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心有所念,这个新婚之夜,楚关流在书房里睡得极其不踏实。梦里,有无语意迟迟,步转梧桐影的秦寒烟,也有曾祖父他们生意潦倒之后,四处奔波的身影……

    新婚第二天,秦寒烟要及时行“庙见之礼”,要叩拜楚观和李清问“堂安”。所以在秦寒烟动身之前,楚关流赶到了新房,他可不想爹娘知晓他昨夜留宿书房,而责怪于他。

    赶往新房的路上,好巧不巧遇到了陈同甫:“少爷,你一早出门啦?”

    楚关流掩饰尴尬:“啊,我刚刚到书房转了转,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件事要办。”

    陈同甫心里狐疑:昨夜洞房之夜,少爷一早转书房?

    虽然心里有狐疑,陈同甫也不敢多问:“少爷,那你快一点。夫人一会要去老爷那里。”

    “我知道我知道” 怕陈同甫追问不休,楚关流加快了脚步。

    在叩拜公婆之前,秦寒烟还到男家的家庙,一一祭拜男家家族祖先,也就是认认祖宗。

    楚关流此时倒是蛮有耐心,把家族祖先一一向秦寒烟做了介绍。介绍到曾祖父的时候,楚关流特意留意了秦寒烟的神色。看秦寒烟的神色无任何异样,楚关流觉得秦寒烟应该是对过往毫不知情。

    毫不知情,倒是便于他今后见机行事。

    看到秦寒烟款款而行,楚关流赶上她的脚步,陪着她去了爹娘这里。

    “恭请爹娘福安” 秦寒烟落落大方,朝堂上的楚观和李清行了个礼。

    “寒烟,昨晚休息得可还好?会不会有点不习惯?离开熟悉的环境,我怕你会不适应。房里缺什么就跟梅子说,让梅子找管家去置办。”李清看着这个媳妇,还是满心欢喜的。

    “昨晚没什么不习惯。谢谢娘亲,我记住了。”秦寒烟回答得滴水不漏。

    看秦寒烟没有戳穿他,楚关流倒是没想到。他以为秦寒烟可能会在爹娘面前告他一状,想来是他多虑了。

    此时五更,秦寒烟拜了拜公婆,献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自己在娘家时做好的鞋子,谓之“赏贺”。

    李清唤仆人拿来了一匹彩缎:“我看这匹彩缎的图案和颜色,和你甚是相配。你看看喜不喜欢?”

    彩缎是五色绫,万字纹,寓意“多子多孙”。

    看娘亲“答贺”的是此等彩缎,楚关流和秦寒烟,彼此都明白此中寓意,不免看了对方一眼。

    秦寒烟羞赧,楚关流默然。

    李清吩咐仆人,端上了梅花粥:“寒烟,尝一尝这梅花粥。我让他们一大早扫落梅英,捡净洗之。用雪水同上白米煮粥。候熟,入梅同煮。”

    秦寒烟明白,这梅花粥最近在临安府的文人学士中蛮流行,他们认为食梅花粥,可以有明目、益气、除烦、安神之良效。看来她这个婆婆,也是爱好风雅之人。

    “才有腊后得春饶,愁见风前作雪飘。脱蕊收将熬粥吃,落英仍好当香烧。”当着爹娘的面,楚关流给秦寒烟喂了一口。这恩爱的场景让爹娘看在眼里,会心一笑。小夫妻恩恩爱爱,做爹娘的心里一块石头也就落下了。

    问堂安之后,秦寒烟回到了房间。楚关流自然是以要到店堂巡视为由,匆匆告辞。

    看楚关流离去,秦寒烟并没有留恋。从现代穿越到南宋的她明白,男女之间谁爱得多一些,那注定谁就卑微一些。她秦寒烟,不想成为那个在郎君面前卑微的女子,低到尘埃里的女子。来到这里的命运,她要自己把握。

    这边楚关流刚一离去,那边楚关河就迫不及待地来到秦寒烟面前献宝:“嫂嫂,这一只鹦鹉送给你,我已经训练它一段时日了。你听听,它说啥?这只鹦鹉很聪明的。” 楚关河昨日婚礼上一见到他这个嫂嫂,就喜欢得紧。人家说“长嫂如母”,反正他第一眼见她,就觉得她一定也会喜欢他这个弟弟。

