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在《山中与裴秀才迪书》中这般描写过：“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鲦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雊，斯之不远。”如果将这一段挪用来描绘现今的山林春景，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便是在这般和畅景气中，阴长生携着於菟从山中带下来的小男孩儿，两人在林中忙活了一上午，这才走下山去。小男孩儿手里提着只蔫巴巴的带血兔子，他人小走不快，阴长生就牵着他，慢慢儿走着，一路也不闻两人说话。
大河旁生长着茂密的芦苇丛，一片芦苇花胖胖蓬蓬的，山风中，与头顶同色的薄云交相辉映。一大一小就快走到芦苇丛附近时，远处河岸上也正立着两个人，阴长生手搭帘，眯眼一瞧，不正是道观里的招娣和村学里的姜举人吗，他们一起出现真是半点都不引人意外，这是又跑出来私会了？
离得不近，但阴长生是猎户家的，眼神儿好使得很。招娣与姜举人正面对面交谈，但似乎交流的话题并不使对方愉快，招娣不时激动地挥舞起手臂。阴长生放下手思索，两人又闹崩了？
还没等看个明白，忽见那姜举人二话不说就跃进了河中，从出现就没开过口的小男孩儿身子一仰，不禁“哦豁”出声。真是吓人好大一跳！
感情这种事儿谈不拢就算了，大丈夫的怎么还能寻死觅活！老实人长生急了，扔下小男孩儿，直奔大河。另一位当事人还很冷静，长生眼中的招娣就抱臂站着，半点没有呼救的意思，甚至双眼一闭，活生生吃了肉包子又不耐付账的神态。
这道观家的姑娘也太过狠心了些！
但长生还没奔到河边，姜举人就从水中冒出头来，脸色很不好看，听得声响又骤然色变，目光如暗夜磷火，循声射来，直盯芦苇掩映后的他。
“谁？！”
道观家的姑娘跟着转过视线。
长生扎手扎脚地从芦苇后走出来，小男孩儿也跟了过来，就躲在他的身后，只露出半边山黛远又眼波长的眉目。
“是我啊。”长生嗫嚅道，迟钝如他此刻也恍然意识到眼前两人不是在做什么寻死觅活的事儿。
赵弗没应声，而是斜过身子看他身后那让她很眼熟的孩子。姜谪游上岸，捡起岸上准备好的另一套衣物披上，他也注意到了这个孩子，于是问道：“这小孩儿怎么跟着你呢？”
“噢，”长生厚实的大手揽着孩子的小脑袋，“於菟爹娘守着她大姐呢，照顾不了他，就只能我带着了，我刚就在山上教他打猎呢。”
“於菟？”赵弗寻思着这个名字没听说过。
长生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就是傻妞啊，她爷给取的。也是，估计现在村里只有我这么叫她了. . . . . .她爹娘就是嫌这个名字太凶，把她命给压了，其实於菟根本就不傻，她脑子好着呢！”
赵弗不想谈论这个卜算子脑子到底好不好使的问题，她转开话题：“那怎么就让你照顾呢？”
长生一怔，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着竟比姜谪还要再高半个头，偏偏面上线条弯曲得很柔软，还白生生的，现在被赵弗这么一问，居然蓦地烧红了：“我，我. . . . . .我跟於菟毕竟有娃娃亲的嘛，我怎么能不帮忙呢。”
赵弗登时放下抱臂的手，娃娃亲？！
长生埋着头，两侧耳朵红通通的，红得像佛祖拈起了一朵花，他自顾自低声说道：“我们刚打了一只兔子，我还得，还得做好了给於菟送去呢。”
赵弗被一波一波的新消息冲击得麻木，但还不忘提醒他：“最好做成麻辣的，她最近爱吃！”
姜谪撇头瞅她，她的闲心思可真是一刻都不带少的。
大约是赵弗临时嘱咐并且透着熟稔的那句话勾起了长生的心思，他本来准备离开的腿脚，现在就粘在了地上，迈不开了。他嘴唇嚅动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前两人，欲言又止，他的面庞因为充血而紫红，这回却不再是因为害羞。
他问：“我听村里人说，那天放火你们是跟於菟一起的？”
姜谪回答：“是啊，但是我那天没见到你。”
赵弗跟上姜谪的话：“算起来，你还是藕花的妹夫，就没想着救一救姐姐吗？”
听了她的话，长生咬紧了牙齿，低下头：“我当然想过，我爹娘去的早，於菟的亲人就像是我自己的亲人. . . . . .我，我那天去山里了，我想把山上的野猪都赶下来，破坏掉仪式，可是. . . . . .可是我没能成功。幸好有你们. . . . . .”
