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如果等在终点的，是伙伴们堆积如山的尸体呢？」
*
藤原柚在为他们收尸。
她捡起地上的一块块残肢断臂艰难地辨认着，本来灵动的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灰，黯淡下来，手指颤抖着。
其实这样的工作，向来是家入硝子来做的。她的同期每天都在面对着这样的事务。所以，这会是硝子总是睡不好觉的原因吗？
藤原柚的五感中虽是耳力最好，但是视力不差，尤其是动态视力优于常人。
她从未想过，她引以为傲的敏锐会被用来寻找残肢断臂的主人，用来寻找合适的埋葬之地。
“小绫……”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喉咙已经干哑，说出来的话支离破碎。
藤原柚向来自诩冷静更冷漠，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在心脏前方筑起的高楼已经出现了裂痕，裂痕一直一直蔓延，直到疼痛席卷到全身上下。
她在分崩离析。
如同一座危楼，地震在持续，上面的一砖一瓦随着抖动倾泻下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挽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她的手在几个月前还握着手臂的主人，只是手臂不复那时的温热，它的主人也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笑颜与生息。
不仅仅是凉进心里的寒意，手臂已经有些僵硬了，藤原柚只能囫囵将小绫的手臂与她身体的各处同葬在一起，不敢再多看一眼。
她害怕了。
但凡是再多看一眼，她就要被他们身上的血色淹没了。
站起来，她开始寻找下一个，循环往复着。
藤原柚记不清楚自己忙了多久，只知道这来来回回的入葬远比她以为到了极限的魔鬼训练累上千倍百倍，累得让她差一点点晃不过神，同他们一起囫囵砸进坑里。
「找到了。」
「是她啊……」
「不对，我不认识她啊，这种蚂蚁……噢，我知道了，是蚂蚁们认识她！」
轻轻的、细碎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
那道声音仿佛有无数的人声重叠在一起，她听出来稚童的、老者的、青年的，无数人叠在一起。
还有小绫他们的。
「小女孩就是要乖乖的，怎么能到处乱跑呢？」
它以为是自己在屠杀时漏了一个，有些懊恼和埋怨。隐约感觉到还有另一个，不过没关系，很快的，这些猎物的威胁性于它而言不值一提，与它的差距比起大象和蝼蚁、比起月亮和尘土之间还要大上太多。
人类，除了那位大人，都不过是弱小而低劣的种族罢了。
它只看见少女跪坐在地，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头深深垂下去，偶尔会将头靠在地上，甚至靠在那些已经被它玩腻的猎物身上。
她没什么生机，看起来比先前的猎物还不如。
它有些不屑，还是觉得不能放过终于溜进来的小杂虫，「喂，你不觉得这些杰作很漂亮吗？竟然还给我把他们弄乱了！」
它佯装着生气，眼睛滴溜溜转着，观察她的反应。
在它看来，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它设想中诞生的作品罢了，唯一的价值就是好好地摆放在原地。只不过是眼前这个猎物看起来还不错，它暂且不计较她将那些作品挪了位置。
它想看见弱小的人类痛苦哀嚎、哀求的样子，那很有趣。
别的咒灵如何获得快感它管不着，但是比起食物，看着作品的诞生能够给予它源源不断的快乐，连食物都比不了。
