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鬼爬入的绮窗正大敞着,寒月清波,流淌而入。

    赵弗七岁时读古文版《聊斋志异》,开头就是个白狐祸害书生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冬日的寒山寺,里面有个书生是个男书生,狐狸也是个公狐狸。

    是夜大雪,寺里的孤松上突然跳下一只白狐狸,吓得雪花窸窣响。白狐狸滑溜地跃上窗棂,望着书生映在纸窗上的身影,准备找个好时机破窗而入,给他个大惊喜。

    晁采女士天天在家骂赵弗“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不是,今晚的书生是个女书生,破窗而入的狐狸还是个公狐狸!好大一个惊喜!

    “赵弗?赵弗?. . . . . . . .赵招娣!”

    赵弗晕乎乎地被这白痴一样的呼喊声唤醒,睁开双眼,头顶黑黢黢的床帐在摇晃,身旁弯腰凑近她的白衣鬼也在摇晃,噢,原来是这白痴的白衣鬼正在握着她的臂膀摇她。

    当头就见一张放大了的狐狸衔花面,赵弗不禁紧闭起了眼睛,并且撇开了脑袋。

    瞧见她苏醒,白衣鬼紧绷的身体霎时一松,收回了手,在不甚明朗的光线中,那一口鲨鱼笑瞬间分外显眼:“你可终于醒了!”

    赵弗昏迷后被姜谪抱到了床上,此时也没力气动手动脚,却倔强地回过头来,火冒三丈:“你刚刚喊我什么?!”

    鲨鱼笑缓缓收敛:“. . . . . . 我怕你是穿回去了,就想着两个名字都喊喊. . . . . .”

    赵弗恶言恶语:“你做什么鬼呢?”

    姜谪张开双臂,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模样在夜间确实容易引人误会,于是手忙脚乱地抓起及腰的长发,说道:“我去村学那里换了身衣服,也不知道这些书生什么毛病,衣服都是白的,我洗漱后才想起来自己不会束头发. . . . . .”

    赵弗恶声恶气:“那你半夜翻我窗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儿?”

    姜谪去关上自己借此攀登而进的窗户:“道观还不容易找?而且我们总要商量一下之后要怎么办吧。”

    赵弗摊手摊脚地平躺在床上,眼睛定定地看着床幔,半天没声响。

    他握起一只烛台,来到门口处放于地上,一片片捡起碎裂一地的塑像:“我来的时候,发现门口倒着一个人,是你弄晕的?”

    “嗯。”

    “怎么弄晕的?”

    “我在山上发现了帝休树,书里只说这种树的果子能让人心平气和,但其实一般人都不知道这种果子做迷药可是一绝!”赵弗倒豆子一般地说了,她可是个手段凌厉的女书生,“这还是我师兄实践时发现的,人昏过去了可不就心平气和了嘛。”

    听得姜谪深吸一口气,太阳穴突突地跳,但他暂且还算冷静,骨节修长但指尖圆整的双手继续小心地捡着碎片:“我把那人放在下面的小房间里了. . . . . .所以你还有师兄?!”

    他一时没心思捡碎片了:“意思是你还有个师门,原来这一切是有人教你的。”

    “对啊。”

    “那你的师父呢?”

    帷幔后半天没动静,没等到她的回答,姜谪反应过来了,满含歉意道:“对不起. . . . . .”

    “用不着对不起。”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赵弗坦诚以告,“反正那老头过几年也就能出来了。”

    “. . . . . .”姜谪张开了嘴巴,片刻后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方便问是因为什么事吗?”

    “别问了!说出来我嫌丢脸!”

    “. . . . . .那你师兄呢?”

    “哎。”赵弗长叹一口气,“前几年给我打电话,说这不就被抓回去继承衣钵了嘛。”

    姜谪喉咙间一阵滚动,默默地又捡了起来,他想等以后如果还能穿越回去,他一定要让同事好好查查赵弗的这个所谓师门,他的潜意识没错的,这个师门跟派出所缘分不浅!

    捡完后,他凑到烛光下细看这些碎片,好像是个寿星公,便好奇地问:“你怎么还拿着一个塑像?”

    “哦,因为我要拿它戳死人。”

    平地一声惊雷。

    “你戳什么?!”控制不住了,姜谪拔地而起,脑子都要炸了,他就是去洗了个澡,她又是下迷药又是戳死人的,她手脚怎么快成这样?!

    “就在祠堂,我那个活爹搞死了他的一个小徒弟。”赵弗嘴巴伶俐,“我想看看水中的是个什么东西,手头又没有趁手的,就只有这些塑像了,我想了想,福星、禄星都不能得罪,我可以早死,但我不能赖活着,我就拿寿星公了. . . . . .”

