麻花辫，就像是幼儿园大班里的小朋友。
他想，如果他轻而易举的评论她是失败的，那么现在的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