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张炎,也是个苦命人,当初李清在“朱雀桥”门口发现她的时候,小家伙衣衫褴褛,正给来往客商磕头,祈求他们能怜惜她,给个馒头或者面饼。“朱雀桥”隔壁的隔壁就是一家点心店,本来张炎是在那边乞讨的。后来店家觉得她有碍观瞻影响生意,就把她赶走了。张炎看“朱雀桥”人来人往,想着总能遇上一两个好心人,遂到了“朱雀桥”门口继续乞讨过活。

    看张炎虽然衣衫褴褛但是眉目清秀,李清起了恻隐之心,遂吩咐丫鬟到隔壁点心店,买来了四色馒头、杂色煎花馒头、太学馒头等若干,让小家伙吃个饱。等小家伙吃饱了,李清让丫鬟给她端了一碗水,并把她唤进了“朱雀桥”内室。

    “姑娘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今年多大了,为何沦落至此?”李清不免好奇。

    “夫人,我叫张炎,从洛阳逃难到此地。家乡遭灾了,爹妈又生病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没法活,我是一路乞讨来到此地的。” 张炎说话口齿伶俐,在盛装打扮的夫人面前也没有吓得说不出话来,看样子还是读过一点书的。

    “你爹娘是做什么的?”李清打定主意,要留下她,况且店里也需要人手。

    “爹爹是私塾先生,我跟着爹爹读了几年书。娘亲就在家里务农,照顾我。”回忆起爹娘,张炎不免伤感。

    “可怜的孩子,你可愿意留在我们店里当一名学徒?我可以管你吃住教你手艺,还给你发工钱。孩子,你可愿意?”李清看张炎眼泪汪汪,不免心疼。

    “夫人,我愿意。我在家的时候,也帮娘亲干活,我不怕吃苦。夫人的大恩大德,我铭记在心。我一定好好学手艺,夫人,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听到夫人说留下她,今后的生活有着落了,张炎是打心底里感激。这一路乞讨过来,见识了各色人等,埋汰她踩踏她的人不少。想不到今日在“朱雀桥”还能遇上贵人,而且是“朱雀桥”的当家主母拍板定夺。

    张炎这姑娘被领进“朱雀桥”的时候是8岁。也许是吃过不少苦头,所以张炎格外珍惜在“朱雀桥”当学徒的日子。而且张炎这姑娘特别有眼力见儿,脑袋也灵光。看店里秦师傅忙不过来,她就端茶送水招待客人蛮周到。平时洒水扫地,也从不偷懒。没过多久,店里上上下下的待诏,都很喜欢她,尤其是秦师傅,倾心倾力来教他的这个女徒弟。

    张炎在金银首饰的设计方面,还是颇有些天赋的。  看秦师傅錾花,张炎也是目不转晴不懂就问。看秦师傅操作了几次,大胆的张炎就自己上手试了。

    你看她,在开始錾花之前,在金属片的正面刻画轮廓线,而这些轮廓线的印痕,从金属的背面能看到。接着,张炎就使用光滑的模具或者錾子,从背面顶起金属,从而使金属片的正面形成凸纹。一旁的秦师傅叮嘱她:“张炎,你要记住,錾花工艺不会使金属变薄,但是如果金属变硬后不退火的话,金属就会被敲裂,你切记啊切记!”

    “师傅,我记住了,你放心。” 人小鬼大的张炎信心满满。

    錾花结束之后,要把金属片从沥青胶上揭下来,洗净以及退火,然后把金属片放回到沥青胶上,继续进行下一步加工。你看张炎操作起来,也是不紧不慢从容有序。张炎接下来用平錾子把金属敲平、敲光滑,然后用小錾子修整形体,塑造细节装饰。敲完背面后,张炎又把正面翻过来,再放回到沥青胶上。而且张炎还没有忘记一个细节,那就是把凸起且中空的纹样,用沥青胶塞满。这样,从正面再敲打这些纹样时,纹样就不会走形。