    “你好你好,欢迎欢迎!” 鹦鹉一见到秦寒烟,就说出了这几句。

    秦寒烟去逗弄它,觉得这一只鹦鹉跟楚关河一样,甚是有趣。楚关流看着心思重,而他这个弟弟,开朗活泼还是一个话唠子。有这个弟弟在家的日子,沽酒市,采菱船、醉听风雨拥蓑眠,应该也不会寂寞。

    婚礼第二天,秦寒烟回娘家,楚关流自然是陪同的,还准备了厚礼一并随行。

    抵家,秦楚公和夫人设了华筵,款待新婿,此谓“会郎”。席间,秦楚公看新婿给自家女儿夹菜,嘘寒问暖很是体贴,自然放心:“关流啊,我这闺女从此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

    楚关流毕恭毕敬:“岳父大人,小婿记住了。”

    秦寒烟在自家爹娘面前,也没有戳穿他:“家严,你不说他也知道,他不敢欺负我。”

    面对家慈私下的问询,秦寒烟也没有透露半分,只说楚关流待她很好,让爹娘放心。

    饭毕,楚关流提出去秦寒烟的闺房看看,秦寒烟也随他去。

    看到秦寒烟闺房里盛放着一把仲尼式古琴,通体黑漆,八宝灰胎,楚关流知道它来源于北宋,价值不菲。楚关流太想知道秦寒烟琴艺如何了,故提议让秦寒烟弹奏一曲。

    秦寒烟没有推辞,大大方方上前落座。一曲《潇湘水云》,弹出了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意境。楚关流沉溺其中:“夫人这一曲,让我观赏到了云水奔腾。夫人的琴艺,已是在我之上。”

    秦寒烟弹毕,楚关流也上前演奏了一曲《平沙落雁》。秦寒烟也赞叹不已:“《平沙落雁》又名《雁落平沙》。官人这一曲,仿佛秋天来临。秋高气爽、北雁南飞,宁静淡然,韵味悠长。很美好的一幅景象,官人,你把意境诠释出来了。”

    听到秦寒烟夸赞他,楚关流也是享受的。此时此刻,琴瑟和鸣的景象,任谁看在眼里都要艳羡一番。

    要回夫家了,秦楚公吩咐门口的乐人们备鼓吹迎,送新婚夫妇回宅第。秦楚公还吩咐仆人们以金银缸盛油蜜,顿于盘中,四周撒贴套丁胶于上,并以茶 、饼、鹅、羊、果物等合送去婿家,吩咐他们连送三天,此谓之“送三朝礼”也,也有“暖女”之意。

    回到夫家,秦寒烟问了公公婆婆“堂安”,回到了新房,准备睡一个午觉。今天光是应付家严家慈等问询,已经是够累的了。看楚关流把她送到家门口随即又让马夫开路,秦寒烟意识到,她这个夫婿,或许是不想娶她又不敢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许是跟她一样没有做好为人妻为人夫的准备?或许是另有苦衷?总之她也不想深究,只想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

    秦寒烟性格里最不拧巴的一点,就是从来不会跟自己过不去,也不会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惹得自己心烦。秦寒烟是一个明事理的女子,聪慧又通透的她,不会主动给自己找不快。

    午睡醒来,李清差仆人来请秦寒烟过去一趟,说是要包“九子粽”请她帮忙。其实包粽子哪里需要秦寒烟亲自动手呢,只不过是李清借机想瞧瞧这个新妇,一双手巧不巧罢了。

    秦寒烟本来穿的是“一年景”,为了干活方便,干脆换上了褙子。

    还好秦寒烟看家慈在家包过,她在家也尝试过,所以难不倒她。看到“九子棕”准备的馅料,是9种果末杂制而成,秦寒烟提议:“娘亲,这9种果末,我看把花生换成芝麻吧,可能会是另外一种不同的味道。”

