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并没有像希达假想的那样顺利进行。原因很简单,完全处在情理之中——林娜杰德与斐林克在见到彼此的第一瞬间就开始激烈的争吵。

    “他们很久不会这样了。”希达站在一旁悄悄说,在场没有人去选择拉开他们,很显然,没有人想要引火烧身。

    文尔利特夫人已经在房间里坐下,安静品尝起莱斯为她准备的果茶:“味道不错,小朋友。”她温和地称赞道,即使小朋友的年岁大到超乎文尔利特夫人的想象。她放下手臂,对希达说:“让他们吵一会吧,如果你知道了来龙去脉,你会理解的。就像我对于你神奇的能力与明显不同的气质也充满不解,但我相信它们一定有合理的原因,我很期待背后的故事。”

    文尔利特夫人语气平稳,她好像可以接受一切。

    接受自己的女儿告别父亲,经历死亡,又成为神明,现阶段与圣瑟尔的联系不过是一场正式的告别活动和无尽旅程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交集罢了。

    “好的,我会慢慢讲给你听,母亲。”希达回答,她得尽快将话题引到斐林克和林娜杰德身上,可她的理智在这一刻却失了灵。

    “夫人,他们发生了什么?这里发生了什么?”莱斯接过话题,站在一旁询问文尔利特夫人,并将菲莉娜喝空了的杯子里添上新鲜的茶水。

    文尔利特夫人斜了莱斯一眼,放下茶杯,调整成一个讲故事的姿势。她所用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这个房间里所有人听清,包括正在专心吵架的和冷静旁观的。

    “布拉格家族突然出现了一位有能力的私生子。你们都听过他的名字——昂顿·布拉格。这是一切的开始,发生在你离开圣瑟尔的第二天,希达。”文尔利特夫人说。

    “他只做了一件事情,这件事足够将他的地位进行从无到有的提升。”

    菲莉娜忍不住开口:“他复活了萨拉·卡齐姆。”

    文尔利特夫人轻轻摇头:“在大众看来并不是这样的,这只是个谣言,亲爱的。”她用目光阻止了菲莉娜的继续辩驳,“萨拉健全地走出了她的府邸,澄清了所有关于她的死亡流言,在将矛头指向斐林克的同时将布拉格拉入了议会的谈判桌。这也是令我们产生怀疑的原因。”

    “是林娜杰德产生怀疑的原因,只有她认识昂顿。她在斐林克的会客厅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就愣在了那里,她在所有人面前打碎了一个玻璃盏。”菲莉娜说,“好在没有人会在意出现在斐林克家的女孩。他的家里总是会出现不同的女孩,她们有不同的脸孔,却只有一个可靠的共通之处:她们都平平无奇。斐林克不会将贵族的女孩领进自己的府邸,只有毫无戒心的平民女孩能获此殊荣。”

    房间安静下来了。也许是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斐林克和林娜杰德终于停止了争吵。林娜杰德撩起自己的长发,加入他们临时搭建的这个小圆桌:“好啦,平民女孩上了会议桌!”她笑着说,好像刚才所有的愤怒都不见了踪影。

    “是的,也多亏我长相平庸,在剧院演出的时候总是顶着厚厚的妆造,没人记得卸下妆之后我的脸,所以昂顿没有认出我,但我认出了他——丽兹博物馆里唯一的接待员。他和我一样,是彻头彻尾的平民,所以也应该像我一样,一定有些原因支撑着他出现在那里。”林娜杰德眯起眼睛,“特别是会议桌上。”

    “这是你擅自去接近他的理由?”斐林克仍然泡在刚才的情绪里,话语带着刺。

    “嘿,我可不是你的所有品,我用我的意志和我的身体去进行调查,哪里来的‘擅自’一说?”林娜杰德一拍桌板。

    “然后你把自己搞疯了,呵,绝望主义,你真该看看你对他崇拜的样子。”斐林克继续说,“被唤醒的时候甚至晕了过去,你这么怜爱他吗?”

    “我是演员,比一般人更敏感,更容易沉浸到角色里……”

    “也比一般人更容易迷失自己,被他的把戏洗脑。”斐林克终于扭过头来,“我知道。所以你更不该把自己扔到危险中去,现在的圣瑟尔对于你来说是胜过他人十倍的危险,你要了解自己的特殊。”

    “所以我就活该在待在你的府邸、待在二楼的房间,对着镜子顾影自怜?”林娜杰德的情绪又一次被激发。

    希达深吸一口气,她知道为什么林娜杰德的表盘会出现在那里了,于是她出声打断了即将爆发的第二轮争吵:“说到这个,和我们讲讲你的府邸吧。它为什么那么正常?这本身就不正常,没人怀疑什么吗?”

