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淮再去宠物医院上班的时候,特意给司徒和纤纤都点了杯奶茶。司徒看着奶茶眼睛发亮,想想却又狐疑的瞧着他,问:“你最近又受啥刺激了?居然能做出请别人喝奶茶这种和你的人设不符的举动!”

    纤纤嗤笑一声:“你可先别急着喝,小心奶茶有毒!”

    两个人笑作一团,留一个王淮兀自凌乱。

    司徒这家宠物医院的生意说好不好,说不好也算不上,每年都在将亏未亏的边缘徘徊,盖因他家里条件宽裕,本人兴趣也在这里,所以一直开了下去。

    更何况最近这段日子,医院里又多了位漂亮的姑娘作风景欣赏,司徒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趁纤纤去照顾寄养在这里的猫狗,偷偷对王淮说:“兄弟,待会儿我跟纤纤出去看电影,可要提前跑路了。”

    “?”王淮脸上顿现错愕的神情,“难道在你心里,我照顾宠物的技术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司徒无语凝噎片刻,只得继续道:“你可别多想,本来我可是想直接闭店来着,反正天也晚了,可是——”

    他抓抓头发,说:“这不是现在每天晚上都有个小姑娘会过来看她捡到的流浪猫吗!我就想着留你在店里等她过来的。”

    王淮应了句,司徒还是不放心,说:“记住啊,要是有小姑娘之外的其他人过来咨询什么问题,你干脆都回答不知道算了,让他们去隔壁街的宠物店看看。”

    王淮一律点头,只是默不作声的应着。

    桌上有杯还没有开封的奶茶。纤纤说:“你居然给自己还买了杯,那不赶紧喝呀,还放着做什么?”

    他们一前一后的出门,玻璃门关上的瞬间,司徒的手似乎已然搭在了纤纤的背上。王淮看不分明,但还是为自己的朋友高兴。医院里瞬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哦,那倒也不对——还有一些猫猫狗狗作伴。

    王淮站起来在门口溜达了片刻,便径直往后面宠物住院的地方走,然后熟门熟路的找到一间笼子,隔着门逗弄了几下。

    门后的小橘猫竟没有一点受到惊吓的样子,反而主动的凑到他的指尖蹭了几下。王淮把门打开,把小猫抱到自己的怀里。

    橘猫惬意的闭着眼睛享受动作略显生疏的按摩,时不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直到房间的门被再度打开,它猛的睁眼,试图站起身来,却又在看清来人后放松下来,重新窝成一团,等待着不论是来自何人的继续的照顾。

    岩岩见到房间里坐着的人,没有任何惊讶的感觉,反倒是熟稔的递给他手里的药,然后再小心翼翼的接过盘成一团的猫崽,坐到王淮旁边的椅子上。

    她给猫猫顺了顺背上的毛,然后转转眼睛,佯装不经意的问道:“我刚刚看到前台桌子上放了杯奶茶,怎么回事?”差点就兴奋到要摩拳擦掌起来,“是不是你们晚上点外卖多点了一杯?”

    王淮顺着她的意思,乖觉道:“是多点了杯。你要喝吗?”

    岩岩像捡到了什么大便宜似的笑:“那我待会儿就不客气了。”

    她一开心,整个人也像只小猫,兴奋的摇来晃去,越看王淮越觉得顺眼,忍不住的要像对待自己家里的猫一样给他顺毛,表扬他:“小老弟,你最近可越来越上道了,真是不枉我悉心培养你作为我爱猫大使的接班人呀!”

    被称作“小老弟”但实际上要比她大好多岁的王淮一声都不敢吭,但是明面上的就冲岩岩翻了个白眼,翻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就见岩岩也在笑他刚刚的动作。

    他们寒暄一会儿,岩岩想起什么,又问:“你最近工作找的怎么样?”

    王淮想了想,坦诚道:“有点眉目了。”

    岩岩说:“那可真好,我最近一直在投简历,不过还没有什么消息。”

    “你以前是做的文案吗?”王淮问,“现在中小型企业都不会专门划分一个文案的岗位的,像我之前的公司,就是一个岗位视频剪辑拍摄、文案美工全都兼做。”

    这是岩岩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自己以前的工作,但也只有这么短的一句。他没接着往下说了,她就自觉的以为这些回忆并不是什么值得讲出来的事情,所以也不会追问。

    王淮看她情绪低落下来的样子,又问她:“你离职之后还和那家公司有联系吗?”