    赵弗巴拉巴拉把今晚的事儿挑要紧的说了,绛色的帷幔隔去了姜谪一半的身形,晕黄的烛光自下而上地笼在他的身上,显出他此刻惊疑不定的神色。

    姜谪的声音变得冷峭:“这个地方不能待了. . . . . .我们是跳了灵寿湖才穿越,村外也有一片水域,死马当活马医,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去试试有没有回去的方法,然后救了你的朋友离开这里。得找个好机会. . . . . . ”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又严肃地说道:“道士这边要拜托你多拖一拖,什么祭河神的好日子定得越晚越好。”

    赵弗冷哼一声,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活了二十几年还不知道吗?这世上能有多少个好日子!他祭不成!”

    她说的很有道理啊,姜谪叹了口气,将碎片用她梳妆台上的一块大红绉绸汗巾包住,扔进了官木箱的抽屉里。

    赵弗在床上躺够了,忽然一个翻身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两手一高一低随意搭在膝上,清辉下,像一尊卧佛,她抬了抬食指,示意姜谪看他身旁的梳妆台:“拿一个木簪过来。”

    姜谪听话地挑起了一只龙角黑木簪。

    “再拿那块镜子。”

    姜谪拿好了两样东西,然后看着赵弗。

    赵弗曲起手指朝他勾了勾,又指向床下矮榻:“坐过来,我教你绾头发。”

    姜谪的大眼睛颤了颤,跟仿佛有个调皮小孩儿往水里投了一块小石子似的,面上有些无措。

    赵弗不耐烦了,一拍膝盖,抬高音量:“过来呀!”

    姜谪这下依言端坐在了她的下手处,刚好方便她捞起他的头发,自己则举起了镜子,镜子里倒映出身后她微垂的眉眼。

    “我要是弄疼了你,你跟我说啊。”

    “嗯。”

    “看好了啊!”

    “嗯。”

    “看你自己头顶,你看我干什么?!”

    “噢,噢. . . . . . .”

    她的手上动作倒是跟平时的风格不同,轻柔得很,手指像雨后春笋般软软的,或碰或滑地经过他的头皮,激得他脖子那一处禁不住地发痒,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要乱动。

    “学会了没有?”

    “嗯。”

    赵弗手下一抽,他的头顶一松,头发散下,耳边也探出那只簪子。

    “那你自己试试。”

    姜谪放下镜子,接过了簪子,自己慢慢摆弄。

    赵弗往后挪了挪屁股,然后抓过自己的枕头轻拍着:“你今晚陪着我吧。”

    姜谪刚要起身,听得这句话,腿弯着差点跪下去。

    他茫然回头,赵弗对着他那烛光下潋滟的大眼睛,仰着下巴道:“我有些害怕。”

    见姜谪愣着不动,她正了神色,实话实说:“我是真的害怕,没骗你,我一个人不敢。”

    姜谪咳嗽了一声,躲闪着看向别处,半晌后才点头说道:“我知道,我,我去找有没有别的铺盖。”

    他弯腰在墙角一沓樟木箱子里找了找,还真被他翻出了一段锦被,他铺在了矮榻旁的地上。赵弗睡觉从不用枕头,大方地把自己的枕头扔给了他。

    扔去了枕头,不再管姜谪那一边,赵弗一摊,又躺回了床上。她扯过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支在胸口的两只手攥着被子的一角,刚才绾发时还稳当的双手此刻正细微地颤抖。姜谪吹灭了蜡烛,黑暗中,赵弗瞪大了眼睛望着虚空中的一点,她深吸一口气,接着缓缓地吐出,那颗从见到池塘起就一直在砰砰乱跳的心脏,现在终于有了缓和下来的迹象。

    房间里静了半刻,赵弗忽然转头说道:“姜警官,你帮我把窗户开一条缝吧,我有点嫌闷。”

    姜谪应声起身去推开窗扇,泄露了天光,赵弗打眼一瞧,竟是到了“长河渐落晓星沉”的时候了,这一夜,终于要度过去了。

    姜谪对她道:“你和那些道士打交道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赵弗闭上眼睛,又恢复了以往的轻佻:“放心,和道士打交道我有经验。不过,你知道怎么教书吗?要不要我教你啊?”

    “. . . . . .”

    两人许久没言语。

    久到姜谪以为赵弗睡着了,长风吹过竹林,他望着窗外,天上已是星光稀微。明明白天累得可以,但是这一番不可思议的经历,让他脑袋里像有无数火车相撞,万般思绪不知从何理起。

    突然,床上安静了好一会儿的赵弗又一个猛子坐起来,吓得他也立马直起身子,看着帷幔上她黑沉沉的影子:“怎么啦?!”

    赵弗掀开被子,下床找鞋子,她刚才躺着躺着,心绪稍稍平歇,一些不曾留意的小细节终于冒出来了:“你把我那侍女安排在楼下了是吧?”

    “对啊。”

    说着,赵弗已经随便抓起大袖披在身上,正往外走去:“忽然想起来我今天还没洗澡呢,身上脏死了!我得把她弄醒给我洗个头发!”

    姜谪沉默地坐在地上,看着她一阵风似的推门出去,又哗地踢一脚关上。

    楼下被弄晕又被弄醒的侍女:“.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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