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希准备的房间并不是普通的房间,而是一个粉红色的,突兀的东西。

    这东西莱斯很熟悉,拉法曾经很熟悉,同样的东西也在创世之初出现过。

    唯一对它陌生的就是希达,不过她现在能平等地接受一切她觉得奇怪的玩意了,毕竟她现在的状态已经有够奇怪的了:身体,和意识完全分离。

    奥希打开房间的门,说道:“这里,可以隔绝一切,是雅西法尔给我们的小礼物。”她眨眨眼睛,又对希达说,“来这里,尝试迈一步。”

    希达抬起她根本就没有的脚,迈进了门槛,然后她惊奇地发现自己重新拥有了脚——实体的那种。

    她经过门的部分,都变成了完全的实体,和她的身体一模一样。

    希达和莱斯怀里的那个无知无觉的自己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

    奥希在后面没心没肺地解释道:“很神奇吧,简单来说这里是神殿的一个小投影,就是和神殿一样的空间,别怕,希达,这是正常的,这里可以完全接纳不存在的你。简言之就是神殿是超越的,现在的你也是超越的,只有在这里你能够完整地被看到。”她张开双臂,表现出一副欢迎的姿态,“恭喜你加入我们,希达,你和我们一样了。”

    希达一头雾水,她不觉得这样的欢迎令人欣喜,现在相比于蒙在鼓里,她更觉得懊恼。一切都是繁杂的线头,没有头也没有尾。

    这时莱斯说话了,他直盯着奥希,眼神说不上友善。

    “听你说话——这才是雅西法尔叫我们来海里的真实目的吧?”莱斯用下巴指了指上面,示意雅西法尔。

    奥希耸耸肩,一把拉出凳子坐下。

    “聪明人。”她很满意,又望向同样迷茫的拉法,眼睛里透露出悲伤和感叹。

    奥希坐正了身子,开始转述她应当传达的信息。

    “编纂者计划,或者编纂计划,你们应当知道吧。”奥希浏览了一下周围人的表情,无奈道,“好吧,不管你们知不知道,我只负责转述些信息,准确来说,我是信使。没错,就是贾丝那个职位,倒不如说她才是最重要的,不过她只知道接引和传达,不知道要传达什么。”

    “她不该知道。”莱斯说。

    “也不可能知道。”奥希接着说,“哈哈,我接下来要说的都是些不该说的话,所以才要在这个小房间里进行。”

    奥希扫视了一圈,大声道:“首先,是提问时间!不论你们有什么不解,大胆问吧。放心,这里没有无趣的哑谜。”说这话时她瞟向希达,灵魂的那个。

    希达试着张了张嘴,确保她能正确发出声音之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弗洛珀拉,她会怎么样?你的种族会怎么样?”

    奥希愣住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问题:“会生存下去,她们会找到真正的生存方式。”

    “可以描述吗?”希达追问。

    奥希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她说:“你真的是名不虚传的冷漠。”

    希达点点头,表示认同,她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回答,奥希。”说完她露出了明媚的表情,一直挡在她面前的那一层朦胧的毛玻璃终于被捅出了一个清晰的洞。

    希达说:“也就是说你知道她们的结局,知道我会来到这里。你甚至认识我,了解我的性格,你知道所有的未来。神殿,就像你说的,是一个超脱于这个世界的地方,没有形体,超越时间,能纵览所有的时间和可能,雅西法尔就在那里。”

    奥希鼓起了掌:“是的,而你也要去那里,每个神明都要去那里。”

    希达摇着头:“可我不是神明。”

    “不,你会是。”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是莱斯和奥希。奥希继续说:“每个神明都会有一次去神殿的机会,这时成为神的必要条件,没有超越的视角何谈神明的资格呢?不过没人能在那一直待着,除了——”她顿了一下,“雅西法尔。”

    拉法惊讶地抬起头,她说,“雅西法尔,她一直在那里!多么沉重的选择……”

    奥希不置可否,她说:“同样的话雅西法尔也用来形容你,虽然你现在,嗯,看起来忘掉了一切重要的东西。唉,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也会这样形容你的。”

    “说回神殿。”奥希说,她像希达伸出手,“我会带领你上去,去神殿,或者你可能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叫做时间之外。这是你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活下去……我已经死了吗?”希达看向自己的身体。