姜谪不禁瞪大了眼睛。
赵弗直叹好家伙，她听老道士讲过老时候野猪下山的事儿，他们放火撑死了就是毁家灭户，而大河后就是山林，这野猪那天要是真下山了，跑得慢的话全村人一个个都别想好生生活着，直接一锅端。
这少年看着圆头大耳的，合着是个狠人啊。
赵弗笑了，等长生抬起头时迎上他的目光：“那你现在还想救她们吗？”
长生那双眼睛终于亮得宛如夜中迎风的火炬，无法熄灭，他先对着姜谪恳切说道：“姜先生，我听村长说过，您之前就一直反对女孩子们祀神。”接着又面向赵弗，“招娣，你愿意与於菟做朋友，你们都是好人。我要把她们姐俩都救出来，你们帮帮我吧！”
姜谪冷静地问道：“你想怎么救？还是引野猪下山。”
“不，不。”长生慌乱地摇头，“后天中元大祭，道长还有村长他们都会进城里，村里留的人少，方便我们把人救出来。但我们得想一个好法子，因为如果我真的选择引野猪下山，村里人少没法抵抗，就真的是造杀孽了！这个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他歇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没有把握能够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把她们姐妹两个都救出来，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忙！”
“不引人注意简单！”赵弗站累了，便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儿，顺便还用手肘杵了下一旁的姜谪，“我那儿迷药还剩一大包，晚上回去拿给你。后天你往村口那井里一撒，放心，没一个人爬得起来！”
长生长大了嘴巴，瞅瞅赵弗又瞅瞅姜谪。
姜谪勉强一笑。他们这几波人，浇油放火，给全村下药，放野猪下山，真是各有各的歹毒，谁也别说谁，半斤对八两。
赵弗脚下一使劲儿，一个小石子儿骨碌碌一路滚进了河里，惊飞了一只停留在木芙蓉上的山雀。这时窝在长生身后的小男孩儿好奇地伸出脑袋，望着飞向青山深处的小雀，没留意被赵弗伸过来的手指戳了下脸颊，一戳就是一个贼嫩的小坑。小男孩儿嫌弃地皱起小眉头，一甩脑袋，又扎长生背后去了。
赵弗“哼”了一声，眼睛却还盯在男孩儿头发乌黑柔软的后脑勺上，她忍不住又点了点这颗小圆脑袋，软着嗓子问：“你叫什么呀？”
小男孩儿攥着长生衣服的手顿时就更紧了。
姜谪连忙握住赵弗的手腕，捞回来，轻声地说：“你小心别把他弄哭了。”
赵弗正要反驳他，忽听长生接话道：“他的名字？不知道呢，这个孩子一直不肯说话，问不清楚他是从哪儿来的。他这一身衣服齐齐整整的，倒像是跟家里人走丢的。村长正打算后天把他带上城去问呢。因为他是被於菟带回来的嘛，所以於菟她娘就喊他傻蛋儿了。”
听到长生提到了傻妞的娘，赵弗立即提声问道：“她们的爹娘呢？他们就眼睁睁看着两个女儿都被害死？不想想办法？”
长生的脸色灰败了：“他们也是没办法. . . . . .於菟的爹腿脚不好，他们，他们跑不了。所以，他们要我带於菟和藕花走。”
天地间，山风一阵一阵，天上的薄云悠悠远去，被箍在两岸间的远山倒影，使河面分割出梅子青和粉青一浅一深两种颜色。树枝轻摆，姜谪忍不住也跟着打了个哆嗦。
他拢了拢衣服，将所有的事情在脑海中细细回想一遍，说道：“还有一个问题，救了人之后我们逃去哪里？”
长生毫不犹豫地提议：“进山！我们进山！”
看着赵弗和姜谪犹疑的神色，他继续解释道：“你们忘了吗？我家和於菟家都是猎户出身啊，虽然自从於菟她爹身体不好后，他们就少进山了。可是，要说如何在山里面躲藏和行走，村里其他人绝对比不过我们。而且，山里面有以前老猎户搭的屋子，我们可以躲到那里去，没人找得到我们！”