    岩岩摇摇头:“为什么还会有联系?反正离职的时候也不愉快。”

    不愉快就不联系了吗?王淮想起和自己分手之后的乐茜,还有身边许多分分合合最后还是分了甚至离婚的人,最后再见面时,相处居然比谈恋爱或者结婚的时候融洽了很多。

    连曾经同枕共眠的人分开后都可以笑脸相对,这个世界实际上非常的温润柔和,不是棱角分明的样子。

    王淮说:“我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事情。员工离职了,但是因为他的工作内容比较特殊,离职之后一段时间找不到别人替代,再重新招聘新人的话还得再花费培训的成本和时间,所以最后公司决定重新联系那名员工,以更高的薪酬待遇作为条件邀请他回来。”

    “这应该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吧。”岩岩苦笑,“你看起来对我期望还挺高的嘛。”

    王淮对她说:“你不想打个电话去问问吗?人事的微信肯定加了吧。问一句没有结果就算了,反正以后也不会见面,有结果不更好?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吃亏。”

    “那如果是你?你会打电话吗?明明已经离职了。”

    “在没有其他更好选择的情况下,我会试试。”

    岩岩惊讶于他模样的笃定,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竟也不算短,岩岩慢慢意识到王淮是一个十分敢想敢做的人,他的拼劲和灵活并不仅限于随意的言语中,而是付诸在行动。

    岩岩说:“那家公司绝对不可能再让我回去的。”

    她想她真的和王淮说了很多。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那么她也不忌讳把剩下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

    刚入职的时候,岩岩很认真的夸赞着每个人,包括美工姐姐。可是时间过去的久了,她突然的就发现不对了。

    美工姐姐说她毕业自国内一所顶尖的美术院校,可是她的工作态度和能力明眼人都能瞧出蹊跷,给公众号提供的长图质量连一般都不能算。

    岩岩想她绝对不是她所说的那所学校毕业的人。但是这跟她没有关系,她毕不毕业都跟她没有关系。可是时间再久下去,她又发现那个美工非常的奇怪,奇怪在她所说所想的东西很多时候前言不搭后语,有的时候上一句话说的就能跟自己下一句话碰撞,两句之间必有一句假话,或者两句都是假话。

    她意识到这个人可能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但还是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没有说的理由。比起鄙夷,岩岩心里对她更多的是同情,她同情一个满嘴都是谎言的人,也生怕戳破她的谎话,不然要是美工姐姐真的直面她那残酷的真实生活,该会有多受不住呀。

    可是那个美工开始和别人说她的坏话了。

    一些捕风捉影的、虚假的话。

    岩岩等待着,想看看有谁会相信,有谁会不信,有谁会在刚开始的时候相信、然后不信。她想从这些人的反应里筛选出值得信任的人。

    然后呢,她开始更加真心实意的夸奖美工姐姐,非常用力的、满是诚意的夸奖。她开始在明面上对她更好,越来越好。

    岩岩后来想,难道真是因为自己那些用力的夸赞,才会让美工姐姐跑去同事领导那里大喊自己抢了她的工作吗?才让事情变成最后那样,整个公司都知道了她们部门里的勾心斗角,甚至还在公司外传播了出去?

    岩岩和王淮说自己最毫无保留的真心话:“你知道她多大吗?她的孩子六七岁,她自己三十多快四十岁。她在这个年纪还对自己没有一个准确的认知,能怪得了谁?只能去怪自己。”

    因为那个美工姐姐,岩岩被骂了一段时间,但是她不在乎。她从十几岁的时候就一直是坐在风口浪尖上的人,没有什么人骂得能比十几岁的孩子骂得更加难听,所以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在乎过这些。

    可是她在乎自己诚心诚意做出来的那些东西,虽然没有人在意但是她用了百分之二百的用心和努力填充起来的账号。当她看到这些东西被人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的时候,她想抱住它们,试图保护。

    “所以我就把我之前做的跟美工这份工作有关的东西,全都给删了,就是公众号之类的那些账号上面的东西。”岩岩说,“所以你觉得他们还会再让我回去吗?”

    王淮说:“我如果是你的领导,一定对你恨的牙痒痒。”

    岩岩的神色有一瞬间变得有些失措。

    他继续问:“那等你冷静下来之后,后悔了吗?”

    后悔了。

    她本以为删去那些东西,是在保护它们。可是现在始终在她的心头萦绕不去的,唯有深深的愧疚。因为并不是别人没有好好对待它们,恰恰是她自己,轻而易举的删去,把它们当作随时可以抛弃的东西。

    这周她收到的面试邀请少了,只跑了两个地方。算上前几周去面的试,总共拿到一份确定的offer。工作内容和岩岩之前的大致相同,但好多了拍摄和剪辑的部分,上班地点也远很多,开车来回两个小时。

    岩岩的妈妈叉着腰教训她:“换工作换工作,这就是你千辛万苦喊着求着要换的工作呀!”