她会哀求它的吧？像过去的猎物一样向它俯首，向它献出一切，臣服于它的强大。
她看起来比那些人好吃，肯定能成为它最完美的作品。
它不在意猎物的回应与否，也不觉得藤原柚的一动不动有什么了不得——也不是没有人类对强大的表现为绝望吧，这恰恰说明，它无比强大啊。
它在孵化的时候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噬天」。
在它的领域内，万象皆是它。
假以时日，那个盘踞在东郊的东西说不定也能被它吞噬。
那才是，最美味的餐点。
巨大的舌头在密布森白牙齿的嘴上扫了一圈，「噬天」很快挪步到了藤原柚面前。
它喜欢和人类进行无意义的对话，它总能够在其中获得更加丰富的、有趣的情绪反馈，「这些杰作很有趣对吧？我没把他们全都弄死哦，他们的意识会和血液一同流出然后死去，是不是很有意思？」
对面的人类终于有了点反应，她的手攥紧了，修剪得圆润合宜的指甲竟能将手掌生生掐出血液。
血液一滴滴掉落，和地面本就混满了血液的泥土纠缠在一起，分辨不出原本的位置。
“你知道，为什么我那么讨厌咒灵吗？”
少女打断了它要接着的话，声音有些干哑，不复以往的温润，更是透着彻骨的寒意与恨意。
「你是说，讨厌我吗？知道啊，弱小下贱的东西对于强者上位者的妒忌，哈哈哈……」
它的话戛然而止，身前的几只眼睛顿时瞪大，红血丝密布，不再不安分地转动，黑不见光的眼睛照出少女的影子。
转眼间，它被迫闪身到半空飘着，然后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起身的少女。
少女站在原地，比起庞大的咒灵而言她身形太过单薄。
单手掐诀，藤原柚的周身一片霎时慢慢展开了无边的影子，层层叠叠向外翻涌而去，像是花瓣一样从她的脚下开始一瓣一瓣地开放，直到触摸到「帐」，也就是咒灵生得领域的边缘才堪堪停止。
她的头发飘在半空，忽然抬头看了它一眼。
再是清脆的一声巨响，它的生得领域支离破碎。
它只是咒灵，很难形容那一眼，只是觉得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如同那个东郊的东西当初那轻轻一笑一样。
“哪有什么上位与下位，你们不过是如出一辙的恶心而已。”
状似审判的话音刚落，就算早已经是特级咒灵中的高水平，足以在整个世界叱咤风云，它也未能看清少女的动作。它只知道它如若没有那下意识的偏转，它大概已经被少女刚才射出的箭矢射中，狠狠钉牢在地面，然后像一条案板上的鱼，任她宰割。
少女的咒力并没有随着射空而消散，那些咒力仍然在咒灵感受不到的地方缠绕在箭上，发出淡淡的粉金色荧光。她继续射箭，速度快到它只能躲闪，连接近罪魁祸首的机会都搜寻不到。
一个普通人类，怎么会有这样的能量？
它又惊又疑，躲闪之间竟然落了下风。
藤原柚在超负荷。
以她原本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支撑着如此巨大的消耗，她不是五条那个家伙，天然接近无尽的咒力和现在反转术式加持，消耗约等于零。
她的头发早已经披散，她的嘴里不断涌出的血液和头发混在一起，但她没有时间抹开。
「你的领域根本就没有必中啊。」
它竭力抽出空嘲讽。
不仅仅藤原柚在进攻，它占据着天然的优势，一遍遍创造短暂的领域、创造可乘之机。尽管时间很短，几乎是顷刻间就会被那个奇怪的影状花朵粉碎，它仍找到了不少伤害猎物的机会。
地面上残存的器物也能成为它的一部分。
只听“噗呲”一声，是一个尖锥状的东西穿过了藤原柚的左肩。
“谁和你说，这是领域了？”少女没有任何一刻因为身上出现的各种伤口变幻脸色，几乎是面无表情，直到听见咒灵略带得意的话语，她竟笑起来，边说着，嘴里还跟着流出血液，“蠢货。”
那些在她身上源源不断出现的伤口疼吗？
疼的吧。
但她已经感受不到了。
很快，地面松动，被藤原柚射出去的一箭箭慢慢跟着一起笼了回来。