便是在这般和畅景气中，阴长生携着於菟从山中带下来的小男孩儿，两人在林中忙活了一上午，这才走下山去。小男孩儿手里提着只蔫巴巴的带血兔子，他人小走不快，阴长生就牵着他，慢慢儿走着，一路也不闻两人说话。
大河旁生长着茂密的芦苇丛，一片芦苇花胖胖蓬蓬的，山风中，与头顶同色的薄云交相辉映。一大一小就快走到芦苇丛附近时，远处河岸上也正立着两个人，阴长生手搭帘，眯眼一瞧，不正是道观里的招娣和村学里的姜举人吗，他们一起出现真是半点都不引人意外，这是又跑出来私会了？
离得不近，但阴长生是猎户家的，眼神儿好使得很。招娣与姜举人正面对面交谈，但似乎交流的话题并不使对方愉快，招娣不时激动地挥舞起手臂。阴长生放下手思索，两人又闹崩了？
还没等看个明白，忽见那姜举人二话不说就跃进了河中，从出现就没开过口的小男孩儿身子一仰，不禁“哦豁”出声。真是吓人好大一跳！
感情这种事儿谈不拢就算了，大丈夫的怎么还能寻死觅活！老实人长生急了，扔下小男孩儿，直奔大河。另一位当事人还很冷静，长生眼中的招娣就抱臂站着，半点没有呼救的意思，甚至双眼一闭，活生生吃了肉包子又不耐付账的神态。
这道观家的姑娘也太过狠心了些！
但长生还没奔到河边，姜举人就从水中冒出头来，脸色很不好看，听得声响又骤然色变，目光如暗夜磷火，循声射来，直盯芦苇掩映后的他。
“谁？！”
道观家的姑娘跟着转过视线。
长生扎手扎脚地从芦苇后走出来，小男孩儿也跟了过来，就躲在他的身后，只露出半边山黛远又眼波长的眉目。
“是我啊。”长生嗫嚅道，迟钝如他此刻也恍然意识到眼前两人不是在做什么寻死觅活的事儿。
赵弗没应声，而是斜过身子看他身后那让她很眼熟的孩子。姜谪游上岸，捡起岸上准备好的另一套衣物披上，他也注意到了这个孩子，于是问道：“这小孩儿怎么跟着你呢？”
“噢，”长生厚实的大手揽着孩子的小脑袋，“於菟爹娘守着她大姐呢，照顾不了他，就只能我带着了，我刚就在山上教他打猎呢。”
“於菟？”赵弗寻思着这个名字没听说过。
长生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就是傻妞啊，她爷给取的。也是，估计现在村里只有我这么叫她了. . . . . .她爹娘就是嫌这个名字太凶，把她命给压了，其实於菟根本就不傻，她脑子好着呢！”
赵弗不想谈论这个卜算子脑子到底好不好使的问题，她转开话题：“那怎么就让你照顾呢？”
长生一怔，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着竟比姜谪还要再高半个头，偏偏面上线条弯曲得很柔软，还白生生的，现在被赵弗这么一问，居然蓦地烧红了：“我，我. . . . . .我跟於菟毕竟有娃娃亲的嘛，我怎么能不帮忙呢。”
赵弗登时放下抱臂的手，娃娃亲？！
长生埋着头，两侧耳朵红通通的，红得像佛祖拈起了一朵花，他自顾自低声说道：“我们刚打了一只兔子，我还得，还得做好了给於菟送去呢。”
赵弗被一波一波的新消息冲击得麻木，但还不忘提醒他：“最好做成麻辣的，她最近爱吃！”
姜谪撇头瞅她，她的闲心思可真是一刻都不带少的。
大约是赵弗临时嘱咐并且透着熟稔的那句话勾起了长生的心思，他本来准备离开的腿脚，现在就粘在了地上，迈不开了。他嘴唇嚅动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前两人，欲言又止，他的面庞因为充血而紫红，这回却不再是因为害羞。
他问：“我听村里人说，那天放火你们是跟於菟一起的？”
姜谪回答：“是啊，但是我那天没见到你。”
赵弗跟上姜谪的话：“算起来，你还是藕花的妹夫，就没想着救一救姐姐吗？”
听了她的话，长生咬紧了牙齿，低下头：“我当然想过，我爹娘去的早，於菟的亲人就像是我自己的亲人. . . . . .我，我那天去山里了，我想把山上的野猪都赶下来，破坏掉仪式，可是. . . . . .可是我没能成功。幸好有你们. . . . . .”