    她对妈妈保证,如果再没有其他的机会,就先去这家公司上班,总之不能闲着就对了。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找到了工作。

    岩岩很兴奋的想和王淮分享这个消息,也想到她捡到的那只流浪猫终于要痊愈出院了。她给王淮带了一杯奶茶,又想到医院里的其他人,于是给司徒和纤纤也都买了一杯。

    纤纤和她说:“今天猫猫总算能出院啦!你就不用再多花钱了。”

    王淮早就已经熟练的把猫猫装进岩岩带过来的航空箱里。岩岩看着他,颇感欣慰道:“我感觉你现在已经完全能胜任宠物助理啦!”

    他颇觉好笑的瞧了岩岩一眼,问:“那你明天就不来了吗?”

    岩岩说:“应该不需要再过来了。”

    她打算先把猫猫带回家里,再慢慢给它找领养。

    王淮说:“我以后应该也不会过来了。”

    岩岩愣了下:“你是找到新的工作了吗?”

    “应该是的,”王淮说,“明天就该去上班了。”

    要开始给别人打工的日子喽!

    “哦。”岩岩呆愣愣的应一声。她准备拎起手边的航空箱,耳边是纤纤和司徒打情骂俏的声音,纤纤轻柔的笑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好不容易才抽出空来和岩岩道别。

    对她来说反正没区别,等过几周岩岩过来买猫粮或者驱虫药,她们又能见面了。

    王淮替岩岩把医院的玻璃门推开。岩岩两只手提着航空箱的把手,往前面走几步。她直觉王淮还站在门边,突然的转过身,然后问王淮:“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这回是王淮愣住了,还没说话,岩岩又摇摇头,边把航空箱放到电动车的踏板上,边说:“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她不想再问了,如果生活就让他们在这里戛然而止,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多出一段没被结局毁坏的美好回忆。

    这样就很好。

    岩岩把头盔戴上,然后骑车回家。宠物医院离家还有一条要过的马路。她停在马路的这头等绿灯,实际上全然是在放空发呆,红绿灯闪了几下,她看着前面,却听到旁边有人惊呼了声,紧接着,岩岩看着自己的电动车头被另一辆要闯红灯的电动车撞的歪向一边,车身剧烈的摇晃了下,她没法坐稳,身体随着车子倒向地面,航空箱直接摔到旁边,门被弹开,一只猫飞速的从里面跃出,钻进路边的草丛里。

    岩岩笨手笨脚的从地上爬起来,膝盖还疼的厉害。她吸了口气,小步的挪到路边的草丛那里,可是刚刚逃跑的小猫早就不见影踪,连根猫毛都很难瞧见。

    有人急匆匆的跑到她的身边,应该是刚刚撞到她的电动车的车主,她问岩岩:“孩子,你没事吧?腿都流血了!”

    岩岩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腿,才发现膝盖的位置已经破了好大一个口子,那个人还在不停的问,岩岩半句话都说不出,只是慢慢的哭了出来。

    那只猫之后岩岩再也没看见过。她的腿伤的不重,就是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岩岩的妈妈嘴上训她毫不留情,看见她的伤后也不再教训她了,只是让她好好养着。

    岩岩趁家里没人的时候好好哭了一场,然后就再也不提那只猫的事情——她开始准备去上班了。

    上班前的一天中午睡了个回笼觉,醒过来眼睛都肿了,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是被微信的提示音吵醒的。岩岩想,是公司这么快就给她派任务了吗?

    但不是的,是她在前公司的人事小姐姐发过来的消息。

    人事问她现在工作有着落了没有,希望她方便的话可以回个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这样说:“你好,岩岩。你现在在工作吗?”

    “如果没在的话那还考虑来我们这里面试吗?你的领导还是挺认可你之前的工作成果的,希望你可以回来继续接手原来的工作。”

    她的话很直白,大概意思就是领导觉得再招一个新人的话还要有培训成本,新人也不能立刻就上手接替所有的工作。考虑了之后还是想问问已经离职的员工是否愿意回来,回来当然就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岩岩一脸懵的坐在床上,胡乱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低声说好。

    那只猫钻进了草丛里,欢快的很。它可能根本不喜欢住院,也不喜欢被家养着。

    面试的那天岩岩走路还有些别扭,她移开椅子坐下,然后看向桌子对面坐着的几位领导。可是等一下——她看见了谁?

    坐在最右边的分明就是王淮。

    岩岩想此刻他们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大概完全相同,都是惊讶和懵懂。她想起那天她问王淮:“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她想大概不会了。可此刻他就坐在她的对面,正专注的看她。

    那只猫从航空箱里一跃而出,迫不及待的奔进了灌木丛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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