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能什么?”张洛水疑惑。

    “没什么。”方许宁笑笑,不作解释。

    你们已成了弃子,若是没有一个身份高贵的人和你们一样,身染顽疾,就不会再将时间与精力浪费倾注在你们身上了。

    思及此,方许宁眼孔阴影加深。

    凭借现在的自己,无法让人信服,说到底她只是一个空有身份的公主罢了,没有实权,不论说什么都是空的。

    若是……

    方许宁不禁设想,若是来的人是太子哥哥,是不是就是不一样的局面了……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这也是她无力推翻的,历史往来,也没有哪个女子能像男子一样,手握重权,叱咤风云。

    思绪渐渐飘远,手中刺痛唤回不知已到了哪方的神思,这才惊觉自己已拳头握紧,指甲浅浅刺进掌心。

    还有两日,方许宁靠坐在临着张洛水旁边的木床上,总归已经准备强行染上疫病,这张床榻自上一个拉去火葬场后有没有清洗过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自今日起,我便可以陪着你了。”方许宁倒是乐观得紧。

    精神长时间处于紧绷状态的张洛水,最终还是只撑不住卸了力,他躺在床上,无力回应隔壁的冷笑话。

    或许是涨破的脓水起了作用,方许宁手上那道口子不消半个时辰便肿胀起来,形成一个圆润小巧的脓包,伴随着热毒一阵阵袭来,她不知不觉间便昏睡过去。

    待到再次醒来,已是两个时辰后,负责禅房这边的医者已经不再将重心全部放在这里,自上一趟过来查看,之间足足过了两个半时辰,甫一打开房门,便见着乐安公主没了面纱躺在过往染上疫病的患者躺过的木床上。

    他吓破了胆,来不及号脉便跌跌撞撞跑出去叫人。

    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赶来,眼细如他一眼发现公主手腕上那快渗了血的纱布,脚下一软往后跌去看看被人扶住。

    “师父!快去瞧瞧公主殿下!”年轻的医者心中挂念着方许宁的安危,没察觉到他的师父眼中的惊惧。

    老大夫看向方许宁,只觉着毛骨悚然。

    这个公主这么做是因为自己方才言语中要放弃禅房这边的人才做的决定罢。用自己的安危来威胁他们,强制他们重视这边的人。

    她不愿放弃任何一个人。

    从这些天的相处中可以看出,乐安公主是个心系百姓的人,她身居高位,没被急功近利,喜好阿谀奉承的人蒙蔽双眼。

    这是好事,可又因为久居宫中,极少出来走动,是以在看到这些被疫病折磨的人时,难免用极端的手段来维护他们。

    可她不知道,这种疫病是极难治愈的,自己只能勉强控制住发病时辰,尽可能的让他们能在这世上多留些时日。可眼下情况已经超过可控范围,再要耗下去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经过这么些动静,方许宁也逐渐转醒,睁开异常沉重的眼皮。

    “殿下这些天好好歇着,老夫会遵循殿下心中所想,莫要忧心。”老大夫抢在前边说道。

    方许宁一愣,下意识将自己的衣袖往下扯了些,遮住只露出一点小角的纱布。

    这个大夫好生敏锐。

    方许宁完全清醒过来,神色瞧上去比以往要憔悴许多,但身上的气势却比平日里强势了不止一点半点。

    “疫病来势汹汹,如今我也身染恶疾,还望老先生多有照料。”方许宁知晓这老大夫精明,虽说自己的心中所想已经被他洞察,可该走的过场不能少。

    老人定定地看着她,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可最终,他还是敛下眼眸,应道:“殿下万金之躯,草民定竭力救护。”

    “有劳。”方许宁心中暗舒口气。

    如此她只要不离开这里,老大夫只要心中有一点顾忌着公主安危,便不会将这里人放任不管。

    这些天不止老大夫看清了方许宁,可方许宁又何尝不明白他心中所想。

    他归隐山林多年,这次疫病突发,他年事已高本可置之不理,可他还是决定下山,冒险救人。

    这样的医者如何是能狠下心将病患抛弃的人。

    二人目的其实一样,只是站在不同的立场上来看,都有不同的选择和顾虑。

    老大夫想要救人,整整一寺庙的人,仅凭自己一人也于事无补,须得将众人聚集起来,才能勉强照顾一二,可他不能拿这些人的性命冒险。

    从未有过的瘟疫,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染上,若是当真因为他的决策而让他们身染恶疾,他该如何?又如何对待他们的家人?