    “不完全是,在古古那里灵魂的脱离让你和身体脱离了,所以你不会感觉到劳累,慢慢也感觉不到疼痛,也没有五感,最后就是现在这样。”莱斯说,他低着头,眼睛不敢看着希达的灵魂,而是对着身体说。

    奥希十分不屑地瞟一眼莱斯:“很难想象那两位明智的编剧会选择你这样的人作为地上的锚定者。”

    她最后吐出两个字:“懦夫。”

    莱斯抬不起头来,他的确是。他从杀死莱基之后就是了。杀死一位神明,他可以知道很多东西。透过在莱基身体里裹着血肉的手,莱斯看到了这位疯狂的神明想逃避又想转嫁给他的责任。他没有与任何人说,他的神殿之路是血肉搭成的。

    前任龙身的血肉做基底,龙族子民的血肉做阶梯。他在所有同组的怨怼之中走上了神殿,见到了雅西法尔和拉法。

    那两个女人看着他,没有任何感情,像个布置任务的机器,把他钉在了命运的轨迹上——因为他的罪责,罪名是——不可知的求知。

    希达看向莱斯:“所以你知道这件事,却没告诉我实情,是因为这是神明的知识,没有办法说出口吗?”

    “我会找到去往神殿的办法。”莱斯说,“你没有神格,需要找别的方式上去。我没看过你的未来,如果我说出来,万一变得更坏……”

    奥希嗤笑一声:“软弱。你让她放弃现在的机会,等你那个飘渺的诺言?”

    “这不是飘渺的诺言……”莱斯还没说完,被奥希不耐地打断。

    “是,这是你所谓的责任,你太高看你的肩膀了,你的责任那么多,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你已经扛不住了,就算是一无所知的她也看得出来。”奥希用眼睛示意希达。

    “为什么?”希达走到莱斯身边,她觉得不解,“你是一位神明,理应强大而理智,可你看起来胆小又犹豫。我们只是偶然碰到的旅伴,你怎么会这样的患得患失?”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你的身上有创伤,我让你经历了创伤吗?在哪里?未来还是过去?”

    莱斯否认,他说:“不是你,不是的,奥希说的没错,是我的懦弱。我不该这样下去。可我无法保证,你这样直接去神殿,会发生什么,也许会直接四散成碎片,永远飘在时间里,失去觉知。”

    拉法没有说话,她沉默了很久。她潜意识里朦胧地知道希达应该去,可她又恐慌,她的担心和莱斯一样。

    这太奇怪了。希达在心里保留了这个巨大的疑惑,她想着自己必须得去那个所谓的时间之外一趟,不管是让自己活下去,还是探寻雅西法尔的目的和这一切的真相。她始终记得这一切都在圣瑟尔爆发,这是一切的起因。可现在的旅行证明了一件事,她们的时间是倒着走的。她一直在从未来走向过去,在每一个节点都有一位过去的人等待着她,她们都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只有自己不知道。

    这只能说明,她在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未来,同时走向世界的过去。

    等她登上神殿,处在时间之外,莱斯的患得患失与创伤、旅伴们似是而非的话、拉法的疑惑、圣瑟尔的危机……一切都将在俯瞰的时间上无所遁形。

    于是希达回应了奥希的邀请。

    她问奥希:“这是不是一件史无前例的事情?”

    奥希不紧不慢地回答:“不是。雅西法尔比你更早一会。她的时间也是倒着的,甚至可以说是混乱的。在她嘴里自己是一个中年决定开启自己新人生的落魄女人,还是个冒险者。然后来到了我这里,听了我的故事,做出了去往时间之外这个在当时我来看简直是异想天开到不要命了的决定。”

    “不过她真的做了,做得超出我的预料,在她启程那个时间点之后,我回忆我的过去。”奥希转过头看向希达,眼睛里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发现那里多了很多她的影子。她给我竖琴,制作房间,引导拉法,引导我还有莱斯。她仅凭一个人类的躯体和意志,锚定了从古至今所有神明的命运。她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人,奉献对她来说太愚蠢,太磨灭她的光芒了。可她的确奉献了很多,而且她在这之中仍然享乐。”

    “就算我是神明,从世界之初活到世界之末,我也可以称她为英雄。”奥希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高评价。”

    希达认真听着这个故事,把它深深记在脑子里。

    然后她走进了竖琴。

    她听到身后两位旅伴的阻止,不过只有一瞬间。她步子迈得很快,没人来的及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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