一箭又一箭升在半空，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咒灵根本无处可逃，影状的花朵渐渐收拢，连着箭矢一起包进去。
“这一招你暂且用不了，就算是我逼不得已也不可能用，”毕竟用了说不定这辈子也就用这一次了，“我教给你还是为了在绝对没有生机的局面创造生机，你别乱用！”
昔日里，被问到如何用结界术保命的龙崎山奈警告她。
“知道了知道了。”
藤原柚在心里默默对着再一次出门远游的龙崎山奈说了声抱歉。
不过，也不算是她乱用吧？
在看见咒灵万箭穿体而过，还被她无处不在的咒力炸得四处溅着紫色的血液后，藤原柚没有半分后悔。
她的意识不清醒，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有人扶住了她，轻叹一口气，好像还伸出手替她抹了抹脸上和唇边的血。
是他吧，只怕要觉得她任性了。明明她有努力实现那个诺言，当一个善解人意、不拖后腿的咒术师的。
*
夏油杰说不清楚他抱着人的感觉如何，如今已经是不可避免的触碰，明明他处于极端的怒气正盛时，体内的咒力因为触碰在缓慢地提升恢复，一股股欢乐的浪潮向他的心里涌过去。
他努力忽略了那种奇怪的情感，眼睛片刻不离怀里抱着的女孩。
他还从没见过她如此惨烈的样子。
干掉的血迹几乎糊满了她的脸，还有一道痕从她的下脸颊划到耳后。
夏油杰知道女孩子都爱美，每次她出门的时候都会打扮，其中兴许掺杂了一些偶像包袱，兴许只是她个人的喜好。
不过他也能想到，她不会在意了。
地上被收归整齐的残肢断臂，不像她平时的风格。是认识的人吧。
深吸一口气，他的脚下碾过咒灵的尸体，心底稍微有些许的庆幸。
或许真的要归功于那个10086的劝告，以及那些魔鬼训练，他才得以看见一个还存活着的藤原柚，即使她的气息微弱不稳。
今天这样强度的咒灵，本该是悟亦或者他单独来解决才能将损失降到最小，可是偏偏上层点名让藤原柚来。
这是要把咒术界为数不多的一级术师也送进地狱么？
夏油杰从来没有弄懂过上层。
在先前来到高专的另一个特级说星浆体有一个备份，天内也只是一个诱饵的时候，他就在迷茫了。
他有些恍惚，但总归心里还是庆幸。最起码，理子还活着。
剩下零零散散的小咒灵有的还在飘散，他并未出手，都是让已经被他收服的咒灵解决，然后他抱着人，看着笼罩在身前的「帐」渐渐透明消散。
少年身形挺拔，手中抱着一个浑身染血的少女，他留长了的头发披散，冷若罗刹，嘴角没有弧度，唯有在看向手中人时才会稍微柔和下来一点。
也仅仅是一点点。
中岛京子就站在外面，其实还是一身精致的小裙子和首饰包包，能够把六分的容貌提升到八分，美到足以让人一见倾心的程度。可若要他们如今再来看，却是不一样了。
她会不知道任务的内容吗？她会不知道其中的罪恶么？不可能的。
但她说：“时间还没到。”
现在她仍然笑得灿烂，对他们的一身血污视若无睹，对他们身后仿佛人间炼狱的场面视若无睹，好像他们只是和寻常的高中生一样出门上了个学，她作为精致而又善解人意的姐姐来接他们放学：“呀，出来的很快嘛。”
藤原柚在夏油杰怀里半睡半醒，她能听见外面的一切，无比清晰，甚至风拂过树叶的颤动都会在她的脑中嗡嗡回响，但她没有力气，她无力撑开眼睛，张开嘴问出那一句。
好在，夏油杰大抵是明白的。
他也看见了那遍地散落的弓箭，看见了她临时刨出来的蹩脚的土坑与坟墓。
“为什么说时间没到？”
抱着藤原柚的手明明稳固，可是夏油杰觉得自己也莫名颤抖起来。
“嗯？”前座的女人回头，她笑了笑，一张烈焰红唇成为夏油杰多年后回忆起这一段时唯一的颜色，“你们说任务吗？长老们说了，那些求我们帮忙的人还想少付些报酬，不拖一点时间那些人就不知道我们的重要性。这对你们也有好处的。”
“怎么样，这个回答满意吗？”她满眼的调侃与讽刺，夏油杰即便是看着她，也分辨不清她的想法。
车里没再有什么声音，只是死一般的寂静。就像那座死去的弓道场一样。