    方许宁身份特殊,在大启,皇室是与天神为伍的存在,皇室有难,百姓皆要竭力相救,其主要是为了避免让天神察觉自己宠爱的神子在凡界受冷落和欺辱,从而降下神罚。

    这个说法来源未可知,可百姓却深信不疑,方许宁便是运用这一点将他们的信仰点燃并加以引导到这些病患上。

    此举极其有效地将二人的目的达成,只是将方许宁的性命悬了起来。

    张洛水是自疫病开始以来染病最久的人,她以血相融,染上疫病已是铁板钉钉,按照老大夫的经验,不出半日,方许宁便会病发严重到与张洛水如今的程度。

    若是她没有张洛水那样的本事熬过这么多天,那么最多明日午时,就会和前边的人一样,送进焚化炉进行焚烧,最终化为一抔灰烬。

    “殿下,”老大夫还是遣散众人,问她,“您可有想过后果?”

    身体的疲惫渐渐加深,方才与他说的几句话似是用尽了所有精力,方许宁闭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明白先生在说什么。”

    显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老大夫嘴角抿起,后槽牙咬得死紧,表情极为难看:“殿下若是没撑住,莫说能不能保住人了,在场有几人能逃过陛下的怒火活下来都不知道!”

    方许宁睁开眼,笑道:“我会活下来,你们,还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出事。”

    语气虽轻,却坚定。

    “那殿下可要撑住了。”他实在与她沟通不来,袖子一摆转身欲要离开。

    “等一等!”方许宁突然想起什么。

    老大夫站定在原地,以为会听到人后悔的哭诉声,结果——

    “若是沈世子过来,还请先生隐瞒此事,就说我今日宿在这里……”

    “哼!”没听到想听的,老大夫恨铁不成钢地冷哼一声,道,“殿下放心,老夫定会将殿下今日所做之事一五一十得告知世子!”

    方许宁来不及再叫他,只看见被无情关上的木门。

    好罢,随便罢。

    方许宁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方才会想到沈牧池,只是有一刹那,觉得自己万不可将自己主动染上疫病这件事告诉他。

    有一种直觉,若是沈牧池知道自己做的事,会让事情往不可控的地方发展,而自己只要想到那个结果便会不知所措。

    待人走后,方许宁才彻底放松精神,疲倦猛然袭来,不多时,又再次陷入沉睡。

    这一睡,又是天昏地暗,等再次醒来时,禅房中已经点上了油灯,烛火微弱,剪影轻轻摇曳。

    方许宁转动脖颈,见着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昏暗的禅房里,沈牧池趴在那张矮小的桌案边,似是累极了。

    “沈……”方许宁开口叫他,喉口却一阵干涩,勉强能讲出口的一个字也只是类似于微弱的气音,并不能让人听见。

    嗓子里边虽然干得要冒烟,可又发不出声,只好作罢,再次闭上眼睛,看看能不能再次睡过去。

    但她没想到,沈牧池慢慢坐直身子,他不太确定的转过头来,见到方许宁依旧闭着眼睛躺在小木床上,眼中放光又暗淡下来。

    只是又抱着一丝希望,试探着轻轻换了一声:“殿下?”

    方许宁睁开眼,惊喜地无声开口:“水……”

    嗓子再次剧烈抗议,又干又痛,让方许宁皱起眉。

    沈牧池着急慌忙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让桌上的茶具发出一阵丁玲哐当的响声。

    他见着人醒了,下意识要走向方许宁,可又反应过来她要水,于是转身又退回去倒水。

    沈牧池扶起无力气起身的方许宁,仔细给她喂水。

    方许宁就着他的手急急喝着,喉中干涩逐渐被缓解,终于摇头,示意自己不要了。

    于是嘴边的杯子被拿走,沈牧池又扶着她躺下。

    不知为何,方许宁觉着有些不对劲,她觉着今日的沈牧池极其不对劲。

    往日沈牧池会在傍晚时到寺庙外等她忙完后一起回客栈,可他从未踏进过寺庙一步。并且,在方许宁的观察下,今晚的沈牧池,面上哪怕带着厚厚几层棉布,也无法掩盖他面上的不悦。

    “今日怎么想着进来了?”方许宁试探着问道,想打探他到底知道多少。

    向来有问必答没有求必应的沈牧池难得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沈世子……”方许宁心虚,又有些急地叫他,期望能得到他的回应。

    沈牧池今日终于将施粥一事安排妥当,只等见到方许宁便与她说,可他在寺外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人出来,直到最后一丝日光没入天边,他才恍然察觉出什么。

    他找到老大夫,从老大夫口中得知,方许宁是如何将自己的手腕割破,将手上的伤直接与染上疫病的人的脓疱接触,直至交融。

    又在老大夫的添油加醋下,知晓了若是一个不小心,或许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沈牧池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得知这一消息时的心情,他只知道现在,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怕自己控制不住把人提过来放在腿上,狠狠揍一顿才好。

    “你理我一下嘛……”方许宁心中慌乱,急着让人回应自己一句,不光语调软了下来,眼中也多了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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