    李清头一回听到“九子棕”里不放花生碎而是放芝麻的。既然新妇建议,那也不妨一试。

    李清唤仆人拿来了芝麻,把花生碎替换下来。“白白餈筒美,青青米果新。” 经过蒸煮后的“九子棕”居然满口芝麻香,跟以前的口感完全不一样。

    李清尝在嘴里,自然是觉得清新。而且这新妇,今天又吩咐仆人们,去置办了艾叶,以艾叶浸米裹,做出了艾香粽子。此外,又做了糖蜜粽子和栗棕。今日箬叶不够使,秦寒烟又唤仆人拿来了茭笋叶,把糯米淘净之后,里面夹上了枣子、栗子、柿干、银杏、赤豆。煮粽子的时候,锅子里面还倒进稻柴灰淋汁。煮好的粽子,居然清香扑鼻,引来仆人们不少赞叹:“少夫人这方法好。以前我们煮粽子只知道用清水,现在倒进稻柴灰淋汁,居然有不一样的清香。少夫人,您懂得还真多。以后啊,我们煮粽子,就用少夫人这个方法。”

    “也不是我懂得多。我娘家有一位家仆是禾城人,他们那边的人都爱包粽子吃粽子,我从小耳濡目染,所以学会了一些。下次,我教你们做灰碱粽子。做灰碱粽子比较复杂,要先烧草木灰,就是用大火燃烧后残留下的木柴灰。用筛子将较大的杂质除掉,把细腻的灰留下来。然后把大米和筛选过的草木灰,按照各占一半的比例加水搅拌均匀,浸泡12时辰让大米变成暗黄色。做灰碱粽子步骤很多,我下次慢慢教你们。灰碱粽,适合蘸糖吃,我娘家的老人孩子都喜欢,因为它吃在嘴里,有一种草木的清香。” 秦寒烟如此一描述,把仆人们和李清的胃口,都吊起来了。

    仆人们,很喜欢这位心灵手巧又接地气的少夫人。

    楚关流回家的时候,正赶上一锅粽子出锅。仆人给楚关流拿了一只“九子棕”,并剥了茭笋叶:“衙内,尝一尝今天的粽子,味道如何?”

    楚关流正好饿了,尝了尝“九子棕”。哎,居然有芝麻香:“今日的味道,好像跟之前确实不同,多了芝麻香。”

    “好吃吧。放芝麻是少夫人的主意,我们大家都爱吃。以前芝麻没放过,放的是花生碎。”陈同甫尝在嘴里,自然也是尝出了新味道。

    听说是少夫人的主意,楚关流不由得多看了秦寒烟两眼。想不到这新媳妇,主意还挺多。

    美食当前,怎少得了楚关河?他已经是艾叶粽子、九子棕、糖蜜粽子各尝了一个,也不怕噎着:“嫂嫂,你来了,我们家的粽子,也变得好吃了。”

    秦寒烟连忙拍拍他的背:“你吃慢一点,再不能多尝了。粽子不宜多食,多食对胃不好,也不容易消化。你如果喜欢吃,以后我经常给你包一点。一次最多只能吃两个,你答应我以后我就给你包。”

    “我答应我答应。我绝不贪吃。” 一听以后经常有得吃这么好吃的粽子,楚关河自然是应承下来。

    楚关流看他这个贪吃的弟弟笑笑,也是没奈何。

    芙蕖花上濛濛雨的日子,终究是来临了。

    嫁进楚府半年多,楚关流人前对她客客气气,可是人后照旧是冷淡。这半年多来,楚关流一直夜宿书房,只有梅子和陈同甫知晓,其他人断然不知情。楚观和李清,更是被蒙在鼓里。

    天气越发燥热,而秦寒烟的心情,倒是无波无澜,日子照旧过。

    楚关流除了不给予她感情,在其它方面倒是从来不亏待她。这不,新近又觅得了一只上等的和田玉手镯,差人给她送去。这一只羊脂白手镯,戴在秦寒烟手上,衬得佳人更加手腕白洁。

