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林克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如果让他自己来形容的话,那一定是:他灰溜溜地逃回了自己的府邸。

    太快了,这一切来的太快了,他还没有准备好。

    斐林克地脑中不断回放着希达的影像。她出现在自己的宴会上,又坐在那个房间里;她能知道自己与林娜杰德的一切,也能看透他即将采取的细小布置。

    飞蛾扑火,林娜杰德形容的很对,这向来是他们这一对隐藏在阳光之下的情侣最爱的事情,是他们彼此吸引的共性。

    “久等了,布拉格先生。”斐林克对会客厅里的男人说。

    布拉格仍然是咧开他的嘴巴,仿佛他只会做这一个表情似的。

    “不久,弹指一挥间都算不上,你说是吧?”他斜睨斐林克,就好像在沙尘中看到了一个绝妙的沙粒,它会反射七彩的阳光,“你这国度真奇妙,我已经发现好几颗美丽的沙子了,你们都可以成为宝石。”他用尽量勾人的语气说。在绝望主义包裹的土地上,没有人能拒绝这种情绪上的诱惑,他们总会被一点细小的情绪牵引,然后癫狂着炸个五彩斑斓。

    “感谢赞美。”斐林克表情不变,他现在没心情和眼前这个人寒暄,他在等着他说出来意。

    莱基终于站起来,一点一点把缠在自己头上的胶布面具拆下来,露出那张几乎和莱斯一模一样的脸,“你很惊讶。可我没多长一个鼻子或眼睛,也没像外面那些绝望狂热者们把脸剖切得满是血污。这只说明一件事情——他跟来了,你见过他了,那个我的半身,与我拥有同一张脸的神明。”

    莱基踱着步:“我并不知道这件事,那只能说明你们的会面在房间里。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我的教徒们受到信号,赶来却没见到任何一个异变者。”

    斐林克已经猜到莱基接下来要说什么了——这很危险。

    “这很危险。”莱基说,“你会搅乱我的布局。”

    “什么布局?”斐林克戴上了自己油滑的面具。他需要防御。

    莱基摇头晃脑:“这就是我的来意了。我的布局只告诉友人,你会是吗?”他背对着斐林克,却独独将头转过来,高张的双臂像是黑夜的翅膀。他的声音犹如空洞,会将一切吸入。

    真令人恶心。斐林克捂住嘴巴,目光扫过这间房里所有明亮的装饰,好让自己不要对眼前这玩意呈现出的诡谲感到认同,也不能被其吸引。

    ——他太有魅力了!

    ——绝望主义的把戏!

    两种对立声音狂乱又自发地回响在斐林克的头颅里,将他撕扯。斐林克自己敲打自己,将林娜杰德曾经的疯癫和最后离开的背影反复从记忆里调出来。

    不能陷进去,陷进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想想林娜杰德,这个国家不能没有一个始终清醒的人!

    斐林克的左手已经被掐出了血污,但他不能看,也不能意识到。因为血污是绝望主义的符号,一不小心就会让人迷失。

    “真是惊人的意志力。”莱基惊讶地叹息,“你就是靠这个挺到了现在?真是个洁白的人。”

    斐林克说不出一句话,他正在挣扎要不要捅穿自己的耳膜让自己失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感受到自己的汗水和血液,听着不知挂在哪的钟表传来规律的机械音。

    这种僵持持续了很久,虽然对于莱基来说也只是一瞬,但也是比较久的一瞬了。

    是最久的一瞬。没有一个人在他的疯狂侵染下能保持这么久的僵持。

    莱基站在那里,期待着斐林克抬起脸。

    他会是怎样的呢?怎样的疯癫又或是怎样的洁白?

    “想清楚了?”莱基出声问他。

    斐林克摇摇晃晃,他把手重重地拍在脸上,将手上新鲜的血污从头开始向下涂抹,掌根与他的面部摩擦,留下立体的花纹。他看起来和外面的绝望信徒别无二致。

    “我想好了。”他说,“我的朋友。我想,达汉姆理应在你的布局中占据一个中央的席位。”斐林克的嘴角咧得很开。

    与此同时,莱斯所张开的房间里人满为患。

    “这里实在是太拥挤了。”希达在面对着无处不在的陌生人,这样对莱斯说道。

    “但是搭建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这样一天。”莱斯语气沉闷地说。他也讨厌这样密度的人群,不过特殊时期,没有办法。搭建一个房间需要的耗材有点多,莱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再造一个或者扩大一点。

