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斐林克说,“我宁可听到这些的时候能干脆地认为你在给我讲荒诞故事,可惜不可能了。你说的那位莱基,恩,听起来很像莱斯的双胞胎,我见过他。他在圣瑟尔的身份是昂顿的舅舅,一位神秘的布拉格,他刚从我的宴会上离开。”

    林娜杰德在摆弄着她的头发,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对希达的特殊身份显露出太多表现的,她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件事,比在场所有人都自然。她说:“这不奇怪,昂顿是丽兹博物馆的管理员,和我的剧院挨的很近。我可以有许多小纸条,那必然他也可以有类似的东西。希达,我同你是朋友,我不客气地说,我对你们这些神明没有什么好感,所以我希望你不要站到他们那边去,高高在上地安排一切,用一盒小纸条就能安排几代人的命运。”然后她对斐林克说,“希达去唤醒更多人,你看好你的府邸,想必接下来所有清醒的人都要到你那里去,那是圣瑟尔唯一留下来的痕迹。至于我,呵,刚刚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我去搞定昂顿。”

    斐林克皱紧了眉头,他太清楚林娜杰德的思考方式。也许是因为被来自父亲的责任或者是那一堆拯救了斐林克府邸的命运小纸条所捆绑,她总是在与自己所热爱的道路背道而驰。可她的追求与行动又总是那样热烈,几乎在哪一条路上都要冲撞一切,也冲撞着捆绑着自己的这道牢笼——她热爱自毁,就像她热衷于装扮成不同容貌的平民少女频繁出入自己的府邸,这导致圣瑟尔的每个人都坚信他们的斐林克将军是一位热爱与不同少女共度一夜的浪荡男人。他清楚林娜杰德享受这种掩藏、被热爱又被丢弃的感觉。

    这太危险了。斐林克可以给予她日常的纵容,却难以在这样重要的事情上不管不顾。

    “不行?这并没有用,亲爱的斐林克。”林娜杰德抢在斐林克说话前截住了他,“相信我,我完全能控制住他。”她面对着斐林克怀疑的打量,“只有我能共情他,作为被命运牵线的小人儿。”她摊开双臂,将自己的胸膛完全展露,做出了一个木偶一样的动作。

    这个动作就像剖开胸腔,噎得斐林克无法言语。

    文尔利特夫人又一次恰好地打断了逐渐僵化的气氛。

    “感谢您的付出,林娜杰德小姐。”文尔利特夫人说,“文尔利特家刚好有一批好用的魔法师,他们原本是很好的军队。”她看向希达,“亲爱的,这得拜托你。”

    “我会先唤醒他们。”希达说,“只是我无法保证清醒后的他们是否仍然是一个军队。我只能唤醒他们的希望,而不是控制他们的思想。投身于绝望主义的这段经历并不是像一个轻飘飘的梦境一样能够被自己轻易抹去的,它是一段实际的经历。”

    “所以一定会影响他们的行为,你考虑的很周到,我的女儿。”文尔利特夫人说。她并没有过多担心这件事,菲莉娜也一样。文尔利特家族有领导他们的能力,自然也有包容他们离开的气度,与力量。

    无论如何,在这狂乱的王国中,终于有了一小块净土,属于仍然生活在过去的人们。

    “这个房间在这段时间会一直敞开,钥匙是希达的旧名。”莱斯在最后补充道。只有他没有在这次谈话中提及自己的任务,其他人也很默契地没有去问他。也许是出于对陌生神明的敬畏,又或者是单纯的对于外来者的抵触,更直接的原因可能是莱斯与莱基过于相像的名字使得没有人在证据确凿之前去窥探他的秘密。

    不过莱斯自己袒露了自己的打算:“不用怀疑我的立场,我的立场属于希达。”他犹豫了以下,还是说道,“我可以坦言,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不能杀死莱基。”

    迎接他的是众人怀疑的目光。

    莱斯无奈地看向希达,他接下来说的内容需要希达的许可,因为这是她的家乡以及与她相连的人们。

    希达说:“神明的知识会带来灾难。只了解到这里也足以支持大家的行动,不过如果大家实在是臣服在好奇心之下,那么大家也具有知情权,当然,代价是永远不可以传播这些知识。”

    她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剩下的几个人相互对视,反而都轻松下来。

    “没什么比现在更糟糕了,保守秘密实在是算不得代价。”他们之中有人说。

    “知道本身也会趋势你们去做危险的事情,多出危险的思考。”希达继续说,她努力地想把危险预警做全面。

    林娜杰德摆摆手:“亲爱的,你这样只会吸引我,飞蛾扑火向来是我的乐趣。”

    菲莉娜和她的母亲对视一眼,她代表着两位人类文尔利特说:“文尔利特家族,亲爱的,这已经说明了我们要做的和不要做的一切,我们不会规避责任之下的苦难,更不会把一切丢给我的小妹。”

    希达点了点头,她没有因为这些话太感动,也没有生出什么激烈的抵抗情绪。她就像她处在其他的种群和文明里那样,事不关己地参与一切、旁观一切,又爱着一切。她向莱斯做除了可以继续说的示意。