    斐林克撇了林娜杰德一眼,用以找回自己的理智:“因为林娜杰德,她有许多张代代相传的小纸条。里面记载了怎样从丽兹博物馆的地下密室里搬运法阵。她把法阵的地址选在了我那里,理由是……”

    “我们权力的中枢不能受到污染,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林娜杰德说,“这个理由对于当时还没有完全被绝望主义污染的大众来说很好用,对于贵族们也一样。有相当一部分人支持这个决定,并出资共同完成了法阵的建设,当然,也是这一部分人复制了一个法阵,放在幸福广场的神像脚下。”

    “人们需要安宁和幸福的寄托,即使它变了样子。”文尔利特夫人补充道。

    “现在那些人呢?”希达问。

    文尔利特夫人沉默了。是斐林克开了口:“都在这里了。”在这小小的房间,围着一个刚刚搭建的木质圆桌,和仅有的六个人。

    “有时候我真怀疑,我到底是现在疯了,还是以前疯了;到底是很久以前的生活是梦境,还是现在是一个荒诞的梦。”她听起来快哭了,声音从她的上治理被挤出来,好像她不敢说这些似的。

    “但我们仍然庆幸能有清醒的机会,并乐于称呼这种状态为清醒。”文尔利特夫人接过菲莉娜的情绪,将那点细小的崩溃轻轻按下。

    “我们得把昂顿踢下去,他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林娜杰德态度坚决,她坚定地认为昂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是一切的祸首。

    希达却摇摇头,她的目光与莱斯在空中相撞。他们都清楚昂顿最多只算得上一个执行者,真正的祸首另有其人,可这应该在这里被提出来吗?

    “别这么草率,林娜。你因为草率吃的亏还不够多吗?”斐林克黏腻的油腔滑调适时地响起。不得不说,他有一副独特的好嗓子,特别是在这样凝重的氛围中,这种音色会增添一点不同的色彩。

    只是这色彩容易变成点火的导线,字面意义上的。

    斐林克的发尾着火了,火苗顺着他的头发安静地前进,映着林娜杰德的坏笑:“最好把你那不可一世的嘲讽收敛一点,大将军。”

    斐林克不恼,他摆摆手,用自己的水魔法浇灭了这点火,继续说道:“昂顿的背后另有其人。绝望主义,呵,即使它被赋予了一个人类的名字,也无法让我对这个事实视而不见,我想你们也一样:这不是属于人类的力量。”他又把目光移向了莱斯,“炼金术士,你说呢?你一定记得,那位你说追逐的黑龙,他杀死了萨拉,我相信我的脑子,我想那不是梦。”

    “还有你,希达,你见到我就一眨不眨地直视我的眼睛,这可不是你的习惯。你的眼睛可以使人清醒。”斐林克说到这里便没了声音,他在等待这两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希达攥着自己的裙摆,那是丝绸质地的,穿在身上柔软得仿佛不存在。可它就那样用自己的柔软提醒着希达她属于这里这个事实。

    她属于圣瑟尔,属于文尔利特,她的家人坐在这里,她的朋友也一样。

    她是神明,她属于神殿,她会见到亲人故去,国土迁移,这与她无关。

    不要把神明的知识带到世界上来。

    不要把神明的知识带到世界上来。

    希达将求助般的目光投向莱斯,希望那位作为神明的长者可以给自己一些建议。然后她在同一个画面里,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也在看着她。

    莱斯和文尔利特夫人一起,回应着希达的目光。

    “好吧,既然我是神明。”希达这么想,“那我就能够承担着一切的后果。”

    无论是否苦痛。

    斐林克还会叫她希瑞菈呢。希达自嘲一笑,她直起身板,诉说道:“简言之,我是神明,你们可以理解为我是世界的一部分。莱斯也是,圣瑟尔的幕后黑手大概也是同样。如果我没有猜错,他的确就是那位黑龙,叫做莱基,是一个想将神明的知识带入这片大地的家伙。”

    “他是神明吗?”有人问。

    “是也不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被漫长的岁月折磨疯了。”

    “所以他要我们都发疯?”

    “可以这样理解。”

    希达采用最简短的语言进行解释,尽可能少地暴露关于神明的消息。关于莱基要做什么,她与莱斯的猜测几乎一样:重复在精灵的国度做的事情——打造一个神明。在那里,他成功了,代价是一个文明的重演,许多人被抹去了经历,无论是痛苦的快乐的,他们的时间都被神明无情地践踏。希达的到来无非只是让这件事情稍微温和了一些,看起来美好了一些,可能让无法掩盖这种本质。

    不过他的确解放了拉法。

    现在他要解放他自己吗?

    希达抚摸着自己裙子的布料,她想,她得用这种布料打造自己的神装。可惜现在的圣瑟尔已经没有店家会生产这种布料了。她没有在意周围与她相关的这些人们投来的或关心或疑惑的目光,继续往下说道:“我可以连接到每个人心中的希望,无论它多么细小或幽微,我有这样一双眼睛。可我需要他们看我才行。”她看向斐林克,“我可以坐在任何地方,看任何我能看到的人,这是我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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