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马文狸一下子愣住了:“您、您的意思是……?”

    “我要他一局都赢不了。”池桑垂眸,温柔地注视着手中青绿色的茶水。

    “一……一局都……”马文狸哆哆嗦嗦地问,他擦了把汗:“但是这……”

    “一局都赢不了,”池桑看向他,说:“明白吗?”

    马文狸吞了口口水。

    “但若一局都不让,这未免太……”马文狸说。

    “听着,”池桑说:“既然我能够知道你今天上午见过哪些人,说了什么话,我自然也能知道你家住在哪里,家里有几口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威胁别人。

    这套威胁的话则是从一本话本子中学来的,她和闺中好友曾经讨论过,这样威胁人到底有没有用。

    从马文狸骤然惨白的脸色看来,似乎是颇为有用的。

    “你这么聪明,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吧?”池桑看向他,似笑非笑地说。

    马文狸一咬牙,点点头。

    “……小的明白。”他说:“池公子在我这儿肯定一局都赢不了,但如果他去别人那里……”

    “如果他去了别人那里,就不关你的事了。”池桑说。

    池桑看着他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内心冷笑,她对她的这个哥哥颇为了解,不要看他平时一副春风霁月的样子,实际上很容易钻牛角尖。

    他在一个地方连输几场,便一定会想着要赢回来。

    马文狸苦着脸退了出去,池桑默默地用着茶点,喝着茶。

    不一会儿,楼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楼上的包间也迎来了一群群宾客。

    池桑命卫卓在门外守着,一旦池胥他们来了,便进来告诉她。

    她捧着茶盏,苦涩的茶香在舌尖萦绕,然后化为一片轻柔的甘甜,这的确是一壶好茶。

    池桑看向窗外,街边各色酒肆旗幡迎风招展,行人如织,马蹄声、叫卖声连绵起伏,斜对面的酒楼支起露天茶摊,已经坐满了人。

    想起梦中所见到的情形,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一切又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告诉她,池胥会沉迷于赌博,她一定会嗤之以鼻。

    毕竟,她再没见过比他更加聪颖、更加坚韧的人,他的师长就多次盛赞他穷根究底、治学严谨。

    但转念想想,他喜欢钻牛角尖的性子,用在治学上是严谨,但如果用在赌博上呢?

    池桑叹了口气。

    在母亲离世之后,她和父亲都一度悲伤的无法自持,但池胥就像坚韧的青松一般,在他们最难过的那段时间里,一手操持了四房的所有事务,照顾着她和父亲。

    在继母尤氏进门之后,她和父亲的关系日益紧张,也是池胥一直在居中斡旋。

    这样的一个人,后来竟然会变成那个样子。

    池桑难以想象,但是她了解自己,如果池胥和父亲起冲突,她一定会站在池胥这边,而为了报复父亲,她确实很可能会叛逆起来,与四皇子交好,但……

    池桑皱皱眉,晃动了一下茶盏。

    但在梦中,她怎么会表现得那般疯狂?再怎么说也不应该……难道是因为那个采花贼的缘故?但即便如此……

    池桑摇摇头,她的思路一时又有些混乱了起来。

    这会儿书院那边已经散了,街上多了不少穿着青袍学子服的学生。

    “小姐,”卫卓推门进来道:“公子来了。”

    池桑点点头,放下茶盏。

    外面已经热闹起来了,池桑刚要从雅间出去,几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华服男子搂着歌姬,摇摇晃晃地从走廊那边走过来。

    池桑微微一愣,她认出为首的那个人是李大学士府上的公子,李家的家风一向甚严,没想到他在这里是如此做派。

    她向后避让了一下,卫卓侧步挡在她的前面,这群公子摇摇晃晃地从门前路过,看样子喝了不少酒。

    茶室的伙计在前面殷勤地带路,他们一行人进了不远处的一处雅间,池桑看着门关上,这才走出房门。

    碧筠和合蕊忙跟上,挡在她的两边,卫卓杀气腾腾地环视了一圈,一下子减少了大半探究地看过来的视线。

    在雕梁绣柱的长廊上,雅座之间的空处,雕花木窗被支起,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外摇曳的嫩绿树影洒进来,将一切都染上美丽的色泽。