    一旁的秦师傅观察着张炎的錾花手艺,觉得这姑娘上手很快,孺子可教也。虽然现在张炎錾花的纹样还不够精致,略显粗糙了一些。但是假以时日,这姑娘的手艺,一定会在“朱雀桥”的众多待诏里,排名前三位。

    对于张炎,秦师傅有信心。在秦师傅众多的徒弟里,因为张炎的勤奋好学,因为张炎的心灵手巧,秦师傅对她,跟夫人一样,无疑更偏爱一些。

    某一天,窗外的梅花开得正盛,若隐若现的的梅花香气,飘到了店堂。这一天秦师傅外出,留下张炎独自一人,制作一件银鱼饰物。秦师傅告诉她,这是一位朝廷官员预定的,务必要制作仔细一些。官员为啥要预定这一件银鱼饰物呢?据说鱼的眼睛,昼夜不闭,有“常备不懈”的寓意,所以做配饰之物。一般这种银鱼饰物系在官员的公服肩带上,用作区别贵贱的标志。

    因为银具有良好的延展性,所以錾刻很适合它。经过錾花锤和敲花锤无数次的敲打,鱼的眼睛慢慢呈现。可是不知怎的,可能是力道掌握不对,今天张炎看两只鱼眼睛,总觉得有大有小,正寻思着该如何补救时,上方传来熟悉的悦耳的男声:“你索性在那只小眼睛上再敲打一朵梅花。梅花覆盖小眼睛的一半,那就看不出两只鱼眼睛,有大小之分了。而且梅花有着高洁的寓意,正所谓疏风淡月有来时,流水行云无觅处。”

    张炎正惊叹来者的创意,一抬头,望见了一个眉目清朗的男子,原来是“朱雀桥”的大衙内楚关流。每次看见楚关流,张炎都有一种欣喜。只不过欣喜深藏,不为人觉察罢了:“大少爷,你来啦?你这个主意真不错,刚才我还在犯难呢。如果没有你这个方案,师傅回来非说我不可,说我笨手笨脚又搞砸一个。”

    “你已经进步很快了。秦师傅在我面前说你学得快,上手也快,你不要太自责了。”楚关流安慰张炎。

    楚关流在待诏们眼里,一直是儒雅的谦和的,是一个很好的少东家。

    其实楚关流自己也明白,在跟他不太亲密的外人的眼里,他的性格一直是温和的。

    可是自从遇到秦寒烟之后,他的性子起起伏伏不定,每天总好像有一根丝线牵绊着他,扯也扯不断拉也拉不开……

    亲迎完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亲迎前三日催妆,男家给女家送去了催妆礼品。

    因为催妆礼品一旦送出,就是亲迎的信号,所以怠慢不得。楚关流亲自过目,挑选了花錾、销金盖头、六男三女花扇、花粉盒等嫁衣、脂粉等一类礼品。其中花錾的式样,都是“朱雀桥”的精品,由繁到简,每个样式都挑选了两三样,极其工巧,前所罕有者皆有之,或精细纤巧或丰满富丽。像这一支楚关流亲自挑选的花錾,錾首底纹錾刻了细密的鱼子纹,而两端浮雕了三朵牡丹,中间浮雕了俯首而低翔的凤凰,寓意“富贵吉祥  子孙绵延”。

    女家收到礼品后,李清亲自挑选回礼,准备了金银双胜御、绿袍、靴笏等礼品。

    亲迎前一日铺房,女家把新房的家具器物送往男方家挂帐幔、铺设房卧。新婚必须用新床,而且这铺房的人有讲究,需女家家族里有福气之人来铺。总的来说,抬床的人、铺床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命人,这些人须父母健在、兄弟姐妹齐全、婚姻和睦、儿女成双。李清对铺房之礼十分重视,请出了家族里大家公认的最有福气的李照来铺房。铺房时,梅子看守房中,不让外人入内。铺房的礼仪,就是希望新婚夫妻同床共寝,百年和好。