姜谪不禁瞪大了眼睛。
赵弗直叹好家伙，她听老道士讲过老时候野猪下山的事儿，他们放火撑死了就是毁家灭户，而大河后就是山林，这野猪那天要是真下山了，跑得慢的话全村人一个个都别想好生生活着，直接一锅端。
这少年看着圆头大耳的，合着是个狠人啊。
赵弗笑了，等长生抬起头时迎上他的目光：“那你现在还想救她们吗？”
长生那双眼睛终于亮得宛如夜中迎风的火炬，无法熄灭，他先对着姜谪恳切说道：“姜先生，我听村长说过，您之前就一直反对女孩子们祀神。”接着又面向赵弗，“招娣，你愿意与於菟做朋友，你们都是好人。我要把她们姐俩都救出来，你们帮帮我吧！”
姜谪冷静地问道：“你想怎么救？还是引野猪下山。”
“不，不。”长生慌乱地摇头，“后天中元大祭，道长还有村长他们都会进城里，村里留的人少，方便我们把人救出来。但我们得想一个好法子，因为如果我真的选择引野猪下山，村里人少没法抵抗，就真的是造杀孽了！这个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他歇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没有把握能够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把她们姐妹两个都救出来，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忙！”
“不引人注意简单！”赵弗站累了，便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儿，顺便还用手肘杵了下一旁的姜谪，“我那儿迷药还剩一大包，晚上回去拿给你。后天你往村口那井里一撒，放心，没一个人爬得起来！”
长生长大了嘴巴，瞅瞅赵弗又瞅瞅姜谪。
姜谪勉强一笑。他们这几波人，浇油放火，给全村下药，放野猪下山，真是各有各的歹毒，谁也别说谁，半斤对八两。
赵弗脚下一使劲儿，一个小石子儿骨碌碌一路滚进了河里，惊飞了一只停留在木芙蓉上的山雀。这时窝在长生身后的小男孩儿好奇地伸出脑袋，望着飞向青山深处的小雀，没留意被赵弗伸过来的手指戳了下脸颊，一戳就是一个贼嫩的小坑。小男孩儿嫌弃地皱起小眉头，一甩脑袋，又扎长生背后去了。
赵弗“哼”了一声，眼睛却还盯在男孩儿头发乌黑柔软的后脑勺上，她忍不住又点了点这颗小圆脑袋，软着嗓子问：“你叫什么呀？”
小男孩儿攥着长生衣服的手顿时就更紧了。
姜谪连忙握住赵弗的手腕，捞回来，轻声地说：“你小心别把他弄哭了。”
赵弗正要反驳他，忽听长生接话道：“他的名字？不知道呢，这个孩子一直不肯说话，问不清楚他是从哪儿来的。他这一身衣服齐齐整整的，倒像是跟家里人走丢的。村长正打算后天把他带上城去问呢。因为他是被於菟带回来的嘛，所以於菟她娘就喊他傻蛋儿了。”
听到长生提到了傻妞的娘，赵弗立即提声问道：“她们的爹娘呢？他们就眼睁睁看着两个女儿都被害死？不想想办法？”
长生的脸色灰败了：“他们也是没办法. . . . . .於菟的爹腿脚不好，他们，他们跑不了。所以，他们要我带於菟和藕花走。”
天地间，山风一阵一阵，天上的薄云悠悠远去，被箍在两岸间的远山倒影，使河面分割出梅子青和粉青一浅一深两种颜色。树枝轻摆，姜谪忍不住也跟着打了个哆嗦。
他拢了拢衣服，将所有的事情在脑海中细细回想一遍，说道：“还有一个问题，救了人之后我们逃去哪里？”
长生毫不犹豫地提议：“进山！我们进山！”
看着赵弗和姜谪犹疑的神色，他继续解释道：“你们忘了吗？我家和於菟家都是猎户出身啊，虽然自从於菟她爹身体不好后，他们就少进山了。可是，要说如何在山里面躲藏和行走，村里其他人绝对比不过我们。而且，山里面有以前老猎户搭的屋子，我们可以躲到那里去，没人找得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