    莱斯张口:“不能杀死他,不是因为他的力量强大,也不是因为信仰层面的不可弑神,而是因为他和我,共同承载着一份灾难,两个神明可以勉强使得这份灾难被封印装载,可我们任

    何一方死亡都会造成天平的倾覆——一个新的灾难诞生。它也许不会现在爆发,也许在几百年、几千年之后将所有的文明引入毁灭。”

    斐林克气笑了:“那他不能安分点?把他抓回去,关起来。你们都活着,也不会为祸世人。”

    “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莱斯说。不过很明显,一个神明的意志还是庞大的,就像一个人的意志一样。当他想去做什么的时候,阻止他也是一件难事。

    “这样就明晰了。我去搞定昂顿,斐林克和这位仆人,哦,你是个神明,好吧,神明去生擒莱基,希达唤醒更多人,文尔利特夫人,军队就拜托您了。”林娜杰德总结了一切,第一个起身离开了房间。她迫不及待去实施她的计划。

    林娜杰德离开后。剩下的人沉默地对坐着。

    “她仍然很疯癫。”希达说,“但我确定她是清醒的。”

    斐林克说:“她是清醒的。”他漂亮的瞳孔里装着浓重的悲伤。他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文尔利特们和希达,没有人的眼睛里和他装着一样的东西。

    “我离开了。”斐林克站起身,第二个离开了房间。

    这一刻他意识到了希达说的是对的,不论是关于她自己,还是关于那些重新清醒的人们。

    离开房间的林娜杰德脚步轻快得像只鸟儿,哼着歌直奔墓地。

    在那,她果然看到了那个意料之中的身影。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林娜杰德说。

    她谈话的对象身着黑衣,在这样绚烂的绝望主义图景中显得格格不入。

    “你打算让他们把墓碑都漆成彩色吗?”林娜杰德将头伸向男人眼前。

    “如果别人这样提议,我会说那是个好主意;可是你这样说,我只会说这主意烂透了。”站在墓碑旁的男子,昂顿这样说道。

    林娜杰德嘿嘿一笑,就像任何一个她所扮演过的平民少女,天真烂漫。

    昂顿后退一步,离开了他驻留的墓碑,拉着林娜杰德向外走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只有你会来祭拜她,卡齐姆家的萨拉,大家都以为她活着,只有你知道她死过一次。”

    “我尊重她的死亡。”

    “我知道,所以这有她的墓碑。”

    林娜杰德挽上昂顿的胳膊,将身体亲昵地贴着他,眼睛里闪着迷幻的光彩。

    这对于她来说轻而易举。

    “你很像她,萨拉也曾经像你一样。”昂顿说。他把自己的脸藏在黑色的面具后,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像我一样爱您吗?”林娜杰德问。

    昂顿却发出一声轻笑,对于任何一个心思细腻的人来说都不难察觉到这声音下的轻蔑。

    低劣的轻蔑。

    “她像你一样自以为是,认为可以轻易掌控我。”

    “啊,是吗?”林娜杰德依旧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和那样的语气,“那得请您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了,我更像您,昂顿。”

    林娜杰德用手摸上昂顿的胶皮面具:“真是粗糙,昂顿,我可以给你做更好的。”她用指甲扣进面具的缝隙里,“挣扎着,在既定的命运里挣扎着。昂顿,我在我的剧院里挣扎了多久,你就在你的博物馆里挣扎了多久。”

    “……”昂顿沉默着。

    “你是她的后代吗?那位安排着我们生命的神明的后代?”

    昂顿摇摇头,他任凭林娜杰德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摇晃:“我是她的后代的丈夫。”

    “她的后代去世了,死于疾病。”说到这里,昂顿抬起头来,不知道看向遥远的哪里。

    “没见到这个时代,未必不是幸福。”林娜杰德说。

    “没被摆布命运,她的祖先爱她,但不爱我。所以她享受自由,我承担责任。”

    昂顿终于在感慨中撬开了他那漆黑面具的一个缝隙,透露出一点嘶哑的哭声。

    “我很尽职尽责,我完成了全部的使命,送那个小丫头上了路。我是一颗很好的铺路石。”他呜咽着,一颗沉寂了很久的心在他的胸腔里吸引着另一个人去与之共鸣。

    林娜杰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过她是一个优秀的演员,她向来以此为傲。于是她拥抱了这个不知是否故意展露脆弱的男人,调动自己的胸腔与他共鸣。

    好像他们都一起沉浸在命运摆布的悲伤里。

    “我做完了一切,才开始关照我自己,报复这片土地,报复她、报复她们。”昂顿带着泪痕说。

    “您真善良。”林娜杰德的声音像唱歌。如果昂顿曾观看过林娜杰德的剧目,那他就会知道,每一部戏剧里,当林娜杰德的角色打算蛊惑人心时,她都会这样说话。

    “我真善良。”昂顿说得真心实意。真可惜,他没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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