    李照铺房结束,梅子细细打量。只见得罗汉床整体端庄古朴,结构装饰极为精美。罗汉床的三面围子是用攒框装板做的,围子的边框素混面起双阳线。而边框内的子框起脊纹和边框的一条阳线交圈。边框的转角处使用尾角,降低伤害度。子框和边框用大格肩榫相交。罗汉床前,还设置了脚踏。

    至迎亲日,男家刻定时辰,预令行郎们,执花瓶、花烛、香球、衣匣等上路。一路上乐官鼓吹,引领花轿前往女家,迎娶新人。

    行至女家,女家准备了酒礼款待行郎们,并给他们派发利是钱。这时乐官作乐催妆,克择官报时辰,催促新娘子赶紧上轿子。茶酒司此刻,也要念上一些吉利的诗词,催请新娘子出阁上轿子。这边秦寒烟上了轿子,轿夫和鼓乐手们居然还不走,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喜钱。“宋福来”千金出阁,轿夫和鼓乐手们,哪肯放过这么好的要喜钱的机会?等女家给够了喜钱,轿夫和鼓乐手们才上路,这也叫做“起檐子”。

    等到了男家门首下轿,秦寒烟还不能立即随便进门,须进行几个小仪式。

    一是乐官、伴女、抬轿、鼓吹之人拦在男家门首,讨利是讨钱物。当然了,这些拦在门前的人,要念吉利诗句,讲吉利话。诸如“今日门栏多喜色,花箱利是不须悭”,“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祥气绕屋宇,喜气盈门庭”之类。

    二是要举行撒谷豆之礼。克择官手持一个装着谷豆钱果草节的斗,一边念着吉利的语言一边望门而撒。秦寒烟下轿子的时候,踩着地下铺的青毡花席,双脚不能沾地。

    三是新娘子跨马鞍之礼。秦寒烟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先跨过马鞍,这叫做“跨鞍”。此时新郎官楚关流,坐在两把椅子上面放着的马鞍上。参加婚礼的亲友敬上三杯酒,女方送亲的人再三请求,新郎官楚关流才能下来,这就叫做“坐鞍”。

    这之后,就到了大家都喜闻乐见的拜堂环节了。

    新郎新娘入洞房之后,楚关流和秦寒烟面对面坐在床上,等着礼官用金钱彩果撒帐,以麻豆谷米禳之,则三煞可避。礼官一边撒一边口念撒帐歌,枣子寓意“早生贵子”,桂圆寓意“团团圆圆”,花生寓意“男孩女孩插花着生”,糖块寓意“甜甜蜜蜜”,为新婚助兴。

    撒帐结束,礼官将新郎新娘的头发,各剪下少许,合梳在一起,这就是结发夫妻的寓意。结发夫妻,也就是合髻。礼官此时又递上了两个酒杯,两个酒杯用彩线相连。楚关流和秦寒烟各饮半杯后交换喝完,然后把这两个酒杯扔到了床下,扔成一个立着一个扣着的样子,这象征着子女双全。

    礼成,洞房渐渐安静下来,夜已深。

    看着低眉敛头的秦寒烟,楚关流虽然心中汹涌澎拜,但是说出口的话,明显是拒新娘于千里之外:“你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我还有一些事务未处理,一会还要去书房查阅典籍。你饿的话,就尝一尝这一道“钱塘门外宋五嫂鱼羹”。我可能会忙得挺晚,你不用等我。”

    如果是一般的新娘子,新婚之夜看到新郎官这么无情无义拂袖而去,非懊恼不可。可秦寒烟是谁?她又不是地道的南宋小娘子,她可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宋福来”千金。

    旧式女子唯丈夫为大,秦寒烟可没有这种迂腐的想法。

    本来新婚之夜该如何度过?秦寒烟心里就蛮忐忑。现在楚关流主动去了书房,没有跟她亲热,秦寒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等楚关流走出洞房,秦寒烟赶紧把身上的金银首饰摘了,并唤梅子进来,帮她脱卸一层层华贵的新婚服饰。红襦叶叶绣重重,金雀银凤各一丛,换上了窄袖衣,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不少:“梅子,你饿不饿?我真是饿了。这一天忙下来仪式这么多,真是累死我了。我们一起吃点好吃的?”