    这些陌生人是文尔利特家族的魔法师们。作为帝国魔法学院的头号资助者,文尔利特家族的魔法师多到不计其数,只是在这样的一个时期,有相当一部分魔法师慷慨拥抱了死亡,又有相当一部分人在绝望主义里病入膏肓,被挑选出剩下的那些有救的部分正在这里排队接受希达的注视。

    “我开始觉得把我的眼睛抠出来,装在瓶子里,是一个很好的提议了。”对此,希达这样评价。接连不断又重复地使用力量让她疲倦。

    当然,这只是一句玩笑话,无论是谁都不会把它当真的。

    “累了就休息一会,这并不是一件急事”莱斯这样说。他在房间里维持着这些人的秩序,让他们不要过于吵闹,也不要胡乱走动。当这种自然的管理约束面对的对象是绝望主义疯子时,尤其考验管理者的能力,或者说是力度。

    他必须比这些人更疯癫,比如说将发出尖叫的人高举起来挂在墙上,再堵住他的嘴,让他成为一个具有警示意义的象征符号。当然,一般的方法是行不通的,堵住嘴巴得使用一些特殊的东西。如果可以莱斯永远不想在希达面前展示这些,就像是他在地牢里对莱基做的那些一样。不过希达倒是很无所谓,她对龙的本性接受度很高。

    “别太过分。”希达只是这样说。

    于是房间里的墙上挂满了人,嘴里彼此衔着对方的手。只要这些人中有哪个不听话的家伙发出声音,不论是说话声还是咀嚼声,他们都将收获一个可以被治愈的血窟窿。

    虽然鲜血与疼痛会让他们兴奋,但重复不断的痛苦就只会让人麻木了。

    文尔利特那温柔又有点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的时候,房间里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希瑞菈。”文尔利特夫人说出这句口令,可房间的门并没有如她期待的那样应声而开。

    正在文尔利特夫人疑惑这句咒语的真实性或者是不是什么语言或者发音问题的时候,门吱呀地打开了。

    “哦,天哪!这可真糟糕。”文尔利特夫人用扇子挡住脸上的惊讶。她看到的是两个慌乱的孩子和一堆被挂在墙上淌着血的玩具,“你们为什么把他们插起来?”

    希达拦住了想要辩解什么的莱斯。短时间实在是不足以掩盖这样的现场,她又不想对自己的母亲施以欺骗。

    “他们太难管理了,这又很小,这是最有效率的办法。”希达想了想,补充道,“莱斯下手很有分寸,不会造成任何没有意义的伤痛,这些都能轻易被治愈。”

    文尔利特夫人皱紧了眉头,这次她没有用自己的扇子进行任何遮挡:“我的孩子,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她看起来比任何一个挂在墙上的人都痛苦。

    “我成为了神明。”希达无奈地笑道。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在惋惜什么,在为什么而悲痛,然而木已成舟。

    “成为神明就要失去同理心吗?”文尔利特夫人有些失态。

    希达摇摇头,她尽可能选择一种不会让母亲伤心的表达:“我只是获得了别的视角和更长的生命。”

    文尔利特夫人摇摇头:“这太糟糕了,我们得找个机会谈谈,希达。”她又放下扇子,对墙上的装饰品们熟视无睹地在椅子上坐下,“不过你说得对,这的确很有效率,我更希望这不是我女儿做的。”

    “是我自作主张。”莱斯适时地说道。

    文尔利特夫人颔首:“很好。”她又说,“斐林克接触到莱基了。”

    文尔利特夫人拿出一个精致的小袋子,里面是一个装满水的小瓶子:“这是他的元素精灵,在我这里放了一半,用来传信,隐蔽性很好。”

    “他怎么说?”希达问。

    文尔利特夫人只是将瓶中的水倒出来,那些水自发地凝聚成斐林克的脸,开始说起话来。

    “他果然在我的府邸里,他需要我,于是我成为了他的信徒,不过放心,我很清醒,没有疯癫,我用一脸血污骗过了他。”

    莱斯挑眉:“他身上有东西。一个人类不论他的神志如何强大,都不能抵御来自疯狂灾难本身的侵袭。”

    “哦,是的,你说的没错,容我有一点自己的小秘密。就像你一样。”斐林克用大家都熟悉的油滑腔调说,“说回正事。莱基告诉了我他的计划,他说‘他要在这里释放自己’,我想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希达与莱斯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不出所料和完蛋了。

    “他有说具体方法吗?”希达追问。

    水元素精灵很随意地摇摇头,虽然他只有头:“要么是他还没那么信任我,要么是他自己都还没想好。哦,他要来了,我要继续扮演疯子了,在这个时代,总要学会体验这种感觉。”

    话音一落,水做的雕像就消散会自己的瓶子里,又成了没有任何波澜的一瓶普通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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