*
藤原柚在为他们收尸。
她捡起地上的一块块残肢断臂艰难地辨认着，本来灵动的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灰，黯淡下来，手指颤抖着。
其实这样的工作，向来是家入硝子来做的。她的同期每天都在面对着这样的事务。所以，这会是硝子总是睡不好觉的原因吗？
藤原柚的五感中虽是耳力最好，但是视力不差，尤其是动态视力优于常人。
她从未想过，她引以为傲的敏锐会被用来寻找残肢断臂的主人，用来寻找合适的埋葬之地。
“小绫……”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喉咙已经干哑，说出来的话支离破碎。
藤原柚向来自诩冷静更冷漠，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在心脏前方筑起的高楼已经出现了裂痕，裂痕一直一直蔓延，直到疼痛席卷到全身上下。
她在分崩离析。
如同一座危楼，地震在持续，上面的一砖一瓦随着抖动倾泻下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挽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她的手在几个月前还握着手臂的主人，只是手臂不复那时的温热，它的主人也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笑颜与生息。
不仅仅是凉进心里的寒意，手臂已经有些僵硬了，藤原柚只能囫囵将小绫的手臂与她身体的各处同葬在一起，不敢再多看一眼。
她害怕了。
但凡是再多看一眼，她就要被他们身上的血色淹没了。
站起来，她开始寻找下一个，循环往复着。
藤原柚记不清楚自己忙了多久，只知道这来来回回的入葬远比她以为到了极限的魔鬼训练累上千倍百倍，累得让她差一点点晃不过神，同他们一起囫囵砸进坑里。
「找到了。」
「是她啊……」
「不对，我不认识她啊，这种蚂蚁……噢，我知道了，是蚂蚁们认识她！」
轻轻的、细碎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
那道声音仿佛有无数的人声重叠在一起，她听出来稚童的、老者的、青年的，无数人叠在一起。
还有小绫他们的。
「小女孩就是要乖乖的，怎么能到处乱跑呢？」
它以为是自己在屠杀时漏了一个，有些懊恼和埋怨。隐约感觉到还有另一个，不过没关系，很快的，这些猎物的威胁性于它而言不值一提，与它的差距比起大象和蝼蚁、比起月亮和尘土之间还要大上太多。
人类，除了那位大人，都不过是弱小而低劣的种族罢了。
它只看见少女跪坐在地，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头深深垂下去，偶尔会将头靠在地上，甚至靠在那些已经被它玩腻的猎物身上。
她没什么生机，看起来比先前的猎物还不如。
它有些不屑，还是觉得不能放过终于溜进来的小杂虫，「喂，你不觉得这些杰作很漂亮吗？竟然还给我把他们弄乱了！」
它佯装着生气，眼睛滴溜溜转着，观察她的反应。
在它看来，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它设想中诞生的作品罢了，唯一的价值就是好好地摆放在原地。只不过是眼前这个猎物看起来还不错，它暂且不计较她将那些作品挪了位置。
它想看见弱小的人类痛苦哀嚎、哀求的样子，那很有趣。
别的咒灵如何获得快感它管不着，但是比起食物，看着作品的诞生能够给予它源源不断的快乐，连食物都比不了。
她会哀求它的吧？像过去的猎物一样向它俯首，向它献出一切，臣服于它的强大。
她看起来比那些人好吃，肯定能成为它最完美的作品。