    “小姐,姑爷怎么走了?你也不留住他。今晚可是你们的新婚之夜。”梅子不解。

    “他还有事务要忙。我不急你急什么?他今晚如果留宿在这里,我还真是有点不习惯。我们是拜过堂的夫妻,来日方长。人家是先谈恋爱后结婚,我是先结婚后谈恋爱,我可能属于这种。”秦寒烟对将来的生活,倒是觉得挺好奇。

    “你说啥?先结婚后恋爱,我怎么听不懂呢?”梅子被小姐说糊涂了。

    “你不需要懂。梅子,把那些好吃的都给我拿过来。我看看,有哪些好吃的?”秦寒烟感觉肚子在咕咕叫。

    梅子拿来了蜂糖糕、豆儿糕、肉丝糕、五香糕,广寒糕。秦寒烟最喜这广寒糕,穿越到南宋以后,还没吃厌过。据说这糕点,还是学士们参加科举考试时,途中所携带的食品。要知道,文人多以“折桂”比喻登科及第者。而桂花呢,气温芬芳。临安府每到秋天的季节,满城桂花香,香气浓郁。此时,蛮多点心铺都会去买腌渍好的桂花,把它掺杂到米粉里做成桂香扑鼻的广寒糕。

    “小姐,你少吃两块,你不是嚷嚷着要减肥吗?”梅子看小姐吃起广寒糕来没有节制,出手拿走了点心盒。

    “我再吃一块,就去洗簌休息了,好吧。”秦寒烟又拿了一块广寒糕。嗯,这下不饿了,可以饱饱地睡一个好觉了。

    尝了广寒糕,秦寒烟吩咐梅子:“你把那青铜香炉里的香给我换了,刚才闻着太浓郁了,我不喜欢。就换上我调制的薰衣草香吧,清雅一点还有利于睡眠。”

    梅子倒掉了青铜香炉里的香,换上了小姐调制的薰衣草香。真当是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引花钿。

    这一边秦寒烟沉沉睡去,书房里的楚关流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本来新婚之夜应该是一往情深,情深缱绻,可是今夜冷冷清清独守寒窗的他,也不知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娶秦寒烟本来就是为了报复她,最终目的是让“宋福来”千金蒙羞,让“宋福来”的生意从此一蹶不振,到头来把自家女儿给领回去。可是今夜,他心情如此起伏,又是为了什么呢?

    刚才说自己要到书房查阅典籍的时候,楚关流还真担心传说中刁蛮的秦寒烟会质问他,会跟他过不去。或者跟他大吵大闹,把前厅的爹娘也吵醒,那确实是他所担心的。但是没想到,秦寒烟居然对他的离去无甚反应,甚至还表现出了无所谓,这让他的脸有点挂不住了。

    秦寒烟这个女子的心思,还真的是蛮难猜透。

    也许秦寒烟也知道了“宋福来”和“朱雀桥”上上代的恩怨纠葛,也跟他一样存了一样的心思?楚关流有点吃不准。再三思忖,楚关流还是觉得秦楚公夫妇,应该不会告诉秦寒烟很多过往。毕竟,上上代的恩怨纠葛已经过去那么久,没必要旧事重提让唯一的女儿知晓。毕竟,知道太多对秦寒烟未来的婚姻生活没有太多益处。在商海里浮沉多年的秦楚公,未必不懂得这个道理。

    楚关流本来是想着查阅典籍,看一看唐朝的金银首饰设计跟如今的差别主要在哪里?可是翻阅着唐朝的典籍,楚关流脑海里却想着洞房里的秦寒烟,这效率可谓全无。

    只见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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