    池桑缓步走到栏杆边,洁白无瑕的珍珠流苏微晃,显得格外温润。

    她站在栏杆边向下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底下押大押小,玩得不亦乐乎的池胥。

    他穿着青色的学子长袍,外罩一件妃色的褙子,头戴错金银丝发冠,腰间挂着羊脂玉坠,尤穆和尤询围在他的边上。

    几把下来,池胥连输,尤穆和尤询在他后面隐晦地给马文狸递眼色,马文狸埋头摇骰子,骰盅揭开,池胥又输一把,对赌那边的几个公子兴高采烈地拍手。

    池胥脸色越来越沉。

    接着,又是三把连输,已经没人和池胥选同一边了,尤穆和尤询看起来很是疑惑,连连向赌桌对面的马文狸张望,马文狸不敢看他们,只低着头擦了把汗。

    池胥左手抓着瘪瘪的荷包,右手在里面掏了一会儿,抓出几块碎银子,一把拍在赌桌上。

    “这把还是赌大!”他说。

    “我赌小!”“赌小!”另外几个公子赶紧说。

    “买定离手。”马文狸吆喝着,擦了把汗,将手边三个骰子丢进盅里,摇起骰盅。

    盅子打开。

    “小!”马文狸说。

    “哈哈哈!”几个公子大笑着收起银子。

    池胥面色凝重,眉头微皱,看起来很是不悦,池桑在上面看得微微一笑。

    尤穆和尤询一脸难以置信。

    “池兄,你这得有个十把了吧?连输十把!运气能差到这个地步,实属罕见!”一个公子说。

    此言一出,越来越多的人围到他们这桌边上,在一边指指点点,有的幸灾乐祸,有的给池胥支招。

    “我看你下一把该赌小!”有人说:“这都连续几把大了!”

    “哈哈!”一个人乐不可支道:“他要赌小,我就赌大!”

    尤询苦着脸,一副想开口又不敢的样子。

    尤穆扯扯池胥的袖子,说:“我们去那边看看吧,那边在打马吊,看起来很有趣啊,我们去试试?”

    “哦,你们去吧,”池胥掏着荷包说:“……可恶,我就不信了!”

    他将荷包倒过来,将最后几钱碎银倒在手上,一把都拍到赌桌上。

    “赌大!”他说。

    池桑心里都要笑翻了。

    她左手抱在胸前,右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池胥在下边气急败坏的样子。

    突然,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向右手边看去。

    在长廊的尽头,楼梯边上,一个年轻男子怔怔地看着她。

    池桑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那名男子穿着一身绸缎白衣,腰间绑着黑色的鞶带,身姿修长,宽肩细腰,他面如白玉,眉目如画,有一双漂亮的凤眼,漆黑长发如缎子一般,随意地用一根乌木簪子挽起。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池桑,池桑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他们在傻乎乎地对视,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有些恼怒。

    她气呼呼地转开视线,努力将注意力放到楼下池胥那边,但又忍不住偷偷瞟了那名男子一眼,男子居然还在看她!

    池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男子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他一下子面色涨得通红,扭头就想往楼下走,但顿了顿,又回过身来,有些踌躇地向池桑这边走过来。

    池桑有些惊异,这家伙居然还敢过来!?

    卫卓警觉地挡在她的前面。

    “这位公子。”他横起长剑,上前一步。

    “池姑娘。”男子冲池桑拱了拱手。

    “呃……”池桑说。

    “我们见过的,在下花钧鹭,”男子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家父是花临渊。”

    听到这个名字,池桑一下子想了起来,他们确实应该是在哪里见过的。

    花家曾是奚大将军的属官,在武将中颇有声望。池家是文官李大学士一系,与他们交往较少。

    花钧鹭是花家的一个庶子,他们应该是谁家府上的宴会上见过,但没有怎么说过话。

    虽然没什么直接的交集,但他的事迹池桑倒是听了一些。

    不同于早早急于展现才华的那些公子,花钧鹭一直非常低调,直到在前年的秋狩上,他年仅十五岁便单挑大熊,救下了身体孱弱的二皇子,花家才突然惊觉,自己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个武学天才。

    接着,什么五岁能文、七岁能武,许多关于他的传言便流传开来。

    他既然救下了二皇子,皇上不仅赏下了诸多赏赐,在问答间对他颇为赏识,特着他为监察御史,虽然品阶不高,但能上达天听,前途无量。

    在池桑的梦里也的确如此,虽然她后来在深宫之中,信息闭塞,但他实在太过有名,她也听到了不少消息。

    在梦里,他查案有功,连连升迁,据说他个性阴沉,性格孤僻,后来甚至被传为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人人避而不及。

    除了糟糕的性格,更出名的是他的武功,可以说是天下第一人也不为过。

    在敌军入侵后,他被封为大将军,治军极严、杀人如麻、冷酷无情,接连收复城池,在那段时间里,人人都怕他畏他,又都仰慕于他。

    可就在几年后,不知为何,他突然便销声匿迹了,敌军也卷土重来。

    池桑出神地看着他,纷杂的念头快速在脑海中闪过。

    这么说来,他的确是一个相当厉害的家伙,这会儿看来,也的确是仪表堂堂,但为什么在俊美的皮囊下,总觉得他透着一股子傻气呢?

    “咳,池姑娘!”花钧鹭清清嗓子:“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他的脸颊飞起两团可疑的红晕,说话有些结结巴巴的,看起来更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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