它不在意猎物的回应与否，也不觉得藤原柚的一动不动有什么了不得——也不是没有人类对强大的表现为绝望吧，这恰恰说明，它无比强大啊。
它在孵化的时候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噬天」。
在它的领域内，万象皆是它。
假以时日，那个盘踞在东郊的东西说不定也能被它吞噬。
那才是，最美味的餐点。
巨大的舌头在密布森白牙齿的嘴上扫了一圈，「噬天」很快挪步到了藤原柚面前。
它喜欢和人类进行无意义的对话，它总能够在其中获得更加丰富的、有趣的情绪反馈，「这些杰作很有趣对吧？我没把他们全都弄死哦，他们的意识会和血液一同流出然后死去，是不是很有意思？」
对面的人类终于有了点反应，她的手攥紧了，修剪得圆润合宜的指甲竟能将手掌生生掐出血液。
血液一滴滴掉落，和地面本就混满了血液的泥土纠缠在一起，分辨不出原本的位置。
“你知道，为什么我那么讨厌咒灵吗？”
少女打断了它要接着的话，声音有些干哑，不复以往的温润，更是透着彻骨的寒意与恨意。
「你是说，讨厌我吗？知道啊，弱小下贱的东西对于强者上位者的妒忌，哈哈哈……」
它的话戛然而止，身前的几只眼睛顿时瞪大，红血丝密布，不再不安分地转动，黑不见光的眼睛照出少女的影子。
转眼间，它被迫闪身到半空飘着，然后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起身的少女。
少女站在原地，比起庞大的咒灵而言她身形太过单薄。
单手掐诀，藤原柚的周身一片霎时慢慢展开了无边的影子，层层叠叠向外翻涌而去，像是花瓣一样从她的脚下开始一瓣一瓣地开放，直到触摸到「帐」，也就是咒灵生得领域的边缘才堪堪停止。
她的头发飘在半空，忽然抬头看了它一眼。
再是清脆的一声巨响，它的生得领域支离破碎。
它只是咒灵，很难形容那一眼，只是觉得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如同那个东郊的东西当初那轻轻一笑一样。
“哪有什么上位与下位，你们不过是如出一辙的恶心而已。”
状似审判的话音刚落，就算早已经是特级咒灵中的高水平，足以在整个世界叱咤风云，它也未能看清少女的动作。它只知道它如若没有那下意识的偏转，它大概已经被少女刚才射出的箭矢射中，狠狠钉牢在地面，然后像一条案板上的鱼，任她宰割。
少女的咒力并没有随着射空而消散，那些咒力仍然在咒灵感受不到的地方缠绕在箭上，发出淡淡的粉金色荧光。她继续射箭，速度快到它只能躲闪，连接近罪魁祸首的机会都搜寻不到。
一个普通人类，怎么会有这样的能量？
它又惊又疑，躲闪之间竟然落了下风。
藤原柚在超负荷。
以她原本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支撑着如此巨大的消耗，她不是五条那个家伙，天然接近无尽的咒力和现在反转术式加持，消耗约等于零。
她的头发早已经披散，她的嘴里不断涌出的血液和头发混在一起，但她没有时间抹开。
「你的领域根本就没有必中啊。」
它竭力抽出空嘲讽。
不仅仅藤原柚在进攻，它占据着天然的优势，一遍遍创造短暂的领域、创造可乘之机。尽管时间很短，几乎是顷刻间就会被那个奇怪的影状花朵粉碎，它仍找到了不少伤害猎物的机会。
地面上残存的器物也能成为它的一部分。
只听“噗呲”一声，是一个尖锥状的东西穿过了藤原柚的左肩。
“谁和你说，这是领域了？”少女没有任何一刻因为身上出现的各种伤口变幻脸色，几乎是面无表情，直到听见咒灵略带得意的话语，她竟笑起来，边说着，嘴里还跟着流出血液，“蠢货。”
那些在她身上源源不断出现的伤口疼吗？
疼的吧。
但她已经感受不到了。
很快，地面松动，被藤原柚射出去的一箭箭慢慢跟着一起笼了回来。
一箭又一箭升在半空，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咒灵根本无处可逃，影状的花朵渐渐收拢，连着箭矢一起包进去。