    傍晚时分,楚关流回屋时,秦寒烟正在画出水芙蓉。看那羊脂白手镯戴在秦寒烟的手腕上,楚关流眼前出现的是“小芙蓉、香旖旎,碧玉堂深情似水”的画面。

    秦寒烟工画花鸟,非常擅长写生。此刻,她对着窗外的一方池塘盛开的芙蕖出神。楚关流展开画作,不免叫绝。秦寒烟采用的是一种没骨体的特殊画法。荷花的叶面用墨绿重色来渲染,只留出浅绿色的叶茎。而荷花的花瓣,先施以粉红色的底色,而后以稍浓的红色晕出花瓣的明暗部分。虽然画上只有一朵荷花一片荷叶,但是真实再现了荷花娇而不俗的高洁姿态:“夫人,今天这一幅画作,确实让人耳目一新,沁人心脾。”

    只要不涉及感情的话题,楚关流都表现得得体大方,对夫人的赞誉也是发自内心。

    秦寒烟也乐于跟他分享:“你不觉得背景有些单调吗?”

    楚关流实话实说:“我不觉得。你看啊,你这一朵盛开的红莲,占据了整幅画面。而红莲的背后,有绿叶作为衬托。红绿相间搭配,这艺术效果也是十分抢眼独特。” 楚关流的艺术鉴赏力,也是一流的。细细观摩此画,楚关流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把这朵红莲的模样,制作成金手链上的一朵芙蕖,他相信临安府的千金小姐们,必定会喜欢的。

    想到此,楚关流向秦寒烟讨要了这幅画作,说对设计有帮助。秦寒烟看楚关流兴致勃勃,也就同意了,随他取走。

    事实证明,楚关流的预感是正确的。秦寒烟的这一幅芙蕖画作,被楚关流取走之后交给了张炎。张炎凭此设计出来的一款金手链,一经推出以后卖空,后面不得不赶制。临安府的千金小姐们,都对金手链上的这一朵芙蕖,情有独钟。

    相较于“朱雀桥”的生意火爆,“宋福来”的首饰生意却一落千丈。

    秦寒烟回娘家的某一天,秦楚公席间说起“朱雀桥”生意火爆,而“宋福来”的首饰最近款式老旧,临安府的千金小姐们少有光顾时,秦寒烟明白,自己画的那一幅芙蕖图,帮了楚关流一个大忙。

    楚关流是不是有意而为之呢?秦寒烟吃不准。但是此刻,秦寒烟有了一个主意。

    从娘家出来,秦寒烟没有直接回楚府,而是让马夫驾着马车,把她送到了“朱雀桥”门店。

    一进门,秦寒烟就看到秦师傅和张炎他们,正在打造最近流行的那个金手链式样。而楚关流,正俯身在张炎身后指导。

    看到秦寒烟进门,楚关流不免诧异:“夫人,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根据我那幅画作设计的金手链,最近很畅销,所以我过来瞧瞧。”秦寒烟不动声色。

    看到张炎在打磨金手链的这一朵芙蕖时,周边的手链链节采用的是对称性的设计,秦寒烟笑了:“之前的手链都是对称性设计吗?那我建议这一批,可以试试非对称性设计,让千金小姐们有全新的体验。如此,每一个链节,可以呈现出细腻的纹路和紧凑的结构,展现我们的经典工艺。”

    张炎这是第二次见到少夫人,第一次还是在大衙内新婚那一天。那一天,她在众多待诏中并不起眼,也没有跟他们一样往前挤,而是远远地看着一对新人行礼。现场的喜庆气氛于她而言,只是更显得她形单影只而已。

    那天,张炎见识了少夫人的花容月貌,她深知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今天听到少夫人的建议,张炎虽然心里认同,但是手上的打磨动作并没有停下来:“少夫人的建议也只是建议罢了。该怎么做?我们还是听衙内的。”

    话里有话,秦寒烟不是听不明白。寒烟看向了楚关流,看他会怎么说?

    “我看夫人的这个建议不错,可以一试。秦师傅,你们就按照夫人的意思,把这个手链链节都改一改。”

    楚关流没有跟张炎打招呼,而是直接嘱咐了秦师傅。在外人面前,楚关流知道如何维护夫人的权威。他可以欺负秦寒烟,而其他人,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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