“这一招你暂且用不了，就算是我逼不得已也不可能用，”毕竟用了说不定这辈子也就用这一次了，“我教给你还是为了在绝对没有生机的局面创造生机，你别乱用！”
昔日里，被问到如何用结界术保命的龙崎山奈警告她。
“知道了知道了。”
藤原柚在心里默默对着再一次出门远游的龙崎山奈说了声抱歉。
不过，也不算是她乱用吧？
在看见咒灵万箭穿体而过，还被她无处不在的咒力炸得四处溅着紫色的血液后，藤原柚没有半分后悔。
她的意识不清醒，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有人扶住了她，轻叹一口气，好像还伸出手替她抹了抹脸上和唇边的血。
是他吧，只怕要觉得她任性了。明明她有努力实现那个诺言，当一个善解人意、不拖后腿的咒术师的。
*
夏油杰说不清楚他抱着人的感觉如何，如今已经是不可避免的触碰，明明他处于极端的怒气正盛时，体内的咒力因为触碰在缓慢地提升恢复，一股股欢乐的浪潮向他的心里涌过去。
他努力忽略了那种奇怪的情感，眼睛片刻不离怀里抱着的女孩。
他还从没见过她如此惨烈的样子。
干掉的血迹几乎糊满了她的脸，还有一道痕从她的下脸颊划到耳后。
夏油杰知道女孩子都爱美，每次她出门的时候都会打扮，其中兴许掺杂了一些偶像包袱，兴许只是她个人的喜好。
不过他也能想到，她不会在意了。
地上被收归整齐的残肢断臂，不像她平时的风格。是认识的人吧。
深吸一口气，他的脚下碾过咒灵的尸体，心底稍微有些许的庆幸。
或许真的要归功于那个10086的劝告，以及那些魔鬼训练，他才得以看见一个还存活着的藤原柚，即使她的气息微弱不稳。
今天这样强度的咒灵，本该是悟亦或者他单独来解决才能将损失降到最小，可是偏偏上层点名让藤原柚来。
这是要把咒术界为数不多的一级术师也送进地狱么？
夏油杰从来没有弄懂过上层。
在先前来到高专的另一个特级说星浆体有一个备份，天内也只是一个诱饵的时候，他就在迷茫了。
他有些恍惚，但总归心里还是庆幸。最起码，理子还活着。
剩下零零散散的小咒灵有的还在飘散，他并未出手，都是让已经被他收服的咒灵解决，然后他抱着人，看着笼罩在身前的「帐」渐渐透明消散。
少年身形挺拔，手中抱着一个浑身染血的少女，他留长了的头发披散，冷若罗刹，嘴角没有弧度，唯有在看向手中人时才会稍微柔和下来一点。
也仅仅是一点点。
中岛京子就站在外面，其实还是一身精致的小裙子和首饰包包，能够把六分的容貌提升到八分，美到足以让人一见倾心的程度。可若要他们如今再来看，却是不一样了。
她会不知道任务的内容吗？她会不知道其中的罪恶么？不可能的。
但她说：“时间还没到。”
现在她仍然笑得灿烂，对他们的一身血污视若无睹，对他们身后仿佛人间炼狱的场面视若无睹，好像他们只是和寻常的高中生一样出门上了个学，她作为精致而又善解人意的姐姐来接他们放学：“呀，出来的很快嘛。”
藤原柚在夏油杰怀里半睡半醒，她能听见外面的一切，无比清晰，甚至风拂过树叶的颤动都会在她的脑中嗡嗡回响，但她没有力气，她无力撑开眼睛，张开嘴问出那一句。
好在，夏油杰大抵是明白的。
他也看见了那遍地散落的弓箭，看见了她临时刨出来的蹩脚的土坑与坟墓。
“为什么说时间没到？”
抱着藤原柚的手明明稳固，可是夏油杰觉得自己也莫名颤抖起来。
“嗯？”前座的女人回头，她笑了笑，一张烈焰红唇成为夏油杰多年后回忆起这一段时唯一的颜色，“你们说任务吗？长老们说了，那些求我们帮忙的人还想少付些报酬，不拖一点时间那些人就不知道我们的重要性。这对你们也有好处的。”
“怎么样，这个回答满意吗？”她满眼的调侃与讽刺，夏油杰即便是看着她，也分辨不清她的想法。
车里没再有什么声音，只是死一般的寂静。就像那